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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避风所》:连环杀手的背后[第1页]

作者:五里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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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我真的很害怕,我梦见我站在了一个无人的旷野,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极寒的气温冻得我瑟瑟发抖。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除了凌冽的北风,枯黄的野草,飞扬的沙砾,没有任何生物,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一条失修的小径上,惶恐地四处张望。”
    她偎依在他的怀里,轻声地呢喃。
    她好像不是在述说,而是在给她的梦境添加旁白。
    她的气息微弱得像是弥散在空气中的紫罗兰香味,真实地存在,但无法触摸。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那些发丝顺滑乖巧地倾泻在他的腰间。
    他温柔地说道:“那是梦,梦要表达的是你的内心恐惧。只能说,你的潜意识觉察到了危险,但那只是潜意识,不是现实。都是我不好,我的工作没有给你带来安全感。”
    她没有执意去和他理论潜意识与现实的关系问题。
    她本来是个较真的姑娘,要是以往,她一定跟他理论起来,可是今天她好像没有时间这样子做,因为她还有更多的梦境需要描述:“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白雪,那雪好大呀,莽莽苍苍的,将整个天空都盖住了。我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要被那些雪花冻僵了。我开始狂奔,想要离开那个末日地带,可是我的双腿怎么也用不上劲儿,像是那些宇航员在太空舱里失重了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絮叨道:“忽然,我感觉我身边的黑暗中出现了许多双眼睛,那些眼睛浮现在黑暗之中,木愣愣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更加害怕了,想要跑得更快,可是那些眼睛却总是像影子一般追随着我,我根本就摆脱不了。”
    他拍拍她光滑的背脊,感觉她的脊背温暖得像个小火炉。
    他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担心你身边的环境存在危险,小傻瓜,你的身边哪里会有什么坏人?况且有我在,就算有什么坏人,我也会将他绳之以法,你还怕什么呢?”
    她依旧闭着眼睛,好像梦境还在延续。
    她加速说道:“它们终于向我扑过来了,我看见了,那是一群狼,一群饥肠辘辘的狼,它们想要把我吃掉……”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瞧,最终还是没有吃着吧?你不是还好端端地躺在这儿吗?”
    她再也没有说话,似乎就这样睡去了,倦意的脸上生起了一丝疑虑,均匀起伏的胸部在夜色中婉约得像是云朵。
    1

    湾州市公安局位于老城区的核心地块,八月的阳光照射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派祥和的景象。
    肯定不会有人知道,就在此时,一号楼二楼西侧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办公室里,一场争论正在进行。
    “刘副局长,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要是苏渐法医不回来,我们这个案子的麻烦会比较大。”
    罗奇硬撑着疲倦的眼皮,不让它往下耷拉。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刘力强。
    细心的人一定会注意到,只要隔天没打理,罗奇那微微发胖的方脸上,络腮胡就会像雨后的雀舌草一般疯长。
    作为刑警支队长,罗奇算得上是条硬汉。刚过四十岁的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来刘副局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之前,他刚喝了杯原味麦斯威尔浓咖啡,无非就是想要提提神,可惜咖啡似乎没有起作用。
    罗奇觉得他不应该坐下来,因为他的屁股刚碰到那张蓬松酥软的红棕色真皮沙发,就感觉困意直往上涌,眼皮止不住地闭合,要不是强忍着,立马就可以沉沉睡去。
    刘力强高高地坐在他自己的副局长铁王座上,他刚刚听完罗奇“关于文青实验学校林建松校长被杀案”的最新情况汇报,脑子里正在思考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没想到罗奇又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刘力强不为所动,好像他所经历的三十多年公安工作早已为他打造好了坚毅的护甲,对突然降临的任何意外都有着职业性的免疫能力。
    刘力强心里正在想的是,林建松的死确实惨了些,尸体头颅被砍去,整个上半身的皮肤被剥掉,要不是现在有了DNA技术,案子放在以前,要去确认这样一具被剥了皮的无头尸体的身源都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虽然案子进入了第四天,各方调查暂时陷入了沉寂,但刘力强觉得,手头上还是有一些工作可以做的,被视为天眼的视频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按照以往的经验,总能在现场附近的一些监控视频里发现点什么,可是让他隐隐作痛的是,至今还没有传出好消息。
    刘力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微微睁开眼睛,然后在烟灰缸里弹掉了烟头上尚有余热的苍白色灰烬,说道:“罗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苏渐,你们刑警支队的技术就没法干活了?”
    罗奇尴尬地眯了眯眼,仿佛刚才下肚不久的那杯苦咖啡此时都反涌回了嘴巴,真是有种有苦说不出的味道。
    他酝酿了一下才说:“刘副局长,我不是有意在抬高苏渐。如您所说,苏渐这三个月不在队里,我们的技术大队也同样取得了可观的战绩,盗窃案、两抢案件,破案率居高不下。包括上个月的绑架杀人案,技术大队的法医、DNA、痕迹几大专业联合作战,利用胶带纸上一枚残缺的疑似血指纹,最终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罗奇顿了顿,揣度了一下刘力强的心思,觉得刘力强还在听他讲话,于是便继续说道:“可是专人有专用,术业有专攻,像这样的变态杀人案,我觉得苏渐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不仅仅是检验尸体的法医,他还可以刻画出凶手的特征。”
    刘力强的眉头往上挑了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苏渐回来,林建松的案子就能拿下?”
    罗奇感觉这是说服刘力强的好时机,于是他马上接着大声说道:“刘副局长,我虽然不敢打包票,可要是苏渐在,这案子很可能会有转机。”
    可是没想到刘力强却话锋一转,说道:“之前遇上麻烦的案子,你们不是请省公安厅的法医和痕迹一起过来讨论的吗?”
    罗奇知道,刘力强指的是今年五月份刚刚破获的五名女大学生被杀的连环杀人案。当时就是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痕迹、文检人员一起过来会诊的,可只有他们技术内部的人知道,那次会诊并没有收到什么显著的效果。
    想到这儿,罗奇心里有点小小的抱怨,他说:“没错,像上次那起女大学生的系列案子,省厅的专家来了,最后也只是肯定了我们的意见,表示那些案子可以并案侦查。可是案子虽然并起来了,我们却无从下手呀,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刘力强深深地吸进一口烟,又重重地吐掉:“找不到突破口,是你们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不要去找其它的借口。”
    罗奇抢过话头说道:“最后还不是苏渐他找到了突破口……”
    刘力强的话被罗奇打断,他心里明显有些不爽,语气立即变得生硬,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这样吧,林建松的案子已经第四天了,眼下虽然还有工作可做,可是市长限期七天破案,我看你还是趁早请省厅的专家过来把把关吧。”
    罗奇心里明白,刘力强的意思是找省公安厅的专家过来挡挡压力,市长督办的案子,万一要是破不了,没有省厅这块牌子挡枪眼,他们肯定受不了市长大人的咆哮,于是急忙说:“行,请省厅专家的事我回头马上去落实。”
    罗奇瞄了一眼像铁塔般坐在那儿的刘副局长,见他转眼又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罗奇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小心滑了出去:“不过,刘副局长,你看苏渐的事儿?”
    刘力强发福的身体往他身后那张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椅上使劲地靠了靠,微微闭上粗大的浓眉下面那双深色的眼睛,伸出左手在紧锁的眉宇间不停地搓揉着。
    他的脑海里蹦出了苏渐穿着淡蓝色解剖衣的样子。
    刘力强当然没有忘记那个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不过,要不是罗奇提醒,他真的没想到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苏渐了。
    苏渐的确是三个月前离开刑警支队的,那还是刘力强他自己的意思。
    刘力强听信了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萧永丰院长的意见,觉得苏渐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不能继续担任他的技术大队长职务,甚至连本职的法医工作也不太合适兼任,他需要接受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萧永丰是牛津大学毕业的精神病学博士,回国之后一直在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工作,这是湾州市唯一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他近年来一直担任院长一职,至少已经过了十四个年头了。他不仅是湾州市最负盛名的精神病医生,在精神疾病学术领域取得绝对的权威,而且还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犯罪心理方面的资深顾问,他说的话刘力强哪能不听。
    刘力强记得清清楚楚,那张强制苏渐病休的条子是他让刑警支队办公室主任撰写的,最后由他亲笔批示同意。苏渐最终虽然没有住院治疗,但也终究离开了工作岗位,送回了老家。
    2

    刘力强陷入深思的时候,罗奇坐在长沙发上一直凝望着,见刘力强开始变得沉默,心想他有可能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就等他说出最后那句决定的话了。
    罗奇心里暗暗高兴,只要刘力强同意苏渐回来,他觉得案子的压力会小不少。
    他想,办此类变态的杀人案件,苏渐绝对是把好手。在五月份破掉的那起女大学生连环被杀案中,他已经领教过苏渐细致的观察力和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特别是苏渐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今年四月到五月期间,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湾州市连续有五名女大学生被杀,而且都遭到了分尸,尸块陆续被抛弃在运河里。
    让人想不通的是,那些女生脸上都被刻画了奇怪的热带雨林特有的毒蜘蛛图案。一时搞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整个大学城里都没有一个女生敢在晚上单独外出活动。
    技术人员从那些残缺的腐败尸体上发现,这些死者身上的损伤和脸上的刻痕都是锐器形成,虽然看上去是尖刀所为,但没人敢拍板凶手具体使用的是什么类型的尖刀。
    正当人们寻思尖刀模样的时候,苏渐展开了充分的想象,他不顾前来会诊案子的省厅专家的面子,提出了令人震惊的看法。
    苏渐说,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套。
    因为他从杂乱的损伤中找出了六种细微不同的损伤形态,苏渐以此证明他的观点。
    罗奇对苏渐的看法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一把刀和一套刀完全不是一回事,要真如苏渐所说,那么凶手一定有某种职业倾向。
    苏渐顶住了业界质疑的压力,私底下去走访了许多行业市场,终于在一个礼品市场找到他想象中的整套刀具。
    那是一套木雕手工艺人雕刻木制品时使用的刻刀,整套刻刀有十二种不同的规格。
    苏渐为了说服罗奇,他耐心地做了动物实验。
    苏渐去买来了一只五十多斤重的小猪,因为小猪的皮肤又白又嫩,和人体的皮肤结构比较近似,是他满意的实验动物。
    他将小猪先灌服强效镇静安眠药,等小猪沉沉睡去的时候,然后将它绑缚在实验室自制的不锈钢检材台上,用那些不同规格的刻刀刺戳小猪。
    尽管小猪疼得醒了过来,不停地嚎叫,可是苏渐在小猪的皮肤上得到了满意的活体损伤样本。他最终分析认为,凶手其实只用了十二种规格的其中六种。
    苏渐觉得,那只看上去普通的蜘蛛图案,实际上体现出的雕刻技艺功力不浅,他觉得应该是比较有艺术功底的人所为,不像是一般的木工雕刻师傅,而应该是一名资历不浅的画家或雕刻家的作品。
    这还不是关键,专家们普遍认为,那蜘蛛图案可能与图腾或宗教有关。
    起先,苏渐对此没有表态,因为他发现那些蜘蛛都是8条腿,可每条腿有着不同数量的节数。
    不过,8条腿上所有节数累加起来,却刚好都是整数20,但这并不是8条腿的倍数,这使他开始生疑。
    苏渐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后来,他突然发现,这些死者的年龄都是20岁,正好和蜘蛛腿的节数总数相同。
    他恍然大悟,心想凶手肯定是有所指,蜘蛛8条腿上累加的节数20一定是指死者的年龄。
    苏渐大胆指出,凶手的意思是,这些20岁的女孩就是毒蜘蛛。
    既然是蜘蛛,应该会织网,而且经常在网上活动,苏渐认为,凶手和这些女孩很有可能是在网上认识的。
    苏渐的想法当时遭到一些人的耻笑,罗奇也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将侦查重点转移到了网上。
    很快,罗奇通过使用技术手段,获取了那五名女孩手机上的历史聊天记录。经过对数据进行碰撞分析,果然分析出了五名女孩之间有一个共同的聊天对象。虽然这个对象对每个女孩使用的都是不同的昵称,但共同的网关IP记录将他暴露无遗。
    罗奇最终在凶手经常逗留的一家优雅的意大利咖啡厅里将其捕获。经过审讯,原来果真是湾州业界一位小有名气的后现代画家,是著名的莱特画室创办人,名字就叫做莱特。
    虽然人已经归案,但莱特对案件相关的任何细节矢口否认。
    随后,苏渐迅速在莱特的住处搜查到了一套可疑的盒装雕刻刀具,连品牌都和苏渐在市场上找到的一致。经过DNA检验,刀具上的表面擦拭物检出了其中三名女孩的DNA片段,才真正锁定了莱特。
    罗奇感到震惊的是,莱特后来交代说,这些20岁的女孩是他从网上约来做模特的,他一边看着这些模特进行创作,一边想象着如何将她们杀死碎尸,正像他的画作那样,人体永远都是支离破碎的,他说他对自己失去了控制,才杀害了那些女孩。
    让罗奇想不明白的是,莱特出身优越,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而他自己又是个想法超前的艺术家,可为什么还会如此疯狂。
    罗奇只知道,要不是及时制止了莱特的恶行,他的强迫症还会让更多的女孩失去生命。
    3

    正当罗奇深陷在回忆中,刘力强忽然张开了眼,慢条斯理地说道:“罗奇,你叫我怎么向张局长汇报,让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法医重新回到刑警支队?”
    没等刘力强的话音落下,罗奇急忙站起身来,猴急地说道:“刘副局长,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现在苏渐已经痊愈,完全没问题,我前不久还去他老家看过他,他很好呀,我觉得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工作。”
    刘力强没有忘记,当初他做决定让苏渐病休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他再次回到技术岗位上,就算有一天要让他回来上班,也最多给他安排在比如后勤科、档案室这些清闲的岗位上。
    刘力强见罗奇揪住苏渐不放,显然有些生气,他怒道:“一个法医只顾自己对着尸体发泄,这不是你罗奇亲眼目睹的吗?要是一定要上纲上线,苏渐侮辱尸体,那是犯罪的行为!罗奇,你自己说说看,要是苏渐现在回来,发生同样的事情,你说让谁来负责呀?”
    罗奇刚想争辩,抬眼看到刘力强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将刚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罗奇记得,三个月前,苏渐因为女朋友何惠失踪而变得精神有些失常。
    准确地说,何惠是苏渐的未婚妻,因为他们已经正式订婚,正打算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就在何惠失踪后的第二天,苏渐还强忍悲痛去解剖一具水中打捞起的无名尸体。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解剖室里,苏渐突然用解剖刀在尸体上乱割乱划,还一边仰天咆哮。
    罗奇闻讯赶到解剖室的时候,其他一起参与解剖工作的同事已经将苏渐制服,正在解剖室的休息间好言劝慰。
    罗奇记得,当时的苏渐全身肌肉紧张,目露凶光,一副惶恐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看上去的那般安静睿智。
    苏渐后来给的解释是,他看到躺在那儿等待解剖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并且挑衅地说,何惠已经被他杀害。
    立式空调吹过来的冷风让罗奇觉得肩胛部位冷嗖嗖的,他见刘力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罗奇唯唯诺诺地说:“当初我们也有责任,不应该让他带着情绪去工作的。”
    刘力强随之勃然大怒,他说:“你是在批评我当初处理得也不对咯?”
    罗奇有些战战兢兢,可是他还是非常坚持地说:“那倒不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您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而且,我们案子上确实需要他。”
    刘力强将烟摁灭,下了最后的通牒:“案子的事,要是搞不定,可以请省厅的专家过来。苏渐就算了,我们不需要他这样的法医,我怕他回来闯祸。你们刑警支队去年好不容易拿到省先进集体,那都是兄弟们拿生命换回来的呀,要是苏渐回来再出那种事情,我看这块牌子你还能挂多久?”
    罗奇觉得自己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发,但他又不敢在分管自己刑侦工作的局领导面前表露心迹,只好忍声吞气地说:“刘副局长,那我去联系省厅吧。”
    4

    “凶手对林建松剥皮的意图是为了毁尸灭迹,同意的请举手。”
    当罗奇走进刑警支队技术大队昏暗的小会议室的时候,小会议室里坐着六名穿着警服的法医和技术员。他们坐姿各异,有的歪着脖子,有的斜躺在椅子上,正在以举手的形式来对林建松被杀案的相关问题进行表决。
    罗奇见会场中此时举着手的共有四位,也就是说,还有两位并不同意。
    主持会议的人是坐在会议桌最后头的鲁能飞,他背对着门,面对着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右手握着一只黑色的雷柏无线鼠标。
    罗奇站在鲁能飞身后,虽然室内的光线有些暗,但从鲁能飞肩膀上那两杠三星的警衔就能断定是他,因为两杠三星是技术大队目前最高的警衔了。
    不过,鲁能飞平日里经常自嘲,在技术大队,警衔除了代表年龄,其它的什么都不是,像他这个一级警督的警衔完全是靠年龄换来的。
    实际上,在刑警支队,警衔和职务完全不沾边,不然他也不会屈居在技术大队副大队长的位置上十多年。
    罗奇皱皱眉,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当一个技术分析的决定需要举手来表决的时候,那么这个做决定的人一定是心虚了,据他所知,技术大队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一般来说,一个技术议题通常都会经过热烈讨论,参会的人可以各抒己见,有时法医和痕迹专业之间,可能会因为意见不同吵得面红耳赤,甚至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到了最后,在死亡原因、作案手段、案件性质等等大的方面都会达成一致意见,由技术大队负责人进行汇总,然后向支队长报告。
    苏渐在岗的时候,那肯定是苏渐最后来汇总意见,由他亲自向罗奇汇报讨论的结果。
    自从苏渐病休之后,这件事就一直由鲁能飞在做。
    林建松的案子发了之后,鲁能飞每天都要组织一次工作讨论,然后将最新的进展情况和分析意见送到罗奇的办公室。
    鲁能飞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比做支队长的罗奇还大那么几岁。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个非常敬业的大叔,可是在他自己的心里不知有多苦,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痕迹专业熏显汗液指纹的502胶水粘在了这个副大队长的位置上一般,特别是看着苏渐被迅速提拔做了他上司,心里甭提有多尴尬。
    鲁能飞比苏渐年长十几岁,说起来还是苏渐的入行老师。苏渐五年前从医学院毕业来技术大队上班的时候,一直就跟在他屁股后边混。谁知道这小子悟性高,专业技术发挥出色,屡屡在大案中有抢眼的表现。
    关键是苏渐的工作作风深得罗奇的赏识,去年刑警支队人事调整的时候,罗奇破格让苏渐连升两级,坐上了技术大队的第一把交椅,当上了大队长。这在技术大队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让一位只有五年刑事技术阅历的小伙子做了头,这令许多人大跌眼镜,唏嘘不已。
    私下里,有人不免会指责罗奇在干部任用方面过于任性,可是这些人说说归说说,心里可都有一本谱的,都知道要是上边局领导不点头,罗奇肯定也办不成这件事。
    苏渐被强制病休后,鲁能飞自然而然就担负了技术大队的全面工作。对他来说,这是头一次,以副大队长的位置承接大队长的职权。
    鲁能飞现在要全面负责法医、DNA、毒物化验、痕迹指纹、照相、文检、声纹、测谎八大刑事技术专业。
    各大专业都有相关的主任负责,一直以来,法医专业的主任由鲁能飞这个副大队长兼着。
    但是现在,鲁能飞的职责不仅要负责法医工作,还要协调把关其它各大专业。特别是遇上像林建松被杀这样的大案,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可想而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直到现在,任凭鲁能飞再努力,都看不出罗奇打算将鲁能飞副大队长的“副”字去掉,因为鲁能飞知道,罗奇还在等苏渐回来,他觉得只有苏渐做这个技术大队长的位置才是绝配。
    5

    鲁能飞感觉到身后有人开门,开门的时候有强光泄入,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是罗奇,于是站起身来,恭敬地问候道:“罗支,你亲自过来看看呀?”
    罗奇紧绷着脸,双目深陷,他望着鲁能飞那张皮肤松弛的圆脸,宽大的脸颊色调灰暗,毫无往日焕发的精神。
    他心里知道,眼前这位一直埋头苦干的副大队长这几天来一直吃住在单位,天天都在加班干活,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他没有将心情写在脸上,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案子讨论得怎么样?”
    鲁能飞拖过一把椅子,让罗奇正对着投影仪的幕布坐下,然后谦虚地说:“罗支,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也只能停留在一个比较浅的层面上,感觉没什么大的突破。”
    罗奇没说话,只是两眼远望着会议室前头墙体上被照射得雪亮的幕布,他见屏幕上正放映着一张幻灯片,标题上“8.28湾州市西城区林建松被杀案”几个黑体字看上去非常刺眼。
    罗奇再熟悉不过了,技术大队定义的案件名称一般都由时间、地点、死者三个部分,然后加上“被杀案”三个字组成。
    罗奇的眼睛往下扫,见标题的下方写着简要的案情:“8月28日早上8时23分,湾州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接到国家电网检修工程师卢大海电话报警称,在湾州市植物园西门口的溪流里发现一具无头男尸。经法医检验和DNA亲子鉴定,确定死者为文青实验学校校长林建松,死因暂时不明。”
    简要案情被写在一个文本框里,文本框设置的图片背景便是无头的林建松尸体照片,林建松被剥了皮的样子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死因暂时不明”六个字被涂抹成了红色,文字格式是粗斜体。
    “现场的性质确定下来了吗?”
    罗奇轻轻地问了一句,眼睛依然盯着屏幕,似乎屏幕上的林建松会告诉他关于案件背后的所有秘密。
    林建松颈部以上部位缺失了一个头颅,罗奇觉得怎么看都很别扭,就像是一个没有下圆点的问号,看起来极不舒服。
    鲁能飞肯定地点点头,对罗奇说道:“这个问题我们进行了反复探讨,最后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还是认为发现尸体的位置是抛尸现场。罗支,你也知道,植物园西门已经废弃多年,除了从天沐山路绕进去的那条石板路还可以勉强开车,整个大环境几乎都是杂草丛生,一般的人很难找到这个位置,要不是里边有个变电站,电网的工程师也不会进去例行检修,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呢。”
    罗奇表示肯定地说:“我可以接受抛尸的说法,既然是抛尸,那么肯定有一个杀人现场,你们对杀人的第一现场有进一步的分析吗?”
    鲁能飞很自信地说:“我觉得,杀人的第一现场应该是个相对封闭的室内环境,至少是一个除了凶手本人之外,没有其它人可以干扰的地方。所以说,凶手很有可能是独居或者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这样他才便于杀人,以及后面有时间做砍头和剥皮的加工动作。”
    罗奇抬眼说道:“这么说,第一现场会留下大量的痕迹、物证咯?”
    鲁能飞微笑着说:“我看是的,砍头和剥皮的动作比较大,一定会留下血迹,不管凶手怎么清洗,按照我们以往的经验,只要找到第一现场,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办法成功取证的。”
    罗奇接着追问道:“林建松和凶手熟悉程度如何?”
    鲁能飞立马回应道:“应该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否则林建松不太可能会跟着凶手去到刚才我说的那样一个相对私密的房间。”
    罗奇忽然口气神秘地问道:“他老婆怎样?”
    鲁能飞被罗奇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脸色忽变,反问道:“他老婆?他老婆不是已经从作案时间上排除了吗?”
    罗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就不能有其它老婆?”
    鲁能飞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说道:“这?我懂了,就是说林建松外边还有一个情人?”
    罗奇左右看了看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听他和鲁能飞说话的其它几位,很正式地说道:“这是我假设的,林建松就不能有情人?”
    鲁能飞点头说道:“假如林建松有这么层关系,那么对方是完全有条件做这种事的。”
    罗奇心里有点对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假设感到不解,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鲁能飞抛出了这个问题,不过,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又开始了新的问题。
    6

    其实有些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问起,而是每天都要问一遍,他想知道法医和技术方面在这些问题上有没有新的想法,这对他确定侦查方向和侦查范围非常有帮助,他问道:“那么,剥皮的事儿你们还是确定不下来吗?”
    罗奇的这个问题鲁能飞已经第三次听到了。他记得从案发后的第二天开始,罗奇每天都会问一遍,他也每天机械地回答一遍,现在罗奇又再次提起,他只好回答道:“我觉得,凶手对尸体进行剥皮,显然就是为了要毁尸灭迹,掩盖真相,他担心有人认出尸体,也许林建松的皮肤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罗奇想起刚才没有举手的两位,便问道:“刚才不是还有其它的看法吗?”
    鲁能飞见刚才没举手的两位不肯发言,便补充说:“他们虽然没举手,可也提不出自己的看法。”
    罗奇摆摆手说:“可我亲口问过林建松的妻子,她亲口跟我说,林建松的身体上并没有纹身之类的标记,甚至连黑痣、疤痕之类的特征也不存在,你这样的理由很难说服我。”
    鲁能飞没想到罗奇就标记之类的问题已经问过了林建松的妻子,在惊讶之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问题都问过了?或许凶手不这么认为呢?”
    罗奇见鲁能飞仍不死心,便打开他的黑色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两张照片,扔给鲁能飞,说道:“林建松妻子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身上长了什么东西,她还会不清楚?”
    鲁能飞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个穿着花色游泳短裤的男人,他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林建松。
    林建松在海滩上摆着经典的胜利之手留影,肥嘟嘟的肚皮一览无余。正如罗奇所说,林建松身上既没有纹身,也没有黑痣和疤痕,甚至连胸毛都没有。
    鲁能飞看了看另外一张照片,是林建松趴在海滩上张着嘴睡觉的照片,拍摄的人显然是为了搞怪才这么做的。虽然角度有点斜,但从这张照片上基本可以看到林建松背部皮肤的情况,确实没什么特征。
    鲁能飞很不情愿地说道:“看来我刚才这个理由是不太充分,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凶手剥去林建松整个上半身的皮肤,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罗奇的眼睛像钩一样瞪着鲁能飞,忽然问道:“会不会像一些电影里拍的那样,凶手剥死者的皮肤去缝制衣服?”
    鲁能飞觉得罗奇的这个问题很古怪,在他眼里,罗奇一直是经验丰富、工作务实的侦查高手,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这种问题一般只会出现在侦探迷的幻想里头。
    罗奇现在这么一提,让鲁能飞着实有些意外,他说:“那也太变态了,真的闻所未闻,这不符合常理吧,在实际案件中,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罗支,你听说过吗?”
    罗奇回转眼神,低头咕囔了一句:“没听说过的,说不定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了呢。”
    可是鲁能飞拒绝接受罗奇这样的提法,他说:“我不这么认为,凶手也是人,他的行为很难超出一般的常理。”
    罗奇没有坚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清,作为老侦查员,他怎么会不知道,凶手再狡猾,也是生活在街头巷尾的普通人,就算经验再丰富,也不可能有刑警的懂得多,他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说实话,他虽然觉得这凶手的行为比较变态,可他打死也不愿意遇上电影中的那些变态杀手。
    7

    罗奇转而想起了当时现场上提取到的一堆粪便,他看过,那粪便的位置就在溪流碎石成堆的堤岸上。他记得,那粪便虽然又黑又硬,却成了极好的塑形材料,黄自强竟然在上边提取到一小块新鲜的鞋印花纹。
    罗奇见坐在会议桌右前方的黄自强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于是问他道:“自强,粪便的事有去问过农业大学的专家吗?”
    黄自强是痕迹室主任,负责这起案件的现场勘查工作,当时这粪便就是他亲眼发现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后来在粪便上发现了鞋印花纹,才让他变得兴奋不已。本来凶手除了在现场留下一具残缺的尸体之外,其它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谁想得到,凶手一脚踩到了现场地面的这堆粪便,留下了一块局部的鞋印,虽然面积不大,但作为甄别条件已经足够。
    黄自强听到罗奇问他,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昨天下午去过农业大学兽医系,访问过那里的黄教授。黄教授在我们提供的粪便上提取了一些样本,用她的试剂盒做了检测。她说,我们现场上的提取到的粪便来自于华南野猪亚种。据她所知,植物园北侧的山坡地带以前出现过这样的亚种。而且,她根据粪便里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分析,认为这确属野生的野猪粪便。”
    罗奇听黄自强说完,没太明白,便问道:“就是说,这个位置正好有野猪路过这儿?”
    黄自强解释道:“是的,分析起来是这样,那天晚上,植物园西门正好有野猪出没,并且在河堤上排过便,随后凶手正好过去抛尸,一脚踩到了这堆粪便,留下了这么一小块鞋印花纹。”
    罗奇心想,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现场有个鞋印,对于未来排除或认定嫌疑人会有相当大的帮助,他说道:“这么说,这鞋印几乎就是凶手留下的了?电网的工程师排除了吗?”
    黄自强不紧不慢地说:“早就比对过了,工程师的鞋底不是这样的花纹。”
    罗奇又问:“那么,鞋印数据库比对情况好吗?”
    黄自强抱怨道:“不太妙,我们自己的鞋印数据库已经都比对过了,没有同类的花纹。不过,我已经将花纹提交到省公安厅的鞋印库自动比对。可惜我们的这个花纹面积太小,我估计自动比对系统够呛,要是结果阴性,也只能派人过去进行人工比对了。”
    罗奇将双手抱在胸前,嘘了一口气,心想现场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鞋印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他说:“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项工作不能单靠等。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市长只给了我们七天,前头查找、确认尸源花了我们近三天时间,询问林建松的相关亲属花了一天时间,现在总共还剩下三天多一点点的时间。自强,你可以立即派人过去,尽早启动人工比对。”
    黄自强见罗奇很重视他这块工作,心中不免大悦,谁都想在大要案中有出色的表现,况且这是市长督办的案子,他非常兴奋地说:“林建松案子难就难在没有好的痕迹物证,我们手头上没有抓手,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这个案子几乎就没办法。罗支,相信我,现在好不容易拿到这么一小块鞋印,我是铁了心要在上面做点事情出来的。”
    8

    等黄自强说完,鲁能飞将屁股挪了挪位置,椅子发出了和地面摩擦的响声。他一边将电脑上那张简要案情的幻灯片切换掉,一边对罗奇说:“罗支,你看看这张图。”
    鲁能飞在电脑上切换上来的是一张航拍的现场概貌图,这是照相室的杰作。
    照相室自从引进无人机摄影系统之后,解决了专业上的一大难题,就是在野外现场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高位拍摄现场概貌图了。
    罗奇不止一次去过这个现场,所以对这张现场概貌图非常熟悉。
    罗奇当时就觉得,尸体发现的地点位于植物园废弃的西门外的溪流里,这个位置非常偏僻,夜晚的时候肯定不会有行人路过,凶手选择这样一个位置,应该是精心考虑过的。
    鲁能飞用红色的激光笔指示着屏幕,他不停地在溪流旁的一块草地上划着圈圈,同时说道:“罗支,你看现场这块草地,地面看上去有些凌乱,你看这些草现在有枯黄现象出现,应该是先前被长时间重压过,这两天太阳一晒,枯黄的效果就出来了。”
    鲁能飞移动着屏幕上的红色小点,指示着那片看上去发黄的野草。
    他转头看了一眼罗奇,罗奇没吭声,于是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和黄自强他们一起碰过头,都觉得凶手在现场可能有一个停留的过程,他很可能在这个位置上睡过一觉,所以这里的草地被压得凌乱。”
    罗奇眉头一皱,打断了鲁能飞的话,问道:“凶手在现场有睡过觉?也就是说凶手在抛尸之后没有急于离开?”
    鲁能飞点点头,然后将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往上推了推,说道:“对,根据现场分析,我们觉得凶手的行为非常胆大,在这里抛尸不说,还在尸体边上睡了一觉。”
    罗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心想要是凶手果真在此睡过一觉,那么凶手什么时间离开就更难以确定了,天沐山路向来车流量非常大,要去分析整晚所有经过的车辆,难度可想而知,难怪视频组一直没有好消息。
    罗奇觉得他今天算是遇上新问题了,一时脑子变得空空如也,思维暂时变得僵化,他觉得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9

    罗奇的思路又转移到了其它方面,他继续追问鲁能飞道:“林建松的死因定下来了吗?”
    鲁能飞搔了搔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道:“死因的问题比较麻烦,毒物都筛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林建松全身没有致命的损伤,现在头颅还没有找到,死因就比较难以确定,我们怀疑真正的损伤可能在头上。”
    罗奇被凶手在现场睡过觉这件事搞得心绪不宁,他现在有些不高兴,生气地说:“案子都已经是第四天了,你们连死因都定不下来,这案子还怎么破?”
    鲁能飞听得出来,罗奇似乎要把案子调查受阻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倾泻在他们技术大队。
    场面有些尴尬,会议室里所有人员表情复杂,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趴在桌面上装模作样在工作笔记上写东西。
    鲁能飞眨了眨眼,鼓起勇气说道:“不过,基本的作案过程我们还是可以推演一下的。”
    鲁能飞见罗奇瞪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他心里想,这几个月里,苏渐不在,自己一个副队长在主持工作,本来还想着借机能展露一下自己的雄才伟略,以此得到提拔的机会。谁知道大案频发,搞得他灰头灰脑,不仅没有在这个人称铁面侦探的罗奇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还处处拖着一些尾巴,案件办得总是不那么完美。
    有时候,他真希望苏渐能够重新回来主持工作,自己仍然只做个副大队长,只要分管法医室的工作就好。他再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天天扛着重压活着。关键是他觉得罗奇对他越来越不满意,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前途更加暗淡不堪。
    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在鲁能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们现在基本上认为凶手是借助交通工具来到现场附近,比如开着车,从天沐山路拐进石板路,到了植物园西门的这个位置,停好车,然后步行背着尸体进入溪流的中心现场,随后,将尸体抛弃于溪流当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在溪流边上睡了一觉,最后才离开现场。”
    “那具体是几点离开的?”罗奇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几点离开?这很难推断呀,我们那天到达现场的时候,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尸体身上,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被压折的草,是今天看到枯黄的面积形态才恍然大悟的。”
    鲁能飞连忙进一步解释,说完了这些,心中感觉释然多了,这几天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勘查现场,检验尸体,整理材料,复勘现场,复检尸体,再复勘现场,几乎就是没日没夜地在折腾不休。
    鲁能飞觉得他自己现在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场的复原,从凶手到达现场开始,到抛尸,再到睡觉,最后离开现场,整个第二现场的作案过程还是分析得比较清晰流畅的。
    鲁能飞现在最想的是找张床躺上那么一会儿,心想这个案子虽然没有进展,但他认为在技术层面很难再有可以突破的空间。他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只需等待侦查方面找到第一现场,再作新的打算。
    罗奇对鲁能飞的汇报是不满意的,因为鲁能飞这样的分析他已经在他自己的脑子里有了基本的雏形,他需要的是更多,比如说凶手为什么砍了林建松的头,头又去了哪里?
    本来罗奇不想再问,他觉得这种问题只有苏渐会去考虑,鲁能飞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法医,承担一些日常工作是不错的,可是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只有苏渐才能解决问题。
    不过,他还是问了,语气里带着轻蔑的嘲讽:“你说,林建松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鲁能飞有些诚惶诚恐,坐在那儿变得惴惴不安,他心里在想,林建松的头一直没有找到,罗奇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头叫他自己如何分析头是怎么回事?就凶手可能打击了林建松的头部这个假设,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平时的工作底线。
    他一贯认为,法医是门科学,一切都得以事实说话,谁知道苏渐开了坏头,经常超出法医学的边界,开辟独树一帜的所谓嫌疑人行为分析,取得罗奇的欢心。
    此时,罗奇的刀锋已经逼到了鲁能飞的眼前,他没办法步步为营了,只有将问题的答案打了太极,他说道:“罗支,林建松的头颅,我们整个技术大队还会在现场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只要能够找到,我想肯定会推进我们的分析。”
    其实,罗奇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站起身子,沉闷地用拳头敲了一下会议桌,走出会议室的大门,扬长而去。
    10

    罗奇回到八楼他自己的办公室,这间挂着“支队长”铭牌的办公室已经陪伴他度过了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里,罗奇几乎都把这儿当家了。
    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用来办公和接待来访,里间就当作简单的起居室了。
    要是遇上研究案子晚了,罗奇就懒得回去,因为他的妻子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症,他要是半夜回去惊醒了她,就有可能导致她彻夜失眠。所以,如果时间太晚,他干脆就随便在里间的折叠床上躺一晚,这样既不会影响到妻子,第二天早上他自己也不用赶时间上班。
    罗奇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早就过了食堂开饭时间了,他打算叫个外卖当晚餐,因为最近刚刚在一款外卖APP“小饿”上注册了会员,发现上面打折的活动不少,价格实惠,还比食堂味道好很多。
    罗奇早就计划好,吃完晚餐还得赶去专案组开会。
    按照习惯做法,专案组临时设在案发地的分局,也就是西城分局的一间会议室里,那里是所有专案人员汇总情况、分析案件、研判决策的中心,日常事务由专案秘书在那边主持。
    一般来说,普通的伤害致死案件,分局都会自己搞定,但是像林建松被杀这样的恶性案件,只能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直接牵头办理。
    只要是大案子,罗奇都会自己担任专案组长,全身心扑在案子上。命案的破案率决定着年终的述职考评,像湾州这样的省会城市,要是破案率不在全省前三,那么在来年的全省刑侦会议上将抬不起头。
    罗奇走进里间,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捧着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脸上清凉了许多。
    他在不锈钢的毛巾架上扯下唯一一条白色的毛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又走到了外间。
    罗奇抓起办公桌上还连接着数据线充电的手机,刷到第二屏,找到了外卖APP“小饿”,开始在让人垂涎欲滴的界面上订餐。
    待他正在纠结到底是来一份“海鲜炒粉干”,还是点选“麻婆豆腐盖浇饭”的时候,罗奇忽然听到了“嘟嘟嘟”的敲门声。
    他的视线离开手机屏幕,朝门口望去,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
    “柯曼?”
    罗奇吃了一惊,心想柯曼这么晚怎么会来到他的办公室,莫非是她嗅到了林建松的案子?
    柯曼是《湾州早报》“警界”栏目新来的记者,长得年轻漂亮,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本来就充满着青春活力,像是清水里刚刚挺出的芙蓉。
    此时,柯曼站在门口,一头染成褐红的发丝在修长的鸭蛋脸上飘散着,脸上荡漾着甜美的笑容。
    她温文尔雅地问道:“怎么?罗支是不欢迎我进来咯?”
    罗奇定了定神,调侃道:“怎么会呢?这么漂亮的女记者,我老罗平时想请都请不来呢。”
    柯曼装着没听见,也没有接腔,只是自己继续问道:“罗支这是要下班了吗?”
    柯曼的声音娇滴滴的,疲倦的罗奇听了之后,觉得很解困,他发现这比那杯苦咖啡的威力劲道强多了,四十岁的老男人最受不了这种声音超嗲的女孩,他扬起眉说:“不,哪能下得了班呢,凶案缠身,绞尽脑汁呀。”
    柯曼试探着问道:“肯定是林建松校长的案子吧?”
    罗奇咧咧嘴笑道:“你们的嗅觉还蛮灵敏的嘛。”
    柯曼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罗支您这是在嘲笑我吧,林校长被杀都已经是第四天了,你还说我的嗅觉灵敏,要我真是刚刚知道,估计早就被主编大人给开掉了。”
    罗奇晃晃手中的手机,开玩笑说道:“主编?你是说洪汝权吧?洪主编我很熟,谅他不敢把你怎样。”
    柯曼依然笑容可掬:“你们之间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能不熟嘛,今个儿就是洪主编让我过来的,希望能向你讨点林校长被杀的情况,做个独家报道。”
    柯曼的眼睛清澈明亮,流动的眼神像是在写一首抒情的小诗,她边说边走进办公室,大大方方地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
    罗奇也在柯曼的对面坐了下来,噘了一下嘴巴说道:“林校长的案子虽然已经是第四天了,但是取得的进展不多,所以暂时还不方便透露信息。”
    柯曼把头一歪,装着很委屈的样子拉长了声调说道:“罗支,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来,你就赶我走。”
    罗奇连忙摆摆手,有些怜香惜玉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工作上的纪律要求,现在案子还属于侦查阶段,确实不方便透露,你也不要为难我嘛,对了,你吃晚饭了吗?”
    柯曼嘟了嘟嘴,说道:“罗支,你还没吃晚餐?那正好,走,我请你,隔壁的浣纱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据说是阿姆斯特丹来的厨师,正好一起去尝尝吧?”
    说完,柯曼就站起了身,伸出一双小手,像是要过来拉罗奇。
    罗奇见柯曼靠近,一阵清香袭来,他略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身体,说道:“不不不,这使不得,再说,我哪有这么闲的功夫去吃什么西餐呀?要是有时间,我宁愿睡一会儿。我看这样吧,我刚刚正在手机上点外卖,海鲜炒粉干,我给你加一份,你就在我这儿随便将就一下,算是我请客,不要嫌我寒酸。”
    其实柯曼的目的是要和罗奇套近乎,她见机会已经成熟,立刻就止住了脚步,重新又坐了下来,笑盈盈地说:“嗯,那就让罗支破费了,海鲜炒粉干,听起来不错,我也想尝尝,改天我再请你去西餐厅。”
    罗奇低头在“小饿”上点了两份海鲜炒粉干,店家还附赠了一杯冰豆浆,包括运费总共花了38元。
    他在支付界面上输入了支付密码,然后抬头说道:“破什么费呀,海鲜炒粉干,味美价廉,那是我的最爱。我老家在闽南的海边,老爸是渔民,小的时候,我妈经常做这道菜,你知道,妈妈的饭菜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记忆。”
    柯曼开始夸奖起来:“哦,原来这一碗海鲜炒粉干里头还有故事呢。说实话,我最佩服刑警了,每个刑警都有许多故事,像罗支这样的支队长,那更是故事大王了。”
    罗奇知道记者的嘴巴向来都是最甜的,她们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他却不喜欢听奉承话,于是说道:“你别吹捧我好不好,我受不了的,你看林校长的案子已经够烦我的了,我做这个支队长,只有你们不知道的苦恼。”
    柯曼正色道:“伸张正义,为民除害,刑警本色,罗支,我最理解你们的苦衷。”
    罗奇摇头说:“不,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刑警只是我的工作而已。说心里话,我只想尽快把案子结掉,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柯曼这次注意到了罗奇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有些过意不去:“我真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的。”
    罗奇听到这句话,反而好像得到了不少宽慰,他说:“没事没事,有美女陪我吃饭,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11

