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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冥婚》脱水完整版(民国架空,小甜饼,HE,完结)[第1页]

作者:碎碎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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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

“请回吧!这事绝无可能,我们吴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可能这么糟蹋孩子!”
“三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何来糟蹋二字?未免说的太严重了。”
我放了学,拎着书包刚踏进自家院子,就听到会客厅里爆出了我三叔的一声怒吼。他的脾气一贯暴躁,我以为是家里的伙计做错了事,见怪不怪的准备绕路走。
只是没想到我刚走到会客厅门口,大门就被嘭的一声踹开了,我当场愣在门口,傻乎乎的看向里面。
门是我三叔踹开的,他身后还站着六七个人,都是我没见过的人。三叔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巧出现在大门口,也愣住了。
“你在这干啥?滚回你屋去!”几秒后他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迈了一步拽住大门,想把门重新关上。
“且慢!”一个男人突然冲出来,硬是把门给挡住了,看着我道,“这位就是吴少爷吧,果然一表人才,不若请少爷也进来,反正是商讨他的终身大事,问问当事人岂不是更好?”
三叔发现我还没走,很是恨铁不成钢,朝我打眼色,让我赶紧滚蛋。然后硬是扯起了一抹笑,跟那几个人说道:“半大的小子不懂事,哪里轮得到他来做主?这事咱们谈就行。小邪,还不快回屋去,没礼貌!”
“三爷这话可不对,现在是新社会,没有旧时的那些规矩,政府提倡婚嫁自主嘛。来,吴少爷,请进来吧。”那男人脸上笑着,口气却透露出一丝不容拒绝,他朝我半鞠了一个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
我抱着书包,迟疑的看着三叔,这一遭纵使是我,也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哪敢自作主张。三叔见我是逃不掉了,叹了口气,朝我招招手:“既然如此,进来吧,有点礼貌。”
硬着头皮进屋之后,我才惊觉不对,这屋里怎么堆满了贴满喜字的箱子,还有一个一看打扮就像媒婆的老婶子。
婚姻自主……不会吧?这是要给我娶媳妇啦!?我心中惴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坐下,只能站在我三叔身后。
来人倒是亲切的很,面带微笑的主动跟我介绍,声称自己姓张,名叫张海客,此次前来没有恶意,只是提他们家族长来提亲的。
张姓在长沙可谓如雷贯耳,我立刻明白为啥三叔没胆子直接赶人了。不过给他家族长提亲?我家除了我娘,再无其他女眷,这提的是哪门子的亲?
”听闻吴少爷写的一手好字,喜好拓本。因这次来的匆忙,没给小少爷准备什么厚礼,这些拓本是我张家藏书的一小部分,还望笑纳。”张海客招招手,有人抬了一只红木箱子来摆在桌上,他正想打开,被我三叔一下按了回去。
三叔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张家家大业大,带来的东西肯定是极好的,只是我这大侄子年岁还小,收您家的礼,太重,我怕他日后长不大,还是免了吧。”
张海客也不生气,让人把箱子抬了下去,道:“也好,那就谈谈正事吧。”
“我刚刚说过了,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算是你们张家,跑来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吧。是,我们老爷子是死了,可吴家人没死光!要是你们执意强求,那就把老几位都喊过来,评评理如何?”
“三爷说的在理,可我们聘礼都抬来了,张家规矩,抬出来的东西没有再抬回去的道理。其实三爷您想的太严重了,您也说了您家这个是小少爷,不是小小姐,便是答应了又如何?咱们走个流程,日后还放他回来再做婚嫁。今天带来的不过是彩礼的十分之一,您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权当咱们两家做个交易如何?”
“*****!你家有规矩我老吴家就没有?****的交易!我吴三省就是饿死,也没有拿孩子去做交易的道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老子找人赶你们出去是吗!?”三叔的火气压了又压,这下彻底被张海客一句交易点炸了,拍桌而起,要去喊人来。
要知道爷爷在的时候都不敢跟张大佛爷这么说话,现在闹起来对我们家肯定不利。我连忙拦住三叔,悄声道:“别冲动啊三叔,有话好好说,他们到底来给谁提亲啊?咱家没女孩子啊!是误会吧?”
三叔揪住我的耳朵,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吼道:“吴家小少爷,咱家有几个吴家小少爷?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他们想娶的就是你!他们想把你拿去给死人当媳妇!配冥婚!这我他妈都能答应,你爹还不杀了我?”
关于冥婚,我略有耳闻,冥婚是为死人找配偶,多半是给家中还未婚嫁就亡故的孩子找,找的当然也是未婚亡故的人家,两家合一合八字,适合就择日成婚。这活人和死人结婚就鲜有耳闻了,顶多是有过婚约,后来男的死了,女的捧着牌位拜个天地,自此后算是他家的媳妇了。
我大惊,连带着看那个张海客也面目可憎起来,那孙子还对着我笑,道:“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呢三爷,您看少爷都给你您吓到了。其实就是走个结婚的流程,也不必去登记,拜个天地,待上几个月,事情了了小少爷回来还是个自由人。到时候咱们就是亲家了,说句托大的话,长沙城里我们张家还没怕过谁。”
他说的嬉皮笑脸,我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谁乐意跟你做什么亲家。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凭什么下嫁于人,还是个死人。我指望着三叔把茶水泼在张海客的脸上,让他麻溜的滚出去才好,这次我绝对不拦着。
没想到张海客说完亲家,三叔反常的冷静下来,我直觉他不是害怕张家,他是真的被那句亲家打动了。
长沙城里混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想跟张家沾亲带故,有了张家这个靠山,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其实自从我爷爷前年过世之后,我们家的地位虽说不算一落千丈,也多少有受影响。人走茶凉,在这个动荡的时局格外残酷。我爸爸是个老实人,根本不管事,我二叔三叔虽然有手段,但管事的时间太短,年轻又太轻,根本压不住那些老骨头。
我连忙推了一把三叔,怕他真的把我卖了,三叔被我一推之下回神,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咳,不是我不答应,我们家要是个小小姐,就凭我们老爷子和大佛爷曾经的交情,便是真的嫁了我们也认了。可是我们是个少爷,男子嫁男子,这不合规矩,乱了伦理,这门亲事还不沦为大笑话?就是我们同意了,老九门剩下的那些老古董也不会同意。怎么着,我们小邪还得背着人进门?”
张海客看三叔这个态度,知道他已经动摇,换上了更为诚恳的表情,道:“三爷放心,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拿点东西就敢上门提亲的,您的顾虑我们早就考虑过,也已经摆平了。虽然登不了记,但是吴少爷是入族谱的,自然是我们族长明媒正娶的。只要您同意,您家的小少爷我们八抬大轿抬进正门,就算日后他再做他娶,在我们张家的地位永远不变。”
“说实话,我们也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唐突,可为了我们族长,实在没办法。我们族长上个月身受重伤亡故这事您也清楚。可有一件事,您不知道,我也不瞒您。自从族长……我们族里就出了很多事,他老人家不愿意走,我们也没法子。前段时间请了齐家后人来算,他说只有娶了您家的最小的,方能化解此灾。我们这才硬着头皮来找您的。”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出了门去。
张家是无论如何开罪不起的,我们家做的都是要命的买卖,想弄垮我们家只用一根小指头就够了,这年头谁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当然也不怪我三叔,别说是现在的吴家,就是我爷爷在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也只有妥协。
谁叫我打小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三叔真的答应了,我也只能认命。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只是名义上嫁人,对方反正已经死了。等这桩婚事了结,我们家势必对我心怀愧疚,到时候我想娶谁都不会再被包办了。
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我脚下就没注意,一不小心踩滑了一块石头,摔了一个狗吃屎。我鼻子着地以后,感觉今天倒霉到家了,想着反正没人,干脆趴在地上赖了一会。
娘啊,你为啥要在那天生我呢,你晚一天我这生辰八字都不一定对的上。还有那什么张家族长,能当上族长岁数肯定不小了,那么大年龄了没娶过媳妇是够可怜的。可是死了就去轮回算了,干嘛还闹腾。现在好了吧,闹腾出事情了。
不过老头子死都死了,还要被迫娶了一个男的当族长夫人,这算不算他晚节不保?张家人凭什么觉得给他们族长娶我这样一个人,他就能安心走了,不怕他更生气闹腾的更厉害了吗?
正想着,一双手突然拉住了我胳膊,把我整个从地上薅了起来,我完全没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傻乎乎的被他扶了起来,惊讶的看着来人。
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现下已是初秋,他却还穿着有些破旧单薄的衣服。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他的长相,难得的还挺清秀端正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我还从没看到过有这么好看眼睛的人。
我对人的第一印象比较狭隘,单纯对瞳孔很黑的人特别有好感。加上他把我扶起来以后,细心的掸掉了我身上的尘土,然后就退到了我三步远的地方,眼神中没有带一丝嘲笑。
问题是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穿着破烂,断然不可能是我们家的客人。可也不像叫花子,难道是我们新请的粗使下人?
“谢谢,这位小哥,你是……?”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我心下了然,原来是个哑巴,这么年轻轻的,怪可怜的。
我问道:“你是我家新请的下人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我又道:“那你是来送货的?”
年轻人还是摇头。
我灵光一闪,道:“你是张家的?”
年轻人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就说嘛,我家没有这一号人物,这张家也太小气了,家大业大的不注意点影响,粗使下人就不是下人了?衣服也不舍得发两件。
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跟他道:“你跟我过来,我拿点东西给你吃。”
年轻人没有点头也没有动,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朝厨房走去。
他的胳膊特别凉,一点温度也没有,给我冷的够呛,不由奇怪现在天虽然凉了,也不至于这么凉,他怎么会这么冷。
厨房已在准备晚饭,我让年轻人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跟厨娘要了一块水晶桂花糕。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因为我喜欢桂花的香味。所以盛开的时候厨娘就会去摘下来,细心的洗涤,晒干,制作成桂花糕、桂花糖、桂花粥、桂花糖藕等等等点心,专门给我留起来慢慢吃。
厨娘看到我衣服脏了,鼻尖也破了一块,大呼小叫的问我怎么了。我道没什么,只是摔了一跤,搪塞着走出了门去。
“小哥,这给你,谢谢你刚才拉我起来。”我把桂花糕塞进年轻人的手心,让他拿着,他不肯,我就攥住他的手,把桂花糕包了进去,又道,“我家厨娘做这个做的特别好吃,我很喜欢吃,你尝尝啊?”
刚想再说点什么,一个伙计跑了进来,着急忙慌得对我道:“少爷,可找到您了,三爷喊您去会客厅,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
我一听,这是谈妥了,正式通知我来了,就点了点头。临走前我朝年轻人笑了笑,让他也抓紧去门口吧,张家人怕是要回去了,说罢才松开手转身走了。
路上伙计有些疑惑的道:“少爷,您……在跟小的说话?”我急着去见三叔,随口嗯了一句,匆匆朝会客厅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家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彩礼全部留了下来,堆满了会客厅。三叔没有碰那些东西,坐在椅子上朝我招手,眉宇之间带上了几丝愧疚之情。
我坐了下来,看三叔在那里扭扭捏捏,嗯啊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本有心多吊他一阵,可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愧疚的,想想他也不容易,我不忍心看他这样。
喝了一会茶,我先开了口:“行了,三叔,事情呢,我大概清楚了。没事,我不怪你,我嫁,就算是我自己答应的。不过这事我爸妈还不知道呢吧?二叔也不知道呢吧?他们那边我就没本事帮你扛了。”
三叔听我这么一说,情绪立刻绷不住了,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能绷得住的人。他使劲捏了我一把,道:“大侄子,这事是三叔我对不起你。你放心,这事结束以后,三叔送你去美国,你爸妈不同意别理他们。你出国,就是找个洋媳妇也行。在婚姻这方面,三叔跟你保证你有绝对的自由。你牺牲这一回,是为咱们吴家,以后绝绝对对不再让你受委屈!”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苦笑着点头。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勉强算是个不亏本的买卖吧。
三叔让我清点一下张家送来的彩礼,严格的说这些不是真正的彩礼,只是给我的见面礼,其实也可以说是买我的定金。等过几天,他们会再把彩礼送过来的。既然是给我的东西,他沾手不合适,得我自己来安排。
不清点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值钱,为了娶我回家,张家给的见面礼都已经是普通富贵人家娶媳妇的三倍了。这还只是财物,背地里三叔有没有要人家盘口,割人家的地,我就不知道了。
有这么多钱,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行啊,买我这样的,何苦呢。我叹了口气,按照礼单一一清点,指挥着下人把东西送到库房去。那些小件的,指名送我的就送我房间去,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礼物我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礼物收了,事情定了,可我爹娘还不知道这事呢。等晚上他们一回来,果不其然像二踢脚一样炸了。
我娘抱着我就哭,我爹气的都站不住,指着三叔,脏话都骂出来了:“***你个吴三省!你你你!这可是你亲侄子!你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侄子你都敢拿出去算价格?这可不是你做买卖!我的儿子你凭什么越俎代庖!日后我怎么跟吴家列祖列宗交代?小邪以后怎么做人?有辱门楣!败坏家风!”
三叔蹲在门槛上抽烟,闷不吭声,任由我爹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我二叔意外的冷静,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安抚了我娘,让她回去睡,这事我们男人来解决。
骂到最后,三叔终于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这事我答应的不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但是你以为我就是真的为了钱?老大你扪心自问,张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现在这个年月,谁的枪杆子硬谁就是天皇老子!吴家倒了你就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那也不能答应他们这样的事!讲不讲理了还?把小邪当成什么?一个男孩子嫁给一个死了的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讲理?”三叔直接给气笑了,他啪的一声把烟摔在了地上,看了我一眼,“***他们会讲理?讲理的都不会过来!我本来不想说,怕小邪觉得害怕,但是现在我不说,你们真以为我吴三省骨头软!”
三叔扑哧扑哧的从桌子下面抠出了一样东西,我爹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叔把那个东西摔在了桌子上:“我下午藏起来的,老大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彩礼里有什么。可不止是银元金子,我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枪,这可是军用枪!”
“他送枪来干嘛?你以为那是礼啊!那是警告!冥婚冥婚,他们可以活着娶!也可以叫你死着嫁!知道来人怎么跟我说的吗?有多嚣张吗?他说他们要吴家最小的那个,若是觉得不合规矩,张家也有的是法子让它合规矩!来来来,你告诉我,我怎么办,我带人跟他们干?”
我被那句生娶活嫁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合着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对他们来说跟一把洒在空中超度亡魂的纸钱差不多。
三叔揉了揉脑袋,看我爹不说话,无奈的道:“没办法,两者取其轻,丢点脸面总比丢了命要强不是?张家答应咱们孩子只是去走个流程,上个族谱,最多三五月,人给我们送回来。我考虑过了,现在世道乱,说不准啥时候长沙城就呆不住了。老爷子一直说想去杭州,咱们借着张家这个东风,举家搬迁到杭州,到时候这事谁也不知道,不耽误小邪以后娶媳妇。”
一直没有说话的二叔突然站了起来,开口道:“行了,别吵吵了,木已成舟,这事没得回头。就算今天在家的是我也只能答应,不能怪老三。”
我爹看二叔都这么说了,就是真的没办法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力的瘫在了椅子上。
二叔说完这话,走到我面前来,我以为他会嘱咐我,让我去张家的时候小心一点,别给吴家丢脸什么的。
让我措手不及的是二叔突然深深的给我鞠了一躬,道:“是你几个叔叔没本事,保护不了你,还要你为这个家站出来。”
二叔这一鞠躬,我直接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平日里是一个极其有威严的人,他不抬头我也不敢站,只好跪下了,道:“二叔,你这不是折我寿么?你快别这样,我受不起。不是三叔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这是飞来横祸。我也是姓吴的,我十七八岁的人了也没给家里做过什么贡献,现在家里有难,我不站出来谁站出来呢?没事的,我一个大男人,嫁了也就嫁了,你别这样。”
我好说歹说也没让他们露出一个笑模样来。二叔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去休息,他们得商量一些事情,要是有空就去看看我娘,她肯定更接受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家的气氛十分沉重,不像要办喜事,倒像是要出殡一样。张家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白天的送来了彩礼,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街头排到街尾,引的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寻常人家这般气势,肯定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毕竟姑爷给的彩礼越丰厚,说明自家小姐身价越高。可对我家来说,阵势闹得越大越让人开心不起来。
彩礼送来之后张家人跟我家约好,半月之后,前来迎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天之后我再去上学,发现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硬着头皮坐下来,有好事之徒直接喊我张夫人,我气的和他大打了一架。
打完架,我书包都没拿,直接跟老师说不上学了,径直离开了学校。
操***,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全中国四万万人,凭什么就我的八字最合那什么张家族长。
“三叔,你干嘛呢?”我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发现大厅里堆满了金银首饰,各色绸缎,连糕点铺送来的小点都有。而我三叔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目录,站在中间左挑挑右挑挑。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上学……你跟人家打架了?”三叔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下了然,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那种新式学堂,你三叔我早就不喜欢了,不上就不上了。”
我摆摆手,不知道他是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我问他在忙什么,结果三叔告诉我他在筹备嫁妆。这事本来该我娘来操办,但是她被打击的厉害,身体这几天都不舒服,只好他来代劳了。
我就道还真要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啊,又不是什么好事,八抬大轿什么的太惹眼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小轿子进侧门就算了。这种事闹的满城风雨,我还要脸不要。
三叔一边清点着我的”嫁妆“,一边吹胡子瞪眼的道:“放屁!这事早就满城风雨了!找个小轿子进侧门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是妾啊?不懂别说话!咱们吴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送来彩礼,咱们不给嫁妆?他们家亲戚八十八桌,咱们家小猫三两只?我告诉你,就算是嫁,也是咱们下嫁!这是告诉他们咱们娘家有人懂不懂?!妈的,三十二抬嫁妆算个屁,我们老吴家必须六十四抬才有面子!”