    说笑间,半个小时过去了,外卖小哥已经送来了两份海鲜炒粉干,看那送餐的塑料袋,就知道是“海港之星”制作的。
    罗奇以前常去这家“海港之星”的门店,虽然店面不大,但因为那家店的老板是他老家来的,炒粉干的风味完全就是老底子的家乡味道。
    柯曼见摆在面前的那碗炒粉干简直绝了,虽然她平时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可她还是认得出来,卷曲的粉丝里面有嫩红的虾仁和乳白的鱿鱼圈,配上洋葱的淡紫和葱花的鲜绿,真的让她胃口大开。
    柯曼对罗奇叫来的这道快餐赞不绝口,不过,她一边吃着美味的炒粉干,一边开始不经意地切入案件的主题,她问道:“我听说你们查出了林校长的一些问题,不知道是真是假?”
    罗奇停下筷子,瞪了柯曼一眼,问道:“消息蛮快嘛,你是怎么知道的?”
    柯曼从习惯的包装纸袋内将吸管抽出,插进冰豆浆的塑封盖,轻轻地吸了一口冰豆浆,搪塞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是听一个朋友讲的。”
    罗奇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试探着说道:“这个林校长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全身都是光环,柯曼,我想你们记者比我更了解吧?”
    柯曼两眼一飞,语速极快地说道:“对对对,林建松是我们湾州市教育界的楷模,这几年获得了无数荣誉,什么‘市优秀校长’、‘市劳动模范’、‘市教育改革先行者’啦……这些都还只是标配。据说今年拿‘全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是铁板钉钉的事,估计以后会拿全国的大奖。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付出的可不是一点点。”
    罗奇点点头,说道:“文青实验学校作为湾州市最好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帮助了不少农民工兄弟解决了子女教育问题,不然这些孩子都得回老家读书去。你知道的,在湾州打工的那些农民工,老家几乎都有一两个上学的孩子,能有机会留在湾州读书的不多。”
    柯曼也跟着点了点头,她见炒粉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快餐盒放在玻璃茶几上,说道:“所以呀,林校长作为这样一所特殊学校的校长,获得再多的荣誉也是应该。不过,问题来了,外边论坛上已经有议论,说是林校长的死可能与他的荣誉有关,说是有人嫉妒才狠下杀心的。”
    柯曼说完,一双杏仁眼狡黠地朝罗奇看看,可是罗奇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坐在那里默默地吃着粉干。
    柯曼也不敢继续追问,就一直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罗奇。
    半晌,罗奇吃完了粉干,将盒子和一次性筷子重新塞回白色的塑料袋,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擦手说:“柯曼,我们也有两个月的交情了,你也算是半个同行,有些纪律你也是知道的,我不便说的现在肯定不会说。我只能说,很多事情我们正在多方核实,这个案子目前来说,我表示比较担忧。实话跟你说,外边传的有些真有那么回事儿,无风不起浪嘛,可有些却纯属捕风捉影,现在网络太发达,想堵也堵不住。”
    柯曼觉得罗奇的回答有一半是肯定的,她心中暗喜,心想果然如同传闻的那样,林建松的背后藏着秘密,她于是呵呵笑道:“嗯,这算是你们的重要线索吧?”
    罗奇大大咧咧地仰靠在他自己的沙发上,这把沙发是他上任第一天亲自去顾家工艺选购的。七年过去了,扶手部位已经被他摩擦得有些褪色。他经常一个人这样仰靠着,目中无光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尽是那些侦查员汇报上来的各路线索在打架。
    罗奇短暂的走神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失态,因为他发现他自己这回正目光呆滞地盯着柯曼,搞得柯曼脸颊上涨起了一片绯红。
    恍然间,罗奇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坐直了身子,一边应付柯曼的问题,一边在脑子里思忖,他说:“哦,这只是线索之一吧,谈不上重不重要,办案子总是一步一个脚印,其实很无聊,没有你们笔下写的那么精彩,以后你在刑侦这条线上呆久了便知道了,凶手到位之前,任何线索看起来都像回事,可是到了后来,发现几乎都一文不值。”
    柯曼很快便从尴尬中回转过来,含着酒窝说道:“这么说,罗支手上还有更为重要的线索?”
    此时,罗奇已经将刚才的那个想法想了个成熟,他欲擒故纵,缓缓地说道:“说老实话,我手中的线索还真不少,不过,要是这些线索和我正打算去请教的一位高手相比,那简直弱爆了。”
    柯曼有些震惊地看了罗奇一眼,问道:“高手?还有比罗支更强的高手吗?”
    罗奇假装生气的样子,沉下脸说道:“你看,这就是你们记者的职业恶习,喜欢想尽法子把对方往天上捧,可我却不喜欢。”
    柯曼今天已经领教了两回罗奇的直率,知道和罗奇打交道不必拐弯抹角,于是说道:“罗支,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你要请教的高人是谁?你可以介绍我认识吗?”
    罗奇见柯曼已经上了他的套,便又加了一码:“又想独家?给你介绍当然是可以,不过就怕你自己不敢面对。”
    果然,柯曼更加迫切了:“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我虽然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可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罗奇简洁地说:“一个法医。”
    柯曼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说道:“一个法医?真的吗?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崇拜法医,要是罗支能介绍我认识,我一定能给我们的‘警界’栏目增加一期重磅了。”
    罗奇见柯曼已经完全被吸引,于是说:“嗯,想要得到重磅消息,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吗?”
    柯曼调皮地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跟着你罗支,本姑娘毫不畏惧。”
    罗奇摆手说:“那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只要你去做一件事。”
    柯曼着急地问道:“什么事?罗支。”
    罗奇慢条斯理地说:“陪我去接他回来,不过要绝对保密。”
    柯曼觉得有些奇怪,惊异地问道:“他不在单位?”
    罗奇再次申明:“他在他老家度假,你能做到保密吗?”
    柯曼顺从地说:“嗯,我谁也不说。”
    罗奇的脸色舒展开来,他说:“那好吧,我明天一早打算去见他,你要是有兴趣,明天搭我的车去。”
    “好啊好啊。”柯曼的笑声如同青春期的少女般清纯可人。
    12

    苏渐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了床,沿着石佛村户外的竹林小道越野跑步。
    清晨的竹林里空气特别新鲜,从苏渐家出门,不到两百米,便进入了竹林。
    竹林间的小道其实是条碎石子路,路边长满了车前草、狗尾巴草,还有些尚未开放的蒲公英。
    苏渐穿着一双耐克跑鞋,复合鞋底带来的抓力非常适合这条小道的路面,他就这样一直空着脑子往前跑,因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苏渐跑了一圈回来,大约跑了接近三公里路,身上正好有些发热,稀薄的汗水把汗衫的背脊梁浸湿。
    苏渐见母亲手里提着一个旧旧的竹篮,正要出门,就打了个招呼:“妈,这么早就出去呀?”
    母亲的脸上苍白,眼神有些无力,苏渐知道这是长期的慢性风湿病给她带来的折磨,只听见她说:“不早了,我要去竹林拔草了,不拔掉那些野草,我们的竹子就长不好。”
    苏渐见母亲已经帮他熬制了白米粥,摆在了饭桌上,这是他从小就习惯了的早餐。
    苏渐最爱的就是母亲熬制的这碗粥了,饱满的早稻米粒经过母亲一个多小时的小火熬制,变得有些粘稠,外加一碟花生米和酸萝卜,便是最好的早餐了。
    苏渐的母亲叫李梅香,年龄虽然刚刚五十过半,可是看上去老得掉渣,一张布满皱纹的长脸沟壑丛生,最显眼的特征便是发白的双鬓。
    苏渐听了母亲的话,心中有些难过,母亲这么大把的年纪还每天在竹林里忙碌。
    他想起小的时候,母亲背着他在竹林里挖笋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酸楚。
    苏渐是母亲一个人带大的,他只能看照片才能想起他父亲的样子,据他所知,他父亲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丧生的。
    苏渐家在湾州市郊县的农村,距离湾州市区大约七八十公里,这一带是竹笋种植区,他家也同样是竹农。
    除了留出一小块水田种植水稻之外,苏渐家其它的山地、水田都用来种植竹子,也算是他们家小小的产业。每年冬季的时候,这里就产出又脆又嫩的春笋,运送到市里头的农贸市场,那是价格不菲的佳肴。
    就在苏渐刚出生的那年,苏渐爸爸在一个雪天里开着拖拉机送竹笋去镇上的春笋收购站,结果半路却翻了车,导致车毁人亡。
    苏渐想到这儿,心里一阵难过,对母亲说:“妈,等我喝完粥,我过去帮你一起拔草。”
    李梅香一半关心一半怨气地说道:“不用了,你是警察,就不用去做这种粗活了,还是好好养身体,争取早点回到单位去。”
    苏渐听到母亲的话里似乎带着悲凉,本来是句鼓励的话语,却像尖刀一样刺伤了他。
    他“嗯”了一声,径直朝二楼的阶梯跑去。
    浴室在二楼,苏渐走进浴室,脱去衣服,打开水龙头,任凭储放在屋顶水箱里的清凉山泉如瀑布般倾斜在他温热的身体上。
    一会儿功夫,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苏渐甩甩头发上晶莹的水珠,双手抹了把脸,然后撑在浴室的窗沿,眼睛望向远方。
    窗外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泊,堤坝上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面刻着“山坳水库”四个大字。
    几只鸭子此时正在湖面上无拘无束地追逐嬉闹,将一池湖水弄得七零八落,原本静谧的矮山倒影现在变得支离破碎,正如苏渐此刻的心情。
    苏渐当然记得自己已经在家里呆了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真是煎熬的三个月,自从那次胡乱切割了那具无名尸体之后,他就被单位强行送回了家里。
    苏渐后来才知道,本来按照刘副局长的意思,是要将他直接送到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去住院治疗。
    可是在湾州谁都知道,第七人民医院是精神病医院,一旦进去了,那一辈子都会在那儿留下病史记录,这种记录对于一个从事刑事勘查鉴定工作的苏渐来说,实际上就是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
    最后是罗奇苦苦哀求刘副局长,说苏渐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只需安顿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刘副局长才改了口。
    按照刘副局长的意思,现在每隔一个星期,罗奇会让人送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的院长萧永丰医生来苏渐家里,对他进行心理测试、把脉开药。
    可是苏渐不认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他反复告诉萧永丰医生,那次解剖的时候,他确实亲耳听到了那具无名尸体在说话,说是他杀死了何惠,但是也只有那次,他现在完全没有了类似的症状,他觉得他应该是因为女友失踪而导致了临时性的精神障碍。
    苏渐也知道他错了,作为一位人民警察,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做出随意毁坏尸体的行为,可是萧永丰医生每次来都会既和蔼又关切地笑着说:“这是很好的进展,看来药物的疗效不错,苏渐,你不用着急,慢慢在家养着,要不了一年半载,你就可以回单位去了。”
    苏渐心里比什么都急,在家里耗上一年半载,那是要他的命,他向萧永丰医生祈求过,可是萧永丰医生却说要为他负责,没有完全康复绝不能贸然行事,否则等于害了他。
    苏渐知道,刘副局长一定是听萧永丰医生的,没有刘副局长点头,想回去单位上班,那根本就没有指望。前段时间罗奇专程过来看他,除了一些情面上的安慰话,只口未提刘副局长有什么指示。
    虽然工资一分不少,拿的奖金也是罗奇特批的平均奖,可是老呆在家里,对他母亲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苏渐看得出来,他母亲担心的不是钱的问题,她担心的是村子里边的绯言绯语。
    村民们肯定会怀疑,为什么好好的一个警察不去上班,却终日无所事事躲在家中,莫非是在单位里犯了什么大错?
    苏渐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他重重地拍击了几下窗台,砖木混合的窗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湖里的那些鸭子受到了惊吓,四下“扑啦啦”飞散而去。
    “生活也许就像这群受惊的鸭子,意外随时降临。”
    苏渐的脑海中快速地掠过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这话虽然来源于他自己的脑海,可他却觉得像极了萧永丰医生的口吻。
    说起萧永丰医生,苏渐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双永远都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的眼神仿佛是一把看不见的手术刀,随时可以切入生活的每一处细节,提炼出他需要的哲学。
    萧永丰医生最爱说的是,人生便是无常。
    他解释说,世上的凡人如同尘埃,一阵风就可以吹走所有的梦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这句话苏渐最为入心了,要不是这样,他父亲也不会在一次普通的运输过程中撒手人寰,心爱的女朋友何惠更不会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在世间。
    苏渐见那些鸭子已经游远,思绪也回到了现实。
    他胡乱地换上了一套运动短衫,这几个月里,他早晚都这么穿着,在农村里,他已经习惯这种随意的穿戴。
    下了楼,见母亲已经出了门,苏渐孤零零地在饭桌前坐下,开始喝那碗又白又粘稠的粥。几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围在他身边,“咕咕咕”地叫着,随时准备抢食餐桌上不小心掉下的食物。
    今天的酸萝卜特别好吃,苏渐已经品尝出了其中的辣味,母亲一定在上边浇了土制的红辣汁,又辣又脆的酸萝卜让他食欲大振。
    苏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想起忘了服用药物了,那是萧永丰医生每次来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一种情绪稳定剂。
    苏渐自己是法医,当然知道萧永丰医生给他配的是精神类药物,萧永丰医生执意让他服用这类药物,肯定是觉得他精神状态仍然存在问题。
    本来苏渐是拒绝服用这些药物的,他觉得这事儿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每每看到母亲眼中饱含的泪水,他不得不每天按照医嘱服用那些他觉得可能有明显副作用的药物。
    苏渐正要去楼上取药,忽然听到门外好像有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上面显示的日期距离萧永丰医生来访的时间应该还有两天。
    13

    一辆白底蓝条纹的警用吉普车正彪悍地穿过竹林,向山坳水库方向驶来,宽厚的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滚动着,发出浑厚有力的摩擦声。
    正在驾车的是罗奇,坐在副驾座上的是柯曼。
    柯曼坐得久了,她向前挺挺胸,张开手伸了伸懒腰,少女妩媚的曲线尽显,她细声叹道:“好美呀,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世外桃园,苏法医真是幸福,一个人躲在这样的地方享受大自然恩赐的美景。”
    罗奇戴着一副茶色的太阳镜,遮住了小半张脸,看起来既阳刚又神秘,他说:“是世外竹园,好吗?苏法医是被困在这里,不是在享福,他是在煎熬。”
    柯曼扭头看了看罗奇,好奇地问:“你不是说苏法医在休假吗?休假怎么可能是煎熬?”
    罗奇摁了一下喇叭说道:“有这么长的假期吗?等下到了苏法医家,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懂吗?”
    一条棕色的中华田园犬夹着尾巴仓皇逃离柏油马路,罗奇在后视镜里看到它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这辆庞然大物呼啸而过。
    “那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可以问呢?”柯曼的问题没完没了。
    “你怎么这都不懂?嗯,尽量不说话就是。”罗奇打转方向盘,转过最后一道弯,看到了苏渐家的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淡淡地附加了两个字,“到了。”
    柯曼朝前望去,见翠绿的竹林环抱着一幢三层的平顶小楼,砖混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本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可是满墙的爬山虎将它装饰得别有韵味,房子右侧的湖泊更是给它加了分。
    柯曼心里想,要是将这样的房子打造成文艺范的民宿,会有不错的入住率。
    车子稳稳地停在苏渐家门前的一块水泥空地上,柯曼看见空地边上堆着一些红色的断砖,砖块爬满绿油油的青苔,还有几藤野葛匍匐在青苔上蜿蜒而行,一只红黄相间的蜻蜓正在一片葛叶上空振翼欲飞。
    罗奇脱开安全带,跨下了车,柯曼却被房子里坐在桌子边的那人深深吸引。
    柯曼远远地打量着那个清瘦的小伙子,一张英俊的长脸看上去像个年轻有为的学者,她见他上身穿着白色的耐克短袖运动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镶白边的运动短裤,心想,这位应该就是罗奇所说的苏法医了吧。
    这时,苏渐从门里走了出来,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罗奇。
    罗奇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伸手拍拍苏渐的肩膀,说道:“苏渐,好久不见。”
    苏渐脸上露出一些不解的表情,他疑惑地问道:“罗支,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这段时间都没有案子吗?”
    罗奇又拍了拍苏渐的肩膀,说道:“我们队里怎么会没有案子呢?案子永远都办不完。我就知道,苏渐虽然在家休养,可是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案子。”
    苏渐苦涩地笑了笑,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说:“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进屋里坐吧。”
    苏渐又疑惑地望着已从车里下来的柯曼,问罗奇道:“这位是?”
    柯曼走近,脸上写满笑意,苏渐更是表情疑惑,罗奇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柯曼,《湾州早报》‘警界’栏目的记者。”
    苏渐的眼睛望着罗奇:“《湾州早报》记者?以前跑我们这条线的不是洪汝权吗?”
    罗奇想起洪汝权是在苏渐回老家之后才升任主编,于是解释道:“对,洪汝权已经升职做了主编了,刑侦这条线现在由柯曼接班,半个同行,不必避嫌。”
    苏渐这才弄明白柯曼的身份,他对柯曼笑道:“哦,欢迎呀,柯曼记者。”
    柯曼落落大方地对苏渐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苏法医,听说你办过不少大案,以后向你多学习呀,‘警界’栏目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法医大咖支持。”
    苏渐又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罗奇朝柯曼挥挥手,示意她可以住嘴了。
    14

    两人一起随苏渐进了屋子,柯曼见客厅里的摆设非常简陋。
    客厅的正中是一张没上油漆的实木四方桌,边上随意地摆放了四条木凳,刚才苏渐就坐在右手边的这条,靠墙是一张双人木靠椅,椅子上斜放着一叠A4的打印稿。
    苏渐挥挥手,将围绕在桌子边的那些老母鸡赶走,然后将方桌边上的一条凳子挪了个位置,吹吹上边的灰尘,对柯曼说:“随便坐吧,家里很乱。”
    柯曼今天一身牛仔短装,标准的大长腿下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在这些朴实无华的家具陪衬下,显得异常靓丽,她对着苏渐莞儿一笑:“不会不会,这样才有返璞归真的感觉,到了你家,城市里的那些烦人事情早就烟消云外了。”
    “这么说,柯曼记者有心事咯?”苏渐随意地说了一句。
    “没有没有,你家真美呀。”柯曼也随便说道。
    罗奇注意到了靠椅上的那叠打印稿,他看到了最上边的一页,标题是《损伤的行为分析》。
    罗奇眉头皱了一下,弯下腰从靠椅上拿起那叠稿件,快速地翻了翻,发现是一部打印的书稿,于是便转过身来,指着书稿问苏渐道:“苏渐,写书了?”
    苏渐慌忙要去夺回那叠书稿,罗奇的手往下一落,苏渐没抢着。
    苏渐讪讪一笑:“没有没有,随便瞎编的。”
    罗奇却非常认真地说:“很好很好,《损伤的行为分析》,这可是新课题呀,突破尸体损伤,分析嫌疑人的行为动机,我喜欢。苏渐,有你好样的,你好好写,年底去市科委报个课题,拿点经费回来,我去帮你联系出版社出版。”
    苏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还只是些提纲,谁知道会不会胎死腹中?”
    罗奇用鼓励的语气说:“那一定要顺产才行。”
    苏渐取过一个凉茶壶,在三只青花瓷的茶杯里倒上茶,说道:“你看,都来半天了,茶没喝上一口,还一直站着,请坐请坐。”
    罗奇挨着柯曼在方桌前坐下,苏渐将茶杯移到了他们的身边,说道:“一些想法还不成熟,以前在单位整天忙案子没时间,现在静下来,正好写写感想和体会,我觉得学校里学习的法医学和办案实践中需要的差距甚远。”
    柯曼手捧着茶杯,笑嘻嘻地插了一句话:“所以才需要苏法医的大作问世呀,哪天出版了,可要记得送我一本哦。”
    苏渐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说道:“这哪门子事啊?只是一点感想而已,关于犯罪行为的感想。看了那么多的案子,发现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损伤行为,总是有动因的,我就是基于这个动因,对凶手做了一个行为动因的归纳,以期能够刻画出凶手大致的心理学模样,好帮助罗支破案。”
    罗奇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就是说嘛,我就喜欢苏法医的这一套,法医就应该要突破损伤的基本面,深入到分析刻画凶手心理的层面。苏渐,女大学生的那个系列案子已经证明了法医分析损伤行为的心理动因有多么重要。”
    柯曼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说道:“五月份的女大学生系列案?我那时没毕业,还在学校里呢,我和我的那些同学们都吓半死了,那案子的侦破也是苏法医的杰作?”
    罗奇肯定地点点头:“要不是苏渐从尸体的损伤分析出刀具,又从刀具分析出凶手的职业特征,加上后来那只蜘蛛的分析更是神来之笔,我怎么搞得定那后现代画家莱特?”
    15

    苏渐忽然将双手架在桌上,掩面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罗支,那个案子判了吗?”
    罗奇摇摇头说:“还没呢,不过我们公安这边预审阶段早就已经结束,案子已经转交到市检察院,就等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了。”
    罗奇见苏渐的手还是掩着面颊不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就问道:“那个案子不就是按照你的分析才完美收宫的吗?你难道还觉得不够?”
    苏渐严肃地问道:“案子审得顺利吗?”
    罗奇瞪着眼睛说道:“很顺利呀,那个画家交代得很清楚,所有细节都没有问题,凶手肯定是莱特,莱特患有强迫症,他在对模特创作的时候,有强烈的杀人分尸欲望,和他的画风一样。我看呀,不会有问题,接下来是检察院的事了,我们可以歇一歇咯。”
    苏渐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说:“罗支,最近我有一些新的想法了,这个案子好像还存在一些问题。”
    罗奇不解地问道:“什么问题?”
    苏渐认真地说:“我也觉得,莱特是杀人凶手不会有错,可莱特做这行都十几二十年了,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才动了杀意?当初我本来想单独去审问一下莱特的,可是……”
    罗奇知道苏渐想说的是,可是他后来被强制病休,回到了老家,当初的那个想法也就被搁置了。
    柯曼这时惊讶地说道:“我看过专访,是洪主编亲自写的报道,那个画家对作案过程供认不讳,你现在却说凶手的背后可能还有一个人?”
    苏渐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只是说可能,关于这点,我还没有完全想成熟。这几天我在写《损伤的行为分析》这个稿子的时候,我对这个案子进行了一些反思,发现画家的作案行为过于突然,感觉怎么就少了那么一部分东西,好像一部车子少了火花塞,引擎没办法启动那样,当时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可是又没有足够的依据支持。”
    罗奇目光炯炯地望着眼前的苏渐,他心想,他本来是找苏渐探讨林建松案子的,可眼下苏渐却说已经移送检察院的画家莱特杀人案可能还存在另外一名同案犯。
    罗奇沉思,画家杀人案那是经过专业的预审部门审理过的,他也和预审支队长讨论过,人家对这个案子可是竖了大拇指的,不管是物证,还是画家的供述,几乎就是完美无缺,案子现在已经移送检察院,那不是说想撤就撤得回的。
    罗奇感到心里有些烦躁,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说:“苏渐,案子已经去了检察院,泼出去的水一时难以收回,回头我们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的补充证据。”
    苏渐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可能是我最近的想法多了些,也有可能是受了萧永丰医生的影响。”
    罗奇歪着脑袋问道:“萧永丰医生?”
    苏渐微微点头道:“是呀,就是你请来帮我看病的第七医院院长萧永丰医生嘛。”
    罗奇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呀,萧永丰医生是刘副局长请过来的,我只是照章办事,派了个驾驶员而已,对了,萧永丰医生怎么样?”
    苏渐将身子前后晃了晃说:“除了不让我回单位去,什么都好。”
    罗奇却说:“依我看,不让你回单位,那主要是刘副局长的意思,你上回那件事影响大了些。”
    苏渐舒了一口气说:“是呀,都是我自己不好,不能责怪萧永丰医生,人家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
    苏渐又将罗奇的茶杯添水,然后说:“萧永丰医生就像是你的父亲,来了之后就唠叨个没完,也许一个人年纪大了,经历丰富了,就喜欢跟人唠叨。最有意思的是,他经常和我谈论人生呀命运呀什么的,他说那些社会上的那些弱者处于食物链的底端,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就像螳螂捕蝉,蝉永远不知道螳螂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击。我虽然不太赞同他坚持的这种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可是想想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些女生死在了画家莱特的刻刀下,不都是自己太弱太没有防备了吗?无法逃脱命运的羁绊。”
    柯曼插了一句说:“这个萧永丰医生倒像是位哲学家,改天我也去采访一下他。”
    罗奇叹气道:“苏渐,看来你真的想多了,试着让想法静下来,别光着务虚。”
    苏渐抬眼说道:“哪能做得到呀,我的思维已经控制不住了,所以我想,如果利用萧永丰医生的食物链理论,我担心画家所处的位置不是处在食物链的上端。”
    罗奇见苏渐挑明了问题,这下坐不住了,他说:“你还是觉得画家莱特杀人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操控他?”
    苏渐没有阐述,他只是用沉默表示赞成。
    罗奇接着说:“苏渐,你的看法可以保留,现在提出这个看法还真不是个时候,案子到了检察院,我们要是有新的看法,就算可以做,估计也会很被动,不出意外的话,这起案子会顺利进入审判阶段,然后圆满终结,因为画家的供述十分完美。”
    苏渐松开双手,脸上的皮肤被他的手压出了指印,红一块白一块的,他说:“问题就在这儿。”
    柯曼被罗奇和苏渐的讨论唬住了,她平息了一下惊恐的心情,然后说道:“今天我真的开了眼界了,原来一起案件的背后,处理起来是这般的纠结。”
    罗奇斜了柯曼一眼,说道:“这都是私底下的讨论,你可千万别在外边乱讲哦。”
    柯曼装着一副乖乖女的样子说道:“嗯,当然知道。”
    苏渐转头对柯曼说:“案子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就像你们刚才驱车到我家,不也不是七拐八弯才到达的吗?”
    柯曼笑笑说:“受教了,罗支今天带我来,让我对你们刑警的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写起东西来就更顺手了。”
    16

    罗奇见柯曼收不住话匣子,索性任凭她和苏渐将话题扯开,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罗奇自个儿去到一边,翻开苏渐的《损伤的行为分析》书稿,认真地读了起来。
    第一页是目录,看完目录,罗奇发现书虽然还没有写完,但是苏渐对这部书稿的基本结构已经基本完成。
    罗奇看到目录的第九章是“砍头行为分析”,心中不禁一怔,立即朝书稿的后面翻去,可是书稿的最后一页正好写到第八章。
    罗奇手拿着翻开的书稿,打断了苏渐和柯曼之间的谈话,问道:“苏渐,你这第九章准备什么时候写呀?”
    苏渐“哼”了一声,摇头说:“没有啊,我想写的砍头行为不是指一般的分尸行为,而是有某种原因的砍头,这我只是在一本杂志上见过一个案例报道,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案子,所以写到这儿就卡住了。”
    柯曼听到说砍头,急忙说:“苏法医,说到砍头,我可以提供一个素材给你。”
    “哦?”苏渐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柯曼接着说道:“对呀,大学的时候,我读过不少关于杀手的故事,我觉得我好变态呀,不然我也不会走刑侦报道这条线。”
    苏渐的由疑问转为微笑:“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们热衷的悬疑文学对我们法医可没有半点用场。”
    柯曼手舞足蹈地说:“不是,是真实的案例,说的是美国的一位连环杀手。”
    没等柯曼说下去,苏渐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说道:“杀手的名字叫泰德·邦迪,在1973年到1978年间反复作案至少30多起,估计杀死的人数有近百人,最后于佛罗里达州在电椅上被执行死刑,对吧?”
    柯曼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原来你也知道呀。”
    苏渐满不在乎地说:“干这行的,谁不知道呀?泰德·邦迪分离死者的头颅用的是锯子,他将死者的头颅锯下,抛弃于同一座山林。”
    柯曼张着嘴巴说道:“对对对,这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吗?”
    苏渐慢慢地说:“案例确实好,可惜我写的是学术专题,没有来源可靠的现场勘查资料和尸体照片,我没办法引用这样的案例。”
    罗奇看了柯曼一眼,心想这小姑娘倒真是块做刑侦记者的料,不仅对刑侦工作充满兴趣,还不时地有些小点子。《湾州早报》隶属于市政府,虽不是公务员编制,但也是事业编制单位,和公安局也算是兄弟单位,在宣传上需要互相合作。
    想到这儿,罗奇也没那么顾忌了,他对苏渐说:“苏渐,你跟我回去,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案例,可以帮助你完成第九章。”
    苏渐半信半疑地望着罗奇,问道:“是真的吗?”
    罗奇解释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你回去帮我看一个案子,我们刑警支队里遇到了麻烦,只有你回去才比较合适。”
    苏渐不太相信地问道:“是刘副局长的意思吗?”
    罗奇为难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欺骗苏渐,只有实话实话:“这不是刘副局长的意思,我向他要求过,可是被拒绝了,但是我需要你,没有你回去,这个案子有可能会变成死案。”
    苏渐明显有些失望,他失落地低下头去,半晌才说:“这样回去肯定不行,刘副局长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反而更加会拖累案子。”
    罗奇站起身来,显然有些愤怒,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苏渐,你就听我的,跟我回去,刘副局长那边我自有办法。”
    苏渐耷拉着眼皮,低声说道:“罗支,你就别逼我了,这样子我是不会回去的。”
    罗奇见一时无法说动苏渐,心里一急,便将早已在心底准备好的狠话抖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对苏渐最致命的刀子:“你不帮我看案子可以,可你难道不打算回去看看何惠的案子?”
    苏渐的眼神终于变得不一样,本来温和的眼里顿时射出了一道寒光,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
    到现在为止,何惠已经失踪三个多月,生死不明,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苏渐知道罗奇为了何惠的案子耗费了不少精力,可是丝毫没有进展。
    要不是在刑警支队干了五年,苏渐一定不会接受,为什么何惠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会在一夜之间蒸发?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一直都无法找到何惠的踪影?
    苏渐知道,何惠的失踪一定有什么原因的,就算罗奇没有在旁边提起,自己何尝没有去想呢?
    这三个月来,苏渐时时都在想象着各种可能,特别是当他在写《损伤的行为分析》这部书稿时,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因为他每写到新的一章,都会不由自主地将何惠置于其中的情景,他所见过的那些凶手在被害人身上施加的各种变态行为,每一种都在何惠身上被模拟,这让他倍感痛苦。
    苏渐也时常打电话给刑警支队的那帮兄弟,了解到不少关于何惠案的细节,但是基本没什么用处。
    罗奇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也聊起了何惠案的进展,可是让他伤心的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命案的法医,苏渐心里一直不能接受的是,像何惠这种情况,其实生的希望已经没有了。
    最让苏渐觉得揪心的是,不知道是要到哪一天,他也像其它平时接触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属一样,带着绝望的心境去辨认一具腐败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到底是不是何惠。
    苏渐不知多少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又不知多少次伴随着无眠,听着竹林发出的窸窣声迎接东边山头的破晓。
    “罗支,我跟你回去吧。”
    终于,苏渐淡淡地对罗奇说出了这么一句。
    苏渐上到二楼他自己的卧室,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一股脑儿都塞进了一只大旅行箱子,最后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他和父亲的唯一合影照片。
    这张照片的背景就是导致他父亲丧命的那台手扶拖拉机,站在拖拉机前的父亲表情很拘谨,而七岁的苏渐却是一脸的坏笑,手上捧着一台遥控的玩具电动船,那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苏渐拖着大箱子下楼的时候,正好见他母亲拎着一蓝碧绿的野荠菜从竹园回来。
    李梅香见苏渐做好了出行的准备,她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喜悦,她放下了篮子,伸出那双尚未擦洗的泥巴手紧紧地握着罗奇的大手,嘴巴里不停地向罗奇称谢,搞得罗奇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梅香时不时地用她那双长成三角形的小眼睛去瞟站在苏渐边上的柯曼,柯曼见了,微笑着说:“阿姨,是罗支有事找苏渐帮忙,您家苏渐可是个大专家呀。”
    李梅香放开双手,脸上绽放着笑容,她转身对苏渐说:“渐渐,回去单位要听话,不要再闯祸,要实在不行,还是要回来,这儿还是你家。”
    苏渐尴尬地笑笑:“妈,我都几岁了,你还讲这种话。”
    17

    罗奇并没有将苏渐直接带回到体育路的刑警支队,他将苏渐安顿在距离刑警支队大约一百来米的正源小区里。
    正源小区有罗奇自己买的一套两居室的“老破小”二手房,小区的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造的。房子的外墙斑驳破旧,户型采光也不好,可是这里却是湾州最好的小学学区房,罗奇看中这个房子就是它的潜在投资价值。房子刚刚过户,一时没打算租出去,就暂时给苏渐住。
    罗奇昨天看到柯曼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他自己的打算,他带柯曼去苏渐老家,意图就是想激起苏渐对何惠的想念。他心想,一个热恋中的男人看到其它漂亮的女孩,一定会在心里浮现起自己和女友有过的温馨场景,只要苏渐心里还有何惠,他就有把握将苏渐带回湾州。
    如同苏渐担忧的一样,罗奇无不担心刘副局长,要是知道他擅作主张将苏渐带回来办案,一定会勃然大怒。
    罗奇实在没有其它好的办法,只有出此下策,将苏渐安排在刑警支队附近,只要口风守得紧,没人知道苏渐已经实质上归队,刘副局长那边也会安然无恙。等案子破了,就算秘密暴露,想必刘副局长也不会怪罪他,说不定苏渐还能顺理成章地回到技术大队重新开始工作。
    “苏渐,你就不要在意,委屈你先住这儿了,队里人多嘴杂,住在这儿清净些。”罗奇见房间里除了前房东留下的一些旧家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补充说道,“回头我给鲁能飞交代一下,需要什么你就让他去买,账都从我这儿出。”
    苏渐将大箱子推到墙角靠齐,他在家的时候就预料到罗奇会来这一招了。他从心底里也希望是这样,这样对大家都好,刘副局长没有点头,他要是突然出现在刑警支队,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现在独自居住在这小区里,自己既能潜心研究案子,又可以不让事态变味,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最给苏渐动力的还是何惠,要不是罗奇最后扯到何惠,他是下不了决心的。他心想,此番回来,顺便看看何惠的案子,他希望能进入到案子里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何惠的踪影,哪怕看到的是悲剧,他也希望有个结局。
    苏渐咧咧嘴说道:“不用了,罗支,一个人生活哪需要那么多东西呀,基本的生活用品,我都已经带来了,鲁能飞那边,让他尽早把案卷拿过来。”
    一起前来的柯曼已经从卫生间里用一只看上去有些变形的红色塑料盆端过来一盆水,说道:“前房东也真是抠门,只留下了这么一只破盘子,你瞧,这书桌多脏呀,我来抹抹干净。”
    罗奇笑着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视角都不一样,苏渐,你真是幸福,人家大记者亲自帮你打扫卫生,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苏渐见柯曼这般主动地帮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抢柯曼手中的抹布:“唉,这样不太好吧,搞得我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柯曼紧紧捏着那块抹布,并没有让苏渐得逞,她说道:“咱都是一条战线的,你们是刑侦线上的突击手,我是你们的宣传员,我要是不紧紧地团结在你们身边,哪里写得出好看的东西呀?”
    罗奇趁机调侃地说道:“原来我们的柯曼记者是在打苏法医的主意呀。”
    柯曼听了这语义模糊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天生的机灵给了她搪塞的小料:“嗯,往后还要请苏法医多多关照呢。”
    罗奇来了个电话,他走到窗边应付了几句,然后对苏渐说:“这样吧,苏渐,我要回队里去了,那边还有些事情,案子的资料我会尽快让鲁能飞送过来。”
    然后,罗奇又对正在忙碌的柯曼说道:“柯曼,我有事先走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留下来继续帮苏法医张罗一下吧。”
    柯曼停住手笑笑:“义不容辞,我会搞好的,这个小屋还蛮有特色,我看就叫做‘苏法医工作室’吧。”
    罗奇哈哈大笑道:“这个主意不错,‘苏法医工作室’,很好的创意。”
    说完,罗奇就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了柯曼和苏渐在那儿。
    苏渐呆呆地坐在一条有些摇晃的木椅子上,那张椅子估计有些年数了,橙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一小半。
    柯曼正在擦拭客厅阳台的落地玻璃,此时的阳光正好透过屋外郁郁葱葱的树冠,细碎地照进屋子,柯曼几乎成了剪影。
    苏渐发现,柯曼有着一副好身材,窄肩细腰,特别是踮起脚尖的白色帆布鞋上边的那双细腿,看上去贴心可爱。
    柯曼应该喜欢打羽毛球吧,苏渐忽然有了这种想法,因为喜欢打羽毛球的人小腿都特别细。
    苏渐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失落,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触景生情了,他想起了何惠,何惠喜欢和他一起在刑警支队的羽毛球场里打球。
    18

    苏渐记得,他是前年认识何惠的,认识她的时候,何惠刚刚考进湾州大学医学院的病理系攻读博士学位,苏渐认识她也是因为法医工作的缘故。
    两年前,苏渐遇到了一起案子,一位亿万富翁在酒店客房不明原因死亡,经过尸体解剖,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他觉得应该是猝死,可是怎么都查不出死者的死因,他怀疑是死者的心脏传导系统出了问题,可是技术大队没有这项技术,于是就求教于湾州大学医学院病理系。
    苏渐找的是病理系主任魏地坤教授,正好魏地坤上课去了,接待他的正是何惠。
    “你是法医?”
    苏渐还记得何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穿着白大褂的何惠在病理系的初检实验室里戴着口罩,只露出长睫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
    “是的,我是苏法医,我姓苏,苏东坡的苏,单名渐,叫我苏渐好了。”苏渐那时觉得自己被何惠的大眼睛给深深吸引了。
    “我叫何惠,几何的何,贤惠的惠,苏法医,你送来的是一个心脏?”何惠的声音很好听。
    苏渐介绍道:“对,我们刚刚解剖了一具尸体,可是没办法找到死因,所以想请求你们帮助,检查一下死者心脏的传导系统。”
    何惠的大口罩将她的嘴巴和鼻子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好像是何惠的大眼睛在说话:“嗯,这个不是问题,可是传导系统范围很广,包括窦房结、房室交界区、希氏束、左右束支和蒲金野氏纤维,对了,还包括结间束及房间束,苏法医,你是要做哪个部分呢?”
    苏渐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说:“心律从窦房结开始,窦房结发出神经冲动,经由整个传导系统,引起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才有了我们的生命,传导系统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心脏停止跳动,这样吧,从窦房结开始,遍历整个传导系统,直到找出死因。”
    何惠又说:“那可是一个复杂的检查过程,光做病理切片都要好几百张呢,而且都要经过特殊染色,耗费的时间将会很长。”
    苏渐下了决心说:“那没关系,我们法医的职责是要搞清死因,时间再长也无所谓。”
    何惠最后说:“那好吧,我就先替魏教授收下了。”
    苏渐将亿万富翁的心脏递交给了何惠。
    何惠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很纤长,她接过苏渐递给她的那个装着心脏的透明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身后的检材架子上,然后写了一个标签,贴在了玻璃瓶上。
    苏渐举目望去,见何惠身后的那检材架子上,瓶瓶罐罐很多,装着人体不同部位的脏器,他说:“何惠同学,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被取下的脏器就像是汽车修理厂的那些零配件?”
    何惠正在登记本上登记收检信息,她抬起眼斜视着苏渐,像是被苏渐的话吓到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看到这些零配件,就会让人觉得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只要其中任何一个零件出了问题,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苏渐笑了:“谁让我们干了这行,过早地看穿了生命的本质,人最终都逃不出死亡。”
    何惠的话很认真,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不,生命的本质是自我实现,这是亚伯拉罕·马斯洛说的,而不是死亡。”
    苏渐和何惠就这样在实验室里越聊越远,法医的主干课程就是病理学,所以两人一聊就上了路,从学科聊到了生命哲学,后来又转向了纯粹的闲聊。
    何惠是位贤淑的大家闺秀,做事认真仔细,说话温文尔雅,虽然话不是特别多,但总是在话题的连接处不断地激发苏渐侃侃而谈。
    苏渐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何惠听得津津乐道,就这样,一次工作的合作机会促成了两人成为了知己。
    半年之后,苏渐和何惠开始了正式的约会,在湾州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经过了两年时间的长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他们需要一个归宿。
    本来他们打算趁何惠今年暑假的时候去登记结婚,顺便去一趟巴厘岛度假,然后一起去买套房,在湾州城里安下家来,谁知道何惠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19

    “喂!不会在做白日梦了吧?”
    柯曼挥挥手上厚厚的乳胶手套,像是在表演一曲劳动者之歌。她从阳台那边轻盈地走过来,见苏渐两眼呆滞,便喊了他一句。
    苏渐眨巴了一下眼皮,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望着柯曼有些凄婉地说道:“要是可以这样在阳光下自由地活着,多好。”
    柯曼走到了苏渐的身边,脱去手套,蹲下身子,将手套平放在红褐色的地砖上,说道:“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她?”
    苏渐坐直身子,扭头看了柯曼一眼说:“是在说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思念她,刚才看到你从阳光中走来,我以为是她回来了。”
    柯曼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有些被感动到。
    从昨天开始,柯曼就开始构想,苏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天早上,罗奇一路上也透露了不少关于苏渐和何惠的消息,柯曼不以为然,认为每个热恋中的人们都是那样。可是苏渐刚才亲口说的这句话,完全俘获了她的泪水,她知道不是每个热恋中的人们会遭遇到苏渐和何惠这般的揪心。
    柯曼可以体会到苏渐的心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情感比失去爱人的那种伤痛更为强烈了,何惠现在到底有没有生的可能?柯曼心里完全没有主张,她只能保持着温柔,轻轻地安慰道:“苏法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希望她此时也同样生活在阳光之下。”
    柯曼像只乖巧的小猫,蹲坐在苏渐的身边,微风从窗户外边轻轻地吹进来,乳白色的薄纱窗帘晃悠着在窗沿摆动,发出了细微的摩挲声。
    20

    柯曼走后不久,鲁能飞独自一人来见苏渐,按照罗奇的意思,以后只有他自己和鲁能飞俩可以来见苏渐,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柯曼不是警察,所以除外。
    鲁能飞来的时候背着一只双肩包,包里装着“林建松被杀案”所有的现场和尸体检验资料副本,另外,他的包里还带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装有加密网卡,这样可以方便苏渐无线连接公安内部网络,获取刑侦动态和查询保密信息。
    鲁能飞上到二单元的三楼,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然后敲开门。
    鲁能飞发现眼前的苏渐比三个月前瘦了不少,不过看上去还是很精神,他随意地打了个招呼说:“苏,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
    苏渐见到过去的好兄弟,心情好了不少,微微笑道:“这也算回来?最多算是被罗支包养在这儿的吧。”
    鲁能飞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要是罗支的老婆知道他们刚买的房子已经有了新主人,不怀疑才怪呢。”
    苏渐拍拍鲁能飞的肩膀说:“瘦了。”
    鲁能飞一愣,转而又哈哈大笑道:“是说你自己吧?我还瘦?天天熬夜加班,吃饭的时间没个准,有得吃的时候暴饮暴食,没得吃的时候做个饿死鬼,唉,不知不觉身体虚了。”
    苏渐挤挤眼睛说:“只要嫂子没意见就好。”
    鲁能飞推了苏渐一把说:“看你,还是那么一点都不正经。”
    两人进了屋,在客厅的书桌前坐下,苏渐环顾了一下四周,摊开双手对鲁能飞说:“瞧,这就是‘苏渐工作室’。”
    鲁能飞也环顾了一番,他见整个客厅除了他们身边的这张书桌,几乎空无一物,于是说道:“罗支新家,简洁明快,有点北欧风格,什么都没有,哦,还好,我看窗户和阳台似乎都不漏风雨。”
    苏渐“唉”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已经很满意了。”
    鲁能飞知道苏渐这一声叹气中隐含的意思,造成苏渐现在这样的窘境,不是一般人都受得了的,苏渐被迫困在这样一个特别的环境里只是身不由己,于是安慰道:“苏,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还是可以回到大队的,咱们还把大队长的位置给你留着呢。”
    苏渐有些触动,一时语塞,伸手去将鲁能飞摆放在桌面上的那台联想笔记本电脑拖到了面前,按了一下电源按钮,抬头说道:“有了内网,就什么都有了,除了不能和大家说话,其它的感觉和在大队里没什么两样。”
    电脑屏幕上的Windows启动界面在缓慢地运行着,鲁能飞又打开双肩包,将里面七八本已经装订成卷的档案掏出,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苏渐的眼前。
    “老规矩,你先看照片,我不说话,不干扰你的想法。”鲁能飞看看苏渐,认真地说。
    苏渐见鲁能飞的脸上黯淡无光,便问道:“能飞,这段时间把你给忙坏了吧?”
    鲁能飞摇摇头说:“还好吧,那些破事总要一个个去解决掉。”
    苏渐一边说,一边将已经启动完毕的电脑往边上挪了个位置,拿起最上边那本“法医尸检照片”案卷。
    苏渐掂了掂重量,感觉案卷沉甸甸的,心里估量案卷中至少打印了一百多张的尸检照片。
    看到档案没有缩水,苏渐心里安了不少,他一直认为,档案必须要能全面反映尸体检验过程,要让每一个看到尸检档案的法医都能准确还原尸检过程中的客观发现,所以他要求制作的尸检档案一般都是这般厚重的。
    苏渐开始从第一页翻看那厚厚的尸检档案,这些照片都按照尸检的顺序有序地打印在白色的长条卡纸上,卡纸被折叠成页状,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在研究案件的时候翻看。虽然现在照片都已经数字化,但是打印出来的照片更方便翻看研究和讨论。
    第一页一般是死者的面貌照片,可是在这个案卷中,林建松因为头颅已经被砍而缺失面貌照片,所以面貌照片这个位置就不一样了,替代的是一张全身照片。
    苏渐盯着这张全身照片看,发现没头的尸体看上去怪怪的,他抬起眼皮看了一下鲁能飞,随意地问了一句:“尸体的身源没什么问题吧?”
    鲁能飞正出神地凝视着苏渐,他立马解释道:“没问题的,找林建松的老婆、孩子做过DNA亲子鉴定的,不会错。”
    苏渐“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继续看照片,他见这砍头案确实很特别。早上的时候,罗奇在他家跟他说,这案子刚好可以填补他那本《损伤的行为分析》书稿第九章的内容。现在看来,要是将林建松案子研究明白了,第九章的内容确实可以顺理成章地写出来了,只不过这个案子能不能破,现在还真不好说。
    苏渐见尸体整个上半身的皮肤组织都已经被完整地剥去,露出了皮下厚厚的脂肪,只有肩胛部位可以看到暴露的肌肉,肌肉上看不出有凝血的表现,他知道,这是死后切割引起的变化。
    苏渐开始特意地观察颈部断面的变化,他主要是想看看凶手剥皮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刀具,因为刀具切割的痕迹往往在断面上容易留下马脚。
    苏渐在那张颈部断面的照片上看了半天,他发现颈部断面没有任何皮肤残留,不过,他幸运地发现,第五颈椎上方的离断面却是相当的整齐。
    苏渐心里一怔,头皮有些发麻,他问道:“能飞,你们对分尸工具是怎么考虑的?”
    鲁能飞正坐在那儿发呆,听到苏渐问他,连忙解释道:“我们目前考虑的是一把锐利的尖刀,你现在所看到的颈部断面正好在第五颈椎的关节面上,骨质都没有损伤,说明这把刀非常锐利,正好切开了颈椎之间的关节盘。”
    苏渐抬眼说:“要是凶手使用的刀和我们用的是同一种刀,你看行不?”
    鲁能飞霎时白了脸,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行的,只是觉得苏渐的想法过于大胆,于是说道:“苏,我不能说不可以,我们法医所用的解剖刀肯定是最锐利的,可是一般的凶手怎么会有我们这种解剖刀呢?”
    “为什么会没有?”苏渐反问道,一脸的不屑。
    鲁能飞心里生起一些不爽,他表示不同意:“分析归分析,我们总不能看到有锐利刀具的迹象,就往我们的解剖刀上去想吧。”
    苏渐翘起二郎腿,皱起眉头说:“要是凶手真有一把和我们一样的解剖刀,那么凶手的职业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呢?”
    鲁能飞显得有点激动,他语速很快地说道:“我觉得你这太大胆了,要是框定了凶手的职业范围,会影响侦查的思路。”
    苏渐的嘴角微微往上一弯,冷静地说:“我们法医存在的价值不就是为了要影响侦查的思路吗?”
    鲁能飞显然有些被激怒的样子,他说道:“可要是侦查方向错了,谁来担当这个责任呀?”
    苏渐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能飞,要是侦查方向错了,这个责任我来背。”
    鲁能飞站起身来,在那张桌子前左右踱着步,说道:“好,好,你苏渐就是胆子大,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要说你自个儿去说吧。”
    21

    苏渐皱了皱眉,沉默了下来,继续翻看那些剩余的照片,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正在快速地想象着案件的各种可能。
    鲁能飞坐在对面,见苏渐一言不发,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沉重,心想自己做了一辈子的法医,现在却要和这个曾经是自家徒弟的小鬼面前辩论,真是窝囊的事儿。
    在鲁能飞的心里,他当然希望苏渐最后的看法是和自己一致的,特别是这种大案,且不论能立下什么功劳,要是在判断上有丝毫差错,众目睽睽之下,以后的日子就不好混了。
    鲁能飞想,刚才这种分尸工具问题虽然存在一点点的分歧,但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罗奇一直追问的死因问题,苏渐他要是有什么确定性的看法,那真就麻烦了,罗奇本来就对他不怎么信任,现在要是苏渐提出新见解,那么自己的处境就会什么难堪。
    鲁能飞知道,要真有什么意外,这不是自己可以阻止的事情,苏渐一贯我行我素,风格犀利,虽然不是为了要抢着出风头,但他的雷厉风行在无形之中就对身边的人造成了伤害。
    见苏渐看完了尸检照片,鲁能飞想试探一下苏渐的看法,于是拐了个弯轻描淡写地问道:“照片齐全吗?”
    苏渐点点头说:“行,还算齐全,我继续看看现场照片吧。”
    剩下的一堆都是现场资料,有现场照片、DNA鉴定书、毒物检验报告等等,苏渐抽出“现场照片”那本案卷,又开始默默地看了起来。
    鲁能飞见苏渐没有搭腔,心里更是急了,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妙,苏渐可能存在不同的意见,不然他也许会说:“嗯,你们的工作做得不错,看来我又可以安心回老家去了。”
    苏渐一边翻看现场照片,一边伸出一只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啪嗒啪嗒”地轻声敲击着,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按照他的话说起来,这是他解压的最佳手段。每当他处于巨大压力之下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用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敲击,而往往在这种时候,一些跳跃性的想法便会在他的脑海里蓬勃而生。技术大队的法医们戏称他这是“一指禅”,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这“一指禅”功力深厚,指力所到之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苏渐一边看照片,一边心里起了疙瘩,他感觉他自己像是陷入了乌云密布的莽苍之中。他心想,这起无头案虽然既幸运又快速地找到了身源,可是尸体和现场的变动没有逻辑可言。一般来说,砍头和剥皮的行为,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凶手却将残尸随意抛弃于路边,并没有被掩埋,凶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这时的苏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时而掩面,时而摇头,时而翻看那些实验室检测报告,在他身体的四周,好像有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团团困住,而他正在想方设法挣脱。
    鲁能飞斜靠在椅子上,稍一转动身体,椅子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此时他心烦意乱,感觉非常受煎熬。
    但鲁能飞心里明白,要不是苏渐这次出事被送回老家去,他永远都体会不到做老大的难处,天天加班不说,任何大要案都要他出去说话,他感觉压力比喜马拉雅山还要大。
    可是现在情况更为微妙,苏渐回来了,他本来可以减负,可是这个时刻斜靠在这儿却坐如针毡。
    苏渐终于开口说话了,不料他这一开口,着实把鲁能飞吓了一跳:“能飞,我觉得死因有问题。”
    “死因有问题?”鲁雄飞大吃一惊。
    这个问题超出了鲁能飞的想象,他觉得尸体检验的基本问题他是敢保证的,目前林建松的死因最大可能是头部受到了打击,苏渐就算是有什么高见,那也只会在案件分析的层面,比如凶手的刻画、作案的动机等等。
    一阵震惊之后,鲁雄飞就镇定了下来:“你觉得死因不是在头上?”
    苏渐皱皱眉,说道:“我们连头颅都没看到,你怎么会怀疑死因在头上呢?我压根儿就没去想头部有没有遭受过打击。”
    鲁能飞反问道:“林建松全身都没有损伤,那么损伤不在头部还能在哪里呢?”
    苏渐的看法却完全相反,他说:“全身没有损伤?我正想说全身都是损伤呢。”
    鲁能飞觉得他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全身都是伤?”
    苏渐慢慢分析道:“能飞,我觉得林建松全身的脏器都有问题,你看这些脏器都表现为充血,有的粘膜甚至还有出血点,而且尸斑颜色也很暗。”
    鲁能飞才知道苏渐的意思,于是他说:“这些我也知道呀,你的意思是死因有机械性窒息的可能?现在颈部以上部分都不在,林建松到底有没有被掐过或者被勒过,还不好说吧。”
    苏渐斩钉截铁地说:“反正不像是颅脑损伤的结果。”
    鲁能飞不客气地来了一句:“那也不能解释为颈部被掐吧?”
    苏渐忽然慢慢地说:“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电击死亡。”
    鲁能飞瞪大了眼睛,他望着苏渐说道:“电击?你是说林建松是被电击致死?”
    苏渐缓缓地说:“尸体脏器的征象非常符合。”
    鲁能飞反问道:“那为什么身体上看不出电击的部位?”
    苏渐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头部。”
    鲁能飞一下子火了起来:“我说打击部位在头部,你却说不够客观,而你却可以说电击部位在头部,你是什么意思?”
    苏渐傲慢地说:“这不一样,电击是有脏器的征象支撑的。”
    鲁能飞愤愤地说:“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可是我觉得,你的跨度太大了,苏,那些领导都是疯子,你不要顺着他们的思路走,否则会被拐进死胡同里去。这段时间里,我都快被逼疯了,我一贯坚持的客观事实论,在你走后就沦陷了,领导哪里要听我的客观事实呀,他需要的是推理、推理、推理……”
    鲁能飞说完这些,右手在桌子上重重地击了一拳,他所坐的椅子也因受到后推力“吱嘎”地响了一下。
    苏渐理解鲁能飞的心情,在他眼里,鲁能飞是个兢兢业业的好法医,苏渐几乎把大队所有的日常工作都甩给了他,除了自己紧紧抓在手里的大要案。
    等鲁能飞的情绪平稳下来之后,苏渐才说:“不是领导疯了,是我们都疯了。”
    22

    罗奇将整个下午的时间放在了专案指挥部,指挥部设在西城分局二楼的会议室里。
    罗奇对于这儿的会议室再熟悉不过了,西城分局管辖的区域比较广,这儿又正好是城郊结合部的位置,治安形势特别复杂。按照西城分局民警自己的话说,西城区是出奇迹的地方,一年到头,什么事都会发生,不闹出点动静就不叫西城了。
    这回林建松的尸体出现在西城区,而他任职的文青实验学校却在东城区,西城分局的赵局长坐在会议桌前早已有些不耐烦,他将半支烟直接掐灭在烟灰缸里,说道:“罗支,我说这起案件的重点还是要放回东城区,林建松校长的大本营在东城区,我们西城区这里只是凶手的抛尸现场,案子我们来背这没什么,可是工作还是需要东城分局多多出力才行。”
    遇上这么大的事儿,哪个分局都不愿意承担责任,案件能破还好,要是万一破不了,年终一切优秀都沾不上边,相当于一年白干,所以赵局长觉得有点冤,心里直恨这位抛尸君为何把林建松的尸体抛在了他的辖区。
    这种事罗奇习惯了,一句话就将赵局长给顶了回去:“赵局长,这案子我们刑警支队已经背走了,只是借你的地盘侦查,你还有意见呀?要是我们把案件甩给你们自己来侦查,我看你的头还要更大呢。”
    赵局长苦笑道:“罗支,你就会吓唬我们分局的,还好市局前年出了新规定,这种恶性案件由你们刑警支队来背,要是挂在我们西城,我看十有八九要完蛋。说实话,我不是在推卸责任,我也是在为案件考虑,你看这都已经是第五天了,什么情况都没有,我也是担心着呢。”
    罗奇呵呵笑了起来:“反正怎么说你都有理,对吧?既然西城区是抛尸地,那么我们刑侦的工作中心就在这儿,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西城区抛尸,那是我们研究的重点……之一。”
    赵局长有些尴尬地说:“可不是嘛,这几天,我们西城区的警力也没少出。”
    罗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说到警力,不瞒你说,这起案子现在已经升级为‘市长督办案子’,我们动用的各方警力不是你西城区可以想象的。”
    赵局长咧咧嘴说:“市长督办了?好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么多警力投进去,要是案子破不了,可不是我老赵不够尽力。”
    23

    闲扯完,罗奇将话锋转向一大队的大队长葛杰:“葛杰,你那边的调查有进展吗?”
    葛杰刚刚三十出头,和罗奇的样子长得完全不同,他的脸颊非常光滑,方方正正的额头上一丝皱纹都没有,似乎这些天的彻夜劳累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葛杰负责调查的是林建松当晚的行动轨迹,这几天的调查一直不是很顺利,直到今天,调查才有所斩获,他对罗奇说:“要说进展还是有一点的,法医检测出林建松体内有酒精成分。我们已经查清,8月27日晚上,林建松接受了一名学生家长的宴请,一起吃饭的共有四个人,喝了一瓶茅台,我跟鲁能飞法医讨论过,这和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基本能够吻合。”
    赵局长疑惑地问道:“等等,林建松接受学生家长宴请,喝的还是茅台?”
    葛杰进一步解释道:“是的,我去宝莱大酒店核实过,那天晚上吃的菜品以海鲜为主,总共消费了3217元,我也问了鲁能飞法医,食物的品种和林建松的胃内尚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基本对得上。”
    赵局长一脸的茫然,他说:“林建松可是出了名的校长呀,我在西城区也没少听说他的事迹呀,怎么会随便接受家长的宴请呢?我看他的作风是有问题的。”
    罗奇得知了这些情况,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觉得林建松当晚的轨迹清晰了许多,看来,林建松是在宝莱大酒店吃过晚餐之后回到学校的,之前据学校保安说,林建松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回到学校的,离开学校差不多是在夜里十点钟。
    罗奇坐在那儿,默默地在心里面推敲着时间问题,他忽然想到:“宝莱大酒店结账的时间是几点钟?”
    葛杰在手机里翻出一张账单的照片,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屏幕上将它放大,皱起眉头,定睛看了看说:“是八点零四分。”
    罗奇点点头,轻轻地在嘴巴里默念道:“林建松那天上午的时候给学校的班主任召开新学期预备会,下午去了一趟东城区教育局,参加一个表彰大会,傍晚五点半左右回到学校,转而又离开学校,应该就是去宝莱大酒店赴宴,这个宝莱大酒店的情节我们直到现在才查明白,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罗奇哀叹了一声,继续说:“晚上八点零四分,林建松离开了宝莱大酒店,八点半左右,他回到了文青实验学校,十点钟的时候,他又离开了学校,法医认为他胃里的食物距离最后一餐的消化时间大约为两个小时,也就是说,林建松是在十点钟左右死亡的。”
    葛杰接上话说道:“按照这个时间表,林建松离开文青实验学校时,他就遭到了杀害。”
    罗奇没有将话题扯开去,他继续问道:“跟林建松一起吃饭的几个人有没有摸清楚?”
    葛杰好不容易确定了这一情节,当然已经对和林建松一起吃饭的几位摸了个透,他说:“嗯,都搞清楚了,一起吃饭的除了林建松,还有三位,其中两位是一对夫妻,他们是巨州来的,在湾州经营一家汽车修理店。我访问过他们,他们有一个孩子在文青实验学校读书,读的是七年级,因为成绩极差,行为又不检点,经常和同学打架,家长被林建松约谈,要求他们把孩子送回巨州读书。”
    罗奇插话说:“就是要他们孩子退学吧?”
    葛杰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勒令退学是不可以的,中小学教育是义务教育,林建松没有这个权力,可是家长被约谈,压力很大,就算硬赖在文青实验学校,还是担心孩子会被学校孤立。”
    罗奇扬眉道:“所以就私下找林建松通融?”
    葛杰肯定地说:“对,他们花大价钱款待林建松,私底下还塞了五千块钱。”
    赵局长惊讶地叫道:“五千块?这对于一个修车店老板是个不小的数字吧?”
    葛杰撅撅嘴巴,说道:“没有这个数,事情很难通过。”
    罗奇觉得这有些不太正常,问道:“是吗?”
    葛杰又抛出了另外一人,他说:“这是窦燕丽说的。”
    罗奇露出疑惑的眼神,问道:“窦燕丽?”
    葛杰解释道:“对,就是一起吃饭的另外那位,是她拉的线,不然想找林建松吃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罗奇心里有些怀疑窦燕丽和林建松的关系,因为从他办了那么多的案件上看,窦燕丽和林建松很有可能存在不正常的关系,不然做这个线人也不时是随便可以做的,他于是问道:“窦燕丽和林建松是什么关系?”
    葛杰已经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工作,他侃侃道:“我也从侧面调查了一下窦燕丽的情况,她和林建松的关系暂时还没有摸清楚。我只知道她也是巨州人,在湾州有一家制衣厂,手下有二十来个工人,应该说是个小型的服装加工厂,她和她的丈夫在三年前离婚,有个孩子,不过已经十九岁,以前也在文青实验学校读书,没考上高中就直接上班去了。”
    罗奇放松自己的眼皮,微闭着眼睛说道:“哦,有点意思,窦燕丽和林建松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查清,还有你刚才提到的两个孩子,也要查一查。”
    葛杰张大了嘴巴,问道:“罗支,你不会是怀疑那两个孩子杀死林建松的吧?”
    罗奇肯定地说:“对,不能不引起怀疑。”
    葛杰叹了一口气道:“窦燕丽的孩子十九岁,要怀疑他是凶手我没什么意见,可是那位孩子才七年级,今年十三周岁,不太可能会作案吧?”
    罗奇冷冷地说:“先别去猜想,查清他们的时间和轨迹,必须落实到位,这可以算是我们的最新线索了。”
    赵局长在一边喝着他那杯浓浓的绿茶,不经意地说道:“这个林建松,要不是被杀,谁能知道他的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多污垢,我怀疑他和窦燕丽的关系也不太正常。”
    罗奇眨了眨眼,随口说道:“这都是我们这些搞刑侦的人的直觉罢了,等葛杰去查证了再说吧。”
    24

    罗奇想起另外一件事,于是问道:“车子的事情查得怎样?”
    葛杰翻了翻笔记本,说道:“这项工作我们已经部署下去了,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落实,我们通知了湾州市所有53家出租车公司,通过他们公司内部的呼叫系统,发布了协查信息,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反映当天晚上从文青实验学校那边接过类似林建松的客人。”
    罗奇想起了现在流行的网约车,于是问道:“那么,互联网打车平台呢?”
    葛杰也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他回答道:“现在打车的平台很多,最大的滴滴公司和我们有紧密的合作关系,我们去他们的数据库里检索过了,没有查到林建松的手机叫车信息。”
    罗奇感到有些意外,他说:“哦?小平台很多?”
    葛杰进一步回答道:“其它的小平台我们正在逐个梳理,我相信这个工作应该是能做完善的。”
    罗奇忽然问:“会不会事先跟人好了来接呢?”
    葛杰像是什么问题都考虑到了,他说:“关于这点,我访问了林建松的老婆,从通话记录也能反映出来,林建松那天晚上九点十七分的时候接过他老婆的一个电话,他老婆说,当时林建松表示处理好一份演讲稿就会回家。”
    罗奇想到了另一个侧面,他说:“这么说,林建松没有喝多,还是相当清醒的。”
    葛杰点点头说:“据多方证实,林建松的酒量是相当好的,那天晚上他最多喝了三两茅台,这点酒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
    罗奇心里想,林建松在8月27日当天的活动轨迹基本都已经摸清楚,至于谁最后杀害了他,似乎就剩最后临门一脚了。
    罗奇又想,林建松最后必须要乘坐交通工具才能离开学校回家,出租车的呼叫系统传达的信息不一定覆盖到所有的驾驶员,打车平台又没有梳理到位,到底有没有约好朋友的车子来接应也不能确定,这临门一脚还是差些火候。
    既然只有乘坐汽车这么一种可能,那么要是查清这辆乘坐的汽车,凶手也就差不多要现形了,罗奇想到这,觉得眼睛突然发亮,他觉得窦燕丽和他的儿子务必要查个明白。
    25

    夕阳西下的时刻,整个天空被晚霞染成了血红,色彩看上去非常绚丽,湾州的天向来都是雾霾沉沉,这样的景象非常稀少。
    鲁能飞驾驶着一辆由别克商务车改装的现场勘查车向位于城西的现场开去。车子的颜色也是标准的白底蓝条纹,这是警车统一的配色。不过,这辆车和普通警车不同的地方是,两侧车身都喷上了“刑事现场勘查”六个大字,看上去显得更加威武肃穆。
    苏渐坐在副驾座沉默不语,他根本无心欣赏天空中美妙的景色,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虽然天沐山路两边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放过丝毫机会。
    过去,苏渐也经常驾驶着这辆勘查车跑遍湾州市的各个角落。
    像苏渐这样,虽然作为一名法医,可首先他是一名刑警,同时又是一名现场勘查员,最后才是法医。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学校法医系的课程无法支撑这样的需要,《法医病理学》、《法医毒物检验》、《法医DNA检验》、《法医人类学》、《法医昆虫学》、《法医精神病学》、《法医现场勘查》……这些课程都专注于法医学本身,而刑警支队的法医岗位要求的是灵活运用这些庞大的知识体系,侦查破案的技能只能在长期的实践中慢慢摸索体会。
    苏渐在几年的勘验生涯中磨炼出的那双火眼金睛,哪怕是在去勘验的路上,他也要不留死角地观察地形地貌,以及路边的建筑、车流、行人等等情况。
    勘查车路过植物园,他们来到了现场位置附近的路边,路边有一条分岔的小路,路口两边都长着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香樟。
    鲁能飞将车子靠向右车道,打开右转向灯,拐进那条狭窄的小路,路面是粗制的条石,车轮压在上面,“咕噜咕噜”地响。
    鲁能飞一边牢牢地把握着颠簸抖动的方向盘,一边向苏渐介绍道:“苏,调查的情况是这样,这条路原本是植物园的西入口,不过这个入口已经在七年前就关闭了,所以这条路现在一直没人走动。”
    “那尸体是怎么发现的?”苏渐注意到了路两边郁郁葱葱的荆棘和疯长的刀茅草朝路中央压过来。
    苏渐的注意力转到了勘查车发动机的声音上,他判断勘查车的自动档位应该在一档的样子。
    鲁能飞回答道:“是一名国家电网的检修工人碰巧发现的,这里边有一座十万伏特变电站。”
    苏渐敏锐地问道:“变电站出现问题了么?”
    鲁能飞摇摇头,像是被车身晃动的那样:“没有,是常规维护,一个月一次,他发现尸体之后就立即报警了。”
    勘查车往里开了大约一百多米的样子,鲁能飞就在路中间将车子停了下来,熄了火,转头对苏渐说道:“到了,就是这个鬼地方。”
    苏渐从靠背上竖直了身子,习惯性地扭了扭脖子,和鲁能飞一起下了车。
    苏渐刚下车,就看到了车子左侧有一块大草坪,目测长宽约有百来米,尽头是一座小型的变电站,粗大的高压线正好穿过草坪的上空。
    鲁能飞指着那块草坪说道:“以前这里是植物园西出入口的游客集散地,入口关闭之后,自然就荒废了,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
    苏渐嘀咕道:“这么大的草坪,也是可惜了,我们以前怎么不知道呢?要是周末的时候在这儿搭个帐篷,也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鲁能飞的视线转向远处的那个变电站,说道:“可能就是这个变电站吧,一般的人还是比较畏惧的。”
    苏渐默许,他说:“说得也是,在这些高压线下休息,会有随时丧命的感觉。”
    26

    苏渐手里拿着“现场照片”的卷宗,左右比对现场的方位。
    鲁能飞指着左前方的一片树荫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在那边,那树荫下面是一条溪流,就是你照片上可以看到的抛尸的溪流。”
    苏渐借助这片树荫,终于将照片和现场对应起来了,他一边看照片,一边斜眼往在草坪和树荫之间瞄,脑子里开始绘制当初发现尸体时的画面。
    从条石路面开始往里,苏渐发现草坪上原本枯黄的断草,已经逐渐被新鲜的翠绿替代,只剩下一些掉落在旁的断草,大致可以看出当初草地被破坏的样子,草地的再生能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鲁能飞见苏渐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便说道:“尸体的位置到这儿直线距离为73米,依照这些稳健的踩踏痕迹看起来,当时凶手是背着尸体从这儿走过去的。”
    苏渐点点头,说道:“嗯,这点我支持,凶手背着一百多斤的林建松尸体,脚步依然沉稳,可以想象,凶手是一位力气较大的男子。”
    苏渐说完,开始一步一步沿着那些踩踏痕迹往树荫方向走去。他边走边想,似乎正在和凶手一起伴行,感受着凶手当时的呼吸,就这样,他一直走到当时尸体发现的位置。
    苏渐面前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准确地说是一条流速缓慢的小溪,小溪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布满青苔的鹅卵石,偶尔还可以看见小小的翻着白身子游动的溪斑鱼。
    尸体已然不在了,但这并不影响苏渐的观察,因为那些现场照片里的图像已经嵌入了他的大脑,他完全可以感觉到尸体就在眼前。
    远远地,天沐山路上传来持久的车流声,和这眼前溪水流动的声音相比,模糊不清。
    苏渐忽然看到,溪水中出现了一具尸体,俯卧在水面上,溪水清澈地从他的背脊流淌而过,黑色的头发像水草一般在水底招摇。
    苏渐微闭上眼睛,刚才的那幕景象并没有因此散去,溪水继续不停地潺潺流淌着,尸体在水中悠悠地晃荡着,就在苏渐一恍惚的刹那,尸体的头部和皮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渐看到水边蹲着一位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正小心翼翼地在溪水里冲洗着。
    “慢!”苏渐突然叫道,像是在阻止凶手的行为。
    鲁能飞早已习惯了苏渐进入案发情景的状态,以前苏渐也经常这样,在现场上,在尸体边,将自己代入作案过程,去目睹凶手的动作和表情。
    一般来说,等苏渐回转神来的时候,他总是可以绘声绘色地开始描写现场,这样的做法经常招来一些非议。但是罗奇喜欢,罗奇对苏渐最满意就是这点,虽然苏渐不一定每次都判断准确,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苏,又进去了?”鲁能飞关心地问道。
    苏渐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确认回到了现实当中。当他听到只有山野里晚归的百灵鸟在嘀嘀咕咕吟唱,便说道:“我看到他了。”
    鲁能飞心里明白,苏渐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般来说,他已经有看法了。
    苏渐的脸色很紧张,看上去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他说:“能飞,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抛尸?”
    鲁能飞应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研究了不知多少遍,通常来说,凶手就是藏尸于此,延长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我们的这位砍头君也逃不出这样的规律。”
    苏渐眼神愣愣地说:“不,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一定有其它的意思,这是特殊情况。”
    鲁能飞知道苏渐应该是有不一样的想法,但他实在想象不出就是一个简单的抛尸动作,还能有其它什么样的想象,他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苏渐的语气非常肯定:“我觉得凶手在这儿抛尸就是看中这条溪流。”
    鲁能飞觉得抛尸于溪水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说:“这我并不反对呀,抛尸于水中,很多案件都是这样。”
    苏渐一字一句地说:“不,这起案子就不一样,凶手将尸体搬运到这儿,目的就是为了砍头和剥皮。”
    鲁能飞愕然,面对着苏渐,说不出一句话。
    苏渐继续说:“我们刚才一路进来,地面上没有发现一滴血,你们这几天的现场搜索也没有发现血迹吧?如果凶手在其它地方已经将尸体砍头剥皮,可能会在搬运的过程中留下血迹。”
    鲁能飞提出异议:“那要是尸体外面有包装物呢?”
    苏渐也提出新的看法:“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后来我忽然明白了,这个人不会使用包装物,因为你不是说他还在现场睡过一觉吗?”
    鲁能飞诧异:“你的意识是说,凶手并不懂得伪装?”
    苏渐确定地说:“是,他来这里抛尸的目的不是为了抛尸,只是为了砍头和剥皮。”
    鲁能飞歪头:“泄愤?”
    苏渐点头:“是,纯粹是为了泄愤,至于尸体会不会被人发现,他很傲慢,他并不在意。”
    鲁能飞踢了一脚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子,说道:“这人家可能不太好理解吧。”
    苏渐的样子显得有些自信心满满:“我不管人家理不理解的事情,我需要的是还原现场,凶手在现场干了些什么,才是我想要弄明白的。”
    苏渐说完,低头沉思,在他的心里,他感觉他担心的事情正在他眼前发生。
    这下可苦了鲁能飞,他觉得他们这几天苦心勘验分析的结果被苏渐全部撕碎,要是像苏渐这么看,凶手不必拥有一个掩人耳目的用于杀人和分尸的第一现场,第一现场也不会留下血迹等物证,那么这第一现场的假设也被否定了。
    鲁能飞试探着问道:“那么,你觉得这第一现场会是什么样的场所?”
    苏渐闭着眼睛说:“车上,就在车上,凶手在车上将林建松电击死亡,然后搬运到这溪边,进行泄愤行为,砍头,剥皮,血迹全部顺着溪水流走,所以不管是在车上,还是在抛尸的路线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27

    柯曼一个人住在《湾州早报》附近的“曦月华府”,这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高档酒店式公寓,每个月的租金贵得瘆人,一般的工薪阶层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月租八千的价格。可是柯曼不用担心这些,因为他的爸爸柯帆路就是“曦月华府”的投资商之一,给独生的闺女腾出一间免费的公寓,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柯曼刚刚洗完澡,将一天的疲惫全部洗去,刚刚泡好的一杯暗香浮动的玫瑰花茶已在窗前的透明玻璃茶几上等候多时。
    待柯曼将自己裹着白色浴巾的身体埋进淡粉色的布沙发之后,她舒缓地拿起她的苹果手机,刷了一下朋友圈,笑容可掬地在一些她认为需要支持的信息后面点了几个赞。
    放下手机,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的玫瑰花茶,花香沁人心脾。
    柯曼朝窗外望去,此时的窗外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她远远地眺望着夜空,夜空深邃得有些让人猜不透,几颗刚刚显露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她忽然想起了苏渐。
    柯曼发现,苏渐这个人真是与众不同,罗奇作为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对他还有些谦让,在她眼里,刑警支队长都是凶神恶煞的那种,怎么还百般让着苏渐,难道这小子在侦查破案方面真拥有什么独到的秘籍?
    柯曼今年从湾州大学新闻系毕业,本来可以进入父亲的投资公司跟班学习,可是她最后遵从了她自己的内心,来到《湾州早报》做了一名记者,跑的还是刑侦线,可没把柯帆路给气死。
    柯曼记得,当她做下决定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变得铁青:“一个姑娘家成天和那些不要命的刑警混在一起,不是太危险了吗?”
    柯曼的回击是很犀利的:“要是没有刑警护卫着这个世界,你哪能安稳地坐在办公室里谈生意?当初你不让我报考警察学院,现在我挨着警察的边角,去报道他们也不行吗?”
    想到这儿,柯曼脸上的酒窝深陷了下去。
    她最终战胜了父亲,顺利地进入到《湾州早报》的“警界”栏目,因为洪汝权那时正要升为主编,着急物色一位得力的接班人来填充刑侦线,柯曼恰逢其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柯曼才跑了几个月,她凭着洪汝权的老底子,很快就从陌生到熟悉,和罗奇他们打成了一片。她慢慢地发现这条战线对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可以说,刑侦领域像是一片充满活力的雨林,柯曼发现可以创作的素材简直太多了,这里有数不尽普通人看不到、听不见的秘闻,许多案件直接就可以毁掉三观。
    就说今天早上在苏渐家吧,柯曼和苏渐聊起国外那些恐怖的连环杀人案,没想到这些事儿从苏渐的嘴里说出来,那完全不一样。苏渐的讲述中夹杂着柯曼半懂不懂的专业名词,他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把那些案子讲得悬念迭起,柯曼真有些心潮起伏,穿越了一般,恨不得自己也遇上那么几起大要案。
    柯曼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拿起了手机,打开《湾州早报》的APP,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苏渐”二字。
    搜索的结果不多,第一篇文章就足够抢眼了,标题为“法医苏渐大战连环杀手”。
    这标题忒有吸引力了,柯曼的手抖了一下,点击进去,发现正是画家系列杀人案的报道,作者便是现在的主编洪汝权。
    柯曼快速地往下拉着看,洪汝权的文字热辣老练,文中的事件跌宕起伏,这起案子曾经在湾州引起巨大的轰动,洪汝权便是背后的推手,柯曼当初并不了解苏渐这个人。
    因为今天刚和苏渐打过交道,所以现在看这篇文章特别带感,柯曼见后面的几段写得意味悠长,把苏渐描写得像是侠客。
    “苏渐从来不出手,他需要做的是,不断地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上解谜,以此找到野兽逃跑的方向,然后他挥一挥手,刑警们就会像猎人一般出动。”
    “……”
    “画家莱特就是这样被捕的,苏渐说凶手喜欢喝咖啡,果然,凶手被捕的地点便是湾州最为典雅的咖啡厅,当时大厅里的琴师正在演奏弗里德里克·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画家莱特做梦都没有想到,刑警们会在这种时候找到他。”
    柯曼一口气读完这些褒奖的文字,捏着手机,沉浸在苏渐大战连环杀手的情节中,她努力地将苏渐犹豫的眼神和这些文字糅合在一起。
    忽然,柯曼的心理产生了一个念头,因为她想起早上的时候,她亲耳听到苏渐说画家莱特杀人案很有可能背后还有其它嫌疑人,要果真如此,这起轰动全城的大案将会有更为精彩的续篇,那后续的轰动性会更为让全城震惊,而那篇力作的作者将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柯曼。
    柯曼想到这儿,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她想,现实的际遇比她想象得要好很多,虽然她当初满怀信心去跑刑侦,可是并不觉得自己会顺风顺水,没想到,现在有了罗奇,有了苏渐,手中满满都是好素材。
    28

    深夜,白色的LED灯将“苏渐工作室”照得通亮,掉了漆的墙体和天花板有些旧了,苏渐却熟视无睹。
    罗奇从西城分局的专案组回来的时候,顺便给苏渐捎回了一盒速食水饺。
    薄而韧的水饺皮有些干了,看上去皱巴巴的,罗奇有些心疼地说:“苏渐,你就将就些吧,没给你另外准备夜宵,专案组那边顺了一盒回来,他们还以为我带回家给老婆吃呢。”
    苏渐接过饺子,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打趣说:“是呀,你把我圈在这儿,人家还真以为你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呢。”
    “就算有这个福气,也没这个时间呀。”罗奇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苏渐,“今天去过现场了?”
    “是,快天黑的时候,鲁能飞带我过去的,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小时候捉迷藏,还真蛮有意思的。”苏渐无奈地说。
    罗奇见苏渐开始吃饺子,心里有一种满足感,他背着刘副局长将苏渐接回来,玩的是绝地反击这一招,他对苏渐说道:“那我们就把这款游戏一直玩下去,我就不信,看凶手还能躲几天。”
    苏渐嚼着粉丝肉末饺子,满嘴清香,他咽了一下,然后说道:“罗支,你就这么有自信?”
    罗奇听出了苏渐话里的意思,他感觉心田里掠过一圈涟漪,隐忧笼罩着心境,他说:“干我们这行的,没有自信也得装着像是有呀。”
    苏渐会意地笑了:“罗支,我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原来你以前每次给我们开誓师大会,都只是装装,其实你自己心底里也没谱儿?”
    罗奇拍拍桌子,也笑了起来:“不装那能行呀?苏渐,实话跟你说,我这个老大要是没有自信,你们的动力从何而来?”
    苏渐又吃了一个饺子,他的食欲已经被这盒香喷喷的饺子激发起来,基本上一口一个,不知怎的,就觉得今天这饺子特别香,他说:“罗支,林建松这案子,我感觉不是太好,凶手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罗奇听苏渐有话要说,就竖起了耳朵,口里却说:“不急不急,你先慢慢吃完这饺子再说也不迟。”
    苏渐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平板电脑上将傍晚补拍的那些细节照片展示给罗奇看,并将自己给鲁能飞说的那番话又给罗奇复述了一遍。
    罗奇皱皱眉,问道:“那你具体是怎么刻画这位凶手的?”
    苏渐自打从现场回来,除了匆匆吃了个快餐,便一直在这个被柯曼称作是“苏渐工作室”的客厅里苦思冥想,他要像以往一样,刻画出一位令人信服的凶手形象,那些侦查员才愿意朝着他指示的方向去查找嫌疑人。
    现在罗奇问到了这个问题,苏渐水到渠成地说:“这实在是件头疼的事儿,我们又遇到了一只蛮牛。”
    蛮牛是苏渐专有的术语,苏渐认为精神有点问题的人就像是一只蛮牛,做事我行我素,出人不意,没有章法。
    罗奇心里一怔,苏渐的想法果然和他不谋而合,因为他一直觉得这凶手的行为有些古怪,不然他也不会非得要苏渐回来不可,看来,他及时把苏渐弄回来,那是迫在眉睫。
    罗奇倚靠着不说话,就等苏渐继续说,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大的认同,苏渐肯定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苏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从犯罪地点上来讲,凶手选择这个隐秘的位置应该是有预先踩点的,不然很难想象在半夜十一点钟可以找到这么巧妙的位置。”
    罗奇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苏渐的看法。
    苏渐继续说:“凶手在此地完成犯罪动作的目的只是想要顺利地完成他的犯罪计划,而不是要故意抛尸于此,因为事实上他最后连掩盖一下尸体的行为都没有,溪水不深,尸体完全裸露,电网的工作人员一眼就看到了尸体。”
    “至于砍头的动作,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多余的动作,如果按照正常人的行为,砍头无非是为了隐去死者的身份,可是如果他有这个意识,那么连尸体都不掩埋或掩盖,这就比较矛盾,所以我说砍头是多余的。”
    “凶手拿走了林建松的头颅,按照正常理解,无非就是想另外寻找抛尸的地点,可是,在我看来,凶手根本就不会这么做,他有可能会自己保留这颗头颅。”
    罗奇吃了一惊,问道:“自己保留?你认为凶手会将林建松的头颅保存在一个什么地方?”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好像没什么理由,只是我的直觉。”苏渐的眼神看起来愣愣的。
    罗奇不无感慨道:“你的直觉往往都是对的,你真不像是个科学家。”
    苏渐吃了一惊,说:“科学家?罗支,你就别糗我了,等我真做了科学家,你都已经成福尔摩斯了。”
    罗奇叹口气道:“这回算我对了,要不是你回来,没人敢这么说,我们围绕现场位置,滚地毯式地满山遍野去找那颗该死的人头,可是你却说,凶手已经将林建松的头颅收藏了。”
    罗奇顿了顿又说:“收藏是要有器具的,这么大热天的,必须要有冰箱吧,没有冰箱早就臭味熏天了。所以要是有嫌疑对象出现,我们第一要查的就是他家的冰箱。”
    苏渐习以为常地说:“搜查那是我们技术的活儿。”
    罗奇对苏渐笑笑说:“苏渐,你只管在这儿研究案子就行了,搜查现场的事儿鲁能飞会干,你们这帮兄弟还是很能干的。每天有什么新情况,我都会通报给你,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就早点休息吧。”
    苏渐见罗奇自始至终对何惠的事情只字未提,心里有些不悦,要不是罗奇提到何惠案子,苏渐才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参与到案件中来呢,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要是刘副局长知道,自己肯定会吃处分。
    罗奇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苏渐忍不住叫了一声:“罗支。”
    罗奇停止了脚步,他当然知道苏渐的意思,他回头看着苏渐,说道:“那件事,档案比较散乱,我已经让葛杰去收集,要不了两天,我相信就能集齐了。”
    苏渐的心里有些发凉,原来何惠失踪的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重视,三个月过去了,连基本的档案都还散落在各个职能部门。
    苏渐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何惠案只是一起再常见不过的失踪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何惠遇害,职能部门之间相互推搡也再正常不过了。
    苏渐想,他必须自己去看那些材料,否则何惠不会再重现于天日了。
    29

    总算睡了一晚好觉,罗奇醒来的时候,觉得精神焕发,可是一想到林建松被杀案已经进入第六天的时候,他噘了一下嘴巴,随口骂了一句:“王八蛋。”
    正在一边换下睡衣的妻子王梦玲说:“你骂谁呀?一大早的,嘴巴不干净,难怪儿子最近总是满嘴脏话。”
    罗奇也脱下了睡衣,裸露出密密黑黑的胸毛,他一边穿上他的警服,一边说道:“那是青春期综合征,每个孩子都这样,关我什么事?”
    王梦玲也一边将裙子往腿上套,一边说:“你做父亲的没个好榜样,叫他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什么叫好坏呀?眼看着就要中考倒计时了,这成绩退步得厉害,你操过什么心呀?”
    罗奇一听到中考心里就烦,案子时间紧,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抓儿子的复 和他小的时候一样,《物理》和《化学》一塌糊涂,要是不抓紧点,重高是没戏了,他火气冲天地说:“你都说到哪儿去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不就是骂了一声王八蛋吗?”
    王梦玲并没有让他,正面对着镜子整理裙子,嘴里说道:“你除了每天去找那些王八蛋,还会干什么?”
    罗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王梦玲经常诋毁他的工作,他说:“那是我的工作,好吗?那些王八蛋需要我,需要我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抓到监牢里去,你不能说这和谐社会没有我们刑警的功劳吧?”
    王梦玲音调变高:“谁稀罕你那破功劳呢,你也不看看你工资卡里那么点薪水,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儿子出国的事你能帮上多少忙?”
    说到钱,罗奇不能不服输,光靠他的几块工资,哪里够儿子出国留学呀?他觉得不能一直这样强硬下去,于是嘻嘻一笑道:“这我承认,要不是我娶了个好老婆,连住这豪宅也没有缘分,等我这案子破了,我请你娘俩去昼山的海边度个假?”
    王梦玲恢复了原来唠叨的语气:“就你会哄,这话听得我耳朵都生老茧了,等这案子破了,你又会说,对不起,哪里哪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罗奇觉得有些对不住王梦玲,特别是做了这个支队长之后,他就更没有时间单独陪他们母子俩了,他说:“这回是真的,刘副局长已经答应,只要我把这案子给破了,无论如何都给我一个假期,到时候把儿子从他外婆那里接回来,我们一家好好去放松一下,再说,你一年到头忙里忙外也确实够辛苦的了。”
    罗奇从身后去拥抱了一下王梦玲,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腰肢。
    王梦玲轻轻挣脱了罗奇的拥抱,说道:“今天公司里有重要的会议,迟到不得。”
    30