我无语的看着三叔,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跟我说,家里赤字快揭不开锅了,现在又叫嚣着这个那个,搞的像要斗灯一样。再说和张家拼家底,这不是有病吗,看来我们老吴家的家底子,要给我这一门亲事败光了。
正想回屋躺会,我脑内一闪,想起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有点惊恐的问他道:“不对啊,三叔,我嫁过去算新娘子的话,那我穿什么啊?你不会告诉我,要我穿那凤冠霞帔吧?”
三叔显然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立刻哽住了,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大概是想象了一下我穿成那个德行的样子,满脸的厌恶之情压都压不住。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不用了……吧?大概不用了,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我道不能不确定啊,我要坐花轿已经够丢脸了,再穿一身那玩意,我做不做人了。你必须去跟他家说清楚,其他的我都能认,衣服就算了吧。三叔道那你也不合适穿新郎装啊,张家人做事都是十足十按老礼来的,不过好在他们不可能办那什么西式婚礼,听说那婚礼都是穿白色的,忒不吉利。
不管中式西式,新娘子都是穿裙子,我还没见过谁家新娘穿裤子结婚的。真让我穿我就跳轿子自杀算了,丢不起这人。
三叔清点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又心血来找问我要不要陪嫁个丫头什么的,我道算了吧,就是走个过场,干嘛搞的像真的一样。他就道:“你至少在张家待几个月,咱们家养你从小也没给你立什么规矩,结果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到时候你过了门,还不够丢脸的,你想想你一个人在那边,你就不害怕?”
我道:“你这个大老粗还好意思说我,我是你带大的,丢脸也是丢你的脸!”
“行行行,丢我的脸行了吧,快把首饰挑一挑,快没时间准备了都。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点事,你三叔我可是为了你在操劳。你说说你爸,当初生你的时候怎么不挑挑日子呢。”
我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爱斗财就去斗吧,这种事还讲究面子,老头子们的奇怪执着。我坐在桌边慢悠悠的喝茶吃桂花糕,看着三叔焦头烂额,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单身”,左右还要准备十天呢。
可世事无常,正如五天前我万万没想到我会嫁人一样。这厢我一块桂花糕还没下肚,那厢张家人就急匆匆的上了门,要求把拜堂成亲的时间提前,明天就要接人。
三叔当然不愿意了,让他们不要得寸进尺,多少要给我们一点准备的时间。张家这次来的还是那个张海客,他可没上次那么气定神闲,有点气急败坏的道:“这种事越拖越麻烦,早点拜堂,皆大欢喜不是?我们族长早点走,您家小少爷早些回来。”
我忍不住插嘴问到底怎么了,搞的这么着急,好歹给一个理由,我们家也不是软柿子,任你们这么捏。
张海客有点哀怨的叹了一口气,道:“族长最近怨念好像越来越大了,闹的族里鸡犬不宁,算命先生说拖不得了,再拖人就成厉鬼了,得抓紧超度他。我们不是故意为难您,您也多少体谅体谅我们,这事早点结束,您也早点回来不是?至于准备,三爷放心,小少爷的嫁妆我们准备好了,明天直接抬过去就行,保准不丢您家的脸。花轿就在后院放着,您去看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连夜改,这是按照小少爷的尺寸定的喜服,裁缝我们都带来了。”
还能说什么呢,本质上都是赶鸭子上架,早死早超生吧。我看着张海客,心说不会是你家族长根本不愿意,才闹得这么凶吧,你们也不问问人家乐意不乐意,自己给安排了,到时候我嫁过去不乐意真的变成厉鬼,那才真叫一个弄巧成拙。
三叔带我去看衣服,张家带来的果不其然是一套凤冠霞帔,看样子没有第二种选择了。我只能坚持拒绝那个夸张的头饰,我又没有长头发。
张海客一想,反正有红盖头,盖头做长一点,不戴就不戴吧。他让裁缝量了我的尺寸,当场修改了喜服。
我和三叔对看一眼,心中明白,明天会变成我家历史上最为鸡飞狗跳,最为荒唐的一天。而今天晚上,我老爹恐怕又得晕一回了。
成亲,是个力气活,早上五点就被拽起来准备的我,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些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是怎么承受这一切的?我被两个喜婆按着,其中一个扯着一根棉线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好像是叫什么开面。人家小姑娘没胡子没鬓角蹭蹭不疼,可我不行,连脸上的胡子茬她们都不放过,疼的我都要哭了。
开完面,她们帮我穿那喜服,我没拒绝,因为我确实不会穿。衣服一层一层又一层,还点缀了很多穗子和珠子,我穿上以后像个大红包一样,只看了一眼穿衣镜就差点瞎了。
这衣服上了身,裙子一裹根本迈不开腿,我只能走小碎步。更别提一会要上头的红盖头,还好我坚持拒绝了那个凤冠,不然头重脚轻铁定摔死。
“三叔,你给我弄点吃的呀,我都要饿死了!”我脸被弄的光溜溜,衣服都换好了,三叔才姗姗来迟。
他特别捯饬了一番,头发梳的蹭光瓦亮的,还穿上了一身新衣服。他一看我这德行,扭头噗嗤一声就笑了,见我狠狠的瞪他,才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说给我拿点心去。
我爹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一看我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我已经不在乎了,让他们想笑就笑吧。无所谓,即使是亲生父母,看到我这个打扮也肯定是想笑的。我娘今天不打算露面,她看到我这样会心脏病发,借口身体不适起不来床,躲在屋里了。
 

我爹到了没笑,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嘱咐我道:“小邪,别害怕,以后去了张家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千万别忍着,咱们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一定要回来告诉爹。”
三叔给我弄了份点心,听我爹这么说,很不屑的哼了一声:“得了吧大哥,这孩子都给你宠成什么混世魔王了,他去了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别瞎操心了。”
说归谁,我爹还是心情很复杂的看着我一身大红吉服,他大概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把我嫁出去的那天。三叔把点心扔给我,拍着我爹的肩膀安慰他:“哎呀干嘛哭丧着脸,又不是真的嫁,就是过个场子,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爹看着我,忧心忡忡的道:“你说的简单,张家这个作风,真的会把人送回来?”
他这么一说,我点心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三叔瞪了没出息的我一眼,道:“敢不送回来!寡妇还许再嫁呢!他们那个族长能活过来吗?能拜天地吗?要是能,我吴老三二话不说,孩子我们不要了!但是人不能活就必须送回来!没商量!再说了,他们钱多啊,养着这臭小子干嘛,他除了会吃以外啥也不会,又不能下崽。”
我朝三叔翻了个大白眼,昨天还说的跟真的一样,说心疼我,今天就嫌弃到恨不得把我扔出去,什么人啊这是,我好歹还给他换了那一大院子的彩礼呢。
吃完点心,我看着满院子的人跑来跑去,又被人塞了一堆寓意吉祥如意的小东西在手上。最可怕的是,喜婆非要在我耳朵上别一朵大红色的小绒花,说这是新娘子必须戴的,我已经拒绝了凤冠,总要在头上戴点什么。而且就算不化妆,口红纸也要抿一下,显得气色好。
三叔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任由我被张家派来的喜婆折腾,最后大红盖头一盖,我就彻底什么都看不见了。
喜婆千叮咛万嘱咐,除了新郎来挑盖头,这个盖头千万不能掀开,不然特别不吉利。
盖好之后我坐在屋里等张家的轿子来接,其实他们那么有钱,弄个汽车来不是更气派,非要搞八抬大轿的,一群土包子。
等着等着我都快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才响起了鞭炮声,我被惊的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喜婆就道:“新娘子,上轿啦!是谁来抱呀?”
“啊?还用抱啊,我自己走过去不行吗?”
“那怎么行啊,不合规矩的。”
新娘上轿要求脚不沾地,我上头没有哥哥,堂兄堂弟也没有,很是难办。要我老爹来抱我,那他的老腰就不要了。最后三叔怒了,一撸袖子背着我朝门口跑,不管那些喜婆在后面喊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有规矩就不会娶个男的了!现在倒是有心情计较规矩,呸!*****的!”
我被他背着颠的要死,捂着头上的帕子怕它掉了。这老小子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在乎规矩,真不计较规矩就让我自己走了,我小时候他也没怎么背过我啊。
这么一番折腾,快要折腾掉吉时了,新娘抱着母亲哭的这一环节便取消了,直接把我塞进轿子,起轿走人。不过真让我抱着我娘哭,我大概会直接笑喷出来,我娘就会被我气晕。
张家住在城东,我家住在城西,轿子咯吱咯吱的走,我在里面晃啊晃啊晃,给晃的点心都要吐出来了。这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有几个小孩子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还跟着轿子拍着手,要看新娘子。
我琢磨着要是我突然冲出去,掀开盖头朝他们做鬼脸,他们看到我这幅尊容会不会直接吓哭。
张家是大户,大户意味着门槛高,轿停之后我被出轿小娘抓住衣角,轻轻的拽了三下才走下轿来。下轿还要跨过马鞍,然后来到大门口,为了抬起脚来跨门槛,我差点把裙角都给撕开了。
喜娘塞给我一根彩球绸,牵着我走了好久才来到大堂,我透过红盖头的缝隙能看到周围已经站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非常安静。
这里没有一丝喜悦的气氛我是早意料到的,毕竟我嫁进来以后他们族长就要下葬了,红白喜事一起办,谁能笑的起来。但是怎么说呢,我敏锐的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并不单纯只是不喜悦那么简单,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里连一丝人气都没有,简直像一栋死宅。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停的安慰自己,我并不会一辈子住在这个地方,我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有人喊新郎到,喜娘便放下了彩球绸的一端。一般冥婚不是找一只公鸡代替,就是给新娘捧一个亡夫的牌位,我以为我也是这个流程,做好了捧牌位的准备。没想到喊完真的有人牵起了那根彩球绸,我心中奇怪,偷偷的朝外面看,可惜盖头太长,我只影影约约能看到一双脚,是一个穿着喜服的男人。
我心想不能因为你们族长死了,就这么对他,感觉好大一顶绿帽子扣在他头上了……啊呸,把我自己骂进去了。
彩球绸被人牵起来的一瞬间,周围那些冷静的张家人齐刷刷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还以为他们也是在惊讶,为什么冥婚还要找个人来替代死人。
可我作为“新娘子”是不能说话的,眼见没人来阻止,只能硬着头皮和这个人拜天地。反正名义上我是嫁给张起灵的,他都死了,我和谁拜天地,他也管不到了。
说来可笑,新郎的名字还是我刚刚才知道的,为什么会有人给孩子取名字叫起灵,到时候他出殡,喊一句起灵,也不知道是喊他呢,还是让棺材起呢,多麻烦呀。
我一直以为这拜天地就是三拜罢了,没想到张家这么麻烦,他们是一整套繁琐的流程,也就是所谓的““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我要抓着祝福的小玩意,还要抓着彩球绸,还要拎着那个麻烦的裙子,每次跪下再站起来都是一种折磨。
拜到最后,我不记得到底磕了几个头,只觉得头晕脑胀,还是那个“新郎”偷偷扶了我一把我才站起来。对方的手很凉,只是轻轻的攥了我的胳膊一下,彻骨的凉意就黏在了我皮肤上。
我站稳脚跟,总算听到那赞礼者喊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6
“新郎”走在前面,牵着我朝房间走,我心中的疑惑越发深了。就算是找个关系亲近的人来替死人拜堂,没理由跟着进“洞房”吧?这个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怕他们族长从棺材里跳出来吗?
进了洞房,有喜娘扶我坐上了床,喊了几句吉祥话,又撒了一些东西在床上,“新郎”也依言坐在了我旁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坐下,整个屋子立刻寒气逼人,我穿着这么厚的喜服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喜娘撒完那些豆子,冷冰冰的喊了一句:“吉时已到!新郎掀盖头!”
眼见身边的人站起来就要来挑我头上的盖头,我一着急,自己把盖头掀开了,大喊:“且慢!你们搞什么?不是说你们族长死了吗?不是只是走个流程吗?”
猛地见光我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光亮,使劲揉了几下才得以看清这个“新郎”的样子——这不就是前几天把我从地上薅起来的那小子吗?虽然换了衣服看起来人模狗样多了,可他那双眼睛我肯定不会认错。
我感觉我被耍了,一时怒从心中起,不管来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嘱咐的,直接把手里盖头摔在了地上,指着那人道:“这是什么意思?随便找个下人来拜堂?侮辱谁呢?给我说清楚!”
屋里除了我和那哑巴,还有四个喜娘,喜娘们面面相觑,眼底都浮现出了淡淡的疑惑和恐惧。
一个看样子有点地位的姑娘走上了前来,俯身捡起了盖头,淡淡的道:“夫人,您误会了,想必是您盖头盖久了,花了眼吧。您指的地方哪有人啊?便是借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用下人替代族长,这点规矩我们还是懂的。”
我冷笑道:“一个大活人站在这,你当我是傻子?编瞎话也不靠点谱。把你们管事的喊出来,你们不守规矩,出尔反尔,这婚我不结了,我现在就回去了!”
“请您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天地都拜完了,您就是后悔,也不能用这么莫须有的理由来反悔。”那姑娘嘴上说着您,实则没有一点尊重我的意思,她的眼底带着一种蔑视,那是强大的人看弱小的眼神。我有些生气,合着她以为我捏造了一个人来反悔?这他妈都什么事啊。
我想推开她的手到外面去,谁知她那么有力气,一双手该扶为抓,像钳子一样拧住了我的胳膊,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毫无反抗的余地,那只手一下就动弹不得。
姑娘抓着我,朝其他的喜娘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喜娘朝那哑巴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夫人,您初来乍到,肯定心中焦虑,有些火气是正常的。只是这里真的没有人,定是您看错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喜娘径直穿过了哑巴的身体,哑巴和她重合的一瞬间,浑身都透明了半分。
她居然碰不到那个哑巴!联想到刚刚彩球绸被人拉起来的时候,张家人倒抽的那口冷气,我一下就想明白了,合着在别人眼里,绸子是自己飘在半空中的!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个人!
哑巴根本不在意喜娘的举动,抬起头来看向了我,知道只有自己能看到他以后,我再看他感觉他整个人都鬼气森森的。
鬼!我的脚一下就软了,要不是那姑娘还抓着我,我肯定会摔在地上,我的喉咙不受控制的发出像鸡被掐了脖子一样的声音。
他老人家不愿意走……闹得族里鸡犬不宁……厉鬼……
我***的,还真的闹鬼啊!?
看得见鬼更恐怖,还是看不见鬼更恐怖?我觉得别人都看不到,就自己能看到最恐怖。那哑巴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还伸出了一只手。我吓得要命,颤巍巍的开口问道:“你们族长……是不是个很年轻的人……身高约有八尺……”
姑娘点了点头:“族长看面相确实很年轻,个子也有八尺,您怎么会知道?”
“他、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不是很长,几乎齐平……”
“是的,夫人您应该也听说过发丘二指吧?”姑娘肯定知道我是没见过他们族长的,现下听我描述的如此精确,也有些疑惑了。她发现我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浑身都在抖,便也朝哑巴的地方看,问道,“夫人……您……”
“他就在那里站着……他过来了!!”我很不想让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惊声尖叫,但是那鬼越走越近,我实在控制不住,尾音还是飚高了。
张家闹鬼这么久,我这么一说姑娘就明白了。我以为她会带我走,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狠,她居然只带着其他喜娘走了出去,走就走吧,还咔嚓一声把门给锁上了,把我和她们那个已经变成了鬼的族长一起关在了屋子里。
我有心去追她,可张起灵挡在我前面,我根本没有那个胆子从他身边过。眼见张家是不打算管我的死活了,我只能努力的朝墙角缩,朝他摆手道:“那什么,族长大人,有话好好说。是你们家的人硬要我嫁过来的,不是我自己要嫁过来的,您要是不满意,别来找我呀。不然这样,我现在出去,告诉他们您不满意,让他们给你换一个还不行吗?”
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没办法朝后半分,我跟他好话说了一大筐,但是鬼显然是不能讲话的,他一声都没吭,阴森森的朝我靠近。
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可我这么冤死,不会也变成鬼吧?到时候我跟他都成了鬼,可我还是打不过他,面面相觑的时候岂不是会很尴尬?我三叔还说明天来看我,到时候一看我被弄死了,以他的脾气还不大闹张家,我们老吴家这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我很想把那个算命的家伙揪出来暴揍一顿,什么化解之法,难道他的化解之法就是把我的小命赔出去?他是跟我吴家有仇想借刀杀人吗?你给我等着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7
张起灵越靠越近,带来了一身的寒气,他伸手碰触我的脸,我给他摸的浑身一抖,凉气都冲进我脑子里了。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硬是想让自己死的有点骨气,他比我稍高一些,我就抬起头,硬撑着怒视他的眼睛。
奇怪的是张起灵眼睛里还是一片淡然,没有我想象的那种厉鬼的模样。也许是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在,没了其他人的压迫,我异常的冷静了下来——他想弄死我,前几天在我家他就弄死我了,而且那个时候是大白天,他是鬼为什么不怕阳光?张家人活着嚣张,死了也不怕阎王吗,这有点说不过去。
张起灵碰触我,可能只是想我冷静下来,见我不抖了,他就朝后退开了两步。我咳嗽了一下,道:“那什么,小哥,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解,你到底想干啥,你跟我说,我转告给其他人,好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没办法说话,我就想着他能不能写下来给我,就从房中翻出一套笔墨,挽起袖子磨了墨,递笔给他道:“小哥,你写出来,我拿给他们看,不然我说了他们可能不信。”
笔从我手上递到他的手上,我明明看到他捏住了那支笔,没想到我一松手,笔就穿过了他的指头,掉在了地上。我不死心的试了好几次,都是如此。如果他不能碰触东西,那他为什么能握住刚刚的那条彩球绸?还是说我和他同时碰触一个东西,他才能碰?
最后张起灵指挥着让我握着笔站在桌前,像教小孩写字一样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牵引着我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没有死。
他没死就得找人,可我出不去,只能踹门喊人来。但是不论我怎么踹门,怎么喊,都没人来应门。张起灵穿墙而出,看了一圈,告诉我内宅的人不知道去干嘛了,全走光了。
看来张家人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把我当成活人祭品了。他们是盘算着我嫁进来还不够,还要给他们族长陪葬吗?还好张起灵不是个厉鬼,要不这张家闹腾的鬼又要多一个了。
我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他告诉我他会闹腾实属无奈,他灵魂出窍的时候发现张家已经给他擦拭了身体,准备换上寿衣下葬了。他闹腾是希望大家能去查看他的身体,然后发现他还活着这件事。
没想到张家人的想法和他想的不一样,自从他开始闹鬼,就再也没人敢去碰他的“遗体”了,白布一裹收了起来,唯一庆幸的是没有直接被下葬。
张起灵跟我道歉,他没想到随着他越闹越厉害,张家开始请人算命,请来的算命师父还那么不靠谱,结果害了我。
这些天他试了很多次想回到身体里,却无法碰到自己的身体,他认为这可能是他回不去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希望我跟他一起到他的身体那里去,说不定碰到身体就可以回去了。
他“告诉”我,今天他要是再不醒就真的醒不过来了,这事不能再拖了。他在张家晃了很久,也出去晃过,都没有人能看到他。到目前为止,唯一能看到他的只有我。
我还能说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只好答应陪他去看看。我没有破门而出的本事,只好让张起灵先出去,然后我靠在门上,他再把锁给打开。
等了一小会,我百无聊赖的抠了抠身上的穗子,问道:“还没打开吗?”
张起灵敲了敲门,示意锁已经被打开了,我连忙转身推开了门,因为迈的太急了还差点被裙子绊了。
出门之后我发现张起灵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就朝我耳朵上飘,好奇的随手一摸,惊讶的发现那朵小绒花还在。
我都忘了这个鬼东西了,连忙把它摘下来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一脚。道:“行了,你身体在哪里,赶紧找一下。”
本以为张起灵的身体会停在棺材里,或者在什么祠堂里,没想到他带我转了几个弯,指着一间离新房不远的房间示意我推门进去。
房间门口也没个看守的,连锁都没有。我很费解,张家真是个让人无法琢磨的家族,族长的“尸体”这么重要,随随便便放在房间里?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很大,装饰虽不甚华丽,摆设都很名贵,隐约透露出住在这间房子的人的地位和品味。难道这里是张起灵住的房间?为什么会把“尸体”放在房间里,不怕他烂掉吗?就算不敢下葬,也要停在祠堂才合适啊。
张起灵指了指,示意“自己”躺在床上。他床上的帷幔已经被人换成了白色,很不吉利,阴森森的。
我算了算日子,上个月我三叔曾经急匆匆的出门过,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出了事。如果那次就是张起灵的话,现在距离那个时间已经过了二十五天。我姑且不论人不吃不喝二十五天是怎么活下来的,单说现在这个天气,魂魄离体那么久,他不会已经烂了吧 ……
我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表现的太惊讶,不然多伤人家的心啊。结果撩开了那层帷幔,里面确实躺着一个人,严格遵守了尸体的规格,白布从头蒙到脚,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根本看不到样子。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小心的捏起白布,掀开了一点点,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味,才放心的掀开了白布。
里面躺着的人的脸确实和张起灵魂魄的样子是一样的,只是嘴唇和脸色都很苍白。他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新郎喜服,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我小心的把手按在他的胸口以后,惊觉这个人完全没有心跳。
我看着身边的人,心说这个人不会癔症了吧,浑身冰冷,毫无心跳,你凭什么还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活着?糟了,看他一脸严肃我就信了,可很多鬼不都是这个样子吗,死了以后不甘心,以为自己没有死。我有些犹豫的道:“小哥,这个应该没救了吧,你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差错,以为自己没死,其实已经那啥了啊……”
8
张起灵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他尝试将手放在了身体的天灵盖上。我满怀期待的看着,希望能看到什么震撼的场面。可惜的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变化,他的魂魄和身体还是分开的。
看来折腾这么久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张起灵是真的已经死了,就算他坚称自己没有死,也无力还阳了。
我把白布重新给他盖了回去,想劝劝他,让他不要太伤心了,这年头早死早超生,他们家这么多钱,请点和尚来超度他算了。张家也是,人为什么不停在棺材里,早就应该下葬埋了。
张起灵还在若有所思的盯着床上自己的身体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斟酌着开口:“小哥,其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注定的。我知道你这年纪轻轻的,心中不甘,要是我这么年轻就死了,我也不甘心。可是你不能太执念了,如果你太执念了,很容易会变成厉鬼的。朝好了想,你去轮回转世,下辈子可能会更有钱呢?何必放弃转世的机会,留在这个冰冷了的大宅里吓唬人,这有损你族长的尊贵身份……”
我苦口婆心的劝导张起灵,他根本没有听进耳朵,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体。我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多劝劝他。张起灵却突然转身,吓了我一跳。
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他用一双冰冷的手捧住了我的脸,整个人压过来把嘴唇贴在了我的嘴上,整个过程不过几秒,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好凉,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他的手很凉,嘴唇更冰。因为我在说话嘴巴是张开的,那股寒气从他嘴里一路蔓延到我的嘴里,像咬了一嘴冰块,寒的我太阳穴都发疼了。
措手不及被亲了这么一口,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以后猛地推开了他,顾不上骂娘扯起袖子拼命擦嘴,太***冰了!他想冻死我吗?
我忙着擦掉嘴上的**感,没有注意张起灵那边的情况。等我找回了嘴上的感觉,想去扯丫的袖子骂他个狗血淋头,手却直接从他的胸口扫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我碰不到他了?我震惊的看着越发透明最后消失的张起灵,不确定他是消失了,还是回去了。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过了半晌,我想起了他的身体在一边还蒙着白布呢,他要是真的还魂了,还不直接再给憋死。
我连忙掀开遮住他脸的白布,期望他能睁开眼来,可眼巴巴的盯着那身体看了半天,人还是一动不动。我迟疑着把耳朵贴在张起灵的胸口,屏住呼吸感受,想听听有没有微弱的心跳声。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海客一推开门,就看到我趴在他们族长的胸口,白色帷幔搭配我俩这一身大红,真是像恶鬼索命一样惊悚的场景。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套寿衣,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孝服的人,合着他们去准备丧礼了。
张海客把寿衣交给其他人,快步走了过来,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下来,问我:“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怎么知道族长在这里?”
我拍掉他的手,道:“我说是你家族长自己带我来的,你信吗?”
张海客皱起眉头:“你真的看得到族长?”
“是那个喜娘跟你说的?行,这事咱们以后再算账。你们族长跟我说,他没有死,但是如果今天他还是回不去他就真的死了。所以他带我到这里来,刚刚我发现看不到他了,就去听听他活了没有,他好像还是死的,你自己看看吧。”
张海客掐指一算,大喊一声糟了,让后面的人赶紧去喊谁谁谁过来,他说了好几个人名,所有张家人都跑了起来,走廊里回荡着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他拽掉白色的帷幔,胡乱的堆在张起灵身上,又让我快去打热水。
我看着他,感觉这个人急疯了,我刚来他家,我怎么知道厨房在哪里,还打什么热水,你耍我呢。
张海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我并不是张家人,我只是一个今天才“嫁”进来的外姓人。他让我去一边坐着,一会详细跟他说一下张起灵的事,现在不要在这里碍事。
屁,要不是我,这人你们今天就给埋了,还嫌我碍事?虽然对他很不满,但我实在担心张起灵是死了还是活了,这个气氛不适合和他们理论。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拎着裙子走到最远的椅子上坐下等。
张家这么大,他们倒都跑的挺快的,一会功夫屋子里冲进来一堆穿着丧服的人。我不认得他们,所以只能从丧服上判断辈分,其中一个没穿丧服的在一群白茫茫中特别跳,我就多看了他两眼。
仔细一看,这个人不止没穿丧服,还戴了一个西洋墨镜,这么紧张的气氛下他还扯着嘴角在笑,显得很不正经。他进门后晃了两圈想找个地方坐坐,然后他看到了我,整个人都抖起来了,憋笑憋的很辛苦。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穿的是个什么德行,我亲爹娘看到都想笑,想笑?我倒要看看在这里笑出声是谁更倒霉。他也是条汉子,硬是把笑声憋了回去,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肩膀疯狂的耸动,憋着笑了半个点。
那厢张家人已经炸成了一锅粥,不停的有人送东西进来,他们拉起了屏风,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有心问问,也不可能有人理我。
从白天硬生生的坐到了晚上,连那个戴墨镜的都进去了,还是没人喊我。他们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我,我只能穿着尴尬的衣服坐在角落里抠手指。
我无聊到去数进来了多少张家人,又出去了多少张家人,最后屏风里面只剩下张海客和那个戴眼镜的,才终于喊我,让我进去。我抖了抖已经有点麻木的脚,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屏风后面。
 
9
床上的白色帷幔已经被换成了正常的颜色,床单被褥也添上了,我一看张起灵没有被白布蒙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换掉了大红的衣服,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了。只是还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张海客正在跟那个戴墨镜的小声讨论着什么,我走进去以后,他们同时抬头看向我。那个戴墨镜的先走了过来,跟我说道:“夫人好,鄙人黑瞎子,客套话先不说了。有个事我得问问你,他们说你看得到族长的魂魄,那张家族长消失前,做过什么事情?能详细跟瞎子我说说吗?”
我看他步履稳健,不像是瞎了,还有这名儿,他是一只熊吗?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觉得这个人非常不靠谱,下意识产生了抗拒的情绪。再说了,他消失前的事我能详细跟你说嘛?我告诉你我被他耍流氓捧着脸啃了一口?那我还要不要做人啊。
于是我支支吾吾的道:“没什么啊,他就是跟我说他没死,但是他今天再不醒就醒不过来了,让我来看看他的身体,就这样啊。”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道:“所以他是突然消失的?”
“不然他还能怎么消失?”我不太自然的拽了拽衣服,莫名想起了张起灵亲我的那一下,我当时只觉得凉,现在才回过神来他是亲了我。妈的,这叫什么事啊,我还没娶媳妇呢,先被一个男的给调戏了。
黑瞎子朝张海客做了一个手势,拉着我跑到了角落里,神神秘秘的道:“这个嘛,不瞒你说,根据瞎子我的分析,他肯定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夫人你肯定没说实话。你看这里就咱们俩,瞎子我是一个嘴特别严实的人,你不妨告诉我?”
他说完见我不为所动,就道:“其实我隐约猜得到,你不说,无外乎是觉得丢脸。那我说,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这总可以了吧?族长大人现在可还不确定活没活,你不说实话,这人没了,你可就是寡妇了。”
黑瞎子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即使我用非常不屑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也能泰然自若的说自己想说的话,他指了指嘴巴,问道:“他消失前,你是不是亲了他一口?”
“放屁!亲你奶奶个腿!是他强吻我好不好!?别说的好像我倒贴一样!”我立刻就炸了,他这语气好像是我舍不得张起灵,主动亲了他一口一样。
黑瞎子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表情,我惊觉被他套话了,有些气闷。
他转身对张海客道:“果然没错,魂魄离体,需要活人的一口气才能回去。因为他魂魄不在,所以心跳呼吸全无,你们检查的时候才没有发现他其实只是假死。你们张家的假死法最多只能持续二十五天,今天是死线,如果魂魄没有归位,就算你们发现他假死,人也活不过来了。好好感谢你们夫人吧,没有他,你们今天只能办丧事咯。”
我一愣,原来张起灵不是为了亲我,而是想借我的一口气,那他干嘛搞突袭,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说吗?还有,假死是个什么死法,我听说过的假死最多只能持续一个小时,他们居然还可以假死二十五天这么久?
张海客大概看出了我的疑问,怕他再不给我解释,我就会甩袖走人,于是非常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原来张起灵是去倒一个很凶狠的斗的时候出的事情,过程不得而知,因为和他一起去的人都死光了。他被抬回来以后本准备按照规矩安葬,没想到突然闹起鬼来,没人能够靠近他的尸体。
大家商量了半天对策,最后请了齐家后人,也就是这个黑瞎子来算命,希望能解决族长内心未了的愿望,把他送走。
原来就是你害我嫁人的,我看着黑瞎子,好像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黑瞎子凭借着自己的那副墨镜硬是假装没看到,还嚯嚯嚯的冲我笑。
张海客解释完松了一口气,朝黑瞎子拱了拱手:“有劳齐先生了,族长得以重生,先生功不可没,我会履行承诺,先生的酬劳会再翻一倍。”
“这个嘛,这笔钱我还不能收,因为我还没说完。”黑瞎子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子,摇了摇头道,“现在放心还太早了,你们族长虽然恢复了心跳和呼吸,但是魂魄离体太久,加上身体机能被人为封闭……你是不是听不懂?那我说的简单一些好了。就是他的魂魄以为身体已经死亡,想去喝孟婆汤。但是呢,他又没有真的死,如果魂魄真的离开了,他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或者疯子,迅速衰老,然后死去。”
张海客一听就急了,希望黑瞎子能寻一个破解之法。黑瞎子转头看向我,我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倒是有一个安魂之法,可以强迫魂魄留在体内,只是时间很难说,可能只需要三五年,也可以需要十来年,不排除他这辈子离不得的可能性。如果是寻常人家这事肯定有些难办,不过我看这人你们都娶进来了,一生一世应该没问题吧。”
张海客和我都没听懂黑瞎子到底在说什么,他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们族长的魂是他送进去的,当然也需要他来安,我取他二人的血凝在一处,只要此人不离开你们族长五百米之内,便可保族长魂魄安宁,不过要是夫人离开了,人会怎么样我不保证。”
我一听这是要卖我一辈子啊,立刻大叫:“不可能!你们说好的,拜了天地就让我回家!张海客,我们有言在先,你不能出尔反尔!我们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10
“你们家做菜是不舍得放肉吗?家大业大的,饭菜给这么一点点,下次没肉我就不吃了。还有点心,我要吃点心!你们虐待人啊?”我把托盘连着碗筷一起推出窗户,本想让它们清脆的砸在地上,没想到张海客这小子身手不错,五个碟子两个碗一个托盘他居然能瞬间用两只手接住,不过菜汁泼了他一身也足够解气了。
张海客甩了甩手上的菜汁,把碗筷交给身边的下人,嘱咐他明天煮饭的时候多煮几道菜,再做点心送来。然后他看着我略带嘲讽的道:“真没想到,吴小少爷这摔桌子砸板凳的,饭菜却不少吃。”
“我为什么要绝食?你以为你把我关起来我就不吃饭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哦,那你这几天在闹什么?”
“吃饭不代表我答应啊,我还是不答应,有本事你把我关在这个屋子里一辈子,有本事把你们族长也关一辈子。我可以不出去,你们族长也不出去了?那要是有人陪我坐牢,我无所谓。我告诉你,我三叔马上要过来,有本事你把我们吴家所有人都关起来。”
那天我拒绝待在张家以后,他们真的没跟我讲道理,直接把我关进了新房。他们家的门质量特别好,我砸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也没能撼动半分。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有预谋,这里的窗户全部不能打开,只有一扇窗可以勉强从下面打开一点点人通不过的缝隙,足够送饭送菜。他们居然还在后面加了一个茅房给我,两边都可以上锁,趁我睡觉的时候清理。如此齐全的配备,让我觉得他们真的有可能关我一辈子。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平日里家里很宠我,从来没让我受过什么欺负。现在被关在这里,心里很没底。如果我家能保得住我就不会让我嫁过来了,最终我们能选择的可能只有鱼死网破。
三叔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张家族长没有死,而且还需要我来安魂。如果只是嫁进来走个过场我还能忍受,可要我一辈子困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还不如杀了我来的轻松。我只能寄托希望于家人能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别被张家糊弄过去。
只恨我们当时说的时间不确定,三个月五个月的,张家有心拖,我可能要被他们关一年我家人才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就真的晚了。
我们这边习俗,新娘子回门是结婚的第三天,我三叔第二天可能就来过了,不过张家可以用娘家来人不吉利来搪塞过去。但是昨天回门,如果张家这么重规矩不可能不送我回去,以我三叔的性格,他今天一定会上门讨说法。
三叔啊三叔,你大侄子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海客根本不在意我的威胁,他们张家人习惯性藐视我,他道:“吴三爷的本事我当然听过,不过轿子是你自己上的,不是我们逼的。我们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吗?”