    像往常一样,罗奇出了门,开着车来到单位吃早餐,因为王梦玲多年来一直把时间都耗在了她自己创办的茶叶公司里,虽然经营的规模不是很大,可是一年到头也忙得团团转,家里是从来不做早餐的。
    刑警支队的早餐虽然不算丰盛,都是些包子、豆浆之类的传统食品,但对于罗奇来说已经足够。
    当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嚼着一个肉包的时候,余光里看到了鲁能飞,便把他招呼了过来,问道:“那边送过去了吗?”
    鲁能飞会意,罗奇交代过,不能将苏渐的事儿泄漏出去,于是他瞧了一下左右,轻轻地说:“嗯,送了两个包子,一根油条,还有一杯甜豆浆,他还没起床呢。”
    “懒鬼,肯定昨晚又熬夜了。”罗奇别扭地做了个鬼脸。
    罗奇随后便将话题切换到了工作:“能飞,今天上午省厅专家过来研究案子,专家组来的是法医和痕迹,你需要全程陪同一下,法医这块工作你全权负责,痕迹的工作我会跟黄自强交代的。”
    “知道的,按照以前的套路,我们先陪他们复勘现场,然后回来看材料,是吧?”鲁能飞轻轻问道。
    罗奇点头说:“是的,你和黄自强把他们照顾好,顺便跟他们打个招呼,说我有重要的会议要开,下午汇总情况的时候才能过来,跟他们道个歉。”
    罗奇交代完工作,就将餐具的托盘放到了回收区,然后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罗奇今天早上的第一项工作是向刘副局长汇报林建松案的进展情况,这可是市长督办的案件。罗奇这边向刘副局长汇报,刘副局长那边要向市长秘书处汇报,市长每天需要了解案件的最新动态。
    汇报的地点依旧在刘副局长宽大的办公室里,罗奇走进去的时候,不由得为自己捏了把汗。
    要说罗奇没有私心这不可能,其实他有种强烈的上进心,他觉得他做这个支队长也有些年头了,按理也到了提拔的时候了,可是市里面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动静。
    罗奇这两天一直在想,这起案子市长亲自督办,毋庸置疑,市长极其重视。市长也会知道,具体在指挥办案的是他罗奇。要是这起案子办得漂亮,那么距离升职也不会太远了。至于升职之后,罗奇最想做的就是刘副局长这个位置。做个副局长,分管自己熟门熟路的刑侦工作,那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儿了。刘副局长实在是太过于原则,太原则做事情不适合刑侦,刑侦面对的都是最狡猾最残忍的凶手,要是刑警也按部就班,那么好了,案子都不要破了。
    “在想什么呢,罗奇,案子有没有进展呀?”刘副局长的话音惊醒了浮想联翩的罗奇。
    罗奇呵呵地笑道:“进展是有一些,可是还没有突破的抓手。”
    可是刘副局长并没有高兴起来,他冷冷地说:“我提醒你一下,已经第六天了,明天就到限期了,市长那边要是交代不了,不是你支队长的位置摇摇欲坠,我这副局长的位置估计也要调整了。”
    罗奇身上出了一阵冷汗,他知道这起案子影响很大,市长限期破案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赶在新学期开学前把凶手捉拿归案,防止在教育界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恐慌。
    “可是……”
    罗奇正想说破案的事情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刘副局长显然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厉声喝道:“可是什么?你也是用这种口气跟你的那些手下说的吗?”
    罗奇听到刘副局长严厉的指责后,惊魂不定,说道:“那倒不是,加上明天,还有两天的时间,我相信会出现机会的。”
    罗奇这一辈子干的都是刑警,在那些案子里面,他吞下了多少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记者的笔下,像他这样的支队长都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随手就可以抓个逃犯什么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猎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待猎物的出现,而不是在追击猎物。
    刘副局长口气缓了下来,说道:“前段时间,局党委已经在研究你的事情,总体上来说,这些年你的工作还是不错的,不用我多说,这次的机遇难得,我相信你是懂的。”
    罗奇心里一阵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晋升的确凿信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说道:“谢谢刘副局长的赏识。”
    刘副局长将手中的一杯茶加满,说道:“谢什么谢,不都是你自己干出来的吗?好吧,先坐下说说看,案子都有些什么进展?”
    罗奇昨天晚上从苏渐那里离开之后,就想了一个新的侦查思路,他在沙发上坐下,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说:“精神病人,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精神病人。”
    刘副局长眉头皱得像是麻花,他说:“什么?凶手是精神病人?”
    罗奇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太自信地说道:“是的,不管是从现场的情况看,还是从调查的情况看,目前来说,凶手的动机非常值得怀疑,这案子肯定不像随机的抢劫杀人案件,可我们摸透了林建松的关系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摸透了?”刘副局长斜眼问道,“有人举报说林建松去年在文青实验学校建教学楼的时候拿了人家几十万款子,这事查过了吗?”
    “这?这是哪里来的消息?”罗奇听到这条消息非常震惊,昨天葛杰那边查证的情况表明林建松确实不是那么干净,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儿闹得这么大。
    刘副局长喝了一口浓茶,深沉地说:“教育局那边的,市长督办的案子,各条线上都没人敢懈怠,教育局得知这个情况之后,立即报告给了市长秘书处。”
    罗奇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刚刚分析的那些案情有些多余,一般来说,在其它的线索排除之前,都不会往精神病人身上去靠,他唯唯诺诺地说:“刘副局长,那我回头去把这条线查实吧。”
    刘副局长抬眼看了罗奇一下,说道:“嗯,别把心思花在精神病人身上,你还是先在林建松自己这边把工作做扎实了。”
    罗奇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是。”
    31

    鲁能飞和黄自强陪同省厅的两位专家看完了现场,中午在刑警支队食堂包厢里吃饭的时候,鲁能飞想探听一下他们的口气,可是没想到两位专家顾左右而言它,什么都不肯说,这让鲁能飞有些担心。
    鲁能飞最希望的结果是,省厅专家的看法和他的一致,就算以后案件分析错了,也有个退路,要是他们的看法和苏渐的一致,那么事情就不妙了,起码他在这起案件中永远失去了发言权。
    匆匆吃完午饭,专家又开始在会议室里看案件卷宗,鲁能飞只有一边倒茶的份儿,偶尔他看到两位专家互相在那些卷宗上指指点点,不时地小心细语,好像怕鲁能飞听到似的。
    鲁能飞心里有些不爽,他觉得专家将他视为外人,当需要向他问话的时候,他们丝毫不会顾忌,只是不肯透露他们自己的任何意见。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罗奇急匆匆地走进了会议室,他边走边向两位专家打招呼:“潘专家,孟专家,你们辛苦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事一直忙到现在,没有照顾到你们,抱歉了。”
    潘良彬晃了晃手中的放大镜,眯着眼朝罗奇看了看,说道:“客气了,我们只是搞技术的,没有你们支队长忙。”
    罗奇快速走到潘良彬身边说道:“潘法医,我们鲁能飞招待得周全的吧?”
    潘良彬笑笑说:“能飞是我们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鲁能飞连忙奉承道:“哪能说是合作呀,潘领导多年来对我们湾州的案件进行指导,我们也在一旁学到不少经验。”
    潘良彬呵呵笑道:“湾州的案件特别怪,难度大,只要到湾州来,我就很焦虑,现在虽然技术手段多了,看起来案子的难度也下降了,可是遇上条件差的,还是得从尸体和现场上入手。”
    罗奇已经在潘良彬身边的一个空位置上坐下来,说道:“是呀,尸体是整个命案现场的中心,也是凶手动作最多的地方,凶手的每个动作都是他心理的反映。”
    潘良彬转向罗奇开玩笑说道:“罗支,你有点意思了,都开始研究凶手的心理了,要是你专攻现场的话,我老潘就没饭吃了。”
    罗奇歉意地说道:“这哪能呀,我无非是鹦鹉学舌,班门弄斧而已。现在的案子比较古怪,近两年来,明显感觉现场物证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听说你们省厅还请了第七医院的院长萧永丰医生做你们的犯罪心理顾问,你们是先行一步了。”
    潘良彬呵呵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湾州,湾州这几年刑侦的发展有目共睹,罗支,你是不是也在打萧永丰医生的主意?”
    罗奇抱拳说:“嗯,我们刘副局长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还得看人家萧永丰医生是不是愿意,湾州盘子小,没什么发挥的空间。”
    罗奇话锋一转,又说:“对了,我们这起案子,不知两位专家看得怎么样?”
    潘良彬回头看了看孟新枫,说道:“老孟,你看你先说?”
    孟新枫扶扶耷拉下来的老花眼镜,说道:“还是你先说吧,尸体是中心嘛。”
    潘良彬干咳了一下,放下那把大号的放大镜说道:“那行,我就先抛砖引玉了。”
    罗奇、鲁能飞、黄自强急忙拿起笔,准备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记录潘良彬的分析意见。
    潘良彬开门见山地说:“经过了一天的工作,我和老孟对林建松一案的现场以及案件档案都看了一遍,刚才我和老孟也简单沟通了一下,初步有了些看法。”
    “我们觉得这是一起有针对性的恶性杀人案件,凶手应该认识林建松,他的目的是杀人,杀人之后,接着砍头、剥皮,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想掩人耳目,逃避惩罚,凶手没有掩埋尸体,甚至连掩盖都没有,这充分体现出凶手的嚣张气焰。”
    鲁能飞听到这儿,心里一阵亮堂,因为潘良彬对现场的分析意见几乎和他的是一致的,他顿时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非常自信地看了看潘良彬身边的罗奇,只见罗奇的眉头紧锁,仿佛心中有无数的谜团。
    接下来,潘良彬就他自己的意见展开了分析,详细地阐述了支撑他这个意见的一些依据。
    鲁能飞一边记录,一边暗想,这起案子应该就是这样,潘良彬可是全省有名的法医,他看过的案子多了去了,要不是潘良彬的这番意见,鲁能飞心里真是没底,他一直都担心事情变成苏渐所说的那样,这起案件纯粹是精神病杀人,那侦查方向完全是两样的。
    潘良彬林林总总大约说了十五分钟才将他的意见表述完整。他刚说完,孟新枫就接着说道:“我基本同意老潘的意见,我这里想补充一点,这一点也和老潘有沟通过。”
    罗奇对着孟新枫点点头,没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他多言,这些省厅的专家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满腹经纶,发言轮换根本不需要桥梁,他手里依然捏着水笔,定定地望着孟新枫。
    孟新枫这时说出了他们的重点:“三个月前,我和老潘去过一趟巨州,那边的山区里发过一起类似的案子。”
    罗奇心里一怔,心想巨州也发过类似的案子,怎么他这个支队长听都没有听说过?
    只听见孟新枫继续说:“这起案子的死者也是一名校长,尸体头被砍,上半身的皮肤也被剥掉,唯一不同的是死者身上有刀伤,凶手先用刀捅死了死者,然后砍头、剥皮。”
    鲁能飞听后,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到地,心想,难怪潘良彬信誓旦旦是熟人作案,肯定是巨州这起案子作为参照,才那么肯定的,要是事先他也知道巨州的案子,就不会担心苏渐的那番质疑了。
    罗奇有些忍不住了:“我说孟专家,巨州这起案子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孟新枫解释说:“是呀,他们的那位校长也是个当地教育界有名的主,市里面怕影响不好,就一直包着,直到遇到问题了,才想起我们。我和老潘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反复强调,市长有指示,尽量减少外界的影响,言下之意就是要我们保密。”
    罗奇有些生气,他想起林建松的案子也有同样的窘境,市里面反复强调,在案件侦破之前要尽量保密,不在媒体上公布案情,不过此时,他气的还是巨州,他说:“巨州的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们不知道封锁消息是咱们刑侦的最大隐患?”
    潘良彬见罗奇动了怒,连忙接上话:“是呀,新闻界封锁一下还可以理解,内部完全没有必要,内部网上协查通报总要讲讲明白的吧,不然不就差点错过了并案机会了吗?”
    孟新枫补充了一句:“说到并案,我的意思是,咱们林建松案子可以和巨州的案子并起来搞,从这两起案子里头去找共同点,我相信一定能有新的突破。”
    罗奇振奋地说道:“是,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两位专家的悉心指导,要不是你们过来,我们这起案子肯定要走到死胡同里去。之前,我们都在林建松一个人身上找原因,走了不少弯路,现在看来,只要在林建松和巨州的校长共同点上去下功夫,案子肯定很快就会有眉目。”
    由于出现了巨州这样的新情况,罗奇终止了原来的计划,因为苏渐提出这很有可能是精神病杀人,所以他已经命令葛杰去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排摸情况。他知道那是一个无底洞,要想从第七医院那庞大的患者数据库里挖出他需要的嫌疑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下子可好了,省厅的专家给罗奇带来了新的希望,也许他亲自去一趟巨州,便会给案件带来转机。
    罗奇草草地陪省厅的专家吃过晚餐,就带着两位侦查员马不停蹄连夜赶往巨州。
    巨州虽说也是本省的一座城市,可是地属西部山区,距离省城湾州有近三百公里。
    罗奇他们沿着高速公路穿过连绵的山区,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他随便在巨州市局旁找了个酒店住下,准备天亮了再去和巨州方面沟通并案的事项。
    32

    就在罗奇赶往巨州的当晚,鲁能飞带着复杂的情绪去见苏渐,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省厅潘良彬的意见转达给苏渐,很显然是因为潘良彬的意见几乎和他的一致,但他又怕苏渐觉得自己有些幸灾乐祸,所以一路上他一直在揣摩着该用怎样一种语气。
    鲁能飞敲开门,苏渐刚洗完澡,穿着短汗衫的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鲁能飞见面就说:“苏,省厅领导刚走,我就过来了,你自己吃过了吧?”
    苏渐拿一条白色的毛巾在抹头,海飞丝的香味飘散在整个房间,他说:“嗯,我又不是小孩子,叫的外卖,27元,这你给我报销吗?”
    鲁能飞笑笑说道:“只要罗支同意,我一切照办。”
    苏渐装着脸一沉:“你看,现在的技术大队是你做头,这点小费都不给我解决,小心我哪天回来给你穿小鞋。”
    鲁能飞也装着信誓旦旦地说:“公私分明一向是我鲁某做人的准则,说正经的,省厅潘良彬给了我们很多意见呢。”
    苏渐将鲁能飞让进客厅,拖了把椅子给他:“是吧?就等你这句呢,我想听听他们倒是怎么分析林建松案子的?”
    鲁能飞脸色沉重地说:“情况不是很妙,潘良彬的意思是有针对性的杀人,也就是说凶手是带着某种原因故意杀害潘良彬的,而不是精神病杀人。”
    苏渐的脸上舒展开来:“这不是挺好的吗?不是和你分析得一样吗?”
    鲁能飞的心理此时是乐开了花,可是他还是装着心情沉重,他说:“这个,但是不一定准确呀。”
    苏渐将椅子在地上磨得“吱吱”响,他说道:“真理往往在大多数人手中,我的看法目前还没有第二个人支持。”
    鲁能飞这才抖出巨州的那件事,他说:“不过,我想潘良彬敢于拍板是因为巨州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也一直没破,所以他是参照了那起案子来分析这起案子,这样简单多了。”
    苏渐大吃一惊,问道:“哦?巨州还发过一起?我怎么没听罗支提起过呢?”
    鲁能飞生气地说:“罗支也是气得要死,这么重要的案子,巨州为了掩盖影响,封锁了消息,要不是省厅他们过来,我们还一直蒙在鼓里呢,罗支得知消息后,已经连夜去了巨州,估计明天就会有结果出来。”
    苏渐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子,然后说道:“哦,要是能够并案,那侦查起来就简单多了。”
    鲁能飞没有否认:“我想也是。”
    苏渐忽然问:“巨州那起案子有照片吗?”
    鲁能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优盘,递给苏渐,说道:“有的,这是我从潘良彬电脑上拷过来的。”
    苏渐接过优盘,拔掉盖子,插进笔记本电脑的USB口上,打开文件资源管理器,发现里面有一个图片文件夹,于是就打了开来。
    苏渐先是快速地将所有照片浏览了一遍,然后回过头来,一张一张仔细瞧,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先通览全局,然后各个击破。
    苏渐仔细地观察着屏幕上一张没有头颅的尸体照片,他看上去茫无目的地来回滚动着鼠标,那张照片在图片浏览器上不停地放大缩小着。
    这具尸体和林建松的尸体实在是太像了,要谁看了都会产生并案侦查的想法,头颅自颈部第三第四颈椎之间平齐被切,只剩下了看上去像是留了个问号的身体,只是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创口。
    苏渐心里想,他自己认为林建松是被活活电击死亡的,而现在巨州的胡浩天校长的死因却是刀伤,在胡浩天被杀之后,才被砍头、剥皮,两者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这到底要怎么解释呢?
    苏渐在脑海里想象着胡浩天在死时的状况,先是被杀,然后砍头、剥皮。
    就这样,时间在不停地流逝,鲁能飞坐在一边,他也在自己的带来的平板上来回翻看这些照片,在他的视角里,他觉得省厅潘良彬的看法不会错,和他自己判断的如出一撤,从尸体上表现出的迹象表明,案件性质也理应不会有什么差错。
    鲁能飞见苏渐斜靠在椅子上,眼神有些游离,心里估计苏渐已经看完了照片,正在思索,于是问道:“苏渐,你现在觉得呢?”
    “还能怎样?并案侦查呗。”苏渐躺在那儿一动没动。
    鲁能飞继续说:“并案侦查的工作罗支已经在做,你还装糊涂呀,我问的是性质问题。”
    苏渐歪着脖子说:“我也认为是有针对性的,可是凶手并不一定认识死者。”
    鲁能飞越听越糊涂,他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只是凑巧选择了他俩?”
    苏渐点头道:“对,按照他设定的标准。”
    鲁能飞问道:“那你还是觉得凶手砍头剥皮不是为了毁尸灭迹?”
    苏渐坐起身说:“我一直不这么认为,反正罗支已经上路了,并案的方向没有错,我希望巨州那边能有所突破,要是案子突破了,分析也就无所谓了,我只是希望他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33

    《湾州早报》的警界栏目在网上有个论坛,版主正是柯曼。
    柯曼在每天睡觉前都会浏览一下论坛中的帖子,一方面是看看有没有违禁的内容,要是有违禁的内容,她就会删去,以免事态扩大。
    另外,她的主要目的是想在论坛里找到新的新闻线索,现在记者想要获取新闻线索主要是靠像刑警支队这样的官方渠道或者是自建的论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失去了自己的渠道,那么记者的工作也只能歇菜了。
    警界论坛是面向公众开放注册的,接着《湾州早报》庞大的用户群,现在坛的注册用户已经过了十万,但大多都是围观的看客,真正在上面发言的人极少。
    论坛平时不温不火,要是遇上热点事件,那里边有一阵子会闹翻天,网民们各抒己见,有时候会分成两派,两派人员立场鲜明,互相对骂,这样的场面让柯曼觉得非常有意思。
    柯曼觉得论坛虽然比较无序,可是经常逛逛,里面可以发现许多隐藏的新闻线索,而且她发现高手在民间,这些用户里面确实潜伏着许多民间高手,分析案件那是一套一套的,柯曼觉得自己刚刚入行,跟这些人一比,自己刑侦记者的身份黯然失色,要不是自己占着刑警支队的资源,早就拜倒在这批人的脚下了。她知道,论坛里的水很深,很多东西还得向这些经常泡论坛的大虾学习。
    柯曼已经换好了睡衣,一边喝着玫瑰花茶,一边在手机上刷警界论坛。
    柯曼发现其中一篇帖子已经因为回帖量巨大而自动转变为热帖。热帖的热度是她设定的,只要帖子的回复数量超过30次,就会在标题的后面被自动加上红色的“热”字标识。
    柯曼瞟了一眼帖子的标题:“文青实验学校林建松丑闻大起底”,发帖的人昵称为“流浪的魔鬼”。
    柯曼一惊,心想林建松的案子正在刑警支队如火如荼地进行,民间的信息几乎被封闭,除了一些知情人士,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流浪的魔鬼”莫非就是知情人之一?况且这标题写得如此有吸引力,谁看到都想点击进去看一看。
    柯曼伸手触碰了一下屏幕,帖子就打开了,帖子的内容不是很长,可是里边爆出的信息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就最后一段,看起来就让人记忆深刻了:
    “林建松作为一校之长,只会用他的方式为自己沽名钓誉,实际上他欺下瞒上,贪污腐败,殴打学生,坏事干尽,实该被杀,如果不信,将有更多爆料。”
    后边的跟帖那就更加热闹了,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不分青红皂白,写上一句“该死”、“该杀”之类的气话,间或也有些不同的意见,诸如“有种你拿出证据来呀”、“不会是楼主杀的吧”之类。
    柯曼很快就拉完了所有的回帖,她发现帖子在短短的三个小时,回复数已经有179条了。
    她本能地想动用版主的权利,将这篇没有事实根据的帖子删除,因为主编将版主的权利交给柯曼的时候,反复强调这个论坛是把双刃剑,上面的言论过于犀利,管理得不好容易出事情。作为正规媒体,肩负着正确引导舆论的重责,不光光只是为了报社的利益。
    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柯曼的脑子里,目前还没有媒体披露林建松案子,像林建松污点这方面的报道更加没人敢干,像他这么个红人,就算是有些污点,也会被相关部门掩盖真相。
    柯曼想,要是自己从这帖子入手,多收集一些背景材料,然后再利用自己和罗奇他们的关系,早做准备,到时案子破了,及时地推出一篇重磅报道,一定会震惊湾州。
    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柯曼还是没有删除帖子,她以版主的身份给发言者发了一条私信,说想要知道关于林建松身后更多的秘密。
    柯曼发完私信,正想要关闭手机屏幕,没想到论坛的提醒图标上浮现出一个“1”字。
    难道是“流浪的魔鬼”的秒回?柯曼心里想,她重新回到屏幕,点开了私信,发现回信人果然是“流浪的魔鬼”。
    “不是我想要搞臭他,是他自己太臭。”
    柯曼见“流浪的魔鬼”并没有发送详实有用的信息,就接着发了一条。
    “你真的知情么?”
    私信还是像刚才一样秒回。
    “当然。”
    “那你是学校的老师或是学生?”
    “以前是。”
    柯曼有些信了,要是“流浪的魔鬼”是文青实验学校的老师或学生,那么就有可能真的知道林建松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到底是老师,还是学生?”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记者,我可以提供更多的爆料给你。”
    “这也是我需要的,但记者不能凭空编纂事实,你说的话需要真凭实据。”
    “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要是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线下见面。”
    “那好啊,明天上午我有工作安排,要不明天下午吧,明天下午在南山路的清濛茶楼见面,可以吗?”
    “好啊。”
    “那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方便联系。”
    拿到了“流浪的魔鬼”的手机号码,柯曼就下了线,在她的心里,此时正在构筑一篇长篇的报道。
    34

    天刚亮不久,罗奇一个人在酒店的大床间里醒了过来,他不喜欢和同事一起住,主要是因为他习惯于早起,头一天晚上不管睡得多晚,他都会准时在早上六点醒来。
    他也因为此事曾请教过苏渐,可是苏渐却笑着对他说:“这是支队长时钟,闻鸡起舞,比所有凶手都早一分钟醒来,所以上天才安排你做支队长呀。”
    罗奇不知道苏渐这到底是在拍他马屁,还是在阐明一个科学道理。
    想到这儿,罗奇干涩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到了巨州,他的心里开始有些接受省厅专家的意见了,毕竟办案子打保守牌更容易接近真相,慢慢地,他对苏渐的看法已经有些动摇了。
    他心想,这个案子苏渐这小子估计十有八九是看偏了,凶手虽然凶残了些,但也没有苏渐想象的那么离奇,说什么精神病杀人,说不定还是鲁能飞分析得对,毕竟省厅的两位专家也支持鲁能飞的意见,案件怎么看都像是有针对性,既然有针对性,那么凶手和死者便是熟悉的关系。
    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心想好在巨州的案子及时曝光了,不然依照精神病杀人的路子走下去,这案子将会越走越弯。
    早上七点,罗奇在酒店二楼的西餐厅用完早餐,丰富的早餐品种对罗奇来说简直就是浪费,他只喝了一杯热牛奶,然后烤了几块奶酪面包。
    早餐后,罗奇一行四人就急匆匆地赶往巨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巨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赵宏达昨天先是接到省厅潘良彬的电话,说是湾州支队的罗奇要过来看胡浩天的案子,后来是罗奇自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就到,赵宏达本来说是连夜给他们接风洗尘,安排个夜宵接待一下,可罗奇硬是推辞了。
    赵宏达今天一早就来到了单位,收拾好材料,就等罗奇的到来。
    赵宏达这段时间有他自己的苦,五月份的时候,胡浩天校长被杀,到现在一直没破,他也在心燎意急中煎熬了几个月,巨州市政府又反复叮嘱不让扩散消息,说什么案子必破,但是影响要小。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骂娘,这样办案子非常窝囊,只会搞得他工作起来很被动,就连小规模的并案工作都只能偷偷摸摸开展。
    赵宏达记得,胡浩天案发的时候,组织上正考虑调任他担任市交通局副局长。谁都知道,这可是个美差呀,交通局不仅收入可观,而且从此可以告别苦逼的刑警支队工作。可是谁想得到,胡浩天案一直无法破获,赵宏达就被困在了这个坑里,市长早已在他那张调令上批示:“案子不破,岗位不动”。
    昨天省厅潘良彬的来电给了赵宏达一个惊喜,没想到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来了个峰回路转,湾州也发了类似的案子。
    他知道,湾州刑警的实力比他们强多了,而且他想,省会的刑警办事情和他们这儿肯定不一样,像他们这样办案子拖泥带水的,好好的线索都会被无情埋没,他相信借助湾州的力量,案子可以变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35

    罗奇四人来到刑警支队,在刑警支队楼下的停车位上停好车子,便风尘仆仆直奔支队长办公室。
    赵宏达见罗奇他们来了,赶紧寒暄了起来:“真是欢迎呀,罗支,你们来了,我就感觉像是看到了救星。”
    罗奇被赵宏达这句奉承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谦虚地回道:“这是说哪里话呀,赵支,我们是过来向你们学习的。”
    多年来,赵宏达也不止一次和罗奇见面,他此番伸出手去和罗奇握了握,说道:“罗支,我记得年初的时候,我们还在全省刑侦年会上还喝过一杯,转眼就大半年了。”
    罗奇咧咧嘴笑道:“是的了,我记得赵支好酒量,眼都没眨一下,一杯白酒就下去了。”
    赵宏达哈哈大笑起来:“我那是充好汉,罗支,真心说,等咱们这案子破了,我们可要好好干上一杯。”
    罗奇挥了挥手,说道:“一定,一定。”
    赵宏达将罗奇带到了支队长办公室对面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双方坐下之后,他开始将这几个月来胡浩天案子调查的基本情况都说了一遍。
    那还是5月12日的事情,有人报警称在城北的孔山脚下的一条溪流里发现了一具无头男性尸体,上半身的皮肤被剥,经过DNA检验之后,发现便是失踪的朝阳小学校长胡浩天。
    尸体确认后,引起巨州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因为胡浩天带领的朝阳小学是市郊农村里的一所学校,学校里的学生有许多父母亲都在外地打工,于是变成了留守儿童,胡浩天的工作就变得具有特殊意义,他因此而获得市里评选的“杰出校长”称号。
    开始的时候,赵宏达他们围绕胡浩天的关系他们展开了调查,可是怎么也查不出胡浩天的圈子里有什么问题。
    尽管朝阳小学只是一所小学,赵宏达想到了胡浩天作为朝阳小学的校长,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可能会得罪一些老师,甚至有可能会激怒一些学生,校内的调查也做得比较深入,可是也同样没有发现问题。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在学生的调查方面,他们下了一些功夫,将全校所有的学生包括已经毕业的以及中途退学转学的都梳理了一遍,可是很多人搬迁的搬迁,升学的升学,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无从落实。
    罗奇听后,觉得有些明白了,实际上,巨州的工作和湾州的思路也没什么两样,他自己的林建松案调查只不过才到第七天,虽然围绕林建松本人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是外围的一些工作还是没有摸得特别清晰。
    他觉得林建松背后查出的问题实在太多,这似乎和胡浩天不太一样,他不确定赵宏达是否说了实话,他问道:“按照你们调查的情况,胡浩天本人很干净?”
    赵宏达左右看看罗奇他们,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老实说,我也不想为这种事隐瞒什么,咱都是公安内部的人员,我觉得也没什么好保密的,胡浩天这个人和你们林建松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我们巨州的乡下很穷,你们生活在湾州,也许不能够感受到,胡浩天没有机会拿钱,学校已经十几年没有搞建设了,家长们随时都要将孩子带走读书,也不可能还给他塞钱,不过……”
    赵宏达微微闭了闭眼,说道:“他这个人工作方法粗暴了些,有时候会体罚学生,有一次一个学生家长告到派出所去了,后来派出所里调解了一下,也就那个了,我听那边的所长说,胡浩天还真的是一个好人,对朋友一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罗奇心里有些数了,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他知道像这种事情,有些派出所可能会为校长着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就是息事宁人。
    他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现在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学生这一块?”
    赵宏达胸有成竹地说:“不瞒你说,这是我个人的意思,案子破不了,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有一天,我独自在想,胡浩天的尸体简直有些离奇,我做支队长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说是抛尸嘛又不像抛尸,尸体扔在一条溪流里,水流很浅,要是路过,一眼就可以看到尸体,而且水流根本无法将尸体冲走。要是说不是抛尸嘛,又有矛盾,胡浩天的头被砍了,皮也被剥了,这显然是毁尸灭迹的动作呀。”
    罗奇一语中的地说:“这一点和我们的林建松案子很像,我想省厅他们并案的主要基础就在于此吧,所以你怀疑是未成年人干的?”
    赵宏达沉重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我觉得违背一般常理的事情,一般都是未成年人为之。”
    罗奇心里一怔,他猛地想到了苏渐,赵宏达的小心思不是正好和苏渐相应吗?他认为的精神病人也不是一般普通人,精神病人做事情也可能会像是未成年人,考虑问题不周全,做起事来有头无尾。
    罗奇没把苏渐的想法拿出来说,他担心赵宏达被他牵着走,他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要扎扎实实地依托巨州这边的外围数据好一些,他恳切地问道:“赵支,那么你们这些学生的数据手头上都在的吧?”
    赵宏达爽朗地说:“当然,当然,罗支,你放心,你们湾州的过来,我保证不会保留任何数据,只有你需要的,我全部提供,不是我说,我们巨州这边有些部门做事情不痛快,我希望罗支你能帮上忙,一举把这两起案子都破掉,那我老赵……”
    赵宏达差点就把他自己调令的事情给说出来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说:“那我老赵就感谢你了。”
    罗奇尴尬地笑笑:“赵支,案子是我们两家的事,我老罗能力再大,在你赵支的地盘上也不可能翻天,听到赵支这么说,我老罗在心底里感激不尽。你知道,林建松的案子是我们湾州市市长督办的案子,市长限期七天破案,今天便是最后一天,这最后的希望就在你这儿,我的乌纱帽会不会掉,就看赵支给不给力了。”
    赵宏达听到罗奇说得这般诚恳,便说:“要是罗支也看中了学生这条线,我过会儿派专人和你接洽,帮你梳理数据。”
    这时罗奇心里已经开始对学生这条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心里已经形成了一条思路,将湾州文青实验学校和巨州朝阳小学两个学校的学生数据进行碰撞,看看有没有重合的学生,如果有重合的学生,就揪出来重点查一查,看看是否可以发现一些疑点。
    罗奇知道,只要巨州这边的数据到手,他自己湾州方面的数据应该非常容易就可以拿到,让还在湾州查案的葛杰去教育局的系统里去导出就可以了,市长督办有市长督办的好处,处处都可以大开绿灯,就怕想不到,就没有做不到的。
    罗奇心里还是有些佩服赵宏达的这条侦查思路的,他说:“赵支,我看就先这么着吧,先从学生这条线开挖。说实话,我在心里佩服你这奇思妙想,待我这边数据碰撞之后,就可见分晓了,我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36

    柯曼在《湾州早报》的餐厅吃过午饭后,驾着她自己的那辆MINI Cooper出了报社的地下停车库,在导航仪上设置好了清濛茶馆的线路,就一路向南山路的目的地进发了。
    柯曼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了控制面板上的MP3播放器,默认播放的是班得瑞的音乐。
    她只喜欢班得瑞的音乐,她喜欢那种瑞士森林空灵的感觉,在她的播放器里,储存了至少一百多首他们的曲子。
    伴随着美妙的琴声,柯曼开始想象那位“流浪的魔鬼”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现在人们都喜欢给自己设计一个非常独特的昵称,但是实际上的真身,无非就是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这些人之其中之一。
    有时候她想,人们也许就是为了想给自己装扮成世界的唯一,彰显个人的精神属性,成本最低的就是给自己定义一个特别的昵称了吧。
    “流浪的魔鬼。”
    柯曼在心里默念道,心想这能是什么意思呢?
    忽然,柯曼哑然失笑了,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这么多干嘛,不就是一个昵称吗?自己还不是一直在沿用大学的时候就拥有的“魔仙很堕落”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昵称吗?
    中午时间的交通不算拥堵,半个小时的路程,不远也不近,柯曼已经看到清濛茶馆就在前方右手边。
    清濛茶馆的外表看上去是仿清的古典建筑,雕梁画栋的屋顶下是雕刻着镂空图案的木板墙,门口站着的两位门童都是男生,一副短衫青衣打扮,殷勤的笑脸上抹有一团粉红的胭脂,柯曼有些不喜欢这种不伦不类的俏皮。
    柯曼把车子交给其中的一位门童,这门童负责帮助客人停车,她将手机塞进她的COACH真皮小包,径直走进清濛茶馆。
    由于不是周末,茶馆比较幽静,柯曼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看是来杯什么茶?”
    柯曼抬眼望去,一位身材清瘦矮小的小伙子半弯着腰轻声问道。
    见柯曼没有反应,小伙子就顺手递上一本装帧得古色古香的茶饮菜单,说道:“客官需要看下菜单吗?”
    这家清濛茶馆是柯曼常来的地方,她知道所谓菜单无非就是几种茶饮的图片,她说:“不用了,就来壶乌龙吧。”
    等服务生将乌龙茶和茶具送上来的时候,柯曼看看时间还早,便自斟自饮起来。
    柯曼一边喝茶,一边不停地朝茶馆的大门口望去,偶尔有人进来,她便会仔细打量一番,判断来人是否是“流浪的魔鬼”,虽然她并不知道他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
    正思量着,门口走进来了一位瘦瘦高高的小伙子,这人头发红染,定型之后高高竖起,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小伙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柯曼猜想这位长着一脸青春痘的小伙子准定就是“流浪的魔鬼”。
    “嗨,是你吗?”柯曼朝小伙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小伙子停住了脚步,看了柯曼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柯曼轻哼了一声:“流浪的魔鬼。”
    小伙子看上去有些害羞,等他听到柯曼说出了他的昵称,眼睛眨巴了两下,便朝柯曼这边走过来。
    “您就是‘魔仙很堕落’版主?”
    柯曼对着他笑着,脸上漾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她忽然觉得昵称在网上使用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在线下,当听到小伙子称自己为“魔仙很堕落”时,感觉非常尴尬。
    “请坐吧,魔鬼先生。”柯曼招招手说。
    小伙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柯曼对面坐下来。
    柯曼礼貌地问道:“要来一杯什么茶?”
    小伙子坐在那儿显得有些拘谨,他轻轻地说:“随便吧。”
    柯曼帮他念了菜单:“乌龙、普洱、龙井、碧螺春?”
    小伙子笑笑说:“就来杯龙井吧。”
    等站在一边殷勤等候的服务员应声备茶去的时候,柯曼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了。
    “为什么叫流浪的魔鬼?”
    “跟你一样。”
    “为了好玩?”
    “不完全是,我就觉得我的心中住着一位魔鬼,时刻指使着我四处流浪。”
    “真的假的?”
    “假的。”
    柯曼觉得魔鬼还比较有意思,等上茶的时候,慢慢地就聊到了帖子的事情。
    “你认识林建松?”
    “不仅仅认识。”
    “怎么说?”
    “林建松这个人绝对不是你们报纸上报道的那样,你们记者都不知道怎么调查的,真是瞎了眼了。”
    “教育那条线不是我跑的,我跑的是刑侦线。”
    “说到刑侦,我想说的是,像林建松这样的人,了解他的人,没人不想把他宰了。”
    柯曼听到小伙子的语气中夹杂着杀气,吃了一惊,她疑惑地问道:“包括你?”
    小伙子愤愤地说:“我也是其中之一吧,我在文青实验学校读过好几年书,可以说对林建松非常了解,有一次他打断过我的一只手臂。”
    魔鬼伸出他的左手臂,在柯曼面前展示了一下,柯曼没看出他的手臂有什么异样,心里对魔鬼的话半信半疑。
    小伙子也许觉得柯曼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太会相信我,可是我有证据,这个证据就要看你有没有办法拿到正道工程建筑有限公司的财务报表。”
    “正道公司?”
    “是,这家公司帮助文青实验学校建设了一幢教学楼,林建松因此拿到了30万元好处费。”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只负责爆料。”
    “那你有办法拿到财务报表吗?”
    “这个其实也不麻烦,不过……”
    “是要钱吗?我们媒体部对重大的新闻是有奖励基金的。”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
    柯曼正在步步紧逼,她非常想拿到这第一手资料,拥有高价值的第一手资料,才可以创作出高价值的新闻。
    这时,在柯曼的余光里,她看到门口进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粗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可是细细一看,他们的眼神都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不时地朝她这边张望。
    柯曼没去搭理,收回眼神,盯着魔鬼看,魔鬼一双手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杯中不断在上浮的茶叶,像是在做什么为难的决定,不说一句话。
    忽然,柯曼感觉有股风朝她身边扑来,她抬眼一看,发现刚才门口的三个人正朝自己这边扑来。
    柯曼心里很惊慌,她正要大声尖叫起来,却发现对面的魔鬼起身拔腿跑路,心里忽然明白了那三个人针对的不是她,而是魔鬼。
    惊魂未定之时,只听见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大叫一声:“警察!”
    柯曼心里忽然明白,是警察在执行公务,他们要捉拿的对象正是刚才和自己喝茶的魔鬼。
    那三人几乎同时冲撞到了魔鬼的身体,一个抱住拦腰,一个抓住手腕,一个蹲下身直接抱腿,魔鬼应声倒地。
    柯曼呆呆地坐在她的座位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只见魔鬼已经被三人制服,一双铮亮的手铐已经套上了他的手腕。
    魔鬼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回过头来看柯曼,柯曼看到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怨恨,似乎是在埋怨这次抓捕是她搞的鬼。
    柯曼眼看着魔鬼被带上了一辆通体黑色的警车,警车启动后,凄厉的警笛响彻街巷,清濛茶馆那些古装打扮的服务生一个个都张口结舌的样子,疑惑地目送警车闯过前面十字路口的红灯,直到南山路又重新被川流不息的车辆淹没。
    37

    黑色警车的后头,跟着一辆凯迪拉克吉普车,车里坐着葛杰,他像猎鹰一般的眼神盯着前方刚刚捕获的猎物。
    葛杰是受罗奇之命而来,罗奇在巨州给了他命令,叫他迅速抓捕一个叫做廖楷悦的人。
    手机定位技术帮助了葛杰,当他发现廖楷悦正在南山路的清濛茶馆喝茶,便立即召唤了几个身手不凡的刑警风驰电挚般赶到清濛茶馆,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抓捕剧。
    好在葛杰事先有所考虑,他的形象经常见诸报端,要是他自己进入茶馆,很容易被人认出,但他不曾想到,和廖楷悦在一起喝茶的会是柯曼,要是他进去,不知情的柯曼先跟他打招呼,那就尴尬了。
    “报告罗支,目标已经落网。”葛杰一边开车,一边在手机上给罗奇发语音。
    “好的,好好审,廖楷悦是朝阳小学和文青实验学校之间唯一一个有交叉的学生,我们把赌注都压在他身上,记住,距离市长的限期只有8个小时了。”罗奇很快就回过话来。
    “是,我会想办法的。”葛杰简短地回复了一句,便专心地开车,紧紧地跟上前面那辆呼啸而去的黑色警车。
    葛杰心里想,要想在8个小时之内突破廖楷悦的口供,真有些心里没底,像这样的嫌疑人,几乎就是两极分化,有一部分人受不了突审带来的恐惧,瞬间就会交代所有的罪行,有的却完全相反,任你怎样威胁恐吓,死活也不会交代一句。
    葛杰一直相信他在刑警学院读书时一位老师的话,审讯是一门艺术,充满着激情和挑战,当嫌疑人开始讲述不为人知的犯罪细节时,你的作品就快要完成了。
    按照葛杰的安排,要让廖楷悦有一种感觉,清濛茶馆的突袭就是一种震慑,天降奇兵对于任何一位嫌疑人来说都是摧毁其心灵防线的最佳炮弹,一个真正的凶手一定会以为警察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所有罪证。
    接下来,葛杰要出演的大戏就是在刑警支队特审室。
    黑色警车呼啸着进入了刑警支队的大院,葛杰则将他的凯迪拉克驶进地下室,从地下通道直接进入设在地下二层的特审室。
    葛杰进入特审室的时候,廖楷悦已经被安顿在特审室那张为重大犯罪嫌疑人准备的特审椅上。
    这张椅子是罗奇精心设计的,纯钢制作,重达三百多斤,别说搬动,一般人想要挪一下都不太容易。罗奇的用意是让重大犯罪嫌疑人坐在这张特制的纯钢椅上,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从座椅上渗透上来的寒气让人彻底冰凉,这像是一注无形的针剂,让嫌疑人有种想要忏悔的想法。
    葛杰在廖楷悦的对面坐下,见他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葛杰见过太多的嫌疑人,被抓之后都会绞尽脑汁思索各种办法躲避警察的讯问。
    “廖楷悦,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么?”葛杰反话正说,话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想要给对方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不知道。”没想到廖楷悦回答得很干脆。
    葛杰没有生气,他已经在犯罪数据库里查阅过廖楷悦的犯罪记录,廖楷悦曾经在公交车里扒窃过一次,被拘留七天,后又因为盗窃电瓶车被判有期徒刑六个月,可以说是劣迹累累,这样的前科经验会让他对审讯有些抗拒。
    “实话说吧,公交车扒窃、盗窃电瓶车不算什么大活。”葛杰将廖楷悦的底直接给掏了出来。
    廖楷悦轻蔑地说:“那又怎样?”
    葛杰皱了皱眉说:“对,这都是过去的事,我要知道的是你刚刚做过的事情。”
    廖楷悦也没迟疑:“刚刚?刚刚我不是在清濛茶馆喝茶吗?”
    葛杰听了有些生气,他说:“别跟我耍嘴皮子,像你这样三进宫的人总知道这特审室是为谁准备的吧?”
    廖楷悦呵呵一笑道:“杀人犯呗,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想过杀人,有些人确实该杀,可是已经没有机会。”
    葛杰心里一怔,没想到廖楷悦如此老道,简直就是一根老油条,竟然直接挑破自己诱导的问题,这让他感到有些被动,一时竟有些语塞。
    葛杰毕竟是老练的侦查员,转而换了一种方法追问:“8月27日晚上你在哪儿?”
    葛杰已经查明,林建松被杀当晚,请林建松吃饭的正是廖楷悦的母亲,而当晚廖楷悦没有回家。
    这是一张极其重要的牌,因为葛杰非常清楚,要是廖楷悦说谎,那么他身上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廖楷悦看上去果然有些眼神慌乱,葛杰死死地盯着他,不让他有踹息的机会。
    廖楷悦口气变软,他说:“那天晚上,我,我不记得了。”
    葛杰听到廖楷悦发生了转变,态度变得更加强硬:“一个星期前的晚上,怎么就忘得这么快?”
    廖楷悦搪塞道:“真的不记得了,你知道我的工作很无聊,在一家建筑公司管仓库,哪里记得这么多事情呀?”
    葛杰见他开始编织谎言,反而心里越加踏实起来,他觉得廖楷悦正在往自己设想的方向走,他开始糊弄对方:“需要我提示一下吗?”
    没想到廖楷悦嘴角浮起一丝狡诈的笑容,说道:“也许我还真的需要。”
    葛杰这下子真有些生气了,他几乎就要出手去揍打这家伙了,可是他抬眼看到了安装在墙角的红外摄录仪正在无声地工作,捏了捏尚未出手的拳头,指间关节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响声。
    看来这些招数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前科人员实在不起效,葛杰和廖楷悦进入了拉锯战阶段。
    葛杰让廖楷悦回忆这一年以来所做过的所有事情,所到过的任何场所,他想,既然这家伙什么都不肯说,就只好让他陈述他的轨迹,从中取寻找破绽。
    眼看着时间在悄悄消逝,转眼间就到了晚上的十一点半,只剩下了半个小时给葛杰,葛杰心里非常不爽,看着廖楷悦自信满满的眼神,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葛杰站起身来,走出了特审室,他已经连续在这里审讯了七个多小时,现在连饭都没吃上一口,感觉有些头晕。
    葛杰乘坐电梯来到刑警支队十三楼的顶楼,电梯间的边上有个楼梯可以走到楼顶的平台,楼顶上布置了一个白天和晚上都可以使用的玻璃房,这里事罗奇依照一位侦查员的建议,特别建了这么个地方,可以喝茶,可以闲聊,可以探讨案情,特别是在工作烦躁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冷静一下。
    此时的玻璃房被点点的星光以及街道上漫射过来的霓虹杂色覆盖,葛杰坐在那儿,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
    “罗支,看来我估计错了。”葛杰给远在巨州的罗奇拨通了电话。
    “没事,去它的限期,我们办我们的案子,别想那么多。”罗奇在电话那头似乎已经有所察觉,耐心安慰道。
    葛杰有些伤心地说:“话是这么说,办案子真和有些事情不一样,欲速则不达,又不是过去可以用刑,现在稍微动一下,就算警察办案违法。”
    “葛杰,你这想法有些偏了,如果只能用刑,那么我们侦查员的智慧又怎么能体现呢?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做,要出事了怎么跟自己的父母亲交代?”罗奇像是在那边有些担心,唠叨着人人皆知的道理。
    葛杰无趣地说:“放心,罗支,我只是发发牢骚,廖楷悦肯定不干净,关键的时间点他讲不清楚。”
    “那你继续努力吧。”罗奇最后鼓励了一声。
    葛杰挂掉电话,他不想将限期的最后半小时在特审室度过,他知道,这可不像考试,不是抓住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多得一些分数。
    持续的僵持状态对于审讯是一大错误,这会给嫌疑人一种错觉,警察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犯罪的铁证,葛杰决定放弃这最后半小时的努力。
    38