我火冒三丈的随手拽了红烛丢出去,张海客明知道我丢不准,干脆连闪都懒得闪。
妈的,当初说的可是让我嫁给死人,不限制我以后的婚嫁自由。现在好了,让我跟着他们族长,天晓得那家伙平时喜欢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他要上刀山下油锅难道我也要跟?行啊,他不想死就让他跟老子回吴家当下人,我可以走哪里都带着他。
我对张海客道:“你不要忘了,你们族长的命是我在掌握,我要是死了,他也活不了。”
“你要我相信一个一日三餐都不愿意落,还要吃点心的人,会去自杀?你要是想死我绝对不拦着你,反正我们族长的死讯大家都知道,人活过来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张海客撂下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以后就转身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把那烛台丢进来,告诉我这个烛台非常尖,对着脖子戳,可能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死了。
***,你们族长差点被下葬就是你个孙子安排的吧,以前听说过大户人家里面明争暗斗,暗潮汹涌,没想到真的见识到了。他不会给我饭菜里下毒了吧?现在吐出来还来不来得及?
张海客一走,我就没人骂了,这里除了送饭来会有人,平时根本连只鸟都不会落下来。我百无聊赖的试了试我能不能从窗口钻出去,果然还是不行,这个缝隙就算是三岁小孩都很难通过。
新房里的东西被我砸的差不多了,唯一完整的只有床铺,因为我考虑到我还要有个地方睡觉。张海客说的对,我不是多么刚烈的人,不可能玩什么自杀的把戏。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他最好一直有自信能关着我,不要给我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
我考虑过了,我想逃出去需要突破三个点,第一是这间卧室,第二是整个张家,第三是我这身衣服。
在我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我就检查过了这个房间所有的角落,想找到能突破的点。这里确实有一扇窗户松动了,感觉可以用蛮力破坏。可惜我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还记得我三叔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想教我练武,让我强身健体,文武双全。然而当年他只教了我二十分钟就放弃了,他说我这个崽子不适合练武,根骨太差,还不如多念书。
第二点就更难突破,我进来的时候是盖着盖头的,根本看不到路,这么大的家里肯定到处有人在活动,我连大门朝那里开都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他们可能觉得我穿着这身衣服是绝对不愿意上路的,所以根本没打算让我换衣服。说实话,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穿着裙子比较丢脸,还是光着走比较丢脸。
 
11
我想逃出去,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可以逃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全家都在长沙城里住着。新媳妇逃走,他们拿捏住这一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弄死我们家。我想出去只是为了告诉我三叔现在的情况,家里还不知道张家真的没打算把我送回去,他们还傻乎乎的以为张家会信守承诺,最多三五月就会把我送回去。
而且如果想摆脱张家的势力范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举家搬迁。
我知道在我爷爷还在的时候,他就想举家搬迁到杭州去,我奶奶的娘家就在杭州,她是大家闺秀,娘家很有实力。但因为种种原因直到老爷子过世,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他老人家去世后,我奶奶就回了娘家,说看到我们会觉得伤心。
三叔也觉得长沙不会太平多久了,苦于长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一直抽身不得。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搬不走也得搬了,不然老吴家真的要绝后了。
我脱掉外套,把蜡烛摘掉摸了摸扦子,确实是好材料,非常尖且牢固。准备好之后,我反攥住烛台,对准那扇有些松动的窗户使劲凿了起来。
张家对自己很自信,我关了三天根本没人看着我,送完三餐就全跑了,我不必担心会有人发现。
今天是我逃走的最佳时机,根据我对我三叔的了解,见不到我他不会走,我只要能找到会客厅就行,我不信他们有胆子把我三叔也关起来。
“你不会真的以为,用这个东西就能逃出去吧?”大门突然被推开,张海客发现我在凿窗户,像看**一样看着我。
我一直知道我运气不好,没想到会这么不好,这么多天张海客都没回来过,今天他去而复返了。
都被抓包了,我还能怎么办,烛台一丢,破罐子破摔的道:“怎么了,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准备把我送回去了?”
“你想的太多了,换衣服吧,族长要见你。”
“你们族长想见我,我就去见,你看我长的像那么乖的人吗?他还没死啊,没死让他来见我,你们不让我出去是吧,那老子就坐在这里,老子不出去了!”
很好,他们立刻就让人上来抓我,我抱着床柱,心说自己如果真的是个女的就好了,至少他们会对女孩子客气一些,我空顶着一个夫人的名头,却是一个大老爷们,太惨了。
眼见我的手就要被掰开,我干脆扯起嗓子喊道:“张海客!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寻死!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不嫌丢人!改明我就吊死在你们张家的门楼上!我要告诉全长沙的人!你们逼死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只用了三天!”
张海客明显被我的不要脸打败了,他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有些后悔怎么会把我这样的人抬进门,他道:“你这么耍赖也是你们吴家教的吗?我刚觉得你有点气节,你就这样没立场。”
“我怎么没立场?我的立场就是老子要回家!我就耍赖!气节骨气有用吗?没骨气我就不要求走了。还有别什么都扯我们家,你们张家有规矩结果你们出尔反尔?你爹也是这么教你的吗?你们撒手听见没有!再不撒手我血溅当场!”
张海客大概是没爹,听我说他爹突然就变了脸,冲上来掰我的手指头。我也不跟他客气,张嘴就要咬他的胳膊,一群人很幼稚的打成了一团。
”住手。”
一个毫无波澜的甚至有些气弱的男声从门口传来,虽然声音不大,除了我以外的张家人听到这个声音后都迅速住手,站直了身体。
他们突然松手,可我还在抱床柱,反应不及一下把脑袋磕在了上面,有点头晕,半天才回过头去看来者何人。
还真是张起灵来了,他躺了二十五天,身体还很虚弱,没办法自己走路,是直接被放在椅轿上抬过来的。这么冷的天气,让他出来也没有人给搭个毛毯,看样子是生怕他不死。
抬他的下人本想把他抬进屋,但是屋里满地狼藉,根本没有让人下脚的地方,他们只好停在了门口。张起灵扫视了一番屋内的情况,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他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惊讶,只是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对他的印象本来还不错,也有些同情他,但是他们家的人实在太过分了,连带着就也看他不爽起来。我撩了撩头发,推开张海客走到了他面前,很不客气的道:“我们有言在先,我来是嫁给死人的,你没死那我就回去了,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没王法了是吧?”
张起灵的反应还有些慢,可能是魂魄离体太久,两者无法契合的原因。我说完过了几十秒,他才开口,却不是回答我的。他看向张海客,道:“我不是说了,送他回去吗?”
张海客有点不服气的道:“族长还请三思,这事关族长的性命,还请以大局为重。小孩子闹脾气而已,关关就服气了。现在送他回去容易,后果却难以估量。”
“生死有命。”张起灵不容他再多说什么,撂下这四个字之后就摆手让下人抬他起来,临走前他对我说了一句抱歉。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我像一根被点燃了的二踢脚,本来满肚子的炸药准备和他好好理论一番,结果他上来给我把捻子掐灭了,一肚子气全哽在了喉咙。我傻乎乎的看着他的背影,没办法把他刚刚说的话的意思都联系起来。
他的意思是……要放我回家?啊,那我方才说他没死什么的,岂不是很没有礼貌。
族长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张海客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招招手让下人把一身新的长衫拿了过来,他说我三叔已经在会客厅闹了一上午了,他实在是服了我们叔侄俩了,赶紧回去吧。
“那个,我要是走了,你们族长会死吗?”我换了衣服,洗好了脸,跟在张海客身后朝会客厅走,忍不住问道。
他斜眼看我,道:“你都要走了,现在才开始担心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我说跟我有关系了吗?他就是死掉也不是我害的,我就是问问,怎么问问也不行了?你们这个鬼地方,我回去要用柚子叶洗澡洗三天!都不一定洗的掉你们这里的晦气!”
”行行行,你搓掉一层皮也跟我无关,赶紧走,你走了,我要去放鞭炮。”
12
三叔显然也没料到张家这么短时间就答应我送回家了,不过人都到手了,管他是怎么回来的。他生怕张家会后悔,拽着我匆匆的上了黄包车,让车夫跑快点。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家,这栋巨大的建筑外表十分威严,门口挂着的大红的灯笼,满墙贴着的双喜字,都无法冲散这栋建筑带给人的阴森感。它像已经死去一般,张大着嘴吞吃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秋天的寒风打在我脸上,刮的很疼,我无法控制的想起了张起灵,和他临走前说的那句抱歉。
黄包车越跑越远,张家门楼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猛然想起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我真的很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希望他死的意思。
在路上,三叔问我在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变故。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张起灵略带苍白的脸,和张海客那句反正人活过来也没几个知道,鬼使神差的道没发生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他们家的规矩是第四天回门?小邪,你在他们家,他们没欺负你吧?有没有吃饱啊?我看你好像瘦了。要是他们欺负你,你不要害怕,告诉三叔。”
“没,我吃的挺饱的,那什么,三叔,我在那边睡不好,有点困了,我回去能不能先睡觉啊?”我不敢直视三叔的眼睛,随便找了一个困了的借口搪塞。我也确实困了,这几天根本没睡一个完整觉,我又有点认枕头,哈欠打起来就没完。
到家以后我娘拉着我看了半天,心疼我,总觉得张家没给我吃饱饭,做了一大桌饭菜等我。我其实吃的很饱,怕我娘担心,只好又吃了几口。
“来,吃点这个,娘亲手给你做的,多吃点,我看你都瘦了。”我娘给我夹了一大筷子菜,一个劲的催我多吃多吃。
菜放进了碗里,我只能硬是把那口菜吃了下去,跟我娘说我吃饱了,实在是困了,想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再说张家毕竟也是名门大户,不至于饭都不给我吃饱。我娘这才想起我认枕头,张罗着安排我去洗澡睡觉。
临睡前,二叔走了进来帮我掖被子。这么多年了,我睡觉不老实,总有踢被子的习惯,二叔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关心我,其实都还记得。
二叔委婉的问我,能在家里住多久,如果还要回去,就把枕头带上,不然我一个人在那样的人家里,万一吃不饱睡不着的,我娘会放心不下。
我不打算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其实张家已经不要求我再回去了,只说不确定,看样子能在家里过一段时间,我明天会正常去上学,别担心我了。
之所以没有告诉家里人实情,是因为三叔曾经说过,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会越快,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别瞎传小道消息。根据我在张家所见所闻,张家内部好像很不和谐,张起灵到底为什么要假死,背后的细节肯定不会简单。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即使是我,也能想到有能力除掉他的人,肯定是未来能取代他的位置的人。我现在跟我三叔说张起灵活了,岂不是挡了人家的路。还是观望一番,不忙着说出去。我想只有等到张家出殡,这事才算真的了结了。
——如果魂魄真的离开了,他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或者疯子,迅速衰老,然后死去。
睡梦中,我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本来是有点玩世不恭的。而现在被梦境扭曲之后,它突然变成了我自己的声音,从我的嘴里吐出来,语气间带着一股血淋淋的冷漠。
我看到了扭曲的张家门楼,一副漆黑的棺材停在门口,一群没有脸的穿着白色孝服的人整整齐齐的站在棺材旁,有人摔了一个盆,喊了一句——时辰到!起灵!
睡不好我上学就上不好,整堂课都在睡觉,头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捱到放了学,我快手快脚的收拾了书包,希望能避开所有同学的视线,出了校门就拔腿朝城东跑。然而事与愿违,我还是被同学发现了, 因为他是逃课出来的,早早的就蹲在校门口了。
“哎哎,吴邪,你们家、家不是在这边吗,你朝那边跑什么啊?”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他,松了口气,此人跟我是发小,是老九门解家的后人,我们同学间都叫他老痒,真名叫什么反而没人记得了。我停下脚步,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那什么,我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话梅铺,想去买点尝尝,你去不?去晚了怕会卖完。”
老痒一听有好吃的,立刻来了劲,要跟着我一起去。在路上他勾住我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道:“原、原来是吃东西,我还以为你要回张家呢,不是,怎么我才、才逃了几天课回来,你小子就嫁人啦?原来你不是吴家少、少爷,是吴家的大小姐?我、我都不知道。”
我一肘子捣在他的肚子上,道:“知道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你看有人敢跟我提这茬没有?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不想吃滚蛋滚蛋。”
敢来上学我当然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准备,只是我们家自来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我三叔早就去学校打点过了,虽然本质上跟张家欺压我们家差不多,不过这种欺压别人的感觉确实不错。我上了五天学,没人敢跟我提张这个姓,着实清净。
老痒知道说错了话,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反正只是走个过场,又、又不会少块肉。不说了不说,我请你吃东西还不行吗,走走走,我请你吃。”
我心不在焉的在话梅铺挑了几种零食,老痒嘟囔着说他这个月的月钱很少,我还这么挑,他家底子都给我掏空了。我很嫌弃他,又让伙计挑了一斤最贵的给我包起来。
会选择这家话梅铺,并不是因为他家的话梅好吃,而是他家开在城东,和张家只隔了一条街。我忽悠老痒,告诉他如果从张家正门走,万一遇到张家的人我会很尴尬,所以我们要从张家后墙绕过去,这样比较保险。老痒走那条路都无所谓,反正他家也在城西。
 
13
根据我从张家出来的时候记住的路线,我当时住的地方应该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张家很大,我无法确定从后墙过到张起灵的位置有没有超过五百米,不过既然黑瞎子说什么距离的,那应该是离得近比较好。
我回家仔细想了很久,总觉得黑瞎子的这个安魂说法很扯蛋,可张起灵的魂魄我是亲眼见到的,两厢结合,他说得好像也不全是编的。我这几天睡不安稳,总梦到张起灵出殡的场景,迷迷糊糊的总觉得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一样。
想归想,张家那个阴森森的门楼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回去了。左思右想,我只想出了这个办法,能不进去又离张起灵近一点。我只能说能做的都做了,最后结果如何,生死有命吧。
老痒啃着话梅,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溜墙根的走法,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存在,拽了我一把道:“吴邪,你这、这就有点夸张了吧,这附近根本、根本没人,你这都快趴墙上了。”
我一本正经的道:“你看这天说不定要下雨,我只是怕一会淋湿了校服就不好了,这料子不好干啊。”
老痒一抬头差点被太阳光晃瞎了眼,他踢了我一脚:“去、***的,这天要是能下雨,我、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零嘴,我、我老痒说到做到。”
他大概是忘了每次他这么说最后肯定都会输,这么大好的天,我们刚走到城中,忽然乌云盖顶,倾盆大雨就泼了下来。
我骂老痒乌鸦嘴,老痒骂我乌鸦嘴,我俩把书包顶在头上,非常狼狈的跑到人家铺子前躲雨。
雨来的非常突然,行人都没有拿伞,几分钟的功夫大街上就跑的没人了,小贩们扛着自己兜售的物品,也躲到了一旁的屋檐下,咒骂着这鬼天气。我和老痒被挤到了最里面,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哎呦,你看那边,真是造孽啊,出殡还迎着下雨,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死了。”两个小贩见雨停无望,干脆吃起了自己带的蔬菜,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天。
我现在对出殡二字尤为敏感,听他们说什么死人,立刻找了一个缝隙挤出半个身体去看。在大雨中我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有变了调的哀乐传入耳中,一队人硬是迎着瓢泼大雨吹吹打打的走了过来
这情景和我做的梦实在太像了,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心说不会吧,我这才回来几天,他就真的死了?他们张家不是很有本事吗,好歹多拖几天呀!我把书包朝老痒怀里一塞,对他吼道:“帮我拿着!”
“哎,外面这么大雨,吴邪你干嘛去啊?不、不是,你这样出去会、会生病的!”
我哪还管的了这么多,一心只想去看看那出殡的人家是不是张家,万一死的真的是张起灵怎么办。
好在我脑子没被烧坏,还记得不要迎着人家的棺材跑过去,不然像奔丧一样太引人注目了。我顺着街边装作无辜的路人,慢慢的朝那队伍走,想看站在最前头的人中有没有张海客。
离他们越近,被雨声冲淡的哀乐也越发清楚起来,我忐忑不安的在队伍中寻找着熟悉的脸,生怕一不小心真的看到张家人。
提醒吊胆的看了半天,我确实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过他是宋家的孙子,小时候我跟他一起玩过。他们家的老爷子今年才五十多岁,没想到人没熬过这个寒秋。
因为大街上除了他们只有我一个,再怎么悲痛欲绝,也不免扭头多看我一眼。我朝他拱了拱手,说了一句节哀,他也朝我鞠了一躬,慢慢的朝前去了。
太好了,不是张起灵。
“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看看你淋的像个落汤鸡,快去换衣服。”三叔撑着伞刚踏出门,就看到我淋成个孙子样朝家里跑,他很看不得我这个狼狈样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一看他打扮的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庄重之事,就问他去干嘛。三叔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道:“参加一个丧事,你说这什么鬼天气,好好的就下起雨来了。”
我大惊失色,去参加人家的丧事他干嘛这么开心,除非对三叔来说那个人死了能带来什么好处。我脱口而出:“啊?张家族长真的死啦?”