    夜过十二点,繁星点点,难得的好天气。
    城市已经渐渐进入梦乡,可是鲁能飞还在麦当劳。他的心情一团糟,在麦当劳外卖窗口上买了两包薯条、两对鸡翅去看苏渐。
    鲁能飞相信苏渐这个时候一定没有睡觉,当他走到小区单元楼下的时候,他果然发现苏渐阳台上灯火通明。
    鲁能飞上了楼,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苏渐出现在门口,看到了鲁能飞手中的纸袋,笑道:“案子破了?”
    鲁能飞将麦当劳的纸袋递给苏渐,说道:“人抓住了。”
    “那太好了。”苏渐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所以分析不一定是必须的,人家侦查办法多,说说看,罗支他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抓是抓到了,可是嫌疑人就是不交代。”鲁能飞进了屋,语气里体现出低落的心情。
    苏渐一听,心里有些疑惑,于是问道:“没审出来?”
    鲁能飞走进屋子,说道:“是呀,葛杰亲自上阵,可是嫌疑人从下午一直挺到现在。”
    苏渐有些遗憾地说:“那市长的限期已经过了。”
    鲁能飞一脸无奈地说:“我感觉到明天刘副局长会来刑警支队发飙的。”
    苏渐关上门,说道:“习惯了,可咱们是法医,再飚也飚不到我们头上。”
    鲁能飞不屑地说:“哼,你又不是不知道?侦查没套头的时候,都会怪罪到技术头上,嫌疑人不交代的原因就是我们手中没有嫌疑人的物证,要是现场或者尸体上找到物证,还怕他不交代?所以也难为人家葛杰,大半夜的,一个人窝在十三楼顶抽闷烟。”
    “案子破不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样。”苏渐淡淡地说。
    鲁能飞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有一个好处就是,既然已经过了限期,那我们就可以慢下来,从外围去分析嫌疑人的轨迹,这比盲摸有方向多了,我相信总会水落石出的。”
    苏渐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如果凶手不是这个嫌疑人呢?”
    鲁能飞若有心事地说:“是的呀,听起来这个嫌疑人蛮像的,我们搜查了他的住处,他家没有一双鞋子的鞋底花纹和现场野猪粪便上那块鞋印对得上的,要真搞错了,感觉这案子的方向似乎又弄错了。”
    苏渐摇摇头,说道:“方向是不会错,我今天研究了一天,巨州的案子和我们湾州的,并案的基础不会有问题,只是可能我们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关联点。”
    鲁能飞望着苏渐说:“那关联点到底在哪里呢?”
    苏渐继续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正在想,能飞,你把这个嫌疑人的资料到时也给我传一份过来,我也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对死者有多少了解。”
    鲁能飞抱怨着说:“明天吧,现在葛杰他们在气头上呢,根本没心情搭理我们,我们这些搞技术的,只要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向我们献殷勤。”
    苏渐顺势说道:“本来就是嘛,案子要是好好的,侦查就不需要我们了。你看罗支,今天一天都没有打个电话给我,我觉得他基本上就忘了我的存在了。看吧,我也希望案子早点结掉,我也好滚回老家去。”
    鲁能飞见苏渐有些哀伤,便安慰道:“苏,就算这起案子结了,那么何惠那事,你不想坚持了吗?”
    苏渐像是被一根钢针刺中了心脏,他感觉胸口一痛,说道:“能飞,不是我不想坚持,只是我在想,坚持就一定有价值吗?你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局里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也没弄出个所以然,光靠我单枪匹马有用吗?”
    鲁能飞沉默了,其实在他的心中,何惠案已经成了死案。他知道,一般案子过了一个月,几乎就成了死案,何惠的失踪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各方面的布控措施虽然并没有解除,可是依然没有任何迹象。
    但是鲁能飞不想打碎苏渐的希望,于是说道:“苏,我在想,有些事情坚持的意义在于坚持,你看看我们自己手里破掉的那些冷案,不就是因为坚持才有的奇迹吗?”
    苏渐低落的心情变得稍稍有些活跃起来,他说:“能飞,就要你这句话,相信我能坚持的。”
    39

    这午夜时分,柯曼也没有睡觉。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好不容易联系上的一个新闻线人,竟然被警察给当众抓捕而去,下午的震惊到了这个时间都没有完全消退。
    柯曼非常担心“流浪的魔鬼”现在到底怎么了,她想到了罗奇,不知道罗奇这边能不能给她透露一点消息,只要心里能落定魔鬼的去向,哪怕他真是在逃的罪犯,那她也心安了。
    柯曼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给罗奇发了一条信息:“罗支,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有个事情想麻烦问一下,今天下午和我一起喝茶的朋友被你们的人捉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柯曼发完信息,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样去问罗奇合不合适,毕竟她只是个记者,虽然做的是刑侦线,但在平时的合作过程中,她明显感觉得到,刑警们对于一些隐秘的信息还是会顾忌的。
    好久没有收到回信,柯曼心想,罗奇也许不想回她,也许他已经休息了,毕竟是午夜时分,如果不是工作拖累,这种大叔年龄的他应该早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柯曼将手机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拉过一床轻薄的空调被裹在身上,心烦意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恍惚间,手机震动了起来,接着一阵熟悉悦耳的手机铃声飘进耳朵。
    柯曼猛地醒了过来,抓过手机一看,原来是罗奇。
    “柯曼,这么晚还没睡呢?”
    柯曼听到罗奇的声音,那边的环境背景声非常安静:“哦,不好意思,罗支,这么晚骚扰你。”
    “哪的话呀,大记者召唤,我罗某不能不重视呀。”柯曼听得出来,罗奇的声音不像是在睡觉的状态。
    “罗支,就是我说的那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柯曼切入正题。
    “知道,当然知道,确实是我们的人抓走的,是我让葛杰去抓的,那小子叫廖楷悦,对了,你怎么会认识他的?还一起喝茶?”罗奇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了笑。
    柯曼心里一怔,心想原来背后的授意是罗奇,这么说那个昵称为“流浪的魔鬼”的廖楷悦一定是犯上什么大事了,她听了罗奇的问话,解释道:“哦,也是偶然认识的,他在我们《湾州早报》的警界论坛上发言,我正好是版主,于是就这样认识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呀,这下可热闹了,廖楷悦成了我们的重要嫌疑人。”罗奇的话听起来有些玩世不恭。
    柯曼急切地问道:“他是个逃犯?”
    “不好这么说,可我们现在正把他当做林建松案子的重要嫌疑人。”罗奇这才说明了他们抓捕廖楷悦的原因。
    柯曼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不会吧?你们认为是他杀的人?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你小姑娘家都是凭感觉去判断一个人,可是你觉得你的感觉是对的吗?”罗奇反问道。
    柯曼还是很坚持:“我感觉廖楷悦不像会是做出那种事的人。”
    “错,人不可貌相。”罗奇的话很简洁。
    柯曼心里有些乱了:“不知道,反正我感觉他蛮正常的。”
    “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是三进宫的人,你会怎么想?”罗奇突然对柯曼这么说。
    柯曼感到很震惊,叫道:“天哪,他,他竟然几次入狱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我们的重大嫌疑人,有些细节我不方便给你透露,我现在巨州,以后回来好好给你上一课。”罗奇告诫柯曼道。
    柯曼知道罗奇在巨州出差,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说道:“哇,你在巨州呀,那就不打扰了,我只是想知道廖楷悦的去向,不然不安心呀。”
    “理解,毕竟是在你眼皮底下抓走的,对了,他在网上的一些活动情况,你整理一下,发到我的邮箱,可以吗?”罗奇说了最后一句话。
    柯曼笑了笑说:“愿意效劳。”
    柯曼挂掉电话,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空调不太给力,还是刚才听到罗奇关于廖楷悦的话,自己有些紧张。
    柯曼坐不住了,她爬起床,走到窗边,看到了漫天的星斗,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文静的男孩竟然是一个多次入狱的前科人员。
    柯曼倚在窗前叹息,久久不能平静。
    40

    同样失眠的是苏渐,苏渐在鲁能飞走后,他一个人弯着身子,呆呆地躺在客厅的木沙发上,闭着眼睛,但是他意识到他失眠了,完全没有要睡去的意思。
    苏渐满脑子都是何惠的影子,他想起了第一次与何惠在河边骑车的情景,何惠就像是大一的女生,洋溢着青春的笑脸上充满了幸福。
    苏渐想到这儿,不禁泪流满面,他没有擦去泪水,这样孤寂的夜晚,只有他一个人,无所谓难堪,他任凭悲伤肆虐。
    苏渐觉得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他的单车在后,何惠骑在前头,他在后面静静地欣赏着她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在江风的吹拂下飘逸自如。
    忽然,何惠转过头来,笑盈盈地问道:“苏渐,做法医会不会很可怕?”
    “可怕?你什么意思呀?你不是也整天和那些器官打交道吗?”苏渐没想到何惠会问这般的问题,他去过好几次何惠的病理系,她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
    何惠将脚掌搭在自行车的踏板上,让车子借着惯性滑行:“那不一样呀,你们现场的那些尸体都带着可怕的表情,想想都有些吓人。”
    苏渐翘了翘嘴巴,说道:“怎么会呢?法医到了现场,哪有心思去注意死者的表情呀,法医要解决的问题可多了,没时间害怕。”
    何惠好像有些不信,继续追问:“那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被尸体吓到过。”
    苏渐在何惠的追问下,想了想说道:“还真有。”
    苏渐的这句话吊起了何惠的好奇,她说:“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渐想起的是一次现场勘查的事儿:“一般来说,人在死亡之后,尸体的温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下降,对吧?”
    何惠附和道:“这又怎么了?”
    苏渐装着神秘地说:“有一次,一具躺在冰雪中的尸体,摸上去竟然是热的。”
    何惠急刹车,好奇地问道:“真的吗?那不是很诡异……”
    苏渐也停下车来,双手离开扶手,伸向何惠的脖子,何惠本能地缩起了脖子,苏渐说:“你说是怎么回事?”
    何惠叫道:“这要问你吧,你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渐最后没有告诉何惠这具曾让他起了鸡皮疙瘩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觉得要想让何惠保持好奇,就是选择不告诉她答案。
    果然,这个一直保持悬疑状态的问题经常让何惠想入非非,想尽各种办法,诱使苏渐说出实情,可是苏渐就是不上套,这让何惠伤透了脑筋。
    41

    苏渐知道罗奇手上有了廖楷悦这个重要的嫌疑人,短期内不会搭理他,因为他手上要忙的事情一定很多,所以他也不想去打扰罗奇,心想趁现在有空,不如去何惠的学校看看。
    何惠的导师是病理系主任魏地坤,苏渐也偶尔和魏地坤有些工作上的合作,虽然谈不上很熟,但现在何惠失踪,没人会不关心这样的事情,苏渐决定去学校了解一下失踪当时的情况。
    苏渐一早起来,匆匆地在小区外边的兰州拉面店吃了碗土豆牛肉盖浇面,就从手机上叫了个车前往湾州大学。
    苏渐是湾州人,可他毕业于千里之遥的北河大学法医系,毕业后又回到了湾州。
    苏渐知道,湾州大学虽然没有法医系,但和法医专业对口的病理系却是学术界的翘楚,有些猝死的案例自己没办法解决,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的力量。
    “你在湾州大学工作啊?”
    网约车的车主打断了苏渐的思路,苏渐坐在副驾座上,正茫然地望着窗外熙攘的车流,他说道:“不是,只是去办点事情。”
    “这么早去办事,那一定是蛮急的吧?”
    苏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司机是一位长相猥琐的大叔,腹部圆鼓鼓的,将猪肝色的T恤撑得滑溜溜的,苏渐想起了那些曾经解剖过的腹部脂肪深达10厘米的尸体,心里一阵恶心感。
    不过,苏渐还是有起码的礼貌:“不要紧的,你慢慢开就是了,安全第一,你看路上这么堵,要急也急不来。”
    司机好像没完没了,不停地跟苏渐搭腔,也许是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早高峰吧。
    “大家都说湾州大学好,你觉得怎样?”
    苏渐也只好随便搭腔道:“当然好呀,湾州大学是国内顶级的大学之一呀,就排在北大清华后边,你说厉不厉害呀?”
    “好是好呀,可我听说学校校风不是很好。”
    苏渐觉得司机的话里有话,腔调怪怪的,也许做这行的故意装腔作势,给坐车的客人一些新奇感吧,他问道:“何以见得?”
    “不知道是现在社会风气坏了,还是学生自己把持不住。”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像个肉团。
    苏渐不解地问道:“咋的了?”
    司机隐晦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也是在的哥群里看到的,据说湾州大学有些女生晚上出去跟人家约,做那种事。”
    苏渐知道他说的意思,便说:“网上瞎说的,外边做的都说自己是大学生,你想想,人家湾州大学的孩子读书都嫌时间不够,哪有那么空去跟人家约?”
    司机转头看了苏渐一眼,怪腔怪调地说:“你不信可以,反正我是信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吓住,今年五月份有个女生出去做那种事,就被害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苏渐全身一阵发麻,心想这司机说的莫非是何惠?他的一腔怒火“腾”地往上窜,心里大骂这些人怎么阴毒,可以肆无忌惮地编造谣言,根本不去顾忌人家的感受。
    不过,苏渐还是克制住了,他试探着说道:“有这种事吗?你没调查一下就可以胡说?”
    司机冷笑道:“胡说?这位兄弟,我这是有根据的,像我这样的司机,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深更半夜从学校拉那些女学生去高档酒店,你说她们去干嘛?想都不用想的嘛,我说兄弟,除了那事,你说还能干嘛?”
    司机越说越来劲,苏渐不想再去理他了,只顾自己眼望着窗外挤得水泄不通的汽车刹车尾灯。
    一阵沉默之后,车子终于来到湾州大学大门口,学校的管理非常严格,像这样的网约车,不是正规的出租车,又没有学校停车牌,是不能进入校园的,这苏渐早就知道,所以他让司机在大门边的一个临时停车区停下,“谢谢”都没说一声就下了车。
    苏渐抬眼看看湾州大学的大门,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大理石门框上爬满了常春藤,将“湾州大学”四个字都几乎遮挡了一半。
    苏渐最爱这种感觉,他认为,大学也许就是这样的味道,积淀才有韵味,韵味也需要一定的表现形式,这样的常春藤也许就是最好的表现形式了,虽然没有去过美国的“常春藤大学”,但这联盟名称的来源肯定与此有关。
    苏渐记得,他曾经也向何惠表达过这样的情愫,可是何惠却呵呵一笑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几条破藤吗?再说,湾州大学在国内是响当当的名牌,可是在世界上还算不上一流。”
    苏渐知道,何惠拿到这个博士机会也是非常难得的,何惠是川南医学院毕业的硕士,像湾州这样的名校一般都会比较在乎学术血缘的正统,倾向于招收自己本校毕业的学生,而何惠当初报考的还是系主任魏地坤的博士,这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命运就是喜欢向坚持的人招手,那年,湾州大学病理学方向的博士考生都转向了高额奖学金的美国,魏地坤这边的名额出现了空档,何惠也就幸运地进入了湾州大学,成功地实现了逆袭。
    苏渐当时没有跟何惠理论,因为他知道何惠只是嘴里轻描淡写地说说,她心里其实很在乎,她还曾表示过,她想以后就留在湾州大学教书。
    苏渐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湾州大学的校门,病理系在医学院的西南角,这个位置他非常熟悉,于是他径直朝里走去。
    42

    苏渐到达位于医学院西南角的基础医学大楼时,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八点,他走进大楼,直接去按了电梯。
    苏渐看到电梯前新装了一块大楼导航图,他扫了一眼,图上琳琅满目的名词都是那么的熟悉。从一楼往上,分别是人体解剖学系、微生物学系、免疫学系、生物化学系、组织胚胎学系、寄生虫系、国家医学遗传实验中心……
    电梯“叮”的一声,苏渐的视线从导航图上移开,电梯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苏渐看到了她们的胸牌挂着“病理”两个字,苏渐想不起来有没有见过她们。
    苏渐走进电梯,按了“9”按键,基础医学大楼病理系在九楼。
    他记得曾经和何惠一起乘坐过这部电梯,何惠在电梯里不停地朝苏家挤眼睛,想要拥抱苏渐。
    苏渐警觉地提示电梯上面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并且调皮地说:“你想破坏人民警察形象吗?”。
    当时的何惠也不知怎地像个孩子般不高兴起来,说道:“人民警察难道就要扮个清规戒律的卫道士?”
    苏渐很不理解,一向矜持的何惠进了电梯竟然变了个样,难道这小小的空间给她带来的是更多的安全感?
    电梯很快就将苏渐带到了九楼,苏渐已经计划好,今天过来主要是找何惠的导师魏地坤,了解一下魏地坤这段时间以来对何惠的事情有没有一些看法。
    苏渐知道,魏地坤是全国最为著名的病理学家之一,是《湾州病理学杂志》的主编。本来何惠在他的名下做博士课题是非常有前途的,因为他的博士几乎都会在博士就读期间会有一篇论文在《湾州病理学杂志》上发表,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在,想要在这本权威杂志上发个综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法医!”
    苏渐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叫他,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何惠的师妹项菁菁。
    项菁菁和何惠是不同的类型,属于那种假小子模样,苏渐见她还是以前的小平头,只有右耳挂着的那个玉坠显得比较女性,整个人儿简直像个男孩。
    苏渐一时不知说什么话,便随便找了句话:“哦,原来是你。”
    项菁菁也不顾情面,直接说道:“怎么,把我的名字忘了吧?”
    苏渐有些尴尬,说道:“怎么会呢?项菁菁。”
    项菁菁继续问道:“我说呢,今天过来是公干?还是?”
    苏渐简单地回答:“一点私事,找下魏主任。”
    项菁菁眨了眨眼,说道:“哦,何惠的事吧,唉,也真是的,都三个月了,什么情况都没有,她的事真是让人操碎了心,魏主任也整天闷闷不乐。”
    苏渐看了看项菁菁,问道:“是吗?魏主任他很关心?”
    项菁菁温婉地说:“哪能不关心?这个我懂,我们这些孩子,魏主任都当作自己孩子养的。”
    苏渐心里一阵感动,虽然和魏地坤有一些接触,对他不是很了解,项菁菁这么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以前何惠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魏主任他在吗?”苏渐问道。
    “在系里,不过现在不在办公室,已经去小教室了。”项菁菁的脑袋朝走廊的一侧望去。
    苏渐心里一沉,问道:“今天他有课?”
    项菁菁回过头来说:“不,他是去听课。”
    苏渐叹了口气说:“哦,那我等他下课吧。”
    项菁菁建议道:“你可以在他的办公室坐坐,我给你开门去。”
    苏渐不好意思地说:“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项菁菁带苏渐来到魏地坤的办公室,其实苏渐也是第一次来到魏地坤的主任办公室,以前工作上的事情一般都是在实验室里交割,从来没有到他办公室去过。
    等项菁菁打开门,苏渐走了进去。他发现这是个套间,外边一间是会客室,里边隔着乳白色百叶窗的应该是魏地坤办公的地方。
    苏渐环顾一周,这个小小的会客室里四周布满书架,上边摆放的大多是一些厚厚的外文书籍,不用说都是一些病理学专业书,活像是一座微型病理学图书馆。
    项菁菁指着一张低矮的沙发说:“苏法医,要不你自己坐吧。”
    “有事你先忙去吧。”苏渐知道她们这些博士生一天到晚都在忙实验,病理系最多的就是小白鼠了,他们拿小白鼠做动物实验,找出疾病的发生机制,以此来在人体上得到印证。
    “那我先走了。”项菁菁说完,走出了主任办公室,苏渐便在那张檀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睛却被墙上一张头像吸引。
    头像是一位外国的白人老者,一头银丝,长方形的脸上布满皱纹,皮肤疏松得像个空荡荡的布袋,一副圆形的黑边眼睛架在高高隆起的鼻梁上。奇异的是,老者的双手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片有着沟回结构的大脑组织切片,很显然这老者应该是位病理学家,似乎是在展示他正在研究的标本,不过,苏渐不认识这是何方高人。
    苏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忽然,门又开了,他猛然回头一看,原来还是项菁菁。
    项菁菁一手扶着门框,一边伸进小平头的脑袋,玉坠在她的耳垂晃动,她说:“苏法医,我去跟魏主任报告过了,他说让你去那边小教室。”
    苏渐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说:“我?”
    项菁菁笑笑说:“是,魏主任说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儿,不太礼貌。”
    苏渐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项菁菁在身后关好门,便同苏渐一起朝走廊的东头走去。
    “魏主任说你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肯定挺闷的。”项菁菁随便找了话说。
    苏渐想起了刚才的那幅大头照片,便说道:“没有,魏主任的办公室比较别致,我在看墙上的那张照片,很不一样。”
    “那照片,你是说挂在墙上的托马斯·哈维吧?”
    “托马斯·哈维?”
    “是呀,美国的病理学家,你不知道吗?”
    “一点都不了解。”
    “哦,你关注的可能只是法医学家,法医学表面上和我们病理系的人同根同源,天天同人体器官打交道,可是隔行如隔山,我们研究的出发点有些不一样,我们是为了人类的健康,而你们是为了人类的安全。”
    苏渐补充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法医学和病理学是有些不一样,所以思维也会不一样。”
    项菁菁一边朝前大步地走着,一边说道:“对,就拿这位已故的托马斯·哈维教授来说吧,为了学术研究,趁解剖爱因斯坦尸体的时候,甚至拿走了他的大脑。”
    苏渐有些好奇:“你说的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项菁菁回头说:“当然是。”
    苏渐心里感到一阵困惑,问道:“托马斯·哈维教授窃取了爱因斯坦的大脑?”
    项菁菁解释道:“不能叫窃取,是拿走,鲁迅先生说过,拿和窃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托马斯·哈维将爱因斯坦的大脑拿走之后,终生都在研究这个课题。”
    苏渐问道:“有没有什么研究成果呢?”
    项菁菁笑着说:“当然有,你瞧爱因斯坦的想法那么奇怪,他的大脑也一定与众不同,这也是我们病理学界的一贯认识。对了,哈维教授的研究成果都发表在美国的一些病理学杂志上,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PubMed上查呀。”
    43

    项菁菁在一间教室的门前停住了脚步,苏渐看到门上有个正楷的铭牌,上面刻着“二教”两个字。
    项菁菁轻轻地说:“魏主任就在里边,他在听课,博士后查理在授课。”
    听到“查理”这个字眼,苏渐想起以前听何惠提起过,何惠说她们病理系有一位来自于美国的博士后,名字叫查理,但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国人,他问道:“查理?是那位美国回来的查理吗?”
    项菁菁肯定地说:“对的,查理在我们的博士后科研流动站上班,魏主任想把他留下来,所以现在重点培养,科研、教学两不误。”
    “人才总得留下来。”苏渐说。
    “好吧,也许魏主任顺便让你评测一下查理的教学质量呢。”项菁菁神秘地一笑,转身而去。
    苏渐若有所思地推开了那扇门,发现这“二教”竟是个十分独特的教室。它不像一般的教室有一个讲台,这个教室的讲台位置摆放的是一个小型的解剖台,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英俊小伙子正在那儿示教。
    苏渐见解剖台的周围有五六排漆成蓝色的联排座椅,十几个学生穿着白大褂正聚精会神地围在那儿观看。
    魏地坤坐在最后排靠墙的位置,像姜太公钓鱼般稳稳地坐在那儿。也许是苏渐的开门声惊动了他,魏地坤转过头来,微笑着朝苏渐招招手,示意苏渐到他的身边去。
    苏渐也强装笑颜,蹑手蹑脚地走进门,顺着那些座椅的空隙朝魏地坤那边走去,他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影响到正在上课的查理博士和正在聚精会神听讲的学生。
    可是苏渐还是撞到了一把椅子的凳面,发出了“哐当”的声音,瞬时,所有的同学都转回了头,包括手上拿着解剖刀的查理博士也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渐。
    苏渐连忙朝前方抱抱拳,脸上堆满尴尬的微笑,表示歉意。
    魏地坤朝讲台方向挥挥手,那边就如同一池湖水恢复了平静,学生们都回过头去,查理博士也继续他的讲课。
    苏渐在魏地坤身边轻轻地坐下,魏地坤将嘴巴凑到苏渐的耳边窃窃私语道:“你的事儿等会儿再说,我知道你是为何惠的事情来的,你先帮我一个忙,我正在考察查理,这个孩子总体还是不错的,我想把他留下来,不让他回美国去,你帮我参考参考,如何?”
    苏渐有些纳闷,指着自己说:“我?不太妥吧?我只是法医,而且也没什么教学经验。”
    没想到魏地坤却说:“你不用谦虚了,谁都知道你也去警察学院讲授法医学课程,你完全有资格评判查理的教学能力,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科研,教学对我来说我也很看重。”
    苏渐心里有些吃惊,自己去警察学院给学员上过几堂法医课,魏地坤竟然也知道,不过他还是顺从地点点头,说道:“人家是博士后,我才一条本科狗,要是提的意见不合理,就当我是胡说。”
    魏地坤只是朝苏渐笑笑,再也没说话。
    苏渐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查理博士在讲课。
    苏渐见查理博士在讲课的时候绘声绘色,手中的那把解剖刀在他那儿像是乐队的指挥棒。他优雅地挥舞着那把带有闪闪发光刀片的解剖刀,非常专业地在阐述人体大脑的病理学检查方法。
    苏渐觉得,查理博士的普通话虽然略带了点洋味,但还是非常标准,别有一番滋味,偶尔他会冒出一两个英文的术语,吐字非常清晰,标准的美音。
    苏渐甚至有些嫉妒查理的授课表现,他觉得魏地坤完全没有必要让他做评判,因为查理博士太完美了,这样的博士,应该遇不上几个。
    苏渐忽然阴暗地想,莫非魏地坤是想让自己见识一下这位他非常得意的门生,好使自己对何惠有个比较,以减弱自己对病理系可能存在的侵扰?
    这种邪恶的念头刚一产生,苏渐便理性地克制了自己,他觉得魏地坤不会这样做,而且也没有必要。
    “苏法医,苏警官,我们欢迎一下苏法医。”
    苏渐正在走神,忽然听到查理博士提到他,他心里一怔,心想自己并没有和查理打过交道,只是偶尔听何惠提到过,查理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苏渐急忙看了看身边的魏地坤,魏地坤脸上的表情非常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嗯,大家好,我是湾州市公安局的苏渐法医。”
    苏渐站起身来,朝看着他的同学们点点头,并自我介绍道。
    一听到苏渐的自我介绍,同学们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光彩,发出了“哇”声。
    苏渐知道,现在网上的影视剧把本来平凡普通的法医职业炒作得变了味,粉丝们以为法医像是神话中的侦探,什么案子都能破。
    苏渐不好意思地朝查理博士摇摇头,表示不必提到他。
    可是查理博士好像不理会苏渐的意思,他朝那些同学说道:“《马太福音》中说,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今天,在座的各位也有福了,因为苏法医在这儿,苏法医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们湾州最优秀的法医……”
    查理博士故意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之一。苏法医今天正巧过来听我的课,你们难道不想见识一下苏法医的身手?”
    “想!”
    那些学生就像军训时回应军官邀歌般齐整地应道。
    苏渐觉得有些尴尬,他摊摊双手,表示无所适从,心想这查理博士果然是洋胚子,或许只是在他自己来找何惠的时候被查理博士看到过一眼,这样也可以说成是好朋友。在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实情道破,否则大家的面子都会不好看。
    查理博士继续说:“苏法医,说实话,我们也是难得,咱们病理和法医本是同根而生,可是我们终身困在象牙塔,而你却有着丰富的办案实践。我想,要是你能赏个脸,我们的这些学生都会受益无穷。”
    查理博士说完,双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像一个蜡像一样固定在解剖台边。
    苏渐不知所措,嘴里“这这这”地说着托词,可是魏地坤却说:“苏法医,要不你就给他们示范一下吧。”
    44

    苏渐被逼无奈,本来今天过来也没什么心情,现在连魏地坤都发话了,他只好顺着查理博士,来到了解剖台边,但是他心里的感觉像是遭到了查理博士的绑架。
    查理博士见苏渐来到了他身边,他更是兴奋了起来,他调侃说道:“同学们,你们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这位平时只能在屏幕上看到的苏警官了。”
    同学们一阵回声的笑声之后,苏渐配合地给大伙儿做了一个冷酷的表情,然后说道:“同学们,其实是这样的,查理博士抬举我了,我呢,虽然破过不少案子,但那都是工作,都只是我力能所及的工作而已,没有神话,要说法医和病理,倒确实是属于同根生的专业。”
    然后他转向查理,说道:“如果查理博士需要我帮助,我会尽力。”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查理一边鼓掌一边向苏渐鞠了一躬,说道:“我想问一下,苏法医,你们平时对大脑的解剖检验需要几刀?”
    “13刀。”苏渐认真地说。
    “对了,法医对于大脑的解剖术式是我们病理学解剖的典范,13刀就可以搞定大脑的检查。”查理挥舞着解剖刀指着解剖台上的一个人体大脑组织接着说,“同学们,今天你们有幸看到苏法医亲手为你们示范大脑的解剖方法,我相信你们会终身难忘的。”
    同学们瞪大了眼睛,又开始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苏渐见解剖台上摆放着四五个装有大脑的有机玻璃缸,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大脑大致保存了多久,最左边一个应该至少保存了二十年以上了,而最右边的一个看上去颜色白皙,沟回明显,走行在大脑表面的血管也异常清晰,也许就只有三四个月吧。
    苏渐伸手指着那些大脑问查理:“我可以随便挑吗?”
    查理耸耸肩说:“当然,这些都是实验室检材,你随意吧。”
    苏渐随手就将右手边那个相对来说最新鲜的那个有机玻璃缸移到解剖台的正中间,说道:“就这个吧。”
    查理皱了一下眉认真地说:“这个,这个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这个大脑对你来说也许不是太适合,说不定你会后悔的。”
    苏渐习惯了查理的幽默,便歪头说:“就这个了,我觉得我对这个大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查理撅了一下嘴巴说:“那就依你了,既然觉得亲切,那就亲手切了它。”
    苏渐摇头,然后开始讲课般说道:“好吧,同学们,大脑的解剖是检查大脑病变或者损伤的基本功,这么大一个大脑组织,如果没有很好的方法,那么很容易漏检。”
    苏渐接过查理递送给他一双白色橡胶手套,轻轻地戴了起来,他发现魏地坤也走了上来,苏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就班门弄斧了。”
    “苏法医,这是这些孩子的幸运,平时我想请你过来都请不到呢。”魏地坤非常客气地说。
    苏渐戴好手套,又接过查理已经等候多时的解剖刀,他看到这把解剖刀刀柄似乎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握在手里特别舒适,于是问道:“美国带回来的?”
    查理博士站在一旁说:“嗯,这是我在美国经常用的刀子,我怕不习惯国内的刀具,就顺便带了几把回来,要是苏法医有需要的话,到时我可以送你一把。”
    “那真是感谢了,不过,我还是用习惯了国产货,这种洋货或许不太适应。”说完,苏渐站到了解剖台正前方,然后伸出左手去握那个大脑,刚刚触碰到,他感觉似乎触电了一般,全省一阵寒流袭过,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有点不习惯吧?苏法医?”查理博士的脸上浮起来难以捉摸的微笑。
    “怎么感觉特别冰?”苏渐皱着眉说。
    “是吧?这个大脑因为比较珍贵,我们是放置在4℃的福尔马林中的,刚刚从玻璃缸中取出,也许有点凉,手感不太好,苏法医,你后悔了吧?”查理博士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苏渐又伸出手去,一把握住那大脑,他感觉确实有些冰凉,可并不影响操作。
    因为是示教,苏渐右手下第一刀之前,将“法医十三刀”的招式解释了一遍:“一般来说,我们在尸体上将脑组织取出后,会在基底动脉下穿过细绳,将其两端压在缸盖边缘上,使脑悬吊在10%福尔马林溶液的标本缸内,24小时后更换固定液,固定一周左右就可以切检了。我相信这个大脑固定时间已经超过一周了,而且固定的效果非常好,说明查理博士对这个大脑的处理非常用心。”
    苏渐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难过,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他知道这一定福尔马林刺激眼睛的副作用。
    解剖这种福尔马林固定过的脏器,不戴口罩和眼睛是比较糟糕的体验,但这是示教,也只能忍一忍了,苏渐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根据观察需要,可采用冠状、矢状或水平切面,每个切面相隔1厘米,观察各个切面有无出血或病变,这样平均切开,正好是13刀。小脑可经蚓部作矢状或水平切面,观察有无出血、脓肿或肿瘤。脑干可沿中脑、桥脑、延脑作多个横切面,每个切面相隔0.5厘米,观察各个切面有无出血或其他异常。”
    苏渐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在那儿观看的同学们,有的在那儿拍照,有的在那儿记录,看上去都非常认真。
    苏渐在颞极的位置开始切下了第一刀,他的法医思维便习惯性地开始启动,他认为这大脑应该来自于女性,大脑的白质非常稚嫩,体现了死者应该是个年轻人。
    苏渐不知不觉进入了思考模式,完全忽略了周边的围观者,他一边切大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将自己脑海中闪现的推理碎片诉诸于口中。
    “苏法医?苏法医?”查理博士在一边轻轻地呼唤着。
    苏渐切下最后一刀,停住了呢喃,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上密密地出了一层细汗。
    “苏法医,你刚才一定是在考虑问题吧?”查理博士好像很关心地问。
    苏渐回转神来,说道:“哦,不好意思,我工作的时候往往会走神,对不起大家了,大脑的解剖就是这样,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想法?”
    一位戴着厚镜片眼镜的女生问道:“苏老师,你们法医在解剖大脑的时候,想法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苏渐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女生,说道:“这是肯定的,刚才我在考虑的就是死者的性别、年龄等等因素,而查理博士考虑的一定是疾病和变异。”
    女生追问道:“那死者的大脑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吗?”
    苏渐坦然地说道:“这也许说得悬了点,法医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时,查理博士诙谐地说:“这位同学的问题比较具有超现实主义画风,不过我想这也是我们法医病理学努力的目标之一,我可以帮助你分析一下,像苏法医刚刚解剖的大脑,死者一定是位善良的人,因为只有善良的人,她的大脑才会如此洁白。”
    苏渐打趣地说:“查理博士解剖大脑已经到了哲学的层面。”
    查理博士耸耸肩说:“谁说不是呢?世上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是哲学问题。”
    同学们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查理博士继续说:“苏法医今天是有事来访,我们耽误了他这么多时间,实在是抱歉,我们一起向苏法医……苏警官致谢吧。”
    45

    “查理博士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在教学的时候可以抓住学生的心。”苏渐在魏地坤的办公室里这样评价查理博士。
    魏地坤笑了笑说:“我没想到查理博士很能借题发挥,还打上你的主意,今天有劳你了,为我们的学生做了一回教员。”
    苏渐尴尬地说:“说哪里话呀,我这几手三脚猫功夫,怎敢在您面前显摆呢。”
    “说吧,今天过来找我,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说吧。”魏地坤给苏渐倒了杯绿茶,然后摆出一副长者的样子。
    苏渐谦卑地说:“魏主任,你是知道的,我今天来确实是为了何惠。”
    魏地坤在苏渐的对面坐下来,说道:“没事,你直说好了,何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实话,这几个月来,我也非常难受,警察来过,何惠的爸爸妈妈也来过,我能配合都配合,能做到的都尽量去做,今天你来了,你是他男朋友,又是警察,我理应奉陪。”
    苏渐也不遮掩,他直说道:“魏主任,不瞒你说,我在何惠失踪后,因为身体的原因休息了一段时间,所以就没有来找您,现在我回来了,何惠的事儿我没法不管。”
    魏地坤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捧在手里,但没有喝,他说:“应该的,何惠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也知道,她的老家在农村,家里没有人帮助,她的父母来我这儿找我的时候,我除了好言相劝,也没有别的办法,像我这样的一个搞学术的,遇上这样的事情,手中也无缚鸡之力呀。”
    苏渐有些自责地说道:“魏主任,其实像我这样做警察的,也觉得无能为力呀,媒体把警察的能力无限放大,可是我却连何惠都救不了。”
    苏渐说着说着,不禁眼角有了泪痕,魏主任连连劝慰:“我也知道事情不是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是我想你们警察应该还是有办法的。”
    苏渐也不想说单位里的失踪人口机制有怎样的弊端,这两天从那些材料上看,虽然没什么进展,可是罗奇出的力还真是不少。
    苏渐开始进入主题:“何惠失踪的当天和我有通过电话,可是到了晚上我就联系不上她了,魏主任,那天正好是星期五,你还记不记得,何惠是几点钟离开大楼的?”
    魏地坤想都没想就说:“那天我记得是下了暴雨,好像还有打雷,对了,是雷阵雨,你应该也听到的吧,江南这边总是这样,暴雨说来就来。我走的时候,还看到何惠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你知道何惠是非常努力的孩子,她的论文《精神分裂症的基因网络互动研究》就要完成了,这篇论文可以说将填补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空白。”
    苏渐谦虚地说:“那都是魏主任您指导有方,你的意思是说,你走后,何惠仍然在实验室?”
    魏地坤像是在回忆:“是的,我看到她在实验室在对那些小白鼠给药。”
    苏渐想了想说:“哦,那当时实验室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魏地坤摇摇头,又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没有。”
    苏渐在罗奇给他看的那些材料中,看到一份项菁菁的笔录,她说那天她在魏主任走后才走的,可是她并没有看到何惠在实验室里。
    苏渐心里一阵刀绞,他宁愿相信项菁菁的话,何惠在暴雨的时候已经走了,因为那天她提起过在下班之前要去一趟医院拿一个血液化验报告,那两天她觉得肚子有些痛。
    最让苏渐感到气愤的是,电梯的监控设备那天正好出了故障,学校保安部给的解释是,基础医学大楼养的那些老鼠把线路给咬断了,这不是第一次。
    苏渐在那些档案材料里没有看到关于线路的勘查照片,因为虽然何惠失踪了,但是不可能把这样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当作杀人现场来勘查,这没有一点依据,就算他自己当时在场,也不可能这样做。
    罗奇给他的材料当中,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着何惠下班之后去向哪里,包括那份血液化验报告也查过,仍然还在医院,何惠并没有去取,这充分说明何惠没有到达医院之前就失踪了。
    苏渐测算过,从湾州大学病理系出发,到达妇产科医院,不管是打的,还是坐公交车,应该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何惠就在这半小时的时间内失踪。
    苏渐也知道,何惠常常在实验室的时候,手机是保持关机状态的,只有在中午午休或是下班之后才会开机,苏渐也因此抱怨过,但何惠一直这么做,她觉得手机会夺去她的专注,她把实验室当作了生活的全部。
    魏地坤见苏渐陷入了沉默,便又说道:“你们那些同事都来找过我,我都是这么如实回答,苏法医,我想何惠不会是在学校里失踪的,这么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就在学校里蒸发,更不会在我们这幢大楼里,你说呢?”
    苏渐的眼睛看着魏地坤,像是在检测魏地坤的可信度到底有几分,他说道:“我希望是这样。”
    魏地坤可能觉得苏渐似乎不是特别相信他,便说道:“苏法医,凭良心说,我在湾州大学呆了半辈子,从来就没听说过我们大学里出过这么大的事情,所以我敢说,何惠那天应该是离开学校之后,才遭遇不测的。”
    苏渐无话可说,他心里非常矛盾,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期望何惠仍然还好好地活着是不太现实的,但他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总是在内心深处抱有奇迹出现的想法,魏地坤说何惠“遭遇不测”的字眼使他心里非常难受。
    苏渐说:“魏主任,最近以来,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呀?”
    魏地坤说:“没有,学校里禁止谈论这件事,所以除了我们病理系,对外边的影响非常小,我们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四处传播,传得广了,肯定就会变味。”
    苏渐想起那网约车司机大叔的猥琐样子,他知道一些人最喜欢将别人的痛苦以另一种方式津津乐道了。
    苏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魏主任,何惠在病理系跟老师和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魏地坤说:“何惠是个乖孩子,这你也应该知道,她从来不会和人家过不去,只不过有一点……”
    苏渐听到“只不过”这个字眼,心里一怔,他最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了,他隐隐地感觉到何惠可能在与人合作上有些问题。
    魏地坤继续说:“只不过何惠比较较真,要是她认为是错误的事情,或是遇上她看不惯的,她会很在乎,博士嘛,这种品性其实也不是坏事,如果这种品性只使用在科研上,那么就比较完美了,历史上很多重大的突破都是较真引发的。”
    苏渐记得,何惠确实喜欢在一些琐事上较真,他记得有一次他送给何惠一束玫瑰,外包装不是何惠喜欢的粉红,何惠因此而闷闷不乐,任凭他怎么解释花店正好只有蓝色的塑料纸,可是无法挽回何惠失落的心情。
    苏渐问道:“那么有听说过何惠与系里的人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吗?”
    魏地坤想了想说:“据我所知,这种事情还真没有,不过有一次,我看到她好像和项菁菁吵过一次。”
    “项菁菁?”苏渐听到项菁菁的名字,全身一阵发麻,他真的不愿意那么去想,可是像他这样的法医,又不可能不去想。
    苏渐一下子就似乎觉得项菁菁换了一个形象,他似乎看到了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项菁菁正在和何惠吵架,一切都是无声的状态,他像隔着厚厚的玻璃,听不到她们之间在争吵什么,忽然,项菁菁的脸变得狰狞,像是恶鬼一般扑向了何惠。
    苏渐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眼皮很重,艰难地撑开,说道:“她们在吵什么?”
    魏地坤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是在实验室外边隔着玻璃看到的,一点也听不见,我想,既然是在实验室里,我想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在一起做实验,总会有些小摩擦。”
    “那这个情况你有向侦查员反映吗?”苏渐记得笔录上没有提到这一点。
    魏地坤摇摇头说:“没哟,我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就……”
    魏地坤摊摊手,苏渐觉得这副样子非常像查理博士,这时他才想起,魏地坤也在美国做过几年的访问学者。
    苏渐心里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作为法医,他有种职业的敏感,总觉得项菁菁和何惠之间有种解不开的结,但一想到刚才项菁菁对自己那般热情,心里不由得又开始上下打鼓了。
    46

    苏渐婉谢了魏地坤的午餐,从魏地坤的主任办公室走出来时,正巧又遇上了项菁菁。
    项菁菁一脸诚挚的微笑让苏渐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面对着这样一位看似纯洁的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像自己看到过的那些凶手,苏渐不免有些自疚。
    苏渐对项菁菁笑笑,说道:“项菁菁,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项菁菁也同样笑笑说:“谢什么呀?我都没帮你什么忙。”
    苏渐伸出右手,指指魏地坤的办公室和走廊尽头的“二教”,说道:“要不是你,我……”
    项菁菁阻止苏渐继续说下去:“别说了,今天你过来,我也很高兴,你知道,何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希望能早一天看到她。”
    苏渐的脸变得阴郁,说道:“有些难了。”
    项菁菁伸出手来,想要去拉苏渐,可好像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对苏渐说:“苏法医,去我办公室坐坐吧?”
    苏渐正好想跟她聊聊,自己心里虽然犯了迷糊,但他想,或许项菁菁能够向他提供更多关于和何惠的情况,于是说道:“好啊,不会影响你休息吧?”
    项菁菁将手中的一叠稿纸晃得噼啪响,说道:“我中午都不休息的,现在我的课题正在报批,要是批下来很快就会开工,到时候哪有这份闲心呀?我没有何惠那么用心,周末都经常泡在实验室。”
    苏渐轻叹道:“是呀,她总是把自己搞得比警察还忙。”
    项菁菁带着苏渐来到了她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是病理系为博士生准备的,苏渐以前也来过,因为何惠在这儿也有个座位。
    项菁菁推开白色的木门说道:“现在何惠不在,这个办公室就我和查理俩了。”
    苏渐有些疑惑地问道:“查理博士也在这儿办公?”
    项菁菁将手中的稿纸放在了她自己的桌子上,然后说:“是呀,他原先不在这儿,博士后有自己的办公室,上个月,他那边说是要重新装修,所以就搬到了我们博士这边。”
    苏渐会意说:“哦,原来是这样。”
    苏渐走进办公室,看到了何惠的办公桌收拾得很整齐,桌面上摆放着一本印制着彩色脑组织切片照片的英文大部头,书名是《Brain Pathology》。
    项菁菁走到何惠的桌边,说道:“何惠的位置我们都没有动过,苏法医,我们都在等她回来。”
    苏渐微微闭起眼睛说:“谢谢。”
    项菁菁不无感伤地说:“你看她的书也在等她回来。”
    苏渐睁开眼说:“我何尝不是呢?”
    项菁菁叹了口气,说道:“随便坐吧,我们这边条件有限。”
    苏渐自己去拖过一把椅子,在项菁菁的位置边坐下:“已经很好了。”
    项菁菁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哀伤,她说:“其实何惠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就这样不明不白失踪了,我们心里很难受。”
    苏渐也承认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的糟,他说:“是的,我也一样。”
    还没等苏渐开始问项菁菁的话,项菁菁先问了起来:“苏法医,你们那边对何惠失踪掌握了多少情况?”
    苏渐有些职业性的防备,心想自己绝对不能向项菁菁透露半点消息,可是要是这样,项菁菁也有可能给自己设防,也不会向自己吐露心声。
    他装着很为难地说:“这个,我们单位……”
    果然,项菁菁是个灵巧的姑娘,立即说道:“哦,我知道了,你们单位是保密性单位,涉及到秘密的都不能随便说。”
    苏渐不置可否地望着项菁菁,项菁菁像是开了话匣:“我看到何惠最后一眼是在那天下班的时候,我记得那天天降暴雨,何惠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要走,当时我也没有很在意,只是后来想起这最后一眼,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苏渐问道:“那后来呢?”
    项菁菁接着说:“后来我去食堂了,就不知道了。”
    苏渐追问道:“对了,当时病理系还有其它人吗?”
    项菁菁坐在那儿,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在回忆当初的情形,她说:“那天因为要下暴雨,都提前走了,我走的时候,除了何惠就没有看到过其它人。”
    苏渐的脑海里又幻化出当时的情景,暴雨如注,倾泻在基础医学大楼的玻璃墙上,实验室里的何惠在做最后的忙碌,准备离开……忽然电闪雷鸣,实验室里出现了一位黑衣人……
    苏渐痛苦地摇摇头,将脑海中的这些破碎想象熄灭,他又多余地问了句:“没有其它人?”
    “没有。”项菁菁肯定地回答。
    47

    苏渐百无聊赖地朝办公室的四周望去,忽然他的视线被窗边墙上所贴的一张图片所吸引。
    他定睛看了看,那张图上繁星点点,在这些星辰的中心,有几颗耀眼的星辰,看上去特别明亮。
    苏渐呆呆地凝望着那张图,项菁菁也许是想要将话题继续下去,她解释说:“那是猎户星座,查理博士最爱的星座。”
    苏渐看了看图片下边的那张桌子,说道:“那是查理博士的座位?”
    项菁菁点点头:“是的,查理是天文爱好者,我们经常听他讲天文故事,非常有意思。”
    苏渐淡淡地说道:“哦?”
    苏渐从小对天文学就没什么兴趣,他总是对星星有一种畏惧感,他觉得神秘的太空带给他的是恐惧。
    项菁菁继续说:“是呀,查理说我们地球上人类的生命其实来源于猎户座,这不是假想,这都已经被科学家所证实。”
    苏渐应道:“天文我不太懂,看来查理博士的见识比较广。”
    项菁菁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张图,说道:“我觉得查理是一个奇怪的人,全身都充满了神秘感,就像这闪亮的猎户星座,耀眼而神秘。”
    苏渐低下了头,说道:“是吧?也许优秀的人都有着这样的气质。”
    项菁菁转过头来,看看苏渐说:“你也觉得他优秀吗?”
    苏渐抬起头说:“是的,今天听了他讲课,觉得要是他能留下来做教授,那可是湾州大学的福气。”
    苏渐见项菁菁的脸上浮起了满足的微笑,这使得苏渐忽然敏感地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又不便于问起。
    苏渐换了一种方式用很随便的口气问道:“查理博士有女朋友吗?”
    项菁菁莞儿一笑道:“像他这样的神秘人,谁知道呢?”
    苏渐听得出项菁菁口气里的那种味道,像是一个女孩喜欢上了一个男孩流露出来的那种小醋意,苏渐感觉自己的判断不太会错,项菁菁至少在心里有查理博士。
    苏渐仍然问道:“那这么说,查理博士还没有女朋友?”
    项菁菁说:“我想应该是这样吧,至少我没见过,不过,像他这样的假洋鬼子,他或许在美国那边有一打女朋友呢。”
    苏渐这才想起,他对查理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他只是从何惠那里听到片言只语,他问道:“查理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项菁菁的脸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听他自己说起来,他是在国内出生的,只是后来才去的美国。”
    苏渐问道:“那他是美国国籍吗?”
    项菁菁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他的护照,魏主任应该知道。”
    “可能是跟着父母亲一块出去的吧。”苏渐随意说道。
    项菁菁的口气依然不太确定,她说:“这点不是很清楚,没听到说起过。”
    苏渐继续问道:“他过来做博士后之前是在美国读的博士吗?”
    项菁菁对于这点是很有把握的,她说:“是的,还是很厉害的一所大学呢,耶鲁大学。”
    苏渐吃了一惊:“耶鲁大学?”
    项菁菁脸上浮起满足的微笑,说道:“对,耶鲁大学,和托马斯·哈维是同门校友。”
    苏渐又是一惊,问道:“托马斯·哈维?”
    项菁菁笑了起来,说道:“这么快就忘了?就是那个解剖了爱因斯坦的托马斯·哈维。”
    苏渐忽然想起了早上刚来的时候在魏地坤的办公室墙上看到的那幅头像,他又复述了一遍:“哦,就是那个托马斯·哈维?查理和他一样,都是耶鲁大学的病理学博士?”
    项菁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崇拜:“对的,都是高材生呀。”
    苏渐有些不解:“既然查理是耶鲁的博士,那他为什么跑回来做博士后呢?”
    项菁菁也好像不太理解:“是呀,这点我也有些想不通,只是听他说,有些事情在美国做不到,但在国内却是可以。”
    苏渐不解地说:“这有些不太好懂,也许美国对某些方面的研究管控得比较严格吧。”
    项菁菁并不同意:“只听说过美国的学术比较自由,没听说过那边做研究还有管控的,我们系里很多人都去过那边,有些人就留在那边没有回来。”
    苏渐随意问道:“那你以后打算去美国吗?”
    项菁菁表情茫然地说:“不好说,还没想好?也许会吧。”
    苏渐看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又要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于是说道:“项菁菁,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儿谢谢你。”
    项菁菁说:“不用客气,以后要是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你就随意打电话给我好了。”
    48

    由于葛杰一直没办法突破廖楷悦的口供,罗奇只好从巨州市赶回来,亲自来审查目前最像样的嫌疑人。
    罗奇从巨州回来之后,先去刘力强副局长那边报了个到,他发现葛杰正好也在副局长办公室里。
    罗奇绘声绘色地汇报了这次巨州的并案工作,巨州的发现应该是惊人的,通过两个学生数据的交叉碰撞,找出来廖楷悦这样一个有盗窃前科的嫌疑人,可惜的是,昨晚还是没能拿下,市长的限期就这样被误了。
    罗奇汇报完之后,他看着刘力强阴沉的脸,心里不是个滋味,心想他辛辛苦苦在外边跑,回来面对的却是这番脸色。
    半晌,他才听见刘力强说:“罗奇,市长很生气,他已经给张局长指示过了,张局长要求这个案子由我直接挂帅,案子不破不收兵。”
    罗奇心里一怔,心想难怪刘力强这般生气,办案子是非常琐碎烦人的事情,副局长直接挂帅,不见得效率会提高多少,因为他作为刑警支队长,局里面可以调配的资源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实在麻烦的就让刘力强打个电话,一切就完事。
    罗奇最担心的是,刘力强自己坐阵,那么他这个支队长摆到哪儿去呢?想到这点,他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是不是把自己完全架空了,要真是这样,别说升职了,能保住这个支队长的位置,就算是拜托的事儿了。
    罗奇当头被泼了一盘冷水,他望着刘力强,“这”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刘力强说:“这什么这?罗奇,我还是相信你的,办案子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市长的指示不敢不从,可是办案子还是你比较牢靠,我暂且先坐着这个位置,你还是办你的案子,只是这以后呀,程序得变一变,大队一级的领导直接向我汇报工作,不过你也得在场,暂且保持你支队长的位置不动。”
    罗奇听到刘力强的这句话才放下心来,至少没有提到要动他支队长这个位置的事情,只是形式上变一变,大队长级别的本来向他汇报工作,现在改成直接向刘力强汇报,这虽然会给工作带来一些被动,但是刘力强明显不愿意这样做,他还是让他在场,继续指挥工作。
    罗奇见是虚惊一场,紧张的情绪才平复下来,他说道:“是,我一定努力,争取早日破案。”
    刘力强说:“不过不要急躁,廖楷悦这个人,工作要做深做细,但是千万不要过头,懂的吧?”
    罗奇知道刘力强的意思,刘力强是提醒他千万别刑讯逼供,在这种关键点上,欲速则不达,他点点头说:“是,我会注意分寸的。”
    跟罗奇交代完毕,刘力强又转向了葛杰,他问道:“葛杰,你这边查得怎么样?”
    葛杰第一次向刘力强直接汇报工作,心情十分紧张,甚至连语速都把握不好,他说:“基本已经摸清楚了,我找了廖楷悦的母亲,核实了一些情况,廖楷悦还是没有脱离嫌疑。”
    刘力强紧逼着问道:“怎么讲?”
    葛杰继续说:“廖楷悦的母亲说,她现在是单身一个人,因为她丈夫生性好赌,早已经离婚了,她在湾州开了家小型的制衣厂。廖楷悦小的时候,在老家巨州的朝阳小学读书,在学校里经常和同学打架,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她去找湾州文青实验学校的校长林建松疏通,才转学过来。可是廖楷悦到了她身边,并没有改变多少。到了七年级阶段,可能是青春期发育的原因,廖楷悦的坏习性越演越烈,不轨的行为越来越多,在学校拉帮结派,对异己分子进行打击凌霸,有一次将一个学生的腿都打折了。”
    刘力强问道:“廖楷悦这么霸道,学校没有处理他吗?”
    葛杰回答说:“就是这个问题,廖楷悦的母亲算是有本事,把这些事都平息了下去,这后边都有林建松的影子。”
    “这样呀?”刘力强若有所思。
    葛杰眯着眼说:“我们私下里怀疑,廖楷悦的母亲和林建松的关系不太正常,因为我总觉得她在说到林建松的时候遮遮掩掩的。”
    罗奇在旁插了一句:“那会不会是为了廖楷悦?她想将廖楷悦置之事外?”
    葛杰有些迟疑地点点头说:“也许吧。”
    刘力强正色道:“要是这样的话,廖楷悦母亲的话就不能全信了,她当天晚上的活动情况还要重新落实一下,她们母子之间的通话情况也要好好重点研究。”
    罗奇插话说:“嗯,这样吧,刘副局长,这件事我们回去落实清楚之后再过来向您汇报,可以吧?”
    刘力强点点头说:“去吧。”
    49

    罗奇和葛杰离开刘力强的办公室,回到了刑警支队。
    罗奇问道:“葛杰,那小子还在特审室吗?”
    葛杰无奈地说道:“是的,昨天到了最后其实是我自己放弃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是在13楼。”
    罗奇一字一句说:“好吧,我去看看那小子。”
    罗奇来到特审室,见到了廖楷悦,他见廖楷悦一副不良青年的打扮,心里就觉得有一种厌恶感。
    罗奇打了诳语:“我们见过你妈了,你妈什么都说了。”
    廖楷悦抬头看了看罗奇,说道:“我妈?我妈她有什么资格说我?”
    罗奇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和林建松校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你妈都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廖楷悦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他说:“一点都没错,我和林建松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是我不怕死的话,早就把他给做了,只是我还年轻,跟一个中年大叔过不去,不划算。”
    罗奇听到廖楷悦那副傲慢的口气,心里非常窝气,不过廖楷悦又将自己和林建松划清界限,要是再逼问下去,便会落入被动局面,于是他说:“廖楷悦,你妈和林建松到底是什么关系?”
    廖楷悦朝罗奇斜了一眼,说道:“你不是说我妈什么都说了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罗奇继续编造说:“你妈只是说你,她自己倒把事情推到了一边。”
    廖楷悦说:“我实话告诉你把,我早就没把她当作我妈了,像她这样的女人,真是犯贱。”
    罗奇有些诧异:“犯贱?”
    廖楷悦满腔怨恨地说:“她当然不会说,这种事她怎么说得出口,现在林建松死了,她更加不会说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知道。”
    罗奇见廖楷悦已经开口,便不去打断他,坐在对面听他慢慢说,他知道,有时候听比问好。
    “她是林建松的情人。”说这话的时候,廖楷悦好像丝毫没有羞耻感,看来在他的眼里,他真的没有把她当母亲看了。
    罗奇虽然吃了一惊,可这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葛杰刚才在刘力强那边汇报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这种感觉。
    廖楷悦果然道出了他家的秘密:“自从她做了林建松的情人之后,我也得到了特别的照顾。她以为这样子做可以保护我,其实她想错了。自从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的世界全部崩塌了。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比我当初手被打折还要严重。”
    “初中毕业后,我开始过起了半流浪的生活,我整天自暴自弃,才开始跟那批人一块去扒窃公交车的。”
    “话说回来,扒窃是一件上瘾的事儿,手一伸就可以拿到一个钱包或者一只手机,来钱实在太轻松。”
    “你们也许不知道,林建松这个人表里完全是两个人,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到处推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他所获得的荣誉,都是以牺牲我们这些孩子为代价的,他经常殴打学生,在外边宣传起来就变成了文青实验学校学生与校长见面。”
    “还有更严重的,我都不敢说,还有女学生被他侵害的,反正他现在人也死了,死无对证,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
    罗奇听到这些,心里正受到了一些刺激,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廖楷悦一个人在那儿诉说。
    50

    当罗奇听完廖楷悦的诉说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感觉,这件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趁审问的间隙,他和葛杰来到了13楼的那间玻璃房。
    还没坐稳,罗奇便对葛杰说:“不是他干的,我听出来了。”
    葛杰疑惑地望着罗奇,反问道:“为什么?”
    罗奇将自己对廖楷悦的看法一股脑儿都倒出来:“要是这个案子是他干的,他不会说这些,他不会讲林建松有一万种该死的理由。廖楷悦只是觉得林建松该死,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你瞧他那副德性,外强中干,其实在他的心底,躲藏着一个渺小的灵魂。”
    葛杰无奈地说:“要真不是他干的,那怎么办?”
    罗奇眉头紧锁,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目前来说,手中也就这么个像样的线索,但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说:“先羁押起来,继续查清楚廖楷悦当晚的活动情况,这项工作必须要确定了才行。”
    葛杰说:“羁押时间到了怎么办?”
    罗奇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打火机,说道:“老办法,你自己去操作吧。”
    罗奇点燃那支烟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闷在嘴里含着,细细地体会着尼古丁渗入口腔黏膜的淡淡苦涩味道。好一会儿,他才将浓浓的烟雾从嘴巴里吐出,在他眼前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这时,罗奇想起了苏渐,于是说道:“葛杰,你先去吧,顺便把鲁能飞叫上来。”
    葛杰顺从地说道:“好嘞,我马上去。”
    葛杰出门后,罗奇一个人静静地斜靠在椅子上,不停地玩弄着手上夹着的那支烟。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先吸上那么一口,然后闷一会儿,最后吐成烟圈。
    罗奇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那支烟被他吸得只剩下火红炭头的烟蒂,才将它摁灭在茶几上的透明水晶烟灰缸内,此时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烟蒂。
    抽完了这支烟,罗奇正准备点燃另外一支,鲁能飞恰好推门进来,说道:“罗支,你找我吗?”
    “苏渐这两天怎么样?”罗奇没问鲁能飞工作的进展,他想知道苏渐的情况。
    鲁能飞进了门,重新将那扇玻璃门合上,他闻到了房间里浓浓的烟草味道,冷不防呛了一口,打了个喷嚏,说道:“苏渐呀,苏渐这两天可能停工了吧。”
    罗奇手中的打火机停留在半空中:“停工了?”
    鲁能飞看了一眼罗奇,说道:“你这边抓到了廖楷悦,我把情况都告诉他了,他说他已经准备好再回老家去了。”
    罗奇将那支烟重新塞回了“555”烟盒,有些暴躁地说道:“糊涂,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他可以坚持他的想法,案件从来都是多维的,廖楷悦只是重要的嫌疑人,谁说廖楷悦就一定是凶手了?”
    鲁能飞不敢声张,面对直管自己的领导,他只能屈服:“这不是我的意思,苏渐说今天他要自己出去转转。”
    罗奇站起来,在房间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着,说道:“我还不知道,自己出去转转?肯定去了湾州大学,我不是把何惠所有的材料都给他了吗?他还嫌不够?我是让他回来办林建松案子的,不是何惠的案子,何惠的案子我们都已经工作了这么久了,没有任何消息,靠他自己去瞎转悠,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鲁能飞见罗奇确实有些生气,便想了些词帮他解气:“这个倒是情有可原,苏渐要是真去了湾州大学,不管是不是去了解情况,还是去那边叙叙旧,也都是合情合理,女朋友失踪几个月了,他却一直困在老家,湾州大学那边也该去一趟了。”
    罗奇消了点气,又将刚才那支烟从烟盒里推了出来,拿起烟在桌上敲着:“去就去吧,去了他才会安心,回来好好办案。”
    鲁能飞问道:“罗支,听你这么说,廖楷悦被排除了?”
    罗奇皱着眉,想到廖楷悦心里就不爽,他说:“本来廖楷悦的确是个舒服的对象,我自己审了之后,发现这小子的确不像。”
    鲁能飞有些歉意地说:“是吗?那只是觉得,手头上并没有证据可以排除。”
    罗奇凝目:“所以我让葛杰再去调查,凶手就算不是廖楷悦,我们也得有个说法,那天晚上廖楷悦到底在哪儿,做了什么,不能随随便便放人吧。”
    鲁能飞突发奇想:“罗支,我倒有个想法,我和黄志强讨论过,廖楷悦会不会那天晚上去做了别的什么,他不是有盗窃前科吗?那天晚上他会不会去盗窃了,现在搞得不尴不尬,他又不敢交代,要是交代了,他又得进去。”
    罗奇在鲁能飞的提醒下,想到了以前的一些案子,或许真有一些巧合在里面,于是说道:“对呀,我懂你的意思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廖楷悦就彻底排除了,那天晚上全市有几起盗窃案件?”
    鲁能飞早就胸有成竹,他回答道:“三起办公室被盗案,两起入室盗窃案,还有一个超市被盗,这些案子都没提取到像样的指纹,但是提取到一些烟蒂、口香糖之类的DNA检材,现在都在DNA实验室那边排队等待检验呢。”
    罗奇听说有DNA检材,心里一喜,说道:“那好呀,检材数量又不是很多,让DNA实验室的人提前将这些检材做掉,这边你也去提取一下廖楷悦的血迹,做个对比。”
    鲁能飞不无感慨地说:“谁能想到?我们正在努力地证明廖楷悦没有杀人。”
    罗奇没有接话,只是又点燃了他手中的那支烟,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抽起来。
    51

    洪汝权坐在《湾州早报》主编办公室里,他刚刚审阅完最近大企业部策划的“湾州企业巡礼”大型专访活动,伸了伸腰,正准备活动一下筋骨,门铃响了起来。
    “进来。”洪汝权声息平和地说道。
    门开了,是柯曼,柯曼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泡衫,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穿什么看上去都好看。
    柯曼站在门边,望着洪汝权,说道:“洪主编,快下班了吧,是你找我吗?”
    洪汝权推了推老花眼镜,像是端详一件瓷器一般看着柯曼,说道:“是,叫你过来,是要问你一下,林建松的案子你跟踪得怎么样?”
    柯曼笑了笑说:“我一直跟着的,前几天我专门去过刑警支队,找过罗奇支队长,罗奇还提到你呢。”
    洪汝权站起来,往门边走过去:“前几天?那可不行,案件讯息万变,要是被其它报社抢了先,那么一切都白干了。”
    柯曼自信满满地说:“我跟罗奇说好的,要是案子有重大突破,务必打电话给我。”
    洪汝权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口气倒是蛮大,还务必?你以为罗奇就会履约?”
    柯曼耍起小姑娘脾气:“为什么不呀?他当面对我说的,他总不会忘了吧?”
    洪汝权客气地说:“忘是不会的,就是怕工作比较忙,他没时间给你打电话呢。”
    柯曼听得出来,洪汝权只是没有明说,话中之意就是说,罗奇很有可能不会遵守诺言,洪主编跟罗奇打交道这么多年,多少对罗奇是有了解的,但柯曼转念一想,她看不出罗奇会是这样的人,于是她说:“洪主编,我觉得他不会的。”
    洪汝权走到柯曼的身边,停住了脚步,说道:“好吧,不会最好,自己盯的案子,自己要看紧,而不是等人家给你电话。这起案子不一样,是市长督办的案子,一旦突破了,会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轰动,这轰动怎么来?还不是要靠我们媒体去写吗?”
    柯曼兴奋地说:“洪主编,基本的框架我已经在草拟了,案子往前走,我也逐渐丰富我的报道,就等那一天了。”
    洪汝权双手叉在腰上,左右扭了扭,说道:“嗯,早点准备总是好的,按我的经验,这案子迟早要破,罗奇那边时不时要去拜访一下,免得人家忘了给你打电话。”
    柯曼想起了昨晚和罗奇通过的电话,说道:“我本来今天要过去的,只不过罗奇他在巨州出差,他们手中已经有一个重要的嫌疑人。”
    柯曼没有将自己和廖楷悦的事儿说出来,她担心洪汝权会指责她擅自做主,因为洪汝权将这份工作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反复叮嘱过,工作上的事情千万要注意安全,遇事要及时汇报,因为有犯罪分子会利用记者,套取情报。
    洪汝权还在不停地扭着腰,边扭边说:“既然他们已经有了嫌疑人,那你更加要盯紧一些。罗奇不在,你可以找葛杰呀,葛杰有没有和他混熟?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
    柯曼嘟了嘟嘴说:“还好的,他们都挺照顾我的。”
    这点洪汝权倒是放心的,虽然柯曼资历浅,但是小姑娘家混进都是大男人的刑警支队,做点工作肯定是占尽便宜。
    洪汝权脸上舒展开了笑容,说道:“往后在报社里,你主要就是跑这条线,这也是你个人的意愿,刑警支队里尽可能地要多结交一些人,对你的报道会更全面。”
    柯曼忽然想到了苏渐,她问道:“对了,洪主编,有个叫苏渐的你认识的吧?”
    洪汝权抬眼望了下柯曼,说道:“苏渐?认识呀,就是那个技术大队长吧?也是个法医,怎么,你想要认识一下他?”
    柯曼格格地笑道:“不,我已经认识他了。”
    洪汝权的眉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你认识他?我听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被刘力强副局长强制送回他老家养病去了,你怎么会见到他?”
    柯曼有些得意地说:“说得没错,但是他又回来了,还是我和罗奇一起去他老家接回来的呢。”
    柯曼的这句话,可能远远超出了洪汝权的想象,他震惊地说:“你说什么?你和罗奇一起?去接苏渐?”
    柯曼笑着说:“是的呀,我觉得苏渐好特别呀,支队长亲自去接他。”
    洪汝权皱着眉说:“你还没来的时候,我采访过苏渐的,我感觉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好像对我们记者有着天生的抵触。”
    柯曼收住笑容,淡淡地说:“还好吧,我觉得他像个大哥哥,对我蛮好的,只不过他好惨呀,女朋友失踪,一直都没有找到。”
    洪汝权严肃地说:“柯曼,像苏渐女朋友失踪这种事情,比较敏感,你最好少插手,你别忘了,苏渐自己也是警察。”
    柯曼觉得有些想不通,她说:“警察的女朋友失踪了,那不是更应该重视吗?”
    洪汝权说得依然很认真:“这个你还年轻,你不懂,涉警的事情非常复杂,我们是记者,不能碰。”
    柯曼一点都听不懂洪汝权到底想要说什么,她想苏渐连女朋友都失踪了,自己施舍一些同情心都不可以,主编大人简直有些奇怪。
    不过,她还是在领导面前表示臣服,说道:“是,我会注意的。”
    可是柯曼就是柯曼,她从洪汝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对苏渐的好奇心就越加增强了,她心想自己已经几天没见到苏渐了,正好今天晚上下班没什么事情,开车过去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
    柯曼心里知道,苏渐被罗奇安排在他那套旧房子里,一时不会离开,所以她打算去超市买点零食,给苏渐一个惊喜。
    柯曼去了沃尔玛,推着手推车,去了琳琅满目的进口零食区,拿了一些美国薯片、比利时巧克力,还挑了一盒印刷精美的法国苏打饼干。
    结完账,去地下停车库开了自己的车子,向苏渐那边开去。
    52

    罗奇在刑警支队食堂吃过晚饭,去看苏渐,他已经有两天没有看到过苏渐了,而且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巨州那边忙得他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向苏渐问候一下。
    苏渐也刚刚吃过一份网上叫来的外卖,将房间里的一些垃圾和快餐盒一并带到了一楼的大型垃圾桶,这时,他遇到了罗奇。
    苏渐连忙堆起了笑容,说道:“罗支,巨州回来了?”
    罗奇也笑笑:“是呀,你是不是希望我一直陷在那边呀?”
    苏渐笑着说:“要是能陷在那边不是挺好的吗?”
    罗奇想想也是,要是陷在巨州,不就说明巨州那边的工作可以继续吗?于是说道:“可惜还是回来了。”
    苏渐招招手说:“楼上坐吧。”
    苏渐招呼罗奇往楼上走,罗奇边走边说:“廖楷悦的事儿我们可能卡住了。”
    苏渐走在前边,他说:“我从来就没觉得他是。”
    罗奇有些怨气地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呀?”
    苏渐回头说:“我不是早就表达了我的意思吗?可是你们都不听我的。”
    进了门,苏渐把门关好,拖了把椅子给罗奇,说道:“罗支,这是你自己家,我才是这儿的客人,你自己张罗,我就不管了。”
    罗奇坐下,看看桌面上堆满了各种文件,乱得一塌糊涂,说道:“苏渐,你看你以前就不注意,你的办公桌是全队里最乱的,现在好了,一个人这么大的房间,越加是乱了。”
    苏渐讪讪地笑笑,说道:“这是为了更好地破案。”
    罗奇开玩笑说:“借口,完全是借口。”
    苏渐转到了正题:“罗支,廖楷悦要是排除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
    罗奇叹口气说道:“是呀,手头上没有更好的线索,只能在并案上多下功夫。”
    苏渐点头说:“赞成,非常赞成这个想法。”
    罗奇摇摇头说:“那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呀。”
    苏渐将面前的材料收成了一沓,然后说:“既然是正确的路子,何必要走其它的路呢?”
    罗奇瞪了苏渐一眼说:“你这么有信心?”
    苏渐也回了罗奇一眼,说道:“当然,我觉得这个凶手还不止杀过这两个人,可能还有其它的案子,也许还不为我们所知。”
    罗奇往后靠了靠说:“你有这种感觉?可是就巨州的案子,我们也没有充足的依据可以并案呀。”
    苏渐自信地说:“并案不一定需要物证,就现场和尸体的表现,也是可以考虑的,凭我的感觉,凶手未来还会出来,做更多的事。”
    罗奇坐直身子,说道:“所以我们要尽早抓住他,阻止他发展下去。”
    苏渐有些担忧地说:“只是他还没有进入我们的视线。”
    罗奇问道:“你的意思还是要考虑精神病人犯罪的可能?巨州的案子你仔细研究过吗?”
    苏渐转头说:“我一直没有改变过,巨州这案子我也看过照片,我的感觉还是一样,仍然觉得像是精神病人干的。”
    罗奇在考虑明天的工作,他说:“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明天让葛杰把这块工作重新启动起来。”
    苏渐提醒说:“精神病人犯罪比较隐秘,他们不按常规出牌,”
    罗奇话题一转,问道:“去过湾州大学了?”
    苏渐见自己的小秘密被识破,便只好如实回答:“是的,去找了下病理系的主任了解情况。”
    “那个魏……”罗奇不太想得起来魏地坤的名字。
    苏渐回答道:“魏地坤,病理系主任。”
    罗奇想起来了,他说:“对对对,魏地坤,这个人非常有学识,何惠的事情我会过他,你跟他蛮熟的吧?”
    苏渐没有否认,他说:“算是有点吧,以前工作上的事情找过他,况且他是何惠的导师。”
    罗奇回忆了一下说:“不过,他提供的情况不多,我记得他说他在事发那天见过何惠,只是何惠是在他下班之后才出的事。”
    苏渐点头说:“我今天去问过他了,他也是这么说的。”
    罗奇忽然说:“苏渐,我提醒你一下,你作为警察,你应该知道,你在何惠的案子上要注意回避。严格地说,我让你看这些卷宗,都是不合规矩的,要是刘副局长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苏渐解释道:“这个我知道的,我会把握分寸的,作为何惠的男朋友,我同时也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关心一下,问问情况,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罗奇表示担心,他说:“只是不要动用警察的身份去做一些违规的事情,不然我们以后会很被动。”
    苏渐瞧了罗奇一眼说:“罗支,你放心,我会按规矩来的。”
    罗奇看看苏渐憔悴的眼神,心里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也理解,何惠的失踪对于苏渐的打击有多大。
    门铃响了,进来的是柯曼,柯曼提着沃尔玛的大号塑料袋,笑盈盈地说:“正巧你们俩都在,我给你们补充营养来了。”
    “准定都是一些垃圾食品,不过我倒是愿意尝尝。”罗奇说。
    苏渐转过头来,说道:“谢谢你了,这么晚还过来看我。”
    柯曼一双眼睛斜向罗奇,她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两天了,罗支,你们从我手上抓走了廖楷悦,他交代了吗?”
    罗奇见柯曼说话这般直接,觉得有些尴尬,说道:“柯曼,那天葛杰手下有些鲁莽,把你吓着了吧?”
    柯曼慢条斯理地说:“那倒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我好不容易得到点可以撰写的线索,就被你们给抢走了。”
    罗奇很郑重地说:“不过我还真要提醒你,千万别被廖楷悦的外表所蒙骗,他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从小就坏事干尽,你要是跟他混上了,没准哪天我们又会……”
    苏渐插话说:“又会多一起凶杀案?”
    柯曼露出惊愕的表情,望着苏渐,苏渐配合地做了一个解剖胸腹部的动作,说道:“到时候,只能我亲手给你做尸体解剖了。”
    柯曼矫情地叫道:“不要!你们太坏了,你看你们一边吃我的零食,一边还想着怎样把我弄死。”
    罗奇和苏渐只顾在一旁傻笑,柯曼停顿了一下,说道:“讲真,廖楷悦交代了吗?”
    罗奇摇头说:“还没有,要是真交代了,我早就打电话给你了,我们不是约好的吗?”
    柯曼呵呵一笑:“你没有忘记你的诺言呀?”
    罗奇挤了挤眼睛说:“怎么会呢?”
    柯曼装着傻傻的样子说道:“那敢情好,我还以为你们工作忙,不会记得我柯曼了呢。”
    罗奇正色道:“不会,再说,我们警察的工作也需要你们媒体的宣传,像林建松这个案子要是破了,必须得好好宣传一下,可以震慑犯罪。”
    柯曼握了下小拳头,说道:“嗯,必须的,那罗支可千万别忘了,第一时间通知我,偷偷地告诉你们,这个案子我已经在写草稿,就等你们破案的那一天,加上凶手的交代,就可以成文,保证以最快的速度见报。”
    53