三叔道:“他家族长不是早就死了吗?什么叫真的死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是城东的李老头驾鹤西去了,他都活了七十多岁,算喜丧啦。咱们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跟他关系不错,不止我去,你也得去。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我正说去学校接你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最近正看不得这事,结果不仅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队送葬的队伍,回了家来还要去吊丧,今天是离不开这白事了是吧。我不情不愿的换了衣服,撑起一把白伞,跟在三叔后面朝城东去了。
托这两场丧事的福,我晚上做梦没有再梦到白茫茫的一片。我切实的看清楚了每一个人的脸,完整的走过了一遍张起灵的丧礼的流程。更可怕的是,我不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的,在梦里我穿上了一身丧服,跪在火盆边,朝每一个来客磕头。
磕了得有百十个头,梦境猛然一转,变成了一片墓地,我手持着一个凿子,跪在一个空白的墓碑前,一个字一个字的敲上去——先夫张公起灵……
最后我是活生生被这个梦给吓醒的,醒来的时候一脑子都是汗,拿起西洋怀表一看还不到凌晨四点钟。我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感觉再这么下去,我会一直一直梦到这事,直到张起灵真的死掉为止。可话说回来,他真的死了我就会不再做这样的梦了吗,万一梦到更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
我抱着枕头在床上坐了两个小时,想的头都疼了。从小到大,一有我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我就去找我三叔,他会一边骂着我一边帮我解决所有的麻烦。
可那些事情多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像现在的这个麻烦,不单单事关我自己,还事关整个吴家,更惨的是我无法求助他人,只能自己想办法。
14
”我要见你们族长。”
我大概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敢只身一人跑到张家门口,敲响他家的那对椒图门环。他家的门修的比寻常人家高,门环用的也是古董。我记得我们家也用的是古董,我爷爷说这是亮身份的用法。
门开以后我挺起胸膛,硬绷绷的丢了这么一句过去,来开门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想来他家的门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敲响过了,更别说直接要见族长的。
族长不是我说见的就能见的,那下人连大门都没让我进,说了一句请稍等,就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让我站在门口吹了十分钟的冷风。我百无聊赖的扣了一会他们家的门,结果椒图鼻子上的漆被我扣掉了一点点,连忙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乖乖站好。
不出所料,大门再次打开,我看到了张海客的脸。我俩同时做出了想吐的表情,张海客十分嫌弃的道:“怎么是你,你是上次走的时候落下什么回来取(QIU)是吗?”
他真的很嫌弃我,嫌弃的连东北口音都冒出来了,我不为所动,告诉他我要见他们的族长张起灵。张海客看我这一身校服,连书包都还拿在手里,不由抽了抽嘴角,很不情愿的让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
还好我比较瘦,硬是推开他,从那个缝挤了进去。
张家很大,曲里拐弯的,在路上我问张海客他们族长怎么样,张海客道还能怎样,一日比一日差,反正没好过。我问他黑瞎子有没有想出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他也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这么严重的情况下,张起灵会卧床休息,没想到我是在书房见到他的,他坐在藤椅上,手上拿着账本,正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几日不见,他更像个活死人了,连眼珠都变得有些浑浊。我没见过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无从比较,不知道他健康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淡然。
”族长,吴……咳,夫人到。”张海客本想说吴家少爷,眼珠一转故意喊夫人恶心我。
我来了,其他的人就走了,可能是怕听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也有可能是怕我听到他们的谈话。人走光以后我看着张海客,张海客站到张起灵的藤椅后面,一本正经的道:“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我说要背着你了吗?自作多情。”为了保持基本的礼貌,我忍住没跟他爆粗口,我这次来毕竟是有正事的,不能露怯。
张起灵靠在藤椅上,问我:“找我什么事?”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我三叔谈判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让自己拿出主场的气势来。他曾经跟我说过,谈判这回事,就是要看气势,看谁比较会唬人,最后谁就能赢。
我拿出我最凶狠的气势来,盯着张起灵眼睛道:“我这次来,确实有正事。虽然你们张家的人很爱出尔反尔,但是我们吴家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家族。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有的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你想如何商量?”
“我可以待在你们家,但是我有要求,你们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除了不伤害我的家人朋友外,我还有三点要求。第一、我是以贵客的身份来的,不是什么夫人,我不受你们张家的规矩管,我也不管你们张家的事;第二、为期三年,三年内你们想办法解决这个什么魂的问题,我不可能在你们家呆一辈子,如果到时候问题没解决,我也要走;第三、我不会出长沙城,也不去危险的地方,我一个月最少回家两次,到时候你可以跟我回去,或者不跟,后果我不管。”
我一口气把我的三点要求都说了出来,自认为这些要求已经很过分了,还以为张起灵会跟我讨价还价一下,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杀价的准备。
结果人家平静的听完,点了点头不仅全盘接受,还问我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可以一并提了。
早知道他接受力这么强,我就应该多想几个要求,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在家里打好腹稿,练了好多遍的。他猛地这么一问,我感觉自己亏了,可现在临时让我想,我大脑又一片空白。
等等,三叔好像还说过,谈判的时候底牌是不能先露的,一定要让对方先提要求,在气势上先发制人,在要求上按兵不动。妈的,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
我瞄了一眼张海客,感觉我要是再提什么要求,他就要冲过来把我挂在他们家的门楼上了。他看我的眼神宛如在看当年让清朝政府割地赔款的八国联军,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宰相?
“嗯……没了,就这么多,只要你们家答应我这三点,我就愿意留下来。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们家没有我说话的份,所以这只是我自己同意,我家同意不同意,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啊,前提不许伤害他们。”我从书包里掏出两张早就在家写好的协议,毕竟口说无凭,白纸黑字写下来才比较安心。张海客把它接了过去,呈给张起灵看。
张起灵看了一遍协议,只是道:“字不错。”
我不知道他为啥这么莫名其妙的夸我字不错,一时有些接不上,只能梗着脖子道:“多谢夸奖,别忘了按手印。”
两份协议,我和张起灵各自签字按了手印,一人保管一份,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起灵本想让张海客安排一下让我去住所,我告诉他免了,我还得回去上课,我可没说今天就要住过来。他们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去我家接我,理由自己想,这方面我不负责。现在要是他家有多余的车,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们送我去学校,走路去可能会迟到。
 
17
我和张起灵住在一起,最基本的礼貌应该是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他身边不留人伺候,应该是喜好安静之人,也或许他习惯一个人独处。那在他在的时候,作为比较吵闹的一方,我应该保持安静才行。
嗯,如果他早上起我肯定也要起床,今天算是个意外。因为他起床了我还不起,会给他们留下吴家的小孩很懒惰的印象。晚上就不必说了,他睡了我肯定也要熄灯,万一我开着灯他睡不着怎么办。看他活的像个老人家,不会也像老人家那般早睡吧。
算来算去,我比坐牢还惨,我的性子我自己还不清楚吗,顶多坚持三天必然打回原形。我开始犹豫是一开始就让他知道我的真面目,省的日后发现了落差太大,还是至少装几天,不要一开始就露怯。
张家的下人都像是通天眼的,平日里不见踪迹,但是你想要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像土地公一样冒出来。我筷子刚放下没多久,立刻就有下人来收拾桌子,还给我上了好几份甜品,说是张海客特别嘱咐的,怕我不吃晚上睡不着觉。我让他们去谢谢张海客,让他晚上别喝太多水,我怕他晚上起不来夜。
说归说,甜品还是要吃的,饭就没吃饱,再不吃点甜的垫垫肚子,我晚上真的会睡不着。我一个人吃独食不合适,特别挑了一份不怎么甜的单独放起来,寻思着一会张起灵要是吃,就给他吃,他要是不吃,我就当宵夜了。
此时天色已暗,桌上的灯放的很远,张起灵可能伸手够不到,干脆借着昏暗的光线半眯着眼写字。我一边吃桂花糕一边看他写字,眼见太阳下了山,他的腰也弯的越来越低,眼珠子都要黏到纸上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先是站起来把我的隔间里的电灯给拉亮了,又把厅里的灯拉亮了,最后溜到张起灵书桌旁,偷偷按下台灯的开关,一边按一边道:“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要点灯了。”
张起灵写完了一页,听我这么说,又见我把所有的灯都给打开了,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怕黑?”
我被他噎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什么黑,我是怕你瞎了才给你按个灯,你们张家人怎么都这个德行。
见我不回答,张起灵真的以为我怕黑,就道他平日里用灯很少,所以屋子里不够亮,如果我怕黑,可以让下人在这屋里多拉几个灯。
我安慰自己,现在打他叫欺负病人,为读书人所不齿,我要控制自己,张家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张起灵火急火燎的批文件,写完了却没有人来拿,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撂下笔把字迹晾晾干。我瞄到了他的字,写的很端正,他看着软绵绵的,字迹倒也苍劲有力。
为什么他会是族长呢?我咬着桂花糕,看着张起灵的侧脸,不免心中疑惑。这个人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他这么年轻就位居高位,怪不得人家都不服他。在我心里,族长应该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摆出一张德高望重的脸,是全族人都最尊重的人,活不了几天了才对。
如果张起灵是族长,那他是张家的当家人吗?还是说族长只是说好听的,他并不实质掌权。不然当家的“死”了,为什么张家除了张海客,好像没什么人着急,也没见长沙城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要知道当初我爷爷刚过世,借着吊唁来打听消息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果然这高门大户的,人多是非也多啊。我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抹了抹嘴,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最后张起灵果然没吃点心,我就自己把点心吃了,他喊来一个下人把文件取走之后,自己挪到躺椅上,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我吃完点心又去了趟厕所,回来他还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
相对无言是我最怕的,就跟他说了一声,回我的小桌子前整理东西去了。
我妈收拾东西很细心,什么零零碎碎的都给收拾上了,还怕我不够钱花,给我塞了一些钱。我在张家不缺吃喝,就把钱收起来,心说这些钱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花出去。张起灵看起来不像是会亲自去逛街的,他要是在这屋里呆三年,我可能连街长什么样都忘了。
张起灵平时会有消遣吗?说到消遣,多半是看戏、听曲儿、念报之类的,新潮一些的会去看电影,听歌剧什么的,都是西洋玩意。他们这种上流人士,肯定要和其他的家族交际,那他的消遣应该很高级,比如去去歌舞厅啥的。
如果他去歌舞厅,那应该也会带上我吧?毕竟他不能离我太远。以前我每次上下学都能路过歌舞厅,可从来没有进去过,毕竟我这面相太小,人家一看我就不肯让我进了。
我离那里最近的一次,是和老痒一起在歌舞厅门口蹲了半天,还喝了好久的凉风,最后我俩看着门口那张特大的歌女的照片,谁也没敢进去。
那里头到底是干嘛的,为啥大家那么喜欢去那里,会很好玩吗?不过看张起灵那个老古董的样子,他可能根本不会去歌舞厅,顶多去听个唱戏。
嗯,他们就算不消遣,节总是要过得,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大户人家过年应该非常热闹,到时候我就可以凑热闹啦。
我的东西不算多,一股脑的全塞进柜子只用了半个小时,收拾的时候东西叮当响,收完了我才注意到这屋子里安静的反常,偷偷靠在屏风后屏气凝神听了一会,连呼吸声都没听到。
张起灵不会是回去睡了吧?我从屏风后面探出头偷看了一眼,发现他依旧靠在藤椅上,灯光角度问题,我看不出他是睁眼还是闭眼。屋子的大门没有关,人正好坐在风口上,晚来风急,他的衣角被吹的一直飘,看着就很冷。
“那个,小哥,你睡着了吗?”我小声的喊了他一声,等了一会不见他应答,猜测他应该是睡着了。现在八点多,不到九点,说是睡觉的时间也没错。但是要睡觉就回床上睡啊,在大门口睡着再吹一宿的风,再健壮的人也扛不住。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把大门关上小心的栓好,生怕吵醒了张起灵。他人比我高,我想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把他扶上床是不可能的事。
18
思索再三,我从他床上拽了一条毛毯,小心的靠近,想着好歹搭一搭。要是他在这里冻死,我岂不是百口莫辩,张家人还不把我挂在门楼上鞭尸,让我给他陪葬。
毛毯刚搭上张起灵的腿,他就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张海客说他们家的发丘二指可顶千金,还真不是吹牛的,那只手像是铁钳一般拧在我手腕上,疼的我差点喊出来。
我一边把自己的手朝外拽,一边道:“哎呀,松手松手,小哥,是我是我,我就是想给你搭个毛毯,没别的意思,哎呀疼疼疼疼!”
张起灵看清是我之后才松了手,我捧着手腕子疼的吹了半天,这人看着病怏怏的,怎么手劲还这么大,丫是想把我的手拧下来还是怎么着。在自己家里还这么草木皆兵的,他活的是多没有安全感啊,怕被人暗杀啊。
见我被捏的直跳脚,张起灵跟我说了一句抱歉,说他一般在屋里没人会靠近,所以反应过激了一些。
既然都道歉了,我也不好斤斤计较,就道:“没事,是我不知道这事。不过小哥,你要是困了就去床上睡吧,睡在门口,会着凉的。”
“嗯,你也早点睡吧。”张起灵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将掉在地上的毛毯捡了起来,对我说道。
我白天睡了一整天,这个点还真的不困,随口应了一句,有些无聊的踢了踢土。他见我这般无聊的样子,想了想道:“你会下棋吗?”
我眼睛一亮:“会啊,咳,现在还挺早的,不到睡觉的时候,那什么,你想下棋吗?我陪你下啊!”
闲着也是闲着,下棋总比无所事事来得好,不是我吹牛,我下棋还是很有一套的。在我们家里,除了我二叔我下不过,其他的人我不说百战百胜也总是赢的多。可能是因为我老是赢,他们都不乐意跟我下棋,学校里的同学也不愿意跟我下。我都好几个月没下棋了,现在提起手还真有些痒痒。
张起灵从小柜子中取出了一套象棋,我连忙接过来摆在桌子上,这象棋的手感很好,应该也是老物件了。张起灵让我执黑子先走,大抵是有让我三招的味道。我心说你这是小看我,等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深藏不漏。
“等等等等!小哥!让我悔一步!就悔这一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悔棋了!”我连忙按住张起灵要将我的军的手,喊道。
他慢悠悠的道:“出棋不悔。”
“我保证就悔这一次,就一次还不行吗?”我已经连输十次了,期间悔棋无数次,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将军的命运。眼见这一把还没走几步就又要输了,我当然不愿意了,使劲的耍赖企图混过这一盘。
张起灵被我缠的没办法,到了到了还是让我悔了那一步,可惜没啥用,我悔了一步,只挣扎了几招,就又被将军了。要不是下棋都是明面上的,我都要开始怀疑他出老千了,不然为什么我一次都没赢过,全是他在赢。
平时下棋我对输赢看的很淡,因为都是我赢,这回可好一次都没赢过,我憋着一股劲非要赢一次不可,自然不肯罢手,摆好棋子要求再来一次。张起灵看了一眼表,道:“十一点了,你该睡觉了。”
“小哥,不带你这样的,赢了就想跑,这很不厚道。我保证就最后一盘了,你再跟我来最后一盘,我要是输了,就不玩了。”
最后我们又玩了三把,我保证“最后一次悔棋”,一共悔了二十多次,苦苦挣扎的时间勉强拖长了一些,苟延残喘多走了几步,可惜最后还是被杀的片甲不留。
下到最后一盘,我真的困了,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张起灵赶着我去睡觉,道我若是不服气,明天还可以继续下,反正晚上他都有时间。我告诉他明天我一定会赢的,就算不悔棋,我也一定会赢的。
“好。”他把棋子收了,应了一声。
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张起灵起了我就也起了。因为昨天晚上和他下了棋,发现他这个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肃,我面对他的时候轻松了不少,总算不用那么拘束了。
我洗漱完换了衣服,有下人送了早餐来,因为有风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把门给关上了。没想到刚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吃,就有访客来敲门,我不指望张起灵自己去开门,认命的放下筷子。
打开门一看发现来的是张海客,他身后还跟着那个黑瞎子。我来张家的时候没见到这个人,还以为他已经被张家给打死丢出去了呢,真是可惜。
黑瞎子发现来开门的是我,立刻笑的恶心起来,他朝我拱了拱手,道:“张夫人早~别来无恙啊~有没有打扰你和先生休息啊。”
我给他恶心的早餐都不想吃了,告诉他如果他再喊我夫人,我就把他的眼镜打掉。黑瞎子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在意我的威胁。张海客让我俩麻溜进去,不要像小孩子一样站在门口吵架,他丢不起这个人。
进去之后他跟张起灵打了个招呼,道:“族长,齐先生回来了。”
我问黑瞎子去哪儿了,他说自己去闭关,冷静的回顾所学,看有没有办法解决我和张起灵的问题。我便问他想到没有,他两手一摊道完全没办法。我心说这不是扯淡吗,什么都没想出来你还好意思回来,你根本就不是去闭关,你只是怕张起灵死了会引火烧身所以才跑了吧,个老神棍。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会在这里又不是瞎子我害你的,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是不是,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瞎子只不过是传达了天意而已。好了好了,说正事说正事,既然你现在在这里,说明你同意了,既然你同意了,我们就赶快抓紧把手续办一办,办完了我拿钱走人,你继续做你的夫人。”
“……你要是再提夫人两个字,我就真的走了,张海客这人你带来的,我们约法三章了好吗,你管不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格外觉得恶心,一想到我这一连串的灾难都因他而起,我就很想把他的头塞进马桶里。
张海客假装没有听到我说什么,自顾自的跟张起灵解释,说张起灵现在的魂魄状态很不稳,经过检查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情况时好时坏,拖久了恐生变故。我现在既然来了,就不要拖着了,抓紧让黑瞎子取我们的血。
黑瞎子还做了补充:“不用太多血,半碗就行了,瞎子我连碗都带来了,你们只用放一点血在里面,我拿回去自己就把事办了,特别简单。”
 
21
张起灵看起来蔫巴巴的,最后却给出了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人意外。年轻人很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被自家族长一句此事不容再议给堵了回去。 还别说,年轻人那张涂的油光满面的脸铁青起来,倒是很像钟馗。
如果没有我冒冒失失跑过来的这一出,张起灵会不会坐在那里一直听他们吵到日落西山,然后再慢吞吞的把这几句话说出来?我看这些人的态度,大抵是两家旗鼓相当,直接开打名不正言不顺怕落人口实,干脆借着找族长评理的机会挑事来了,不论张起灵偏向哪一方,另外一方都有话说。只是没想到最后狗咬狗一嘴毛,谁也没落好。
张起灵站起来以后就没打算再坐下,见没人再反驳他的决策,从桌子上拿起里 两个文件夹,慢吞吞的向门口走去。我一看他走了,立刻站起来跟上去,很上道的帮他拿东西。隐约听到那中年人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就你是个东西,再厉害你这辈子也只能住东西,我偷偷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张起灵面色如常,像是没听见人家骂他一样,抬腿迈过门槛走了出去。我感觉他这几天的行动敏捷了很多,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全好了。
“小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跑去给你添乱的。”离开了那个院子,我连忙跟张起灵道歉。我心中清楚,有些事是我能听的,有些事是我不能听的,今天运气好只是撞见了斗嘴的小事,万幸没给他惹乱子。
我对张家内部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希望能安全的在这里渡过三年,然后悄悄的离开。大户人家的阴谋内斗若是知道的太多,我的小命可能会不保。当然了,我以后就算什么也不知道,别人还是会觉得我听到了很多小秘密,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方才那个年轻人对我的冷嘲热讽,说明他并不清楚我留下来的真正原因,联想到办这件事的只有张海客一个人,我想他们族长需要我在身边的事情,张家或许只有张海客和张起灵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个中年人会很厌恶我就能找到理由了。我本来只是嫁给个死人,他一埋我一走也就算了。可现在张起灵活过来了,我这个“正妻”的存在实在太过尴尬,自古以来没有娶男人的说法,想来已经变成长沙城的大丑闻了吧。真是活该,谁叫黑瞎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也不考虑考虑后果,现在想后悔也没门了。
我会嫁进来,是因为张起灵假死,他会假死肯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明明是族长,他的“尸体”不检查就要下葬……我想到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再多想这件事了,就算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
张起灵让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我最近还是不要到这里来比较好,临近年关,家中大事小事许多麻烦。要是我实在找他有事,就差遣个下人过来,至于回不回去吃饭,他也会差下人说一声,若是不回去,不必等他。
我满口答应,心说这个院子以后就是有人请我我也不来了。不过他也不想想,这里的下人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会冒出来,我要去哪里找个人送话?说是不要等,我吃到一半他却回来了,那多尴尬多没礼貌啊。
要么说张家财大气粗,吃完中午饭没多久,就跑来了一堆人拉什么电话线。我有些奇怪,问张起灵道:“小哥,你书房不是有电话吗,为啥屋里还要拉电话线啊。”
张起灵道:“我刚刚想起,我院子里很少留下人,就拉个电话,方便你有事找我。不过这是内线电话,如果你想给家里打电话,还得用书房的电话。”
可怜我家根本就没有安电话这么洋气的东西,我哪好意思告诉他我家没有,只能支支吾吾的应了。我好像记得我们自从回来就没出过这屋,他是怎么通知外面的人拉电话线的,他们张家人之间有特殊的沟通方式吗?
电话直接装在了厅里,电话线从后墙扯了出去。西洋的电话做工还是蛮精巧的。我玩了一会电话,想起这几天也没见有我家的人来找我,口信也没有,看来张家给了我家一个不错的理由。也可能是我三叔根本不知道张家的族长已经活过来了,而且现在我还跟他住在一起,要是他知道,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把我给弄回去的。
长沙城估计又要不太平一阵子咯,三叔老说我还不够上桌的年龄,既然如此,他们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我就不掺和了,给这老小子找点事做也不错,省的他天天闲着无聊。
没有人来找张起灵评理,他也不必大老远的跑去办公的书房,吃完饭休息了一会,他把带回来的文件夹打开,在屋里直接办起公来。
我坐在摇椅上晃啊晃,见张起灵自己在磨墨,就过去帮他弄了一下,我看着桌子上放的几只钢笔,道:“小哥,你为什么不用钢笔啊,钢笔用起来多方便啊。”
他取了毛笔沾了一些墨水,道:“用惯了,你要是喜欢钢笔,就拿去用吧。”
这些钢笔的价值不菲,我用我自己的那一支就很好了,哪敢随便拿去用,就道我其实也比较喜欢用毛笔。
张起灵写字的时候用的也是左手,应该是右手的手指头不方便拿笔,刚才在屋里的那些人的右手手指也异于常人,只是没有张起灵的这么夸张。
这样夸张的长度他们到底是怎么练的,张家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女孩子也要练成这样的话,多不好看啊。如果从小练,他们会给小孩子的手指上绑砖头,让它们抻抻长吗,我一想到那个场景,莫名觉得手指头有点疼。我听说张家还有人可以练到五根手指一样长,倒斗的时候真的方便用?猴子的手指头才一样长呢。
张起灵见我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就问我在想什么,我也不客气的问道:“小哥,你们家的人,手指头都要练成这样吗?张海客说发丘指可顶千金,是真的吗?”
“大部分人会练,有的人不用练,至于可顶千金,是他唬你玩的。”张起灵把右手伸了过来,示意我可以摸摸看,我就摸了摸他的手指头,关节比一般人的要粗硬一些,不过摸起来还是手指头的感觉,没觉得有啥。
我爷爷曾经说过,发丘指的灵敏度很高,在墙上摸一摸就能找出机关来。真的这么厉害的话,就是不倒斗,单纯打麻将玩牌九他也不会输了。快过年了,他们张家过年的时候会聚在一起玩牌吗,如果你也摸一下我也摸一下,红中都要给他们摸成白板了,到时候一数牌,得有八十多张白板。
22
罪魁祸首黑瞎子拿着那一大碗血消失了好些天,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只给了两张符,上面用血写了几个鬼画符。我认真看了看,觉得这些字顶多只用了三滴血,这***果然是拿血去做毛血旺了吧。
黑瞎子一本正经的把它们叠成了小三角形,拿根红绳串一串,让我俩戴在脖子上,不要随便摘下来。
“这东西有什么用?”我把符塞进了衣服里,随口问黑瞎子道。
黑瞎子装模作样的掸了掸自己的衣摆,笑着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懂这些吗?戴着就完了,别瞎问。”
“那我要洗澡怎么办啊,这个沾水不就散了吗?”
“瞎子我说的是不要随便摘下来,没让你不能摘下来,小少爷您要是想洗个澡啊游个泳啊淋个雨啊,都可以摘下来,不打紧。”
“……”
在我动手之前,黑瞎子就找借口溜了,说自己这次泄露天机,怕遭报应,所以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闭关云云。张海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的把他给送走了,也不怕张起灵出事找不到人算账。
戴上这个破符咒之后,张起灵的身体确实好了一些,至少拿筷子的时候利索了很多。有天早上起来,我出院子一看发现他在练自己的两根手指头,锻炼的方式看得我目瞪口呆,他的手指头里哪还是骨头,简直就是钢筋啊。
其实撇开不能随便出门这茬,在张家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多了,在这没人管着我,张起灵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跟他混熟之后毫无压力,其他的张家人轻易进不来这院子,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我只顾着这么轻松的过日子,完全忘了我三叔还在外头担心的直跳脚呢,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得知了张起灵没有死的消息。毕竟张家再神秘,族长死了也要办丧礼,老这么不办丧礼人家可不就知道这事了吗。
张起灵没死让三叔产生了很多不好的联想,最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张起灵没死,为什么我还要待在他们家里,当初说好的是冥婚,人没死交易自然要作废,按理说早就应该被送回来了。
琢磨了好几天,三叔在家终于坐不住了,递了个帖子给张家说现在天转凉了,我没带棉衣服,要带衣服来看看我。
他来的那天,我还优哉游哉的满屋子研究古董呢,因为什么都不做的日子过几天还行,老是这么过实在太无聊。我唯一的消遣娱乐是跟张起灵下棋,结果不论怎么耍赖我都输,我又不是***,来了几回就不乐意跟他玩了,开始寻思着给自己找点别的乐子。
找着找着,我看到屋里有很多古董,我家也倒腾这个东西,就多看了几眼。
我以为张家的古董都是从墓里扒出来的,肯定都是真的。没想到张起灵告诉我这些古董里有真的也有假的,假的做的特别精巧,就算是行家也多有打眼的时候。我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可以去找找看这屋里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张家的下人做事也有偷懒的时候,放在架子中间的古董都擦的很干净,放在最下面的古董看不到就全都是灰,我没注意摸了一手,恰巧眼睛有点痒痒,我用手一揉把灰全揉进去了,疼的嗷嗷叫。
“哪只眼睛,过来我看看。”张起灵发现我揉眼睛揉的眼泪都出来了,有些无奈的放下笔,走到我身边来,道。
我已经疼的睁不开眼了,他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去揉,用另外一只手捧起我的脸,想帮我把眼睛里的灰吹出来。
“住手!你放开我大侄子!”就在那灰快被吹出来的当口,门口有人怒喝一声,冲过来一把就把我拽走了,“大侄子,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咋还哭了,告诉三叔!三叔帮你报仇!”
三叔他说就说,还扯起他的袖子朝我脸上使劲呼噜,灰倒是被他糊出去了,我给他呼噜的满脸生疼。我打掉他的手,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三叔?你怎么来了,哎呀你别呼噜我了,疼死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还看不到呢,这人谁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眼睛怎么了?”三叔跟连珠炮一样嘟嘟嘟的问了一串问题,我给他问的都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告诉他我是不小心把灰揉到眼睛里了,没人欺负我。
张海客抽了一条手帕递给我,被我三叔直接撇开了,他倒也没生气,凉凉的道:“三爷这说的哪里话,小少爷在我们家吃得好睡的好,顿顿点心都不带落的,他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我们哪敢欺负他啊。”
三叔护崽一样把我护在身后,指了指张起灵,很不客气的问道:“这人是谁啊?”
“忘了跟三爷引荐,这位就是我们张家的族长。族长,这位就是吴家的三爷,也是吴小少爷的亲叔叔。”
张起灵跟三叔简单的客套了一下,他俩的脾气完全不对付,三叔又一直怼他。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说什么,借口有事情要办,直接带着张海客出门去了,说让我们叔侄俩单独聊聊天。
他们前脚出门,三叔后脚抬手一巴掌就呼在我后脑勺上了,很不客气的骂我道:“臭小子,你倒是住的很开心,你娘在家都快担心死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有外人在的时候三叔还端着点,没外人在立马变了脸,就只会揍我,我很委屈的捂着脑袋道:“开心不开心不都得过吗,你管我呢!哎呀,你再打我跟你急!”
“你跟我急咋了,你个小崽子还敢造反?我看你就是欠揍。”
“三叔你来就是为了揍我啊?不是,你跟我实话,是不是我娘怎么了啊?”
“你娘挺好的,少咒她了。”三叔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指使我给他倒杯茶来,咂着嘴道,“我来是为啥你还不知道啊?刚刚那个小子真是张家的族长?那么年轻?还有这小子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23
我来这么久了,张起灵还没让我端过茶倒过水呢,他来了我还得干这下人的活,我随便给他泡了点铁观音,没好气的道:“我咋知道他怎么这么年轻就当族长了,兴许是辈分大吧。他好像就是假死而已,后来暖一暖就又活过来了。”
“暖一暖?你瞎说呢吧,从我听说他死了到现在少说都好几个月了,谁假死能假这么长时间啊。”
“那我怎么知道啊,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你不是让我少打听人家家里的事情吗。”
三叔恨铁不成钢的又呼了我一下,说我是个**点心,就会吃吃吃吃的,也不留心打听着点重要的事情,这哪是人家家里的事情,这事可关乎我的未来。
我嘟囔了一句什么未来啊,三叔道:“当初说是冥婚,我才同意他们把你抬进门的。本来还想着等事情平息了,过过日子你还能留在长沙城。可现在这人活过来了,这亲事可就成了大笑话了,想不搬家都不行了,你不搬家以后有的是人戳你的脊梁骨!”
显然我想的丢脸和三叔想的丢脸不是同一种,我正想问为啥冥婚我可以不搬家,张起灵活了我就必须搬家,这不都差不多嘛,顶多就是我的身份尴尬了些、
三叔一摸桌子上的文件,发现这些都是张家的文件,突然一下回过味来了,问我为什么张起灵会和我呆在一个屋里,我俩单独呆在一起到底干嘛呢。
我就道他们安排我和张起灵睡一个屋,此话一出,三叔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了,脸色又红又白的比川剧变脸还精彩:“什么?!你和那个小子住在一起?!***的,这些****,真以为我吴家没人是咋地?敢这么欺负我侄子!有这么糟践人的吗?!真以为我们家孩子是那什么啊?我吴老三今天跟他们没完!”
我以为三叔生气的是他们没有单独给我安排房间,搞得我像小厮一样住在主人房里,当时的我哪知道三叔想的是什么啊,他想的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储备范围。
三叔像个大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真让他这么出去了还不闹个天翻地覆。我拉住他,费了半天唇舌才跟他解释清楚,还带他去看了我的小隔间,让他知道张家并没有亏待我,东西准备的还是很齐整的。
“你跟我说实话,大侄子,那个姓张的小子没碰过你吧?”
“哪个姓张的,这里的人都姓张。”我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把剩下的递给三叔,问他吃不吃。
三叔说他不吃,气都气饱了。我问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他就道说了我也不会懂,干脆不说了。
其实我比他懂得多了,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张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哪知道我已经私下和张家达成了协议。
我不告诉三叔自然有我的道理,以三叔的脾气,就算知道我三年后就可以离开,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可事关张家族长的生死,张家又能善罢甘休吗,闹到最后还是我们家吃亏,何苦来哉呢。
我只希望家里人都能好好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就秉承广结善缘的原则,轻易不得罪其他的人。他总说在这个乱世里,可以没朋友,但千万不能有敌人。我在这呆三年,怎么说也是救了张起灵,以后我们吴家出了什么事,不求张家施以援手,只要他们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
为了给三叔找点事做,我就把我知道的那些事真假参半的说了,告诉三叔这一切都是因为黑瞎子不负责任的乱算命导致的。张起灵活过来的时候他也算了一卦,不知道具体内容,反正他算完张家人就不许我走了。如果我们想知道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找到这个人才是要紧。
既然张家人惹不起,那就祸水东流,让我三叔去找黑瞎子算账。以黑瞎子那欠揍的性格肯定仇家很多,现在八成早就离开长沙城了吧。
三叔一听他的名字,立刻一拍大腿,道:“我就说是谁这么不靠谱,原来是他这个神棍,*****的,找到他看老子把他打成真瞎子!大侄子,先委屈委屈你,在这凑合住几天。等我找到那个神棍把这事给解决掉,然后立马接你回家!”
张家人大概真的有天眼,我三叔这边说要走,那边张海客就回来了。他指挥下人送我三叔出去,自己跑进屋递给我一封信,道:“喏,这是有人寄给你的信,不知道是谁写的,你自己看吧。”
写给我的信?知道我现在在张家的人不多,谁会给我写信呢。我接过那封信,发现信封上只写了吴邪收三个字。我没见过这个字迹,就问张海客有没有拆开看过。他抖了抖嘴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写给你的信,我为什么要拆?”
“那你知道是谁寄给我的吗?”
“我怎么知道,这信是今天早上放在门口的,你自己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对了,族长说今天有要事在身,晚上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你记得留个门给他。”
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也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是不是都交给张起灵一个人做,隔三差五的就要忙到深夜。有一回我忘了这事直接把门给插上了,我晚上睡觉又很死,他敲了半天门我也没醒,最后他好像是从窗户爬进来的。
张海客走后,我仔细的研究了信封的封口,确定这信真的没有被拆开过,才放心的打开来看。谁知道张海客那家伙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信的开头还算正经,写到半截寄信人的嘴脸就暴露无遗了,我一看这个语气就知道是那个黑瞎子写的。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张,有用的就那几句话。看完这信之后,我本来还有的那点愧疚之心也荡然无存了,只希望三叔快点找到他,把这个神棍撅折才解恨。
黑瞎子在信里说他离开的匆忙,有件事忘了告诉我们,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写信知会我一声比较妥当。他说张起灵的魂魄想稳,就要有人气,我既然是渡第一口气给他的人,就多渡几口气给他吧,不知道我有没有听说过人工呼吸,跟那个差不多,要是每天吹口气,说不定我能离开的时间就会更早了。
说不定、不知道、也许、有可能。黑瞎子通篇都用着这些不确定的字眼,我都能通过那些字看到他吊儿郎当的嘴脸。我气的把信撕了还是不解气,干脆把它们丢进暖炉里一把火烧了。
***的!
24
把那封信挫骨扬灰之后,我的气总算顺了一些,后知后觉的想起三叔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结果我俩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都忘了问问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看张起灵现在忙成这样,我怎么好意思跟他提要回家,当然我也怕他一踏进我家门,就被我三叔糊一脸泥。
回家的事可以暂缓,黑瞎子的信才是我目前应该发愁的。那厮总说张起灵魂魄不稳,我是看不出来他哪里不稳,如果以他现在的身手都算魂魄不稳,那我可能生下来就没有魂。
说什么吹一口气,那不就是亲嘴吗,当时我是被张起灵的魂魄偷袭的,我还没找他算这笔账呢,现在倒要我主动去亲他,门都没有。合着不是让他们去亲一个大男人。
我心事重重的吃了饭,一个人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琢磨着这事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我决定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反正神棍只给我一个人写了信,现在证据都被我消灭了。
这个决定其实很不厚道,等于是在骗人了,我忧心忡忡,一直到深夜都还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
屋里有一个西洋挂钟,秒针每走一步就滴答响一声,我裹着被子听它滴答滴答滴答到半夜十二点,一个没忍住爬起来把它的发条给松掉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我心满意足的爬回被窝酝酿睡意。被子让我踢的乱七八糟的,后背有一块没有盖上,我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懒得伸手去拉。
“咯吱——”尽管推门的人十分小心,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深夜里还是格外刺耳。我知道这是张起灵回来了。平时他这么晚回来我早就睡着了,只有今天我还醒着,可我要是突然开口说话,保不准会吓到他,还是算了。
我闭着眼睛,努力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张起灵进屋之后没有开灯,摸黑把门关上拴好,然后在书桌上放了个什么东西,那声音很轻,可能是文件之类的。他在书桌前略微停留了一会,我以为他会回去睡,没想到他突然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张起灵走到我这边来干嘛,难道进屋来的人不是他?他们张家还会进小偷吗?我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知道是跳起来大声斥责他好,还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好。
那人缓步走到我的床边,朝我伸出了手,我想起三叔跟我说过的那种入室抢劫的土匪,就是趁着主人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的一刀把人解决掉什么的。
我紧张了半天,感到有什么东西盖上了我的后背,瞬间温暖了起来。来人把被我胡乱卷在身下的被子轻轻拽了出来,保证我全身都盖上了被子,又帮我把被子角掖掖好。
盖好被子之后,他揉了揉我的头,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醒的就稍晚了一些,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屋里活动的声音。我以为是送早饭的下人,仔细一听却是张海客的声音。
“族长,这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妥,如果答应了,我们的立场就很被动。”
我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看来又遇到什么糟心的事了,张海客才会这么一大早就跑进来,他们张家的事真是堪比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我琢磨着他要是老看不到我,可能会嘲讽我赖床,就坐了起来,准备换衣服洗洗脸。
“不答应就不被动了?”突然,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屑,“你说的好像咱们啥时候主动过一样,要我说不如先答应,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你不答应反而被动,他们会想方设法的让你妥协。”
“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以为让你姓张你就真的是张家的人了?”