    苏渐没有忘记,每个星期五或者星期六,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院长萧永丰医生就会定期来给他做身体检查,顺便做一些心理方面的测试,当然也会带些药来。
    原先每次都是由罗奇派专职驾驶员送萧永丰到苏渐老家去,现在苏渐换了地方,萧永丰便被送到了正源小区的“苏渐工作室”。
    萧永丰长得气宇轩昂,要是凭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和长脸上的光洁皮肤来判断他的年龄,那一定会被误导。初次见面的人一般都会认为他最多四十岁上下,甚至都差点骗过像苏渐这样的法医,萧永丰实际的年龄是54岁,再过几年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了。
    萧永丰在天气合适的时候,总是喜欢穿着黑色的西装,经常更换不同颜色的领带,看上去有些复古绅士风,又不失时尚感。
    不过,今天苏渐看到的他穿着英伦风的格子短袖衬衫,使得他在炎炎夏天也不失骨子里透出的风度。
    “萧医生,辛苦了。”苏渐打开门,看到萧永丰站在他的门口,那位专职驾驶员站在一边,乐呵呵地朝着苏渐傻笑。
    “苏法医,很高兴为你效劳,希望你一天比一天好。”萧永丰很有礼貌地说。
    萧永丰的声音充满着男性的磁性魅力,苏渐觉得,要说他这是标准的男主播声音也不为过,普通话咬字清晰到不行,音量大小也恰到好处。
    苏渐将萧永丰让进客厅,司机示意说在楼下的车里等,苏渐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免苏渐的隐私受到暴露。
    “条件简陋,请坐,萧医生。”苏渐摊摊手说。
    萧永丰在苏渐面前的一条椅子上坐下来,将他手中那只黑得发亮的真皮拎包放在桌面上,他随口说道:“嗯,是有些简陋,不过在这样的闹市之中,取得这么一方净土挺不容易,你自己刚买下的?”
    苏渐在萧永丰的对面坐下,尴尬地笑笑,然后说道:“不,我哪有这么大的财力呀,别看这‘老破小’,价格五万多一平方,我们这样的工薪哪有这番财力?”
    萧永丰一边从他的黑皮包里掏出一叠印制考究的表格,一边说道:“苏法医,我知道你们的薪水可不比我们医生低,买下一套房总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苏渐摇头,不想再去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上深入,他见萧永丰已经将表格在桌面上摆放整齐,便低声问道:“萧医生,今天还是先做问卷测试吗?”
    萧永丰已经开始在表格的封面上的“姓名”栏写下了工整的“苏渐”二字,他边写边说:“对,这是必须的,BPRS量表是我们精神科医生最基础的表格,也算是检查工具吧。你知道,我们精神科没有那么多的仪器设备,我们就靠这些量表让病人对着上面的问题进行回答,然后根据答案进行精神状态的评估。”
    苏渐看萧永丰翻开量表,他可以看见量表里仍然是那些早已非常熟悉的问题,于是说道:“萧医生,你们这量表有点像我们刑警支队的测谎问卷,唯一不同的是测谎的时候,身体需要连接到测谎仪,由机器来判断被检测的人是否说谎。”
    萧永丰抬头看了一眼苏渐,眼神里充满着机警,像是担心苏渐在做量表测试的时候会不诚实似的,他说道:“原理不太一样,测谎主要通过检测心率、血压变化来判断,而我们这些量表就不同了,最终的判断还是要靠医生的主观分析,所以说,唯心和唯物经常在我们这儿打架。”
    苏渐挑衅地问道:“要是病人不按照实际进行回答呢?”
    萧永丰像是在对抗苏渐的挑衅,他说:“那我们做医生的当然可以看得出来,这样的数据结果将被我们舍弃,最终还是医生说了算。我们有许多判断的维度,不可能只依赖这简易的量表,量表只是辅助手段,不然精神病鉴定这件事就没法做了,对吧?”
    苏渐缓和了一下气氛,说道:“是呀,是呀,我们法医专业在大学的时候也学习过那么一点儿《法医精神病学》,不过都是些皮毛,不过我发现,这对我们法医的工作实践有非常重要的指导作用。”
    萧永丰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怎么?看苏法医忧心忡忡的样子,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苏渐挤挤眉说:“准确地说,是我们刑警支队遇上麻烦了。”
    萧永丰将血压计从包里取出,在桌上摆好,说道:“苏法医,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
    苏渐似是而非地说:“是吗?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萧永丰微微颔首道:“你也许是忘了,你当初还跟我说,你怀疑画家莱特案背后还有人作祟,事实证明,现在案件进展非常顺利,我从你们刘副局长那儿得知,莱特杀人案已经在法院内部定下来了,即日就会宣判,结果应该是我想要的死刑。”
    苏渐叹了口气说:“不过,我还是没有放弃,莱特杀人案虽然进展顺利,但是背后……”
    萧永丰打断了苏渐的话,说道:“苏渐,你应该安心养病,而不应该卷入案件中去,这样不利于你的康复。”
    苏渐有些激动地说:“萧医生,可我已经康复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到岗位。”
    萧永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说:“苏渐,我有我的判断,如果可以,我会帮你。”
    苏渐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他不应该这样对待几个月来一直帮助自己的医生,于是说道:“萧医生,对不起了,原谅我刚才的冒昧。”
    萧永丰非常有涵养地说:“没事儿,我理解你的苦楚,你看你手头又遇上案子了吧?遇上案子你就没有那么冷静,你在来家的时候,我觉得你要冷静得多。”
    苏渐低下头去,说道:“是呀,一有案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萧永丰温和地问道:“又遇上一起变态杀人的案子了?”
    苏渐点点头,余光里撇见萧永丰的眼神好像并不惊诧。
    他其实也知道,像萧永丰这样经验丰富的精神病医生,见过的精神病案例不知道有多少,他说:“萧医生,这样的凶手,你见过很多吧?”
    萧永丰舒展开眉头,说道:“当然,你也许不了解,湾州的司法精神病鉴定工作一直是我在牵头,这些年见了不少,也有其它地区送过来做鉴定的。不过,在我们的眼里,没有凶手,只有病人。”
    苏渐忽然明白,萧永丰其实一直和司法部门有业务合作,每年涉及到精神病犯罪的案例有多不少,只是大多都是平平淡淡的案例,所以并不会引起苏渐的关注,可是自从上次画家莱特杀人案之后,苏渐对精神病杀人陡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渐问道:“有见过超级变态的吗?”
    萧永丰卖了个关子说:“变态的很多,不过都关押在我们的一所分院里。”
    苏渐听说过第七人民医院的安康医院是专门收治那些犯了罪的精神病人的,于是问道:“安康医院?”
    萧永丰将手中的水笔举在半空中,说道:“是的,你应该知道的,那里都是你想要了解的人,全省都有,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苏渐想了想,问道:“我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萧永丰坦然说道:“当然可以,安康医院是我们第七人民医院和你们公安局联合建立的,业务上由我们托管,你们警察当然有权力去看看。”
    苏渐想要是有萧永丰先打个招呼,事情会更加简单,他说:“要是有萧医生的引荐,也许就更为妥帖了。”
    萧永丰显得很盛情,说道:“一定一定,我给你安排一下,那边自有人会接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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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渐见闲聊时间过长了,便主动地问道:“萧医生,是不是可以进入量表时间了?”
    萧永丰微微地点点头,开始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对BPRS量表上的问题逐一进行问话。
    BPRS其实就是《简明精神病评定量表》,该量表有5类18项内容,主要考量焦虑忧郁因子、  缺乏活力因子、思维障碍因子、激活性因子、敌对猜疑因子等方面,每项问话都会被评出分值,最后的总分会作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的重要参考。一般情况下,总分35分为临床界限,即大于35分的被测试者被归为病人组。
    就是因为萧永丰在三个月前给苏渐的BPRS评为36分,才使得刘力强下定决心将苏渐送回他老家,苏渐一直不认为自己精神有问题,可是在刘副局长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最后屈从。
    萧永丰每次到苏渐家,都是先进行量表的问卷,有些问题苏渐都几乎可以背出来了,但是萧永丰还是反复地问,苏渐也如实回答,他不想因此影响萧永丰的工作。
    苏渐开始机械地回答着萧永丰的各项问题,他有些心不在焉,觉得这些问题毫无意义,他要是不诚实地回答,那么这些评分就会随着他的回答而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经可以控制这最后的分值。
    大约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交谈,萧永丰才收住了嘴,他开始在他眼前的那份量表上对每一项内容进行打分。
    苏渐静静地坐在萧永丰的对面,目视着眉头紧锁认真工作的萧永丰,他心想,其实,在刚才的谈话中,他还是没有完全诚实回答,在看似自然的回答中,其实规避了萧永丰设下的陷阱。
    萧永丰反复地核实了量表的结果之后,对苏渐说:“苏法医,恭喜你,你的最终分值已经降到了34分,在焦虑、紧张、妄想、敌对性等等方面都有所好转,脱离了我们临床医生的临界值,这最后的评定意见我将在‘正常’这项上打钩。”
    苏渐心里闪过一丝快意,要不是现在回到湾州,他可能还是会执拗地让这评分保持在36分不变,可现在他心里装着何惠,他不想再执拗下去,他需要自由。要想得到自由,他只有先在萧永丰这里达标,才有可能真正回到刑警支队,不窝在这“苏渐工作室”偷偷摸摸研究案子。
    苏渐表情平静地说:“谢谢萧医生。”
    萧永丰收起量表,将它放回到了黑皮包里,他说:“不用谢,我只是医生,我客观地为我的病人进行评估,待会儿我会给你们的刘副局长报告,你已经脱离我们认为需要监视的阈值。”
    苏渐听到萧永丰提到刘副局长,立即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说:“别,别,要是一定需要的话,千万别提到我现在居住在哪儿。”
    萧永丰“呵呵呵”地笑道:“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关于这一点,罗奇已经交代过了,我一定会遵从。”
    苏渐这才安了心,他想要是被刘副局长知道,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见萧永丰已经得到罗奇的示意,便说:“嗯,那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案子的事情,我才不会玩这种小孩儿把戏呢。”
    萧永丰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说道:“是呀,我也非常佩服罗奇,还有你,你们这样不顾个人得失,只是为了办个案子。”
    苏渐满腔的怨气无处诉说,只有装着毫不在意地说道:“也是没办法,眼前的这个案子确实有些麻烦,我们遇到了挑战。”
    萧永丰站起身说:“好吧,今天就到这儿。我相信你们可以和以往一样,我等着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破案的消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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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渐见萧永丰站起了身,忽然想到了萧永丰一直在做司法精神病鉴定工作,而且最近听罗奇说他还是省厅刑警总队的犯罪心理顾问,心想他应该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吧,不如就此咨询一下,于是说道:“萧医生,手头上的这起案子很复杂,不知道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下?”
    萧永丰正要离去,他像是没有想到苏渐会向他请教案子上的事情,于是收住了脚步,疑问地说:“我?”
    苏渐示意萧永丰重新坐下,然后说:“嗯,这个案子我坚持认为凶手是精神病人,可是一直不知道凶手杀人到底是为什么?”
    萧永丰重新坐下,将黑皮包放在一边,说道:“案子的事情我不大懂的,要是说分析一下凶手的精神问题,我还倒是有些兴趣。”
    苏渐咧咧嘴说:“这你就不要谦虚了,我相信在这方面你比我们任何人都强,不然我们省公安厅刑警总队也不会请你做他们的顾问。”
    萧永丰眼都没眨一下,也许对于这样的赞誉,他都不需要谦虚,他说:“哦,那是他们高看我了,那么,把这起案子的情况说说看?”
    苏渐淡淡地说:“不是一起,是两起,我怀疑类似的案子以后还会有。”
    萧永丰低沉地说:“报纸上都没有报道嘛,好像在案子破获之前,我们小老百姓很难获知案件的情况。”
    苏渐撅噘嘴说:“他们认为,要是报道了,势必会引起社会上的恐慌,不过这不代表我个人的看法,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我们要能参透凶手,把他捉拿归案。”
    萧永丰不断地点头,见苏渐已经说完,他说道:“有道理,你把这两起案子的基本情况说说看,让我也学习一下,凶手在被捉到之前,我们精神科医生可以怎样参与到你们的讨论当中。”
    苏渐心中转念想,像他这样请教专家,不至于说是泄漏案件秘密,于是他说:“好呀,希望萧医生能帮我们分析一下,这个至今仍然活动在我们身边的黑衣人,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苏渐详细地将林建松和胡浩天被杀案的基本情况给萧永丰介绍了一遍,涉及都时间、地点和人名的都一概模糊过去,做到相对的保密,可是对于犯罪细节,他没有丝毫隐晦,他知道这些才是分析凶手的重点,要是连这些都模糊不清,那么萧永丰再厉害,也没办法对凶手进行细致的刻画。
    萧永丰听完,也没介意苏渐刻意的保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嗯,有点意思,这两位死者的死法是有些奇怪,苏法医你是觉得凶手是精神病人?”
    苏渐闭闭眼睛说:“我是这么想的,不知道萧医生是不是支持我?”
    萧永丰没有直接表态,他说:“我想,苏法医最有疑问的应该是凶手的砍头和剥皮行为,对吧?”
    苏渐点头表示肯定,听萧永丰继续说:“一般来说,这种残忍的动作都是人性中的泄愤行为,可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精神病学需要研究的是引起这种行为的原因,凶手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手段进行泄愤?我认为这是一种学习和模仿,也就是说,凶手的行为是在他的生活中学习而来,在这两起案件中,死者都遭到了砍头和剥皮,说明其行为有一定的稳固性,这更加表明了他是受环境的影响而学习到类似的手段。”
    苏渐觉得萧永丰说得很有道理,但有些问题他还是不太理解,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曾经看到过累似的动作?”
    萧永丰沉思了一回儿说:“也许,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也许只是凶手自己的妄想,在精神病人的世界里,妄想的世界是另外一种现实。”
    苏渐觉得萧永丰说得非常学术,于是问道:“那么萧医生具体怎么看着砍头和剥皮的行为呢?”
    萧永丰像是在那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砍头应该是有目的性的,他需要这颗脑袋,至于他要拿去做什么,只能去问他自己了。剥皮行为多见于泄愤,这个应该是我们民族文化里留存的糟粕,我们经常会因为愤怒而说恨不得扒了一个人的皮,对吧?我是这么理解的。”
    苏渐摇头道:“疯狂到了极限,一定是灵魂出窍了吧。”
    萧永丰正了正领带,说道:“每颗心灵都需要它自己的避风所,失去了避风所,谁的灵魂都会出窍,苏法医,你的心灵避风所是什么?”
    苏渐愣愣地望着萧永丰,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才说:“心灵避风所?我还真从来没有想过呢,要说嘛,还真有,这回我回老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的老母亲才是我的避风所,不然我早撑不住了。”
    萧永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母亲是天然的避风所。”
    苏渐一边点头一边对萧永丰说道:“萧医生,今天的事非常完美,你把我的问题都解答了,真是非常感谢。”
    萧永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目光炯炯地对苏渐说:“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对你们的工作有没有帮助。”
    苏渐心里一亮,说道:“愿闻其详。”
    萧永丰皱皱眉说:“是这样的,刚才我提到了我们的安康医院,那里尽是些犯罪的精神病人,我也偶尔会针对一些重点病人过去查房。我记得那边有一个女病人,叫什么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在她的病历上看到,她有口述‘砍头剥皮’这几个字眼,不知道这和你们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苏渐一听到“砍头剥皮”这几个字,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他激动地问道:“是吗?这个病人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
    萧永丰摇摇头说:“这又好像没什么意义,她在十几年前就被关进了安康医院,从来就没有出去过,而你们的案子都是今年才发生的,我看关联度不一定大。”
    苏渐已经被萧永丰所描述的这个情况深深吸引,他说:“这条信息非常有价值,我这就跟罗支报告一下,尽快安排时间去安康医院看看。”
    56

    当苏渐将安康医院的情况向罗奇汇报之后,罗奇当即决定亲自去那边看看,当然他也决定将苏渐一起带去。
    他知道,对他来说,精神病学绝对算是外门汉,而精神病人犯罪,苏渐这样的法医是精神病学到法医学最好的衔接,要是带着苏渐一起去,跟安康医院的那些病人沟通起来要方便得多,苏渐肯定能帮上大忙。
    虽然昨天睡得同样很迟,苏渐一大早就被闹钟吵醒,他匆忙地洗漱完毕,吃了几块葡萄吐司面包和一盒伊利金典纯牛奶,就等罗奇来接。
    罗奇昨晚又睡在他自己的办公室,今天也起得早,在食堂里匆匆吃过早餐,便将车子开到苏渐楼下,打了个电话给他。
    苏渐收到电话,背了个小包,一路小跑下来,警觉地向车子的四周望了望,然后拉开罗奇车子副驾座的门,猫着腰爬了进去。
    罗奇朝苏渐笑笑,说了声:“早上好。”
    “早上好。”苏渐将安全带系好,随口说道。
    罗奇挂了行驶档,继续他的驾驶,车子向城西方向开去。
    城西方向的主路是天沐山路,早高峰现在已经开始,此时的天沐山路像往常一样车水马龙,不管是进城方向,还是和罗奇他们同样的出城方向,车子一辆接着一辆首尾相接。
    苏渐想,人们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车子里载着不同的梦想,在街道上穿梭。像他这样的警察,此时此刻,心中想的尽是凶杀的场景和凶手的模样。
    车子路过林建松被抛尸的现场附近时,苏渐不由得抬眼往那条石板路望去,石板路的路口左右两颗大樟树哨兵一样沉默不语地伫立着,像是在守护着那个他还不知道答案的秘密。
    罗奇见苏渐好久没有说话,便问道:“苏渐,在想什么?”
    苏渐转回头,说道:“哦,在想那天晚上的事。”
    罗奇诙谐地说道:“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和我们一样,驾着车路过这儿,车上载着林建松的尸体。”
    苏渐看见前方一辆黑色奥迪A6轿车突然亮起了刹车尾灯,他的脑海里也随即出现了这样一幕情景,黑魆魆的暮色下,一辆黑色的车子晃悠悠地从刚才那两棵大樟树间穿过。
    苏渐接过话题说:“可是谁能知道,那辆车子是为了抛尸而来?”
    罗奇也紧接着前车,踩了刹车,说道:“就像前面的这辆车,你能知道他是去哪里?又是去干什么?”
    苏渐将座椅向后调整一下倾斜度,随口说道:“我不知道,可是你知道呀。你只要在手机上查一下他的车牌,就可以知道车主是谁,又是什么职业,他的公司是不是在城西的哪个位置,或是可能去向哪里和顾客会面。”
    罗奇笑容可掬地说:“是呀,我们侦查员需要的就是像车牌这样的入口,只要有个入口可以钻进去,我们就可以像孙大圣一样闹它个天翻地覆。”
    苏渐笑了起来,说道:“我们技术就是帮你们侦查找入口的,可是这个案子除了那个现在还没有发挥作用的鞋底花纹之外,别无它物,工作真是不够到位呀,天知道,今天去安康医院又能找到什么线索。”
    罗奇安慰道:“这条线索不是你提出来的吗?要不是你说得那么神,我还不愿意去呢,你知道,那里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狂妄的人,去年有一个就是我们这边送过去的,他说他见过外星人呢。”
    罗奇说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一路堵车的烦恼全部在这笑声里溶化。
    57

    安康医院位于天沐山路尽头的郊外,距离刑警支队差不多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像这样的早高峰拥堵路况,没有个把小时很难抵达。
    苏渐知道,正如萧永丰所说,在这个医院住院的病人都是精神病犯罪的人,大部分病人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可是正因为他们都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不被法律追究刑事责任,所以只能被强制关押在那儿治疗,有一部分人因为后来的治疗效果较好而被释放,但大多数人都会在那儿度过余生。
    车子出了市区拥堵路段,开起来就顺手多了,罗奇不停地加大油门,终于将车速提升到了80码。
    城西郊外的景色还是不错的,平整的快速路两边是绿意盎然的稻田,稻田的中间可见一些错落分布的低矮民房,一条清澈的溪流在路边潺潺地流淌着。
    苏渐不知道这溪流的名字,也不知道它到底流向何处,但他知道这溪流最终是要归于大海。
    罗奇见路的前方有个路牌,路牌上写着“安康医院”,他记得从左侧的岔道驶出快速路,然后顺着一条村道往前行驶大约两公里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罗奇在岔道口打了左转向灯,将车子开出了快速路。前方的村道正好在维修,路面的沥青尽被铲去,露出了底下路基的黄泥土,车子开在上边有些颠簸。
    苏渐在一边问罗奇道:“你看这路面像什么?”
    罗奇紧紧地把着方向盘,生怕车子走斜了路,他不知道苏渐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像什么?”
    苏渐指着那路面说道:“你瞧这路面被扒成这样,不觉得像是林建松被剥了皮的身体?”
    罗奇觉得苏渐的比喻有点夸张,笑道:“哈哈哈,安康医院还没到,苏渐,我看你就已经走火入魔了,难怪萧永丰医生一直不放过你。”
    苏渐尴尬地笑笑,说道:“要是和安康医院里的人相比,我分裂的程度连小学生都够不上,话说回来,萧永丰医生对我一直都很好,以前我对他还有过误会,可是昨天他明确告诉我,我通过了他的测试,可以回到单位工作了。”
    罗奇转头笑道:“恭喜你,苏渐,要不了多久,刘副局长就会主动找我调你归队了。”
    村道的维修区大约有五百多米,罗奇驾着车子小心翼翼地驶过这个区域,剩下的百来米柏油路面,车子一下子就跑到了尽头,迎面就是安康医院的大门口。
    苏渐还是第一次过来,他看到医院的四周围着高高的围墙,围墙的上端安插着卷曲的黑色铁丝网,他心里在琢磨,这铁丝网上到底有没有通电?
    苏渐看到围墙的正中是一扇紧闭的大铁门,门口有一块不太起眼的贴地水泥构筑,上面横向嵌刻着“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附属安康医院”几个大字,字迹黑灰,在本来就是灰色的底座上看起来一点也不显眼。
    罗奇将车子在门口画了白线的停车场车位上停好,两人一起下了车,向大门旁的门卫室走去。
    像这种特殊的医院,没有取得司法部门的特别许可,哪怕是病人的亲属也不能随便进入探视。因为穿着警服,门卫很快就给他们办完了来访手续,两人就坐在那儿等待先前联系好的即将前来接待他们的季医生。
    苏渐收起警官证,坐在保安室的长椅上,透过一扇安装了铁栅栏的狭窄的玻璃窗往医院的里边望去。
    他先是看到了一个宽大的铺了水泥地的院子,院子的前方是一幢五层高的民国风格的灰色主楼,主楼两侧分别建有一幢高四层的现代楼房,三幢楼配在一起看上去不是很协调。
    苏渐觉得这个医院的规模相当小,主楼看上去不像是病房的样子,两侧的裙楼从外观上看起来,能看到的部分尽是窗户,每个窗户上都安装了粗粗的铁栅栏,那些铁栅栏都被油漆涂成了黑色,看起来威严悚然。
    58

    正看得仔细,保安室的内门开了,开门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戴着一副圆圆的金丝边眼镜,脸上的青春痘刚刚褪去,留下的斑迹暴露了他二十五六岁的年龄。
    他站在门口看看罗奇和苏渐,说道:“你们是湾州市公安局的吧?”
    “是,我叫罗奇,刑警支队的。”罗奇连忙自我介绍道。
    “哦,我是季医生,萧院长特别关照过院办,院办派我负责接待你们。”季医生伸出手,和罗奇和苏渐分别握手。
    “你好,我是苏法医。”苏渐在握手的时候对季医生说道。
    苏渐自我介绍的时候,季医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可能是听说了苏渐是法医的缘故,这一点苏渐已经习惯了,因为每每与人第一次见面介绍时,只要提到自己是法医,人们的眼神都会显得很特别。
    季医生惊愕的表情瞬间隐去,问道:“法医?你们也一起过来调查案子?”
    苏渐不停地点头,说道:“是呀,过来给我们罗支做参谋。”
    寒暄完毕,季医生转身又在保安室的自动门上刷了他胸前的门卡,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他一边推开门一边说:“法医,好啊,我们这些病人还真只有法医才能明白他们为什么当初会犯罪。”
    苏渐不好意思地说道:“季医生真是见笑了,我苏法医今天事过来学习的,还希望你能多多指点,要说明白这些病人,还是你们医生最有发言权,我们法医面对的只是他们侵害的尸体,而尸体又不会说话。”
    季医生跨进自动门,一手拉着门框让他们进去,嘴里说道:“我们嘛,主要是治疗。你也知道,像这些病人基本上得的都是顽疾,治疗效果不好,有的人已经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就是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住在了这里。”
    苏渐进入了院子,抬头看看那幢主楼,问道:“我有点疑问了,安康医院怎么会放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季医生指着那灰色的主楼解释道:“这也是有点历史原因的,你瞧这幢主楼,三十年代的时候是一家军地医院,解放后一度被设为麻风病院,后来因为需要单独关押犯罪的精神病人,就被划拨给了第七医院,和你们公安局联办,成了现在的安康医院。”
    苏渐跟在季医生身后,边走边说:“原来是这样,听你说起来,这个医院充满着神秘的色彩,现在这边的病人多吗?”
    季医生迈开脚步向主楼的门厅走去,他边走边说:“多的,大约有百来号人,都是历年来累积下来的,一部分是我们湾州本地的,大部分都是全省各地送过来的,这些人手上大多带有血案,要是没有康复,基本上都会这这儿老死。”
    几个人说着说着,便来到了主楼一楼的接待室,季医生招呼罗奇、苏渐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坐下来问罗奇道:“罗警官,你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罗奇说:“是这样的,听你们萧院长说,这里有个病人叫庞红梅,她可能对我们破案有一定的帮助,所以我们今天特意过来,主要就是想要见她一下。”
    季医生摸摸头,眼神严肃地望着他俩,说道:“哦,你们是来找庞红梅的?我告诉你,这个庞红梅是我们医院的特级病人,受到特别管制。”
    罗奇疑惑地问道:“怎么说?”
    季医生的表情依旧很严肃,他说:“我们将这里的病人分成成甲乙丙三个等级,外加一个特级,以便于医院的日常管理,分级的标准就是病人的暴力倾向,特级病人的定义就是随时可能不计后果侵犯他人身体的那些病人。”
    罗奇觉得像庞红梅这样的老病人,在这儿都治疗了这么多年,病情总是好了很多了吧,他问道:“庞红梅还是那么严重么?”
    季医生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道:“是的,我们曾经见到她在医院公园里抓住一只老鼠,直接剥皮带血吃了。”
    罗奇和苏渐听到这儿,互相对视了一下,目瞪口呆。
    罗奇继续问道:“她来这儿不是已经十多年了吗?”
    季医生回答道:“其实我也是从她病历上了解到的,庞红梅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她来这这儿确实已经十几年了,她是杀死她丈夫才来到这儿的,可是看她现在的这个样子,病情没有丝毫好转。”
    罗奇并不了解庞红梅案的底细,他问道:“庞红梅杀死她的丈夫采用的是什么方式?”
    季医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纵火,她是农村里的,有一天,放了一把火,将自己家房子烧了,她丈夫就被活活烧死了。这样吧,我去把她的病历借出来,你们可以先看看她的病历,最初的入院记录应该会很清楚。”
    苏渐连忙说:“好呀,能看到病历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要不这样吧,我们就不麻烦你了,不如我们跟你一块去病案室看看,她的病历应该有好几尺厚了吧,搬动一下估计都很麻烦吧?”
    季医生苦笑着说:“还是苏法医想得周到,不用说,庞红梅的病历一定汗牛充栋。那就这样吧,我们一块去病案室吧,那边倒有个查档室,在那儿看病历很方便。”
    59

    季医生带着他们从接待室走出,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尽头,顺着一条大理石铺设的台阶往地下走去。
    病案室在主楼的地下室,虽是地下室,可是这儿保持着应有的干燥,不至于让那些经年的档案发霉变坏。
    病案室的接待员是位脸色苍白的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这儿的工作岗位特殊性,苏渐觉得这个女人的气色看上去不是特别健康。
    “季医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女人嘴巴里在问季医生,可是眼睛却瞄着罗奇和苏渐,来回打量着他们,眼神里充满着好奇。
    季医生向那女人解释道:“是这样,我们这两位警官需要查看一位叫做庞红梅的病人病历。”
    女人惊叹道:“庞红梅?”
    季医生脸色一沉说:“怎么?你有印象?”
    女人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儿进进出出的病人总共也就那么些,我在这儿这么些年,庞红梅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哪能不知道呢,只是……”
    季医生问道:“只是什么?”
    女人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看看罗奇他们,然后说:“没什么,我去把她的病历搬过来吧。”
    女人将身边的那辆不锈钢小推车往病案室的里面推去,小推车发出了“咔咔咔咔”的响声,不一会儿,她便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
    季医生指指身后像是小会议室的一个房间说道:“我们就在这儿坐等吧,平时遇上有查病案的,我们都在这儿工作。”
    罗奇和苏渐在椅子上坐下,就等女人将庞红梅的病历送过来。
    苏渐心里想,等会儿庞红梅的病历送过来之后,他重点要看的就是庞红梅当初到底是什么原因杀死她丈夫的,然后就是看她病史上有没有记录萧永丰说的那事儿,如果合适的话,那么最好是去亲眼看一下她,百闻不如一见。
    没过了一会儿功夫,“咔咔咔咔”的声音从病案室里传出来。
    苏渐朝那边看去,他看到刚才那女人从里边推着小推车朝外边走出来,小推车上的病历档案堆成了小山包。
    罗奇朝苏渐看看,说道:“苏渐,这可是你的活了,我对这一窍不通。”
    苏渐看看季医生,说道:“没什么通不通的,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季医生才是真专家,有季医生给我们做保障,不用担心看不懂。”
    等女人将那小推车推到身边的时候,季医生说:“从入院的那一册看起吧?”
    苏渐表示同意:“好呀,就从第一册看起吧。”
    季医生站起身来,从那堆装订成册的病案里抽出其中的一册,递给了苏渐,说道:“苏法医,这应该是第一册,你看这封面,都发黄成这样了。”
    苏渐接过那册病案看了看上面记录的入院时间,然后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庞红梅应该是十六年前来到这里的,他说道:“是呀,都十六年了,哪能不发黄呀。”
    苏渐翻看病历的第一页,患者的简要情况里可以看到,庞红梅入院那年是36岁,西江省鱼山县人。
    住院病历首页记录着“现病史”,上面写着:“患者因纵火烧死方道民,经鉴定,患有精神分裂症,无刑事责任能力而收住入院。”
    “现病史”是蓝色钢笔写的,笔迹清秀,苏渐看起来很轻松,这是很难得的病历,医院的病历书写得如同龙飞凤舞,就算是同行,阅读起来也像是破译电码。
    “患者有幻听、妄想症状十余年,最早出现此症状是在生下第一胎之后。”
    苏渐快速地翻看这那些病历,嘴里轻轻地念着,罗奇坐在那儿,一边听苏渐在念,一边也在思索着。
    苏渐发现,在这十六年里,庞红梅的精神症状非常顽固,病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直到去年十月份开始,又出现了新的变化,病历上记载着:“患者常自言自语,口述‘砍头、剥皮、报应’等言语。”
    苏渐看到这儿,心里一怔,庞红梅果然有这番言语,这和萧医生说得一样,他不太相信这只是巧合,或许这案子冥冥之中和庞红梅有什么关系。
    不过,苏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心想,这样看来,这个庞红梅必须要见,只有亲自和庞红梅对话,才能搞清楚她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什么,又源于何处。
    那堆得小山包高的病案,大多都只是诊疗和护理记录,对于苏渐来说意义不大,苏渐觉得他已经抓住了关键点,其它的可以略去,他合上最近的一本病历说道:“罗支,季医生,我看这病历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当面见一下这个庞红梅吧?”
    罗奇表示赞许,他点点头,看着季医生,意思是征求季医生的意见。
    季医生也点点头说:“好呀,那我陪你们一起去病房看看吧。庞红梅一个人住一间,她的暴力倾向太明显,没人可以和她同住,探视倒是很方便。”
    罗奇历来对精神病人有些忌惮,他曾经抓捕过一个有精神病的嫌疑人,没想到右手臂被对方咬掉一块肉,他记得因此还打过破伤风抗毒素和狂犬病疫苗。
    他不免有些担心,问道:“那我们这样过去方便吗?”
    季医生笑笑说:“没事儿,上回一个年轻人来看她,不也什么都没有准备?”
    罗奇一愣,问道:“有人来看过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有段时间了,等会呀,你们就可以看到了,庞红梅的病房有特殊的隔离门,我们在她房间的外边就可以看到她,要不然,我们根本就无法每天面对这些病人,要知道,在她们的世界里,刑法是无效的。”
    罗奇忽然想起他经常去的看守所,提审那些嫌疑人的时候,中间也有铁栅栏隔离,他说道:“哦,我知道了,就像我们看守所里的提审室,其实相当于里外两个房间,不需要直接接触。”
    季医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保证安全。”
    60

    季医生带着罗奇和苏渐走出主楼门厅往左,他边走边说:“右侧的2号楼都是些症状较轻的病人,他们可以在监视下出来走走。而左侧的1号楼则是甲级和特级的病人,他们的活动范围常年都只能限制在自己的病房,不能离开病房外出活动。”
    走近1号楼的楼底,苏渐看到这幢楼的门厅和主楼的不一样,漆黑的大门紧锁,大门的上部有一块小小的玻璃窗,靠近看时,那玻璃窗似乎极厚,苏渐在心里揣摩,要是他冲那玻璃窗来一拳,结果会是怎样?
    季医生将脑袋伸到厚玻璃窗前往里瞧了瞧,苏渐也从一侧的空隙看出来,室内其实是一个安全缓冲区,缓冲区的对侧还有另一扇门,苏渐见缓冲区里没人在。
    季医生拿起他的胸卡,在玻璃窗边的读卡器上刷了一下,那扇黑色的铁门自动打开。
    待三人走进缓冲区之后,后边的门便自动锁上了。
    季医生介绍道:“这个缓冲区是为安全考虑而设计的,为了防止病房里病人意外出逃而准备,虽然这几乎不可能发生,但还是这样做,因为这里不能出现意外,这里边的病人没人招架得了。”
    苏渐问道:“要真出了问题怎么办?”
    季医生神秘地笑了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喷雾器状器具,说道:“别看这东西个头小,可是强效麻醉剂,遇上失控的病人,可以用这玩意喷他,效果很好。”
    苏渐会意地笑了笑,见季医生又用卡刷开了里边的那扇门,于是三人一起进入病房区域。
    一楼的病房沿着一条走廊一字排开,苏渐发现每个病房的门口都有一扇铁栅栏的大门,看上去并不像普通的病房,更像是监狱的监房,准确地说,这本来就是一所监狱。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也不知是从哪个病房里传出的,这叫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刺耳,听起来像是叫喊的人正受到了侵害,苏渐听得全身发麻。
    可是季医生却平淡地说:“在我们这儿,这样的叫声再正常不过了,你们要是多来几次,就会习惯。”
    季医生接着介绍道:“一楼都是女性病人,二楼以上住男性病人。庞红梅就住在一楼,当然是最里边的那间,因为她是特级病人,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叫声比较特别,我很熟悉,她经常这样。”
    苏渐不解地问道:“像她这样叫喊,能分析出原因吗?”
    季医生解释道:“据我们对她的观察,应该是她的幻觉在起作用。她经常说她看到长相怪异的外星人,要吸食她的大脑,所以她才那样喊叫的。应该是恐惧造成的吧,我们每天给她输入的氯丙嗪剂量已经很大了,可是对她毫无作用,无法消除她的幻觉。”
    罗奇也好奇地问道:“我就觉得奇怪,她们难道不能分辨那只是幻觉吗?”
    季医生摆摆手说:“不,要真能分辨,她们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在她们的世界里,那都是真实的存在,就像你在做梦的时候,要是有人追杀,是不是也同样的恐惧呢?”
    三人一起往尽头的那间病房走去,苏渐看到每经过一个病房,里边都有一个病人或卧或坐,目光呆滞,有的像是正在窥视自己的幽灵。
    季医生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他指着104房间说:“你们看这个病人吧,她杀死了邻居的三个小孩,原因竟是她认为那些小孩是前世毒害她的丈夫们,她坚信她的前世是母系氏族的首领,因为丈夫们阴谋篡位而遭受谋杀。”
    苏渐凝视了一下这个女子,瘦得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要不是季医生的介绍,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的手上有三条人命。
    终于来到尽头的那间病房,苏渐看看那铁栅栏和刚才的那几间病房没什么特别的。
    病房被中间一道铁栅栏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应该是医护人员工作的地方,内间才是病人真正的居住空间。
    季医生刷了卡,进入了病房的外间,外间的地面和墙面都被漆成了白色,室内除了一张固定在地面的检查床,别无它物。
    苏渐透过内间的铁栅栏缝隙往里看,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匍匐在地面上,一头干燥无光的头发散乱地平伏在地面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表情狰狞,看上去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季医生走上前去,按了按铁门边上的门铃,门铃发出了悦耳的“叮咚”声。
    庞红梅似乎是听到了门铃声,她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地跑到了铁栅栏边上,双手紧紧握着铁栅栏的铁条,眯着一双昏黄的眼睛叫道:“医生!快把门打开,我受不了,他们已经在我头上安装上了吸脑架子,马上就要吸食我的脑髓了,快救救我!”
    季医生可能早就习惯了庞红梅如同演戏般的吵闹,他平静地说:“庞红梅,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庞红梅努力地睁开眼,用怀疑的眼神四周看了看,精神萎靡地说:“是的,他们已经走了,谢谢你,医生。”
    说完,庞红梅紧握铁栅栏的双手由紧张变得松弛,身体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慢慢地往下沉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苏渐知道季医生刚才使用了暗示的疗法,这在精神病医院是惯用的技术,庞红梅显然是受到了暗示,才使得幻觉消失。
    季医生站在那儿,对一直趴在地面上的庞红梅说道:“庞红梅,今天有两名警官过来,就是为了帮助你的,等下他们有话要问你,你就放心跟他们聊聊吧。”
    61

    庞红梅警觉地抬起头,看看穿着警服的罗奇和苏渐,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苏渐尽量将自己的表情放得轻松自然,他知道,像庞红梅这样刚刚从妄想的恐惧中回转过来,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留存着尚未完全退去的惊恐,只有耐心地让对方安静下来,才有希望和她取得沟通。
    过了好一会儿,庞红梅看上去渐渐地变得冷静下来,因为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惊慌,苏渐这才开始问话:“庞红梅,我们有些话想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庞红梅看看苏渐,又警惕地看看罗奇,说道:“你们想问我什么?”
    苏渐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庞红梅看,他说:“我们想知道你的过去。”
    庞红梅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她说:“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有什么好说的?”
    苏渐本想拐个弯说事,可他忽然想,对于一个已经在这儿住院十六年的精神病病人来说,好像没什么必要,于是他直接问道:“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你丈夫?”
    庞红梅低头停了停,好像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丈夫?你是说方道民?”
    苏渐追问道:“是的,你为什么要杀死方道明?”
    庞红梅慢慢地说:“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人问过了,以前你们经常问,可是我说了你们总是不愿意听。”
    苏渐用鼓励的语气说道:“你说说看,我愿意听。”
    庞红梅将身体靠在铁栅栏上,微闭着眼睛说:“你们所说的方道明,哼,其实他根本不是我丈夫,他是地狱派来的杀手,吃掉了我真正的丈夫,他变化成了方道明的模样,潜伏在我家,每天虐待我,并且企图杀死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的孩子过不去,我记得那年我正要生孩子的时候,他原形毕露,企图撕破我的肚子,从我的肚子里夺走我的孩子。”
    庞红梅说到这儿,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似乎感受到了记忆对她的侵扰。
    苏渐没有打扰她,任凭她自然地诉说。
    “最后他没有得逞,我顺利地生下了那个孩子,可是他依旧终日跟随在我的身边,寻找机会。可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孩子,没有给他机会,只要我发现他企图杀死孩子,我就会和他拼命。”
    “后来有一天,我趁他喝醉了酒,我放了把火,想要烧死他,可是谁知道他命大,让他跑了出来,差点没把我打死。”
    庞红梅说到这儿,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找到了一点久违的快感。
    “我们就这样互相僵持着生活了十年,在我孩子十岁生日的那天,我家突然起了大火,这一次,他没有逃出烈火。”
    苏渐听出庞红梅话中有些异样,于是打断了她的话:“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最后一把火不是你点燃的?”
    庞红梅阴森地笑了笑,说道:“这想都想得到,他的罪行已经触动了天条,老天已经不能容他,还需要我动手点那把火吗?一定是老天有眼,成全了我。”
    听庞红梅说了这些,苏渐心里没底,他不知道十六年前的这案子到底有些什么证据,锁定庞红梅的罪行。
    他朝罗奇看看,罗奇也一脸茫然。
    苏渐想起了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萧医生和病历上都提到过的那几句话,他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才说出来:“庞红梅,那你最近为什么总是念叨‘砍头、剥皮、报应’这几个词?”
    “砍头、剥皮、报应?我说过吗?”庞红梅自我反问道。
    苏渐一听,心里有些担心,像庞红梅这样的病人,记忆或许可能短暂缺失,记不起来最近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都没什么奇怪的。
    苏渐只有耐心地引导,因为他太需要庞红梅的答案了:“你能不能再仔细想想,你说的‘砍头、剥皮、报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庞红梅仰面朝天,垂落下来的头发白了一半,她摇头低吟道:“我真的想不起来我说过这些,砍头、剥皮、报应,砍头、剥皮、报应……”
    季医生看看苏渐,说道:“之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这口气,对于她来说,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完全是无意识的,就像自己在做梦。”
    苏渐见庞红梅不像是在伪装自己而隐瞒什么,知道今天想要问出所以然来,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于是对罗奇说:“罗支,要不今天就先这样?”
    罗奇不情愿地点点头,季医生摊摊手,于是三人就起身离开了庞红梅的病房。
    “砍头、剥皮、报应……”
    苏渐听到身后庞红梅熟练而又低缓的声音,心里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走出了1号楼的大门,季医生在确认身后的大门是否锁死,苏渐对罗奇说:“罗支,我们今天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不过也不算白来,我认为我们必须去一趟庞红梅的老家,或许在那儿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罗奇点头说:“庞红梅口口声声念叨‘砍头、剥皮、报应’,我也感觉没有那么巧合,现在没有别的好线索,我们就继续沿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吧。”
    62

    罗奇正随着季医生回到主楼的路上,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屏幕,原来是刘副局长的电话,便接了起来。
    “罗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副局长的声音如雷贯耳。
    罗奇心里一惊,刘副局长怎么张口就骂人,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葛杰把廖楷悦怎么了。
    罗奇心里没底,试探问道:“刘副局长,我正在安康医院忙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刘副局长的声音依然那么生硬:“你自己去找一份《湾州早报》看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湾州早报》?”这有点出乎罗奇的意料,心想怎么报纸上写什么和他会有关系吗?
    没等罗奇说完,刘副局长就挂断了电话,罗奇听到了对方留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苏渐见罗奇呆立在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警觉地问道:“罗支,出什么事了?”
    罗奇没做声,他招手问走在他左手边的季医生道:“季医生,麻烦问一下,你这边有订阅《湾州早报》吗?”
    季医生爽朗地笑笑说:“有啊,《湾州早报》我每天都看的,不过今天早上你们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翻,你要是想看,我去给你拿一份。”
    罗奇急于想看到《湾州早报》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以至于让刘副局长这般生气,他急切地说:“不用了,我跟你一块去。”
    苏渐也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季医生的办公室,季医生在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拿过一份报纸,确认了一下是《湾州早报》之后,就递给了罗奇。
    罗奇接过报纸,迎面就看到了头版头条的位置印制着两行黑体大字:“林建松案另有隐情,警方怀疑凶手是变态杀人狂”。
    罗奇心里一怔,这是怎么回事,市里面反复要求,这起案件要绝对保密,以免引起社会恐慌情绪,《湾州早报》肯定接受过这样的告示,怎么主编洪汝权就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不顾市里的指示,私自发出这样的新闻?
    罗奇按照标题后的版面提示,翻到详细报道的第五版,那是他熟悉的“警界”版。他没去看内容,而是先直接看了一眼撰写报道的记者名字,一看是“柯曼”,他气不打一处来。
    罗奇觉得他一直将柯曼看成了半个自己人,在一些场合上,许多信息没有向她保密,是因为他相信,《湾州早报》自有分寸,没有市里的允许,绝对不敢走这一步的。就算她柯曼敢写,洪汝权那边也不敢发呀,毕竟一份报纸的定稿权是在主编那儿。谁都知道,现在的报纸哪里敢自作主张?除非他洪汝权这刚刚上任的主编不想做了。
    罗奇飞快地撩了一下内容,看完之后,更让他感到火上浇油。文中虽然没有提及他和苏渐等人的名字,但是只要是内部人士,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一些绝密信息肯定来源自刑警支队,难怪刘副局长火气那么大,他肯定已经觉察到,是刑警支队的人泄漏了信息。
    苏渐站在一边,也速速浏览了一遍新闻分析,他感觉有种五雷轰顶的样子,他也看到了作者上标注的“柯曼”二字,简直没被气疯。
    文中特别提到:“据有关技术人员分析,林建松的尸体存在被砍头和剥皮的行为,这纯属变态的精神病人所为,这位尚未抓捕归案的凶手将有可能继续扩大他的战果,本报在此特别提醒,市民要注意自身安全……”
    苏渐呆呆地站在那儿,此时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张着嘴巴问道:“罗支,你看这可怎么办?”
    罗奇也呆立在那儿,同样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掏出手机在那儿翻看通讯录。
    他一边翻一边生气地说道:“我找洪汝权,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拨通电话之后,罗奇说:“洪主编,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苏渐听到电话里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传出来:“罗支队长,哎呀,我知道你会打电话过来,我们这边可出了大事了。我刚刚从市长秘书处出来,市长秘书已经责令我们作出整改,收回尚未售出的报纸。这事全怪我,昨天我喝多了,让柯曼帮我行使了主编大权,帮我在电脑上最后通过了《早报》的编审,谁能想到,她竟然私自将她的那篇文章换上了头条。”
    罗奇听了之后,心里直骂娘,他万万没想到,洪汝权这般草率,竟然让柯曼帮他做最后的审核,他气鼓鼓地说道:“我跟你说,我这边已经顶不住了,我一早就收到了局长的一顿批,现在你们这篇东西会造成怎样的社会影响,我们都无法预料,至少对于我们侦查破案肯定会带来一些负面,你说这该怎么办?”
    洪汝权好像也知道这事儿挺大,他抱怨道:“罗支队长,实话说吧,我过于相信柯曼了,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会如此鲁莽,我想等这件事情结束,我的这个主编就做不成了,市里面一定不会放过我。”
    罗奇不无感慨地说道:“你有没有看文章中的那些报道?那都是我这边出去的料呀,谁能想到,我们合作那么多年,什么事都没有,柯曼这姑娘,一下子就把我们都给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洪汝权最后说:“柯曼已经后悔莫及,现在正在报社等候我回去批评她,我感觉这事情已经不是批评这么简单就可以了结的了,估计柯曼的记者生涯也要结束了。”
    罗奇听到柯曼的记者生涯可能因此而结束,心里似乎才解了恨,他说:“好吧,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就完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一股风暴正在袭来。”
    63

    就像罗奇预料的那样,《湾州早报》的头条新闻迅速地在社会上辐射出去,就像冲击波般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惴惴不安前去刘力强那儿说明情况的时候,刘力强并没有生气。
    罗奇一进门,就听见刘力强说道:“罗奇,你赶紧过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罗奇心里一怔,本来一路想好的说辞全没派上用场,他疑惑地望着这位刘副局长,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力强从他办公桌上抓起一张A4大小的黑白打印纸递给罗奇,罗奇一看,标题四个大字“协查通报”。
    他接过这张通报,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心中大惊。
    原来这是西江省鱼山县公安局印制的一份协查通报,上面赫然写着:
    “……在鱼山县工业区的双流溪内发现一具无头男性尸体,经查明,死者系双流小学校长巫刚……”
    罗奇的手稍稍抖了一下,抬眼问刘力强:“刘副局长,这尸体也被剥皮了吗?”
    刘力强的上唇动了动,说道:“嗯,鱼山县公安局看到了我们的《湾州早报》,得知了林建松案件的一些情况,他们通过西江省公安厅向我们江南省厅刑警总队发了协查。拐了一大圈之后,他们的局长跟我接上了头,介绍了一些情况,罗奇,这案子可以并。”
    罗奇急切地想知道尸体到底有没有被剥皮,可是刘力强并没有明说,他又问道:“尸体被剥皮了吗?”
    刘力强点点头说:“一模一样,也是上半身被剥皮,按照时间上看起来,这起案子比我们和巨州都要早,看来,鱼山的情况还要重要。”
    罗奇知道刘副局长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要去一趟鱼山。
    这正合罗奇的意,庞红梅的老家也在鱼山,鱼山竟然也发生了这样的案件。他心想,这事情有点蹊跷,怎么会如此巧合?莫非凶手和庞红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必须马上搞清楚,于是说道:“好吧,刘副局长,我马上组织力量去鱼山。”
    刘力强虽然不知道罗奇刚刚去过安康医院,但也知道这事不同寻常,因为他也一直认为,这案件肯定要走并案的路子,他咬牙切齿地说:“还组织什么?你自己去吧,我感觉,那边才是凶手的老宅。”
    罗奇看看刘力强,心想原先是来这儿领骂的,没想到这下子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他正要把安康医院的事情作个汇报,可刘力强却以为他要解释柯曼的事情,他说:“柯曼的事情暂时不必管了,从结果上看,我们没有损失什么,反而得到了一起并案信息,《湾州早报》他们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分,那要看市里的意思了,这和我们无关,罗奇,你好好办案,鱼山的事情搞搞好就可以了,这边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顶住的。”
    罗奇心里一阵感动,他万万没想到,刘副局长竟然如此大度,不仅放过了他这一马,还要为他背责任,心想肯定是市里急于破案,把他逼急了。
    罗奇说:“刘副局长,你放心,我这次去鱼山,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罗奇正要离开,刘力强却突然叫住了他,说道:“罗奇,还有一件事。”
    罗奇心里一惊,不知道刘力强这回说的又是什么事。
    刘力强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低哑地说道:“罗奇,你是不是把苏渐给弄回来了?”
    罗奇感到头部血压一阵膨胀,他虽然预料到刘力强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但他也赌了,他希望这个时间是在林建松案件破获之后,可没想到刘力强现在就已经知道,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嘴巴里咕咕噜噜道:“这……”
    刘力强说:“这什么这?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敢瞒着我?”
    罗奇见刘立强并没有非常生气的样子,于是便斗胆解释道:“依我看,苏渐的病已经好了,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你看是不是可以让他归队?”
    刘力强迈着脚步在房间里踱步,半天才说:“既然回来了,那就算了吧,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观察,对他多多关心才是。”
    罗奇知道,刘力强还是对苏渐有些不放心,不过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心想他应该已经得到萧永丰医生的报告了,他说:“刘副局长,你放心,我会特别关照他的。”
    64