“哎呦喂,你好像也是外家的,咱们半斤八两,你以为头上戴个帽子就不是屎壳郎了?”
听起来外面不止张海客一个人在,至少还有一个陌生人,虽然他怼张海客深得我心,可他们说的事明显不是我想听的。思来想去,趁着他们还没说出更多重要信息,我故意碰响了水盆,提醒外面的人,这屋里还有别人在。
张海客一听到这声音,就道:“那小懒崽子还没起呢?这都日上三竿了,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什么小崽子?我才几个月没回来,族长就生了娃啦?男娃女娃?娃他娘呢?”另外一个男的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我总觉得他说话方式很像黑瞎子,要不是他们的声线完全不同,我还以为那厮又回来了呢。
张起灵全程没有吭声,他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尤其是有人在争吵的时候。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有认真的听,等两边吵到没力气吵了,他才开口说话。他这个族长当的也是有意思。
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确定全身上下没有可以被嘲笑的地方,才慢吞吞的从屏风后面探出了头来。
好久不见,张海客还真添了点新花样,他在鼻骨上贴了一块纱布,胳膊上还绑着绷带,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仇家,被人暴揍了一顿。我一看他这个样子就乐了,问道:“呦呵,张海客,你怎么这个德行啊,晚上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啦?”
张海客可能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眉毛都没皱一下,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抢先开了口:“族长,没看出来啊,你啥时候有的这么大的儿子?我记得你十几年前只去了一趟苗寨,这崽是私生子?”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张起灵才多大,非说我是他儿子,我爹也不乐意啊。我就道:“你到底什么眼神啊,谁是他儿子了?”
说完这话,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他打扮的像个公子哥,头发梳的蹭光瓦亮的,穿着一件十分笔挺的绸子上衣,像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他看我有些不高兴了,就笑着道:“你不是族长他儿子,为啥在族长他屋里睡啊?总不可能是族长他媳妇吧?”
此话一出,张海客冷笑一声,他脸上全是伤,笑起来呲牙咧嘴的,他道:“你猜的还真准,这世道一天一个样子,你出去了这么久,家里多出什么人来都不奇怪。”
公子哥也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多出谁来我可管不着,我一干脏活的,只管少人,不管多人。”
 
25
没容他俩多吵两句,屋外又来人了,这次真的是送早餐来的。张家的下人该是瞎子的时候啥也看不见,该是聋子的时候啥也听不着。他们就好像看不到这两个人一样,利索的把早餐摆了满满一桌,只贴心的多放了两副碗筷。
“吃饭。”张起灵招呼了我一声,自顾自的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吃。
他坐下了我也跟着坐下了,反正这屋子他才是老大。张海客和公子哥面面相觑,大概没想到族长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吃饭吧。僵持了一会,公子哥也坐下开吃了,张海客只好也坐下,勉强喝了一口豆浆。
张海客一边吃一边道:“族长,饭得吃事得做,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说的话,你就千万别答应他们。你一答应,这事成了还好说,可这事能成吗?肯定不能成,到时候你就是众矢之的,正好给他们一借口。”
公子哥手腕一抖,一个滚烫的汤包直直的朝张海客面门打去,张海客也不是吃素的,胳膊伤了还能甩出一个碗,那汤包砸在碗里,哐当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你也知道他们只是要一个借口,答应了还有点时间拖延,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不答应呢。”
“我……”
“够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张起灵放下碗筷,冷声道。
我正吃着包子看戏看得不亦乐乎,他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我嘴里那口包子直接掉进了喉咙,呛的我差点把肺咳了出来。张起灵倒了杯水给我,拍了拍我的后背,对我道:“你慢慢吃。”
说完这话,他们三个都站起来走了出去。我心说你们早点去书房不省事了吗,省的我这个外人耽误你们谈事情,你们不想让我知道,我他妈也不想听啊。
一大早的就闹得不欢而散,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我看着桌子上各色餐点,突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张家大宅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算计的精光。
如果他们的关系如此只是因为支派不同,那我倒能理解,因为我家也有很多不同支派的亲戚,为了利益明争暗斗。大家就算一个姓,关系远近也有不同,可张家人即便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也足够残忍。
张起灵不可能一直待在屋子里,我跟着他出了几次园子,听到了关于他们张家的一些事情,其中一项他们称之为放野的活动,就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据说他们张家的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如果想要在家里获得一定的地位,就要离开家中,靠自己的情报去倒斗。如此出去个一年半载的,他们拿回的东西越珍贵,在家族长的名声就会越响亮。
倒斗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经验丰富的老手都很容易一去不回,何况是没有经验的小孩,有很多孩子会因此丧命。如果他们想要在放野中存活,就要经历十分艰苦严苛的训练。
张家有一个训练场,就是专门用来训练小孩的,家族地位越高,对小孩的培训就越严格。张家人对功过的赏罚非常分明,小孩子不争气是会给整个家族蒙羞的。
我路过的时候瞄过一眼训练场里面,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张海客总说我是个懒崽子,他们张家人根本没把小孩子当人看。要是我生在张家,以我本身的身体资质,可能根本没办法活到这么大,太可怕了。
不过说来说去,张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姓吴的而已。当初说好我每个月都要回家,既然上个月我没回去,这个月我才不管他们家有多少糟心事要忙,等晚上张起灵回来,我就告诉他,明天我说什么都要回家。
虽然我决心已下,可是到了晚上人真的回来,我又有点怂了,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才把自己想说的事说清楚。
听我说完,张起灵告诉我他这几天都有点事,要到下个礼拜才有空,能不能等到下个礼拜。他要是态度很强硬的说不行,我肯定要跟他据理力争,可他现在态度这么好,我怎么好意思说我一定要明天去,只好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我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推迟了足足半个月,最后才好不容易坐上了回家的汽车。我家和张家之间的距离,怎么看都超过了五百米,张起灵必然要跟着我回家,我很担心我三叔看到他跟着我回来,会气的心脏病发。
“这些是什么?”我看到下人把一些礼盒放进车里,就问道。
张起灵道:“带给你父母的礼物。”
我立刻就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怎么能要你带礼物呢。”
他只是道这是应该的,我心想反正也不差这一点东西,就没再推辞。其实我主要是怕这些礼物送过去,我爹是个有文人骨气的老头,可能会和我三叔一起气死。
汽车开的呼呼叫,没一会就停在了我家门口,下人下了车去敲门,我三叔骂骂咧咧的打开门:“来了来了来了,一大早的敲什么敲,老子的运气都被你敲掉了。”
“三叔!”我跑过去锤了他的肩膀一下:“一大早的,你又想出门去打麻将啊。”
“打个**,你怎么跑回来了?你自己回来的?”三叔一看是我,初是惊喜,后是疑惑,他问完这话,张起灵正好从车上下来了,三叔一脸权当我没问的表情。
张起灵指挥下人拿了礼物下来,三叔一看那包礼盒的布,脸色更难看了,搂住我的肩膀,硬把我拽倒门口头,小声问道:“他怎么也跟来了?”
我没办法解释他现在不能离我五百米远,只好道:“我怎么知道,他自己要跟来的,我总不能跟他说你不许跟吧。”
三叔对张起灵没有好感,嘱咐我离他远一点,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就道我知道了,又问他有没有找到黑瞎子。三叔说黑瞎子比狐狸还狡猾,没那么容易找到,过几天再说吧。
26
把人家的族长撂在外面不理会实在太不礼貌了,三叔考虑到我暂时还要寄人篱下,只好硬勾起一抹笑把张起灵迎了进去。我家的房子是老宅,有些年头了,没有张家的房子大,走没一会就到了大堂。
我招呼张起灵坐,我家的下人奉了茶上来,我一看那茶的成色,知道我三叔使坏,用了最次的茶,就瞪了三叔一眼,道:“小哥,你坐,我家的茶很普通,你凑合喝。”
张起灵喝了一口那只苦不香的茶,硬是眉毛都没抖一下。我问三叔家里人都去哪儿了,他告诉我他们去庙里拜拜,一会就回来了。至于二叔出了远门访友,今天是回不来了。
我家最难搞的就是二叔,他不在我妥妥的松了口气,其实我三叔人也很坏,只是他坏的地方正好都是张起灵不怵的,他又不能真的对张起灵下死手,结果吃瘪。
我们三个人之间,三叔肯定不会主动开口跟张起灵说话,张起灵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说话的人,我跟他俩之间的谁说话都显得很奇怪,我只好也不说话了。
尴尬的坐了好一会,我爹娘总算回来了。他们见到我回家来很是惊喜,我娘一直怕我在张家吃住不好,攥着我的手一个劲的感慨我瘦了,说我回来就好,中午让厨娘烧几个我爱吃的菜,她去把我的床铺一铺。
我看她这么开心,实在不好意思说我今天晚上还得回张家去,张起灵明天要开个什么会,定然是不能在我家过夜的。
和我娘眼里只能看到我不同,我爹一进门就看到张起灵了,问了我几句身体如何之类的话,然后道:“小邪,这位客人是?”
张起灵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立刻站起了身来,我连忙介绍道:“哦,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张家的族长,张起灵。小哥,这是家父,家母。”
我爹已经知道了张家族长还活着,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地位的人会跟着我回家来。和我三叔不同,他是一个温吞礼貌的人,无论怎么惊讶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跟张起灵简单地寒暄。
张起灵把带来的礼物亲手送给了我老爹,还跟我娘打了招呼,我爹娘也是一看那包袱皮脸色就变了,强撑着说了谢谢。
我娘低声问我道:“小邪,他……怎么跟你回来了?怎么还用这样的布包礼物?”
我闻言仔细观察了那包袱皮,就是很普通的绸布,虽然绣了一些别致的图案,整体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懂这其中有什么门道,怕我娘会想太多,就道:“小哥今天休息,所以跟我一起回来了,我也不好问他到底为什么跟我回来,多不礼貌啊。那布好像是下人选的,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随便拽了一块。”
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碍于张起灵也在,她有些话不方便说,想拉我到后院单独聊聊。这我哪能去啊,我一走,张起灵单独留在这,他那个不吭声的脾气,铁定会惹恼三叔和我老爹。
我答应我娘,等吃完饭再和她单独聊天。我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厨房,她准备给我做两个她的拿手菜。她一走,大厅就剩下我们四个大老爷们,气氛又恢复了尴尬。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朝那一坐,身边的气氛都无端端的严肃了三分。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可不了解的人看着他,就会觉得他好像一直不高兴。
三叔很不习惯这种气氛,如坐针毡。现如今我老爹在场,他也不能太放肆了,会给人家留下吴家很没规矩的印象。
我不明白为什么三叔这么讨厌张起灵,他平时是个很豁达的人,也没那么容易生气,可一看到张起灵他就要生气,难道他们八字不合?
客人不说话,主人不能不说话,我老爹只好挑了我的话题来说,他清了清嗓子,道:“额,张家的这位……族长,犬子这些日子来承蒙您的照顾,我这个儿子向来顽劣,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作为他的父亲,替他向您道个歉。”
张起灵瞄了我一眼,道:“吴老爷客气了,吴邪很好。”
三叔是个护犊子的人,他平时再怎么嫌弃我,也不许别人说我的坏话。他道:“就是,我们小邪这么听话这么乖,怎么会给他们家添麻烦。要是真的嫌麻烦,就把小邪送回来,我们不嫌麻烦,我大侄儿就是上天摘星星,他三叔我也给他搭梯子!”
冷不丁的说起了我,不论是夸我还是骂我,我都觉得很别扭,只好赔笑,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三叔还好意思说惯着我,我要是真上屋顶摘星星,他肯定是第一个撤我梯子,然后嘲笑我的那个人。
这天是注定聊不下去的,到最后除了张起灵还能泰然自若的喝茶,我们吴家的爷仨都尴尬的要命,连三叔都词穷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也不过是招呼了几声不要客气就各自吃各自的了。张起灵外来是客,我爹和三叔权当作陪了。其实我们家并没有女人不上桌的规矩,但是三叔觉得张起灵不是善茬,万一言语上有所冲突,我娘听不了这些,所以安排我娘暂时回避一下。
席间,三叔很损的准备了一些烧刀子,给张起灵满上之后连着敬了他三杯。这种烧刀子是土酿的烈酒,三叔自己喝都喝的呲牙咧嘴的,谁成想张起灵端起来闻了闻,面不改色的一口就干了,连干三杯大气都不喘一下。
我一看这不行,这么喝下去我三叔先倒了,连忙拽了拽三叔的袖子,低声道:“三叔,你傻了吗,他们张家是东北来的,东北人多能喝啊,你就是拿真刀子灌他也没用,别喝了。”
三叔小声道:“这不是先试试吗,谁知道他这么能喝。”
“傻眼了吧,叫你使坏。”
“我这他妈不是为了你啊?”
“算了吧,你就是跟他八字不合,犯冲,别老扯着我。”
我俩嘀嘀咕咕的,我老爹浑然不觉,他很心疼我,一个劲的给我夹菜,让我多吃一些。
 
27
能在家吃饭让我觉得胃口大开,尴尬的气氛都被家庭的温馨冲淡了许多,我知道张起灵是一个食不言的人,不招呼他也没什么失礼之处,就开开心心的和爹聊起了天,问他们家里我不在这些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说起这个,你们学校的那个刘老师,前天来过一次。”我老爹给我夹了一个鸡腿,叹了口气道,“世道不好,学校的学生一个比一个少了,我好说歹说,刘老师才肯走,临走前还一直叹气,真是个好老师啊。”
刘老师是我的国文老师,他一直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上他的课。我被张家强娶的事情长沙的人多半都知道了,只是老师这段时间恰好外出访友所以不知,他可能以为是我家中不想让我上学了才登门拜访。不知道他得知事情真相之后,会作何感想。
我老爹提起这件事明显只是一个引子,他说完之后,见张起灵没有过多反应,才略带试探的道:“其实,就算不回家来住也没什么,要是可以的话,还是应该继续上学,小邪你现在的年龄不念书,以后再念就晚了。”
这话是说给张起灵听的,他果然放下了筷子,道:“吴老爷说的是,念书是人生中的要紧事。”
我老爹眼睛一亮,结果张起灵继续说道:“等我回去,会给吴邪安排一位家教,教他念书。”
他都这么说了,我老爹也没得说了,十分勉强的笑了笑,招呼他吃饭。
我知道我老爹是怕我被关在张家里,日子长了会难过,所以才希望我至少能出门来。可我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去学校的,我进去了,难不成让张起灵在校门口蹲一天?我连忙开口打圆场,说现在天气冷了,马上学校就要放假了,去不去都一样,还是等明年开春再说吧,
好不容易圆了这个场,让大家继续吃饭,三叔也终于放弃了灌张起灵喝酒的念头。这边正吃得开心,张家来了人,喊张起灵回去。
具体什么事我听不到,那人是贴着张起灵的耳朵小声说的。张起灵要回去,意味着我要跟着回去,我还没跟我娘说上几句话就要回去,心里有些不乐意。
三叔啥也不知道,还挺开心的道:“那正好,你先回去吧,我大侄子好久没回家来了,跟家里住几天,张大族长,你没意见吧?”
张起灵看了我一眼,我装傻不说话。他可能觉得只是一天应该没关系,毕竟我上次也离开他很久,他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就道:“好,我先回去。”
我们开开心心的送他到了大门口,看着他坐上了汽车,三叔朝车屁股上啐了一口,道:“嘿,人都回家来了,还想我送他回去?做梦去吧!”
我老爹担心的道:“张家会不会来要人啊?”
三叔道:“你怕什么啊,全长沙的人哪个不知道我吴老三是个不讲理的主,到时候你就唱白脸,把这些都推给我,拖也给他拖个三五月。再说了,他人都活过来了,要我们小邪干嘛?老大,这事你可不能糊涂,等老二回来,发现小邪回来了又走了,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锤了三叔一下,咧着嘴嘲笑他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角色。我老爹说不过三叔,笑着摇了摇头,说去告诉我娘这个好消息,晚上咱们真正吃一顿远团圆饭。让我和三叔不要闹了。
我老爹走后,我被三叔按着揍了一顿,他觉得张起灵都是被我招来的,害他心烦了这么久。我怎么可能任由他压着揍我,跟他打闹了一会。
正扯着皮,我的心脏猛然一跳,一股剧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瞬间眼前一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三叔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转身想要回屋,我跟在他身后捂着胸口,膝盖一软,哐当跪在了地上。
“大侄子!大侄子你怎么了!?”三叔吓的不轻,立刻扶住我,摸我的额头,“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已经疼的无法应答,那股疼来的实在蹊跷,撕心裂肺一般,我以往没有这心口疼的毛病。算算时间,张起灵的车怕是刚刚开出一里地去。我捂着胸口处的那个符,想到了黑瞎子说的那些话,难道……
“张……张起灵……”我咬着牙,从嗓子里硬是挤出了一点声音来,“把张起灵……喊回来……快点……”
三叔听了半天,才听清我说什么,连忙叫了一个黄包车的车夫来,让他跑着去追车,把张起灵赶快喊回来。
我疼的浑身是汗,根本站不起来,三叔背着我,把我送到了我屋里,急的直转圈。
车是在十分钟之后才被追回来的,张起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下人带着进了屋子。他刚进门,三叔就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子,骂道:“**妈的张起灵,你跟我解释清楚,我大侄子怎么突然心口疼,他在我家养了这么多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去了你家几天就变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虐待我大侄子了?”
张起灵立刻皱起了眉头:“吴邪心口疼?”
“***比的傻!”
他进屋之后,我胸口的剧痛减轻了许多,至少能讲话了,我斟酌了一下字句,道:“三叔,我没事了。今天也是第一次胸口疼,可能是我昨天熬夜看书看的……”
三叔一听,被我气的不行,一巴掌打在我脑门上:“你想吓死我是不是?看的都是些闲书,还能熬出个心口疼的毛病!你气死我算了你!不是,你心口疼跟他没关系,那你叫他回来干嘛?我还以为他身上有什么药呢,你给我说!”
我一时语塞,看了看张起灵,又看了看三叔,实在无法解释这个问题。指望张起灵来解释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我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想抽自己的话:“额……就是突然很想他回来,我觉得他在我身边我可能会好一点吧。”
28
我只觉得这理由牵强了些,倒也不算是说谎。希望三叔看在我心口疼的要死的面子上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他强行追究下去只会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但是我忘了我跟张起灵曾经拜过堂,这种气氛下我还说这样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平添几分暧昧。
听我说完,三叔的脸色差的好像刚才心口疼的人是他似得,他转身冷静了一会,决定假装没听到我说什么,先把瘟神送走再教训我。
他朝张起灵拱了拱手,勉强一笑,道:“对不住,我这大侄子有时候脑子有点毛病,让您白跑这一趟了,您不是还有事吗,好走不送了。”
“不行!他不能走!”我对刚刚的疼痛还心有余悸,哪敢再让张起灵走。我翻身下床,着急忙慌的跑到张起灵身边,拽住了他的袖子。
三叔抖了抖嘴角:“吴邪,趁你三叔我还没发火,你把手撒开,***过来。人家族长忙的很,哪有时间老待在我们家,不许闹了。”
每次他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就代表他真的要发火了。我硬着头皮,快速的说道:“其实我是想起我还有一点事要办,不然今天我就先跟他回去,等过几天有空再来,三叔,你跟我娘说一声,我过几天再来看她哈!”
言罢,我怕三叔会来阻挠,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拽住张起灵匆匆跑出了院子。
上车之后,我的怒火才一下爆发了。这跟当初说好的根本不一样,现在搞成这样,到底谁不能离谁五百米远?他一离开我都疼成这样,难道他死了我还要陪葬不成?他们张家的人到底有没有诚信可言。
我质问张起灵道:“这是不是你们搞得鬼?为什么我离开你五百米,心口会那么疼?上次明明没事!”
他让我不要激动,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只知道上次我离开之后,他的心口一直很疼,直到我回去,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所以这次他也以为只有他会觉得心口疼,刚刚车开出五百米以后,他觉得这次的疼痛较上次轻了不少。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有一部分疼转嫁到我身上了。
我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这无妄之灾到底要持续多久,不平等条约也不平等的太过分了吧,不仅要割地还要赔款啊。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们张家什么?他们在东北是做胡子的吗?
不论我怎么发火,张起灵还是表情淡淡,他的性格像一块石头,跟他生气只会让自己更生气,我也懒得跟他生气了。这事错就错在一开始我让步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现在可不就得步步退了吗。
我不敢想这事万一被我二叔知道了,我会有怎样的下场。我头一回自己做主这么大的事情,结果把自己卖了还帮别人数钱,二叔一定会亲自动手,把我这个丢人玩意处理掉,省的有辱门楣。
想到这里,我对张起灵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这件事肯定是黑瞎子搞出来的,你们必须把他抓回来。还有,别忘了我跟你们的约定,这事不能让我家的人知道。我可告诉你,我二叔马上要回来了,他跟我三叔不一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我三叔肯定也会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没个好理由根本瞒不了多久。反正我没有出卖你,你也不许出卖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回到张家之后,张起灵匆匆前往办公室,我则回到了卧房准备躺下休息一会。痛感没有那么快消失,躺平之后我一大口喘气,心脏就跟被针扎一样。刚刚又跟张起灵大吼大叫,搞得更疼了。
我拽出脖子上的那个符,恨得牙痒痒,有心把它扔了,又怕扔了会有什么后遗症。黑瞎子有闲工夫给我写信说那些有的没得,怎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也写出来,***神棍。
痛感会让人烦躁,我满地打滚的诅咒黑瞎子。骂了半天,等疼痛慢慢减退以后,我渐渐平静,想到如果没有我突然心脏疼的突发事件,我会真的留在家里,而张起灵也会一个人回到家中。
我只是替他分担了一部分就疼的喘不过气来,那一开始的时候他得疼成什么样啊,怪不得一直躺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我有些想不通他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明知道自己会疼的要死,还答应让我留在家里。就算他态度很强硬的让我跟他回来,我顶多在心里骂他几句,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的跟着他回来。
还有一开始的时候,他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还是答应让我回家去,也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要么三叔说我***,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才是受害者,张起灵就算不是罪魁祸首,这事也是因他而起,我应该很恨他才对,可现在他只是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又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难道是张起灵接受了新式教育,让他觉得人人生而平等?嗯,这理由确实有点扯淡了。
也许在张家生活,每个人的脸上都要戴着面具,不论是面无表情还是嬉皮笑脸,都不过是隐藏内心深处目的的工具。大户人家在乱世中生存固然有优势,可更多的勾心斗角是为人所不知的。
哪像我家,我的两个叔叔都没有儿子,他们拿我当自己的儿子那么疼。像我这样在幸福快乐的家庭中长大的小孩,想要去理解在这种阴森森的门楼里长大的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思来想去,我还是想不通张起灵的用意,就权当他是心眼好,对害我无法回家的事情心怀愧疚吧。
 
29
张起灵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都没有回来,我正准备洗洗睡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不用给他留门,晚上他不回来了。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接我,他要出门访客。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访客,要张家族长亲自去拜访的人家……?难道是老九门里的那些人物。
我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聚一聚,我们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就在后院里一起玩,我已经不记得和我一起玩的都是谁家的孩子了,只记得有几个小姑娘长得很是娇俏,会喊我吴邪哥哥,男的我就全忘了。
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小孩子嘛,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有糖果吃就很开心,只会傻乎乎的玩。
张家的排场不会小,我打扮的不体面丢的是吴家的脸。我从衣柜里选了一套出门的衣服。这衣服的款式有些偏西式,算是非常正式的着装了,平时都没什么机会穿,这次刚好可以试试看。
我这个人心里有事的时候,早上就会醒的特别早,巧的是我刚换好衣服洗好脸,张海客就来敲门了。
他看到我已经收拾稳妥,有些惊讶,随即收起了表情,严肃的道:“算你识相,收拾的挺快,我还以为你又要睡到日上三竿呢。衣服还不错嘛。”
“管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们家的人都喜欢一大早出门访客吗?”
“你要是起不来,我不得来揪你啊,这一来二去的就得折腾掉好几个小时,得了,你醒了就吃点东西,一会有人来接你。”
我不知道中午有没有宴请,以及我能不能上桌,担心会吃不饱,早餐就多吃了一些,还顺便包了两块糕点揣进兜里,以备不时之需。
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再次来了人,我跟他们走到门口,看到张起灵已经坐在车里等了。他换上了一件灰黑色的长衫,好像也没有特别打扮过,这么一对比,我穿的好像有点太正式了。
我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换一件衣服,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人拉开了车门,我只好坐了进去。
昨天我们算是不欢而散,现在要我主动开口跟他说话我实在做不到,就假装自己还在生气,看向窗外不去理会他。
是我自作多情了,张起灵好像也没打算理会我。他手里拿了一份报纸,从我进去到门关上,他眼皮子也没抬过,就盯着报纸中间一块小小的豆腐块看,好像能看出什么宝贝来一样。
车子一路开,我也不知道应该干嘛,开了一会,车停了,张起灵就下了,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回头喊了我一声,让我快下来。
这是一栋大宅,我认得这个地方,这里应该是平三门陈皮阿四的家。
说起这个陈皮阿四,那可是个狠角色,跟着他富贵荣华是一瞬间,死无葬身之地也只是一瞬间。此人年轻时候杀人放火什么都干,只要给得起钱。如此阴狠的一个角色,我爷爷跟他的交际不算多,所以我对他的了解也很少。
他今年也已经七八十岁了,倒是比我爷爷活的久,老一辈的人在长沙城扎着根,也算的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此人是自己混出来的,年轻的时候是个穷要饭的,自然没什么讲究。这大宅也是他从别人手里盘来的,现下冬季,花草枯萎,显得宅邸阴森森的,论这方面,倒是和张家大宅不相伯仲。
心里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见到陈皮阿四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吃惊的。他是一个非常干瘦的老头,背却挺的很直,走路的时候脚下生风,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候的身手。他确实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不过岁数在那里摆着,眼球浑浊是躲不掉的。
我爷爷说陈皮阿四看人的时候,总是先看对方的破绽在哪里,方便他一招毙命。听了他那么多传说,猛然看到真人,我觉得好像有点言过其实了,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陈皮阿四见到张起灵的时候眼神还挺平静的,目光一转看到跟在张起灵身后走进来的我以后,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要笑不笑怪渗人的。
寒暄是跑不掉的,场面话总要说一说。两个人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过招,看的我冷汗都要下来了。
陈皮阿四喝了口茶,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我,突然道:“张大族长难得登门,居然还带了夫人来,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狗五的孙子吧?当初狗五生他老爹的时候,我还去喝过满月酒,一转眼,他儿子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他明显是在找不痛快,我心说你还知道你岁数大啊,岁数大了就别折腾了,小心哪天就背过气去了。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这种场合我也不敢造次,只能挂上微笑,装作非常礼貌的样子。
陈皮阿四不属于喜欢看笑话的人,他现在会出言试探,是因为他真的搞不清楚张起灵为什么会带着我。我也很好奇张起灵会怎么对外说我们的关系,他总不会真的承认这段可笑又无效的婚姻吧。他既然决定把我带出来,那肯定已经准备好说辞了,这方面不用我来瞎操心……吧。
“四爷见笑了,内人年龄尚小,平日里十分黏人,今天本来想独自来见四爷,可他非要跟着,就一起带过来了。”
???
我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起灵,他扯起谎来一点也不脸红,还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一样。
谁是内人?谁他妈黏你了?明明是你叫我来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了我非要跟着你来?要点脸不要?要点脸不要啊?
陈皮阿四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听到张起灵说出这么荒谬的理由来,硬是没让手里的茶水溅出来。他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微笑来,说道:“说的也是,我倒是忘了二位新婚燕尔,离不开是正常的。张大族长大婚,我因事未曾出席,实在可惜,一会给夫人包个红包,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包你个大头鬼的红包!!留着给你自己的丧礼上用吧!!!
30
无聊的对话作为开场说说就算了,他们后面的话题就不是我能听的了,有下人引我去休息室稍作休息,我也不想再待下去,跟着下人走了。
我带了两块糕点是对的,老陈皮家的点心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茶也苦的要死。中午吃饭也没有我上桌的份,有人送了菜到休息室给我吃,菜色倒还行,普通的宴席菜。
张起灵一直待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走,这期间我坐在休息室都快闲出盐来了。老陈皮家的下人不知道是什么构造的,一直待在屋里盯着我看,看的我头皮发麻,只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比学校老师罚站还痛苦。
“下次你要是再来他家,我就不进去了,我要坐在车里等。”上车以后,我立刻对张起灵道。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苦痛,随手翻了翻报纸,道:“暂时没有到他家的计划了。”
我很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还有别的出行计划吗?去别人家我也不想进去啊,到时候你再说出什么话来,我可不保证能像这次这么沉默。
车子开回去的时候路过了我的学校,我看到老痒他们打打闹闹的从校门里跑出来,老痒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连忙朝他挥手,可惜车子开得很快,他没有看到我,直接跑开了。
天刚刚擦黑,正是餐馆饭店挂灯摆摊的时间,大街上年味渐浓,已经有人在门口挂上大红灯笼装饰。我很久没有上街了,像关禁闭一样被关在张家的园子里,连人都很少见到。
大街上人来人往,汽车的速度被迫降了下来,我把窗户摇下来,扒在车窗边朝外看,路边摊的小商贩在高声吆喝着自家美食,各种香味混杂在空气中,让人嘴馋。
我的家境还算富裕,平时家里给的零花钱很多,加上三叔经常有事要我包庇,会给我很多封口费。我就用这些钱和同学们一起去胡吃海塞。
啊,不知道我今年还有没有机会上街吃小吃,张家的饭菜我都吃腻了。
“停车。”张起灵突然出声道,“靠边停。”
司机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的要求靠边停下了,平民街上停下了这么显眼的洋车,很多小孩子都围过来看热闹。我看向张起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抵是良心发现,亦或是他实在看不下去我盯着外面看的恶心眼神,就问我:“要去吃点东西吗?”
我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这种穿着下车吃小吃好像不太合适。可难得出来一趟,不去吃我实在不甘心,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衣服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张起灵看出我在为难,就道我可以选想吃的东西,让司机去买回来在车上吃。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立刻点了几种我平时经常吃的小吃,特别嘱咐司机要到我说的摊子去买,其他地方做的我不喜欢。
族长都发话了,司机二话不说就下车去买东西了,我看着他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背影,暗自庆幸我没有直接下车去挤,要么说还是校服好,不论弄脏还是弄坏都无所谓。
小吃都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决定在车上吃完再回去。司机很体贴的帮我在膝盖上铺了一块台布,防止我淋到衣服上(我觉得他是怕我把汁滴在车上)。
我吃了两个臭豆腐,顿觉心满意足,街边小吃有一种特殊的魅力,长时间不吃就会很想念。我旁边还坐着张起灵,不好一个人吃独食,就问张起灵要不要也吃一个。
张起灵没有嫌弃,很自然的吃了,我把每一种都分了他一半,两个人把一堆小吃消灭了个干净。司机还买了一些糖炒栗子回来,这家的栗子皮有点硬,没有开口吃起来异常艰难,我习惯用后槽牙把栗子咬开,这需要技巧,一不小心就会把壳咬进肉里。
“小哥你干嘛呢?”好不容易咬开了一个栗子,我发现张起灵在把报纸叠成一个小碗的形状,就问道。
张起灵把小碗递给我,里面已经放了十几个剥好的栗子,他道:“给你吃。”
他剥的栗子颗颗都很完整,我就问他是怎么剥的,教教我呗。他给我演示了一下,他把栗子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略微”用力,栗子就从中间裂开了口,轻轻一挤完整的栗子肉就掉了出来。
这方法不仅需要很大的力气,还需要对力气的掌握,我发现如果只用两根手指头,我要么捏不开,要么连着栗子肉一起捏碎。这个过程中张起灵已经把大部分栗子都剥好了,我放弃挣扎,选择吃他剥好的。
吃完好吃的之后,我白天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张家。
我在老陈皮家生生坐了一天,筋骨都坐僵了,只想赶快回去躺一会,只是没想到大晚上的张起灵还有访客。
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公子哥,他和另外一个我没见过的人并排蹲在门口,大晚上的还怪渗人的,他们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
“族长,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一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公子哥进屋以后立刻抱怨道。
“什么事。”
“就上次我捡了个人回来,玩蛇的,人挺不错的,带回来给你看看,你要是同意就留下来。”公子哥指了指身后,电灯拉开以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一个年轻男人,皮肤粗糙,肤色偏黑,穿着打扮有些奇怪。我不太会分辨这种人的年龄,因为常年在外行走会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玩蛇的?我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人,没看到他身上有携带什么蛇。张家喜欢从外面捡人回来?那捡个耍蛇的做什么,逢年过节的杂耍逗趣吗?
公子哥想去拉那人,被他躲开了,他很嫌弃的看着公子哥,道:“说了多少次了,你别碰我。”
“行行行,不碰你,你以为我很想碰你吗。来,见见我们族长,有点礼貌。”公子哥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见过张起灵,“族长,这是张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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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22:04:29  更:2021-09-09 05: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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