    得到了刘力强的许可,罗奇心里非常高兴,这回,苏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刑警支队,和他一起办案了,他当即决定让苏渐和他一块去鱼山县。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罗奇就带着苏渐一起出发了,早晨的市区道路并不拥挤,但事实证明,早起的人很多,路上车流量不小。
    车子先是上了绕城高速,然后转向通往鱼山的高速,很快就离开了湾州,向相邻的西江省驶去。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苏渐一路上都在想庞红梅的事儿,他一直非常担心,说道:“罗支,事情都过去十六年了,而且庞红梅在这十六年的时间里没有离开过安康医院一步,我们这次去鱼山,会有结果吗?”
    罗奇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推了推鼻子上的墨镜,他向来比较自信,所以他的回答是这样的:“该有的结果还是会有的,她那事情闹得大,会有些人记住的。”
    罗奇一贯如此,他会对事情抱最好的希望,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他也能接受现实,这是侦查员的一种境界,因为侦查员和猎人太像,他们出去,大多数时候都是两手空空,很少时候可以满载而归,要是调整不好,便会弄得成天垂头丧气。
    苏渐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他说:“不过,这次鱼山的案件看起来和庞红梅有那么一点儿关联,我们和巨州的案子又能与鱼山的案子关联,这一串案子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浮出水面了。”
    罗奇吐了口气说:“是呀,就看这一次去鱼山的情况了,我们先去访问庞红梅那个村子,并案的事情往后靠一靠,要是挖到了宝,我们就直奔重点了。”
    出了绕城高速之后,路况渐渐变得好起来,罗奇保持油门满速,这条去往西江省的高速公路限速是每小时120公里,罗奇不想浪费时间,他让车子保持120公里巡航状态,他希望能早一点儿到达,要是放在他年轻的时候,督查还没有管超速这事,他早就让汽车飚到每小时150公里以上了,谁都知道超速危险,可是心里那个急呀。
    苏渐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大大小小的工厂,感觉非常无聊,开始打起盹来。
    恍惚中,苏渐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异世界,在那儿,他看到了何惠。
    何惠生活在一个美丽的花园里,正在那儿给那些会笑会动的花朵浇水,他惊奇地走到何惠身边,何惠的脸上也溢满笑容。
    苏渐伸出手去触摸何惠,发现何惠的身体像水中的倒影,手一碰到,身体便随之荡漾起来,不过,何惠的笑容并没有因此褪去。
    苏渐开始呼唤何惠的名字,他发现他根本不能发出声音,感觉自己的声带不能震动,于是他急得手舞足蹈起来,可是这却破坏了何惠的形体,逐渐变淡,开始慢慢消散,像是要永远离去。
    苏渐急出了汗,他终于大声地喊叫起来:“惠儿!”
    睁开眼时,苏渐才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车上,此时罗奇驾着车子正穿过左右两边相夹的载着集装箱的大货车,像是穿过了一条隧道。
    等车子平稳下来之后,罗奇才转头看了一眼苏渐,问道:“怎么,想她了?”
    苏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只是在叹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车子继续快速地疾驰着,从湾州开始,越是往西,工厂就越少,高速公路两边的山地和田野逐渐开始占据了视野。
    深秋的田野是一片金黄,向远处望去,黄灿灿的稻穗像是大自然的颜料,将田野涂抹分割成大大小小不同的形状,变成了一幅幅毕加索风格的画作。
    从湾州到鱼山,总共的路程三百来公里,经过四个小时的赶路,在中午时分,终于下了高速。
    罗奇跟着导航仪的设置,沿着一条笔直的迎宾大道向鱼山县公安局赶去,他看看剩下的距离也只有6.1公里了,长吁一口气道:“终于到了,苏渐,这回你感觉怎么样?”
    苏渐知道罗奇的意思,虽然心里很没底,但也不想说伤心的话,于是说道:“罗支,我感觉来了,我看这回应该能满载而归。”
    罗奇呵呵一笑道:“嗯,和我的感觉一样,我们肯定可以在鱼山找到线索。”
    65

    车子到了鱼山县公安局,事先联系好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巩警官。
    苏渐见巩警官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心想估计也是警察学院刚毕业的吧,年龄虽小,可是长得浓眉大眼,特别是喉咙上那个粗大的喉结特显眼,只听见他说:“欢迎来到鱼山,叫我小巩好了,你们去东坞村的事情归我办。”
    罗奇和小巩握了握手,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将一张盖了湾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公章的介绍信递给小巩,说道:“东坞村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小巩上了车,带着罗奇去了一家当地的土菜馆,点了几个特色菜,有“红椒泥鳅”、“芋艿白菜”、“白豆肉片”、“水煮蛋铺”、“鱼山粉干”。
    苏渐看着这些菜名就已经胃口大开,等白米饭上来的时候,菜已经被他们吃了大半。
    三人吃好饭,小巩掏出手机付了账,说道:“简餐招待,不要见怪。”
    罗奇抹抹嘴说:“已经很好了,鱼山的特色菜才是我的最爱。”
    他们又重新上了车,沿着一条县道向东坞村开去。
    这回是小巩坐在副驾座上,驾车的还是罗奇。
    小巩介绍说:“东坞村在鱼山县算是偏远的山区,大约有二十来公里路,以前的县道没有铺上水泥,都是烂泥巴路,开车过去至少一个多小时,现在条件改善了,水泥路直接通到村里,半个小时足够。”
    罗奇见那县道其实还不错,虽然不是很宽,但是一路上很少有交汇的车辆,开起来也相当顺心,他问道:“东坞村大约有多少人口?”
    小巩回答道:“东坞村是个小村庄,我事先联系了派出所了解了一下,整个村也不过二百来户人家,总共也就六七百人的样子。”
    罗奇点点头说:“那真是微型村,站在村头,可以看到村尾。”
    小巩继续说道:“你说对了,鱼山县这边这种村子不少,随着这几年经济的大发展,村民们陆续外迁,村子里的居民越来越少,年轻人都不爱居住在这种封闭的地方,只有一些老人还固守着家园,他们习惯了,总觉得自己家乡好。”
    苏渐最担心的还是庞红梅的这条线索,他从后排将身体往前靠了靠,贴着前排驾驶座和副驾座之间的空隙说道:“要是老人们都在,那敢情好,庞红梅的事情应该也只有老年人才知道吧。”
    小巩回头说道:“十六年前的事,应该只有老年人知道。”
    苏渐点点头说:“可是,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担心老年人也忘了呢。”
    苏渐以为小巩会失望地告诉他的确如此,没想到小巩说道:“苏法医,我告诉你把,去年我们办一案子,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一起杀人案,到村子里去访问一老人,老人七十多,他对当时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宛如昨日。”
    小巩伸出手让罗奇别往右拐,等罗奇穿过岔道,他继续说道:“后来我想,这些村民为什么对多年的往事会保持记忆如此新鲜,是因为在这些偏远的村子里,一辈子都很难遇上什么大事,要是真遇上一件,那便会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苏渐听到这儿,说道:“要是真像你说得这样,东坞村有人对庞红梅的案子记忆深刻,那我们也不枉此行了。”
    罗奇打趣说道:“小巩,案子要是在东坞村突破了,我们请你去湾州做客。”
    小巩激动地说:“那好呀,我也希望你们的案子能够早日突破,至于湾州之行,其实我是有点私心的,我从领导那边听到需要配合你们工作的事情,我是主动请缨的,我希望能有一天去你们湾州刑警支队学习一段时间,我们经常从媒体上看到你们破获的大案,真心羡慕死了,我们这种小地方很难遇上特大案件,想开眼界都没有机会,做刑警不办大案,那真是白做了。”
    罗奇呵呵大笑起来,说道:“小巩,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你参加刑警工作还没满三年,满脑子的理想主义,在我们湾州,三年以上的刑警都是饱经沧桑,后悔当初入错了行。”
    罗奇回头看了苏渐一眼说:“苏渐,你有这样的感受吗?”
    小巩看看他俩,不知真假,苏渐对罗奇说:“罗支,你是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罗奇笑而不语,苏渐于是对小巩说:“实话说吧,苦中有乐,小巩,好好干,刑警才有意思。”
    小巩傻愣地笑了,车子朝一座山坳开进去,小巩咯咯笑着说:“其实我爸爸就是鱼山县公安局局长,是他逼我做刑警的,我是学计算机的,公务员考试考进公安,本来只想做个文职之类的活儿,图个清闲,可是我爸却改了我的岗位,将我塞到了刑警大队。”
    苏渐有些吃惊,没想到小巩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他一时接不上话,只听小巩继续说:“不过,我现在已经喜欢上刑警生活了,知道我爸当初为什么让我进刑警,这里实在太锻炼一个人了。”
    说着说着,远处山坳里出现了几户人家,小巩说:“到了,前面这个村子就是东坞村,我去年来过一次。”
    66

    罗奇的车子放慢速度,让车子慢慢地从县道上离开,进入村子的村道,这条村道比县道还宽,不过弯弯曲曲,罗奇小心地驾驶着。
    小巩伸出手指指前方说道:“看到没有,车子一直往前,那幢门前悬挂了国旗的楼就是村部,我和村长约过。到村子里面办事,找到村长,事情就解决了大部。”
    车子靠近村部的时候,罗奇看到村部门口已经站了一位三四十岁的胖子,胖乎乎的脑袋,凸鼓鼓的肚皮,见他朝着警车招手,便知道这人可能就是村长了。
    车子在村部门口的一块草地上停下,小巩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说道:“哎呀,老钱,好久没见,你又长胖了呢。”
    老钱乐呵呵地搓着手,说道:“小巩,可不是嘛,你怎么胖不起来呢,还是那么精瘦,刑警这么瘦,怎么抓坏人呀?”
    小巩回头见罗奇和苏渐已经下了车,便给老钱介绍了一下他俩,老钱友好地和他们握了握手,说道:“我说警官呀,真辛苦你们了。你们想要了解的这十六年前的事情,我也听说过的,不过,我当年还是个小孩,在城里读书,就知道有那么回事儿,具体的不是太清楚。庞红梅一家子在我们这儿已经十六年没有踪迹了,过去的事情也只有那些年纪大一些的人知道了,还好,我已经帮你们找了她当年的邻居,或许记得起这事儿,我马上带你们过去。”
    小巩笑笑说:“那么就带我们去吧,庞红梅的老房子还在吗?”
    老钱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在呀,总共三间房,现在还剩下两间。有一间破掉漏水了,没人回来修理,墙就倒塌了。我做村长之后,考虑过村里掏钱帮他们把墙修起来,可是后来想呀,庞红梅看是回不来了,修好也没什么用处,浪费钱,就随它去了。”
    老钱带着他们从村部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弄堂般的小道,大约走了五十米不到的光景,老钱带着他们几个来到了一所老房子前,他指指那房子说:“庞红梅以前就住这儿。”
    苏渐见眼前那房子是破旧的泥瓦房,灰色的木门紧锁着,右边的一间已经完全失修坍塌,碎瓦片和断裂的屋梁木料铺了一地,间隙里长满了杂七杂八的野草,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苏渐仔细看那剩下的房屋,泥墙上看得出被烟熏过,颜色发黑。他想象着十六年前这里发生过的一场大火,这件坍塌的房间应该就是当时的火场中心,方道明应该就是在这儿被火活活烧死的。
    老钱打破了沉默:“我们到前边老贾家去,他应该在家等我们,我和他说好的。”
    老钱继续前行,他走到前边的一户人家门口,那是一幢砖混结构的平房,外墙上涂了灰色的水泥,他走到大门口,朝里头叫了声:“老贾!”
    房门口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人来,他朝大伙儿看了一眼道:“喔,你们来了,辛苦了。”
    老贾招呼大家进了他家的客厅,客厅很宽敞,苏渐发现这家的客厅摆设竟然和他老家的很像,也是一样的四方桌,长条木凳,他熟悉地拖过一条凳子,让罗奇坐下。
    罗奇也没怎么拐弯,开门见山便说道:“是这样的,老贾,我们是湾州来的警察,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庞红梅以前的事情。”
    老贾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满脸疑惑,问道:“红梅她在外头又犯事了?”
    罗奇见他有些紧张,知道他们是邻里关系,可能会有些担心,便安慰说:“那倒没有,庞红梅现在还在我们湾州的医院里接受治疗,只是病并没有好起来,所以……”
    老贾低下头,有些悲痛地说道:“没犯事就好,说起来,方道明家还是我们表亲,那次大火之后,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毁了,真是让人伤心呀。”
    罗奇趁势问道:“我们这次过来,目的就是想要了解当年那场火的,你还有印象吗?”
    老贾的眉头皱得像绳结,好像陷入在痛苦的回忆当中,半晌才说:“哪忘得了呀?你们刚才经过那边看到的吧?那间着火的房子现在全塌掉了。”
    罗奇继续问道:“那么具体你还记得吗?”
    老贾说道:“那天是我最早发现的,那天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听到了隔壁有‘噼噼啪啪’烧火的声音,感觉有些不对头,像是火苗烧起来的感觉,心想庞红梅可能是老病复发了,她好多年以前烧过一次房子。于是我便起身出去看,看见方道明家已是火光冲天,庞红梅站在门口在那儿傻笑,旁边还站着她可怜的孩子。我情急之下,就回家拿了只脸盆出来敲击起来,脸盆的声音在晚上的时候很大。后来,村里人听到我的声音了,也看到方道明家着火了,便都赶了过来,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大家一起泼水,终于将火扑灭。可惜的是,方道明已经被烧成了炭。”
    苏渐就在这当年的中心现场旁边听老贾说这番话,仿佛一下子置身于十六年前,看到了当年人们救火的场景,他问道:“我看以前的一些资料,庞红梅当初并没有讲清楚她为什么要烧死方道明,从你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贾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讲明白的,问题还是在我表亲方道明身上。”
    67

    苏渐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只是“哦”了一声,继续听老贾说下去。
    老贾抽了一口闷烟,继续说道:“方道明这个人,从小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一直娶不到老婆。不是我说,像他这样的人,谁会嫁给他呀?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了庞红梅,他老大不小的时候才娶了庞红梅,这个庞红梅也听说小的时候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一般的人都不敢娶她,所以才嫁给了方道明。”
    “结婚之后,方道明还是没有改变,依然不去好好过日子,田地里辛苦赚到的一点钱财,全部放在了吃喝上面。他嗜酒如命,这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经常在酒醉之后打骂老婆和孩子,好好的一个小家庭被他弄得个乌烟瘴气,我也经常说他,可是他哪里要听我的?”
    “再说那庞红梅,嫁过来的时候,起先都还好好的,可是生下孩子之后,事情就变糟了。她好像是老病复发,成天神经兮兮的,有时候会自言自语,有一次在方道明酒醉的时候,她放火烧了自家的房子。那次好在是白天,及时被发现,火势被控制住,方道明也幸运逃出。自从那件事之后,方道明对她更是粗暴,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尝试劝说过方道明,可是他更本就不把我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最终才酿成了悲剧。”
    苏渐听了方道明和庞红梅的故事,心里感慨万千,问道:“那么,你认为后来的那次悲剧有没有触发的因素?”
    老贾又吸一口烟,说道:“有,我感觉是有,说起来也是一件小事,那件事情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初警察来将庞红梅抓走的时候,没人问过我,不过,这也无关轻重。”
    “事发的那天,是他们孩子方汉同的十周岁生日,一个孩子十周岁的生日,在我们鱼山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本来那天他们家还请我一起吃晚饭的,可是后来没有,我听到了他们家又大吵大闹起来,结果半夜就烧起来了。”
    “半夜里,我们将大火扑灭之后,派出所的人将庞红梅带走,我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方汉同就一直留在我家里,后来,我提起那天的事情,他告诉我,事件的起因是他家养的一条小狗灰灰。”
    “说起这灰灰,方汉同看得比谁都重,那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因为方汉同这孩子也从小怪怪的,品行一直不好,在学校里经常和人打架,一个朋友的没有,回到家里就抱着他的灰灰一起玩。”
    “方汉同告诉我,那天灰灰将方道明一碟下酒的牛肉偷吃掉了,方道明一怒之下,便用柴刀将灰灰的头给砍了。”
    一听到“砍头”,苏渐全身都发麻了,他惊愕地望着老贾,老贾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他继续说道:“你说好好的一条狗就这样被方道明给砍死了,方汉同就一直哭闹。你别看那小子才十岁,后来他拿那把柴刀去砍方道明,砍伤了方道明的一条腿。结果可想而知,这更加让方道明恼羞成怒,他不仅将方汉同痛打了一顿,还将灰灰的皮给剥了,还让方汉同抱着灰灰的尸体睡觉。”
    苏渐的身体又是一阵发麻,他看了看罗奇,罗奇的脸色凝重,嘴巴都张开了。
    苏渐终于明白,庞红梅口口声声述说的“砍头、剥皮”一定是和这有关,原来那场大火悲剧因此而生。
    苏渐忽然想到了那孩子,既然庞红梅一直都关在了安康医院,那么这孩子现在哪里呢?这孩子过了十六年,应该长大了。
    苏渐问道:“方汉同后来怎么了?”
    老贾看了一眼苏渐,说道:“算他命好,庞红梅的一个弟弟在美国贝什么公司,反正是很有名的一家公司,就是发明电话的那个人。”
    苏渐补充道:“贝尔公司。”
    老贾不停地点头说:“对对对,是贝尔公司,他的弟弟叫庞红彬,早年留学出去的,他得知他姐姐出了这事儿,就回到国内,将方汉同带走了。”
    苏渐皱皱眉说:“这么说,方汉同去了美国?”
    老贾有些遗憾地说:“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现在估计也二十好几岁了。唉,时间真是快呀,我这把老骨头,身子也不行了,要是他能回来让我看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天高地远,我看已经没有指望了。”
    苏渐问:“他一直没有和你们联系过?”
    老贾变得有些欣然,他说:“没有,这孩子虽然可怜,可是他舅舅带他去了美国,我估计会有所改变,听人家说,美国那边的生活可好了。”
    苏渐陷入沉思之中,他在心里想着,如果方汉同一直在美国,那么这条线索也就这样到此为止,要是……他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那么庞红梅在国内就没有其它亲戚了吗?”
    老贾点点头说:“确实没有,她的父母走得早,只有姐弟俩相依为命,弟弟去了美国之后,国内就剩下她一人了。”
    苏渐看看罗奇,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奇见线索可能在老贾这儿要断掉,心里着实有些不甘。
    忽然,罗奇想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他问道:“那么你有认识庞红彬的同学吗?”
    老贾说:“庞红彬在庞红梅嫁到这边之后,也跟着到了我们这边,我们村子里就有好几个和他同学的。”
    罗奇心里一阵高兴,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个。”
    老贾很爽快地说:“没问题,我叫我儿子去办,他肯定知道那些同学都到哪儿去了。”
    68

    真是一个不吉的日子,罗奇在鱼山这边线索还没摸清楚,家里又出事了。
    正待罗奇无聊地等待老贾帮忙寻找庞红彬的同学时,他收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葛杰打来的。
    葛杰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听他的语调就非同一般,他非常着急地说:“罗支,事情有些不妙。”
    罗奇心里一惊,问道:“什么事这么紧张?”
    葛杰紧张地说:“柯曼失踪了。”
    罗奇觉得事情有些突然,他首先想到的是柯曼昨天受到了报社批评,洪汝权甚至说她也许以后就做不了这行当了,会不会想不开,他问道:“没去上班吗?”
    葛杰肯定地说:“是的,一早就没去上班。”
    罗奇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纰漏,他问道:“会不会是情绪不好,耍小姑娘脾气?”
    葛杰解释说:“开始的时候,洪汝权跟你想的一样,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打了她电话,但是电话是关机状态,一直到了下午的时候,状态还是一样。他有些担心起来,昨天他批评柯曼是非常严肃的,而且说了粗话,他担心柯曼是为了昨天的批评而想不开,现在的年轻人一想不开就可能出大事,于是他便告知了柯曼的父亲。”
    罗奇越听心情越紧张,他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他问道:“后来呢?”
    葛杰继续说:“后来他父亲去她住的酒店式公寓找了,结果也没看到人,他就报警了。像柯曼这样的刑侦记者,当然受到了局里特别重视,所以刘副局长责令我帮忙找人。”
    罗奇听说这事儿已经受到局里面重视了,心里放心了不少,不管怎样,局里面重视的事情,总是好办多了。不过,一丝恐怖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说:“等等,葛杰,我有些担心,我怕会不会柯曼报道了一些不该报道的事儿,吸引了凶手的注意,会不会引火上身呀?”
    葛杰担忧地说:“唉,我也有这样的担心,要真是这样,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呀。”
    罗奇匆匆地说:“先不想这么多了,葛杰,不管柯曼昨天做了什么,再大的事情都比不过生命的重要,柯曼也是我们的战友,我们在前线跑,她也在我们一个战壕里追,你看吧,基础工作要扎实,务必找到柯曼。”
    葛杰应道:“是,我会尽力的。”
    挂掉电话,罗奇觉得心里乱乱的,柯曼的微笑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几天来,柯曼帮助他赢得了苏渐,可是谁能想到,柯曼小小的年纪却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灵,这次违规的报道带给她的也许是毁灭。
    罗奇本想给洪汝权去个电话,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可是刚拿起手机,小巩在招呼他回城里,说是他们鱼山的大队长在局里面正等着罗奇前去研究案子,罗奇只好作罢。
    69

    刚回到城里,在老贾儿子的努力下,终于联系上了一位鱼山县农业局的徐科长,他便是当年庞红彬的中学同学。
    罗奇和苏渐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鱼山县农业局,徐科长在农业局农技科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
    一阵寒暄之后,罗奇问道:“不知徐科长还记不记得,庞红彬是什么时候出国的?”
    罗奇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彻底查清庞红彬这条线,才能知道方汉同现在的状况,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希望,要赶去美国做这件事,看来比较渺茫。
    徐科长戴着一副厚厚的黑边眼睛,他咪着小眼睛说道:“我和庞红彬不仅是中学的同学,还是大学的同学。”
    罗奇心里暗暗高兴,心想既然这样,那么徐科长有可能更了解庞红彬了,他说:“这么说庞红彬是在国内读的大学?”
    徐科长自己喝了一口茶,说道:“是的,我和他都是西江大学毕业的,不过学的专业不一样,我学农,他读计算机,毕业的时候,他就申请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毕业后去了贝尔公司。”
    罗奇说道:“真是高材生呀,他经常回国吗?”
    徐科长说:“他虽然身在美国,我和他还是有联系的,他也就回来过一次,把他的小外甥接去了美国,那次我们还聚过。”
    罗奇一听到徐科长提及“小外甥”,顿时来了劲,问道:“你说的他小外甥是不是叫方汉同?”
    徐科长说:“具体什么名字我倒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个看上去很乖的孩子,不说话。”
    罗奇继续问道:“那么后来他们就没有再回来过?”
    徐科长哀叹道:“是的,后来很久都没有联系了,直到前几年,我才从其它同学那儿了解到,庞红彬已经在美国去世。”
    罗奇心里直打寒颤,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眼看又要断了,他礼貌地应了声:“唉,真是不幸。”
    他接着又叹道:“那他小外甥岂不是又遭遇麻烦?”
    徐科长抬眼说:“不,他还是比较幸运的,庞红彬的老婆是个白人,虔诚的基督徒,在她的悉心教导下,那小子最后考上了大学,好像上了耶鲁大学。”
    听到了“耶鲁大学”四个字,首先映入苏渐脑海的是查理,查理彬彬有礼的样子突然占据了苏渐的脑海,他感觉全身像是过了电。
    苏渐想起项菁菁当时提起过,查理是小时候移居美国的,大学读的就是耶鲁大学,难道事情有如此凑巧,查理和方汉同难道正好是同一个人?
    苏渐难以平复此刻涌起波涛的心情,他已经听不下去了,独自一人走出房间,看到楼外竟是漫天的星星。
    苏渐感叹,在这没有工业污染的小县城,竟然还有如此灿烂的星空。
    苏渐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最后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上翻到了项菁菁,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七下,项菁菁才接起来:“苏法医?”
    苏渐打了个招呼说:“是,我是苏渐,这么晚打扰你。”
    “没事,现在还早呢。”
    “哦,你那边方不方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好了,没事儿。”
    “我想知道,查理博士有没有中文名字?”
    “当然有啊,查理就是他的中文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有没有正规的中文名。”
    “他在学校里使用的中文名就是查理呀。”
    “哦,那他全名呢?”
    “我知道他的英文全名叫Charlie Fang。”
    苏渐心里一怔,问道:“你说清楚些?”
    “Charlie Fang。”
    “Fang?”
    “是。”
    “也就是说他的姓氏是方?”
    “对,也许是的,用我们的习惯,他的名字应该叫方查理。”
    苏渐心中有一种非常复杂的酸性涌起,他已经感觉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微妙,查理的中国姓氏为“方”,这听起来太让他感到兴奋了,现在看来,要确定这个查理是不是方汉同才是最要紧的。
    忽地,苏渐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何惠的样子,如果查理就是方汉同,那么,何惠她就有可能……
    苏渐不敢往下想下去,他感觉脑门上的青筋已经鼓起,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
    苏渐进入屋子,将罗奇叫到了外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罗奇并不知道查理的事情,这下子他突然听到还有这么回事儿,他感到非常激动,他说:“真可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确定这事好办,我打个电话让出入境部门查一下查理所持的护照就可以了,那儿也许可以查出查理的真实身份。”
    70

    离开农业局,小巩带着罗奇和苏渐又去了中午那家餐馆,这是苏渐的意思,苏渐觉得中午那一餐还没吃够,需要回味一下。
    说是晚餐,还不如说是夜宵,因为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鱼山县刑警大队的冯大队长早就在餐厅二楼的包厢里等候着。
    罗奇见冯大队长长得精瘦精瘦的,比小巩还小一个尺寸,一派书生的样子,说道:“冯大,你是我见过的最儒雅的刑警队长。”
    冯大队长调侃道:“罗支,我们鱼山太穷,经费少,所以你瞧,我们都是瘦骨嶙峋的。”
    冯大队长招呼站在一边的女服务员上菜,服务员“嗯”了一声就出门去了,罗奇说:“冯大,你这是谦虚了,对我们来说,鱼山就是福地,不瞒您说,我今天过来工作才半天多时间,现在已经掌握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眼看着大案就要破了。”
    冯大队长急忙问道:“是吗?那咱们鱼山的巫刚校长案是不是一同带破了?”
    罗奇激动地说:“我们这次来,本来主要是研究巫刚校长的并案工作,在我看来,巫刚案和我们林建松案,还有我们江南省的巨州案件,凶手应该都是同一人,但是我们手头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现在就要出结果了,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搞明白凶手的动机。”
    冯大队长也激动起来了,他说:“那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的巫刚案已经折磨了我们大半年时间了,要是这回罗支帮我们一并破掉,那简直是天降喜事,今天晚上我决定破例喝一回酒。”
    罗奇正要讲述他今天的工作情况,他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葛杰打过来的,心里不禁“扑通扑通”跳得慌。
    包厢里只有罗奇在打电话,其他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渐也急切地望着罗奇,他希望罗奇带给大家的是好消息。
    很快,罗奇挂掉了电话,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他坐在那儿,看看大家,说道:“果然是他。”
    只有苏渐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他所料,查理一定就是方汉同。
    罗奇长话短说,将方汉同的事情向冯大队长作了简要的介绍,冯大队长听后,一时很难接受罗奇这复杂的过程,他说:“真是不可思议,凶手竟然来自于我们鱼山,潜伏在湾州,也算是缘分吧,罗支,抓捕的事儿要是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罗奇想,事情已经很明显,查理才是林建松案的第一嫌疑人,查理显然是从小被他父亲殴打,受尽了折磨,特别是小狗灰灰被砍头剥皮,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才变得这般残暴,连杀三位校长,在他的眼里,这些校长也许就是他认为该杀的对象。
    罗奇迫不及待地把情况向刘副局长作了报告,刘副局长当即表示马上抓捕查理。
    罗奇本来打算今晚在鱼山住下来,小巩都已经帮助他预订了公安局旁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可是现在看来,这已经没有必要了,眼下抓捕查理才是正事,这件事情非得他自己来指挥不可,因为他觉得这位查理博士一定没那么容易可以抓获。
    匆匆吃完晚餐,罗奇告别了冯大队长,驱动车子向湾州奔去。
    罗奇已经让葛杰布置好一切必要的措施,只等他回到湾州就开始行动,目标是查理博士的住处。
    71

    苏渐的心情非常复杂,他坐在回程的车里无聊地玩手机,突然他收到了一条消息,点开来一看,原来是项菁菁发过来的一条网址。
    苏渐顺手就点开了项菁菁发给他的链接,发现这是美国TED网站的视频链接。
    苏渐知道,TED是美国的一家私有非营利机构,每年都会在3月份召开一次大会,在北美召集众多科学、设计、文学、音乐等领域的杰出人物,分享他们关于技术、社会、人的思考和探索,并将他们的演讲视频刊载在网站上,供全世界的人聆听。
    中国移动的4G信号很给力,视频只缓冲了不到三秒钟,就开始了正常的播放。
    出场的是穿着黑色套头衫的查理,柔软的布料将查理俊硕的身材显露得一览无余,他一边向演讲台走去,一边挥手朝座无虚席的观众席示意,观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查理彬彬有礼,朝黑压压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开始了演讲。
    “I’m Charlie,I came from Orion……”
    查理的英文听起来非常好听,带着浓厚的美国口音,苏渐的英文很烂,他不太听得懂查理的演讲,所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下方的中文字幕。
    “我是查理,我来自猎户座,二十五年前我孤独地来到了地球……”
    观众群中发出了一阵笑声。
    苏渐偶尔也看过一些TED的视频,能上台演讲的一般都是在某个领域有着奇思妙想、大开脑洞创意的人物,而且他们的演讲都非常幽默。不管这些创意是否现实,可是在演讲者看来,每件事情都非常重要。查理能被邀请上TED的讲台,可见他在他的研究领域一定有创见。
    “如今,我想要回去,可是却找不到通往那扇大门的钥匙。”
    “有人建议我去研究物理学,发明出一种光速飞行器,可是我发现光速是个笑话,要是我去搭乘光速飞行器,我回去需要至少1500年的时间,这不会是一次惬意的旅程。”
    “我沮丧地活着,简直就是度日如年,终于有一天,我在耶鲁发现了可能,我现在正孤独地进行着一项脑科学研究,我期望在人类的大脑里找到通往外星的大门。”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一种体验,任何速度都比不过大脑思维的速度,任何空间也比不过大脑想象的宽阔。”
    “我们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太阳在哪儿?地球在哪儿?只要一转念,我们的思维就可以从太阳到达地球,而光呢?需要8分钟的时间,我们的大脑真是一部奇怪的机器。”
    “只有那些见识短浅的人才会相信什么进化论,我不是在故意嘲讽达尔文,他的那些成就无非就是抄袭了《旧约》的开篇《创世纪》。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非常熟悉《创世纪》,不熟悉的今天晚上就回去抱起《圣经》忏悔吧。”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不是进化的产物,我们是神是上帝创造而来,上帝给了我们这颗非凡的大脑,有些人却用它来思考如何虐待儿童,这才是我今天要演讲的主题,《虐童者的脑病理学》。”
    “在我们这个看似完美的世界,到处充满着阴暗,虐童者无处不在,这引起了我的思考,到底是什么促使了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虐待儿童?”
    “当我在耶鲁大学图书馆翻看那些学术杂志的时候,偶然一个机会,我发现这些虐童者的大脑可能和正常人不一样,于是我决定投入到里面去,研究这些人的大脑,希望从中发现问题的症结,从大脑结构的层面去帮助他们改善行为,拯救那些被虐待的儿童。”
    看到这里,苏渐完全明白了查理博士的意图,他看似科学的精神掩盖了他错乱的思维,查理博士其实早就已经患病,只是这种病并不影响他的学术研究。
    罗奇在专心地开着车,他的耳朵里充斥着陌生的英语,问道:“苏渐,你在看什么呀?学英语哪?”
    苏渐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说道:“喂,忘了告诉你,现在正在演讲的就是查理博士。”
    罗奇转头说:“给我看看,那小子长什么样?”
    苏渐将手机伸到罗奇的眼前,罗奇瞟了一眼屏幕,说道:“长得蛮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嘛,怎么就走上这条路了呢?”
    苏渐继续看查理博士的演讲,嘴里说道:“TED看过吗?”
    罗奇说:“没有,从来没有。”
    苏渐说:“查理博士在TED上演讲,把他的犯罪动机都已经道明了。”
    罗奇说:“什么?他公开说明了他的犯罪动机?”
    苏渐说:“可以这么说吧,他在美国演讲的时候,人们没当回事,都以为他是一位非常有创见的科学家,没想到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出了问题。他这次回国做博士后,有着明确目的,他以为在美国做这些事情比较危险,所以就回到了国内,他杀这些校长,目的只是要获取他们的大脑搞研究,他认为这些人的大脑结构出了问题,要是弄明白了,就可以帮助那些被虐待的儿童。”
    罗奇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真是另外一个世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苏渐说:“其实很好理解,庞红梅是不是有严重的精神病?查理博士是他的儿子,从遗传学上来讲,这就非常符合,就看什么时候发作而已,查理从小被虐,小狗被砍头剥皮,这早就注定了悲剧的发生。”
    72

    罗奇还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葛杰就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罗奇回来一声令下就开始抓捕查理博士。
    葛杰也隐隐感到这任务非同寻常,罗奇这次反复叮嘱,要等他回来才动手,不像上次抓捕廖楷悦那般由自己说了算。
    葛杰已经悄悄侦查了查理的住处,那是一幢比较普通的酒店式公寓,作为博士后,能住那样的房子也算是奢华了,葛杰没有惊动公寓管理处,只是从内部的暂住人口信息库里确定了查理租住的房间号码,他打算到时候出动一小支精锐警员突袭查理的房间,同时在公寓的四周布下重兵,甚至连急救组都考虑到了,他担心查理会自杀。
    凌晨两点,罗奇终于回到刑警支队,葛杰见到他便说:“罗支,我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你发命令了。”
    罗奇询问了一下葛杰的布置之后,想了想说:“很好,可以行动了,要是抓到了,别忘了通知萧永丰医生,有些地方可能需要他帮忙。”
    葛杰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行动开始。”
    说完,他带着一批人就驾着社会牌照的车子离开了刑警支队,悄然地扑向查理博士的酒店式公寓。
    此时的公寓已经在夜色中睡去,葛杰带着四人冲进了一楼的大厅,给大厅里正在瞌睡的保安亮明了身份,并且简要说明了来意。
    葛杰对保安说:“你带我们上去,你去敲门,说是房间有消防警报,要求查理开门,剩下的都不用你管。”
    保安战战兢兢地答应了,带着葛杰五人上了电梯。
    查理住在16楼的1627房间,当葛杰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便自动贴向房门的两侧,尽量不让房门上的猫眼窥见。
    保安走上前去,按了按门铃,门铃不停地响着,可是就是没人来开门,保安开始用拳头敲击房门,由轻而重,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保安转过头来,对着葛杰摇摇头,葛杰心里暗想,难道扑空了?
    他招手将保安叫到过道的一角,轻轻地问道:“有没有办法可以进去?”
    保安先是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说:“我们是保护客人隐私的,客房服务的房卡是不能随便刷进去的。”
    葛杰紧皱眉头,说道:“你们自己看吧,现在我们在找一个重要的嫌疑人,要是出了事情,恐怕你是担当不起的。”
    保安一听,脸色大变,他神色不安地说:“那好吧,不过你们可是要帮我在经理那儿说明白哦。”
    葛杰点头表示同意,保安这才拿出对讲机,呼唤客房服务。
    过了一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走了过来,葛杰要求他打开房门,大妈看看保安,保安点头。
    大妈拿出她的房卡在1627房间上刷了一下,房门“滴”的一声,紧接着是门锁打开的声音,葛杰迫不及待地旋转房门上的把手,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葛杰将手中的手枪左右扫着,可是他发现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伸出手去将电源按钮打开,房间里立即亮堂了起来,查理根本不在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主人要远行似的,葛杰抓起床前的一只运动鞋看了之后,便立即给罗奇打了电话:“罗支,没有发现目标,不过房间里发现了野猪粪上留下鞋印的鞋子。”
    罗奇正坐在他办公室里等待葛杰的消息,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失望的消息,他重重地击了一下桌子,说道:“目标不在就回来吧,我会派视频组去看公寓的录像,看那小子是什么时候走掉的,狡猾的狐狸。”
    罗奇最担心的是,柯曼的失踪是查理造的孽,但是柯曼现在却毫无着落。
    73

    柯曼感觉自己从混沌中醒来,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睡过了千年,她都无法确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时间似乎是凝固的,如梦一般。要不是渗入肌肤的寒冷,她真的无法确定这是在现实当中。
    柯曼的眼前一片黑暗,她的嗓子有点哑,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很困难。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绑着,动弹不得,她还能活动的手指摸到了身体的四周好像是粗制编织物的质地。
    柯曼忽然意识到,她应该是被人捆绑着,而且塞在了一个麻袋里。想到这儿,她心里生起了一阵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恐惧。她从小都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伊甸园般的环境中,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陷入如此这般无助的境地。
    等恐惧的心理稍稍平息了一些,柯曼开始想这件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她艰难地想着,感觉脑袋都要想破了,记忆才慢慢地将她带到过去。
    柯曼依稀记得,那是晚上的时间,她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说是有林建松案子的重要情况要想她反映。
    柯曼觉得,电话上听起来,那人是个很友善的男人。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不顾洪汝权白天里刚刚给她的警告,答应和对方见面了。
    她决定孤注一掷,揭开林建松案更多的秘密,她和那人约定的见面地点是在玉檀路的“晓枫”书店门口。
    柯曼按照约定的时间,独自一人开车到了“晓枫”书店,将车子停放在书店西侧的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虽然临街,但是紧挨的是一堵青砖的围墙,围墙的周围种植着一些绿色的斑竹。她坐在车上,眼睛朝四周看看,没看到附近有人,便掏出了手机,联系了那位爆料的男子。
    很快,一位年轻的男子出现在柯曼的视野里,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套头衫,有着矫健的身材,他缓步向柯曼的车子走过来,因为此时的停车场只有柯曼的Mini Cooper。
    待到靠近时,柯曼发现那人长长的脸上布满阴郁,显得酷劲十足,他双手插在衣袋里,弯下腰来看她。
    柯曼朝那人笑笑,摇下电动车窗,打了个招呼道:“嗨。”
    那人笑笑,依旧保持着绅士般的姿势站在那儿。
    柯曼伸手去开驾驶室的车门,准备要下车去,这时那人却笑着说:“柯曼记者,不用这么麻烦吧,我可以坐上你的车子谈吗?”
    柯曼也笑了笑,招手说道:“当然,你可以上我的车。”
    那人走到副驾座的车门边,伸手去打开了那边的门,猫腰爬进车子,Mini Cooper的位置比较小,那人熟练地将座位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可以容下他高大的身体。
    那人转过身来,柯曼看到了那人脸色又变得阴郁。
    她正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只见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筒般的东西,紧紧地握在手里,朝她的身体戳了过来,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被戳到了什么部位,只是觉得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柯曼仔细地回想着那惊魂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当时应该是被电触到了,她好像记得当时浑身震颤的感觉,应该是被电到的感觉。要真是这样,对方手中的那手电筒样物体便是电击棒了,她记得好像是在一篇关于防身术的博客上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柯曼心里想,一定是那人绑架了自己,那人利用她渴望得到林建松案子内幕消息的心理,将她引到了“晓枫”书店的停车场。
    柯曼想到这儿,感觉身体变得越加发冷了,她无法想象现在停留的地方为何这般寒冷。她开始扭动身体,试着又挣扎了一会儿。这回,她更加明确自己是遭到了绑架,她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胶带纸捆绑着,根本无法动弹。
    最让柯曼害怕的是,她不知道现在她到底在哪儿,对方又想干什么,她所知道的就是对方当初打电话给她是说要爆料,说他知道林建松案子的一些真相,现在已经很明显,这只是为了让她上当的幌子。可是除了这些,她真的不知道那人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柯曼非常后悔,洪汝权刚刚警告过她,让她不要私自和陌生人见面,可是她就是不信,她后悔自己的鲁莽,后悔自己过于相信他人,后悔她自己只是不谙世事的菜鸟。
    柯曼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但凭四周的安静程度可以判断,这应该还是在晚上,否则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还应该是在郊外的旷野,因为这种带着耳鸣的静籁只有在无人的旷野才会有。
    74

    忽然,柯曼听到了“哒啦”一声响,她心里一惊,这好像是开车门的声音,她吓出了一声冷汗,心想自己莫非是在一辆车上?那么自己是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柯曼快速地转着渐渐活跃的大脑,她敏锐地想到,也许那人击晕了自己,抢劫了她的车子,然后现在正准备逃离?要真是这样,那么之前的那些事只是刚刚发生不久,而自己恍若千年的感觉也许只是错觉。
    车子发动了,柯曼听那发动机点火的声音,像极了她自己的那辆Mini Cooper,她这下子更加大胆地认为,对方一定是劫持了她的车子,正准备逃离现场。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她的人一起劫走,他想干嘛?他会杀死自己吗?柯曼越想越害怕,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车子忽然开始动起来,柯曼感觉到车子的摇晃,这好像是在一条不太平整的乡村公路上。她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按照她在书上了解的那些变态杀手的做法,她想象到对方可能会把她拉去哪儿活埋,或者连人带车抛弃于河中。
    想到这儿,柯曼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喊叫起来,虽然叫不出声音,可是身体的碰撞弄出了声音。
    车子又停了下来,柯曼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她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外面空气的寒冷,还是内心的恐惧,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的挪动惊动了对方,那人很快就会来处置她。
    果然,柯曼又听到“哒啦”一声,她觉得是她的后备箱开了,她浑身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随后,她感觉到似乎是一只手隔着那麻袋,轻轻地触摸到了她的身体。就在那刹那间,她的身体急剧地抖动了起来,根本停不下来,一种濒死的感觉淹没了她。
    柯曼听到头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像是在解开套牢她的麻袋。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袋子被解开了。
    柯曼瞪大眼睛,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果然是深夜,柯曼想。
    她感觉到一阵寒冷扑面而来,有点像是冬日里割裂皮肤的北风,她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忽然,一阵强光扫在她的脸上,光线太强,逼得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你还活着?”
    柯曼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嗓音,像是地狱里传来的审判。
    柯曼听这声音,发现果然就是爆料的那人,只是声音比之前干了些。
    柯曼没有答话,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静静地等候着那人对她的处置。
    “柯曼记者,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对方的声音不缓不慢,像是非常有自信,只听见他自问自答道:“我确实有料可爆,只是对于你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你已经无法将我要爆的料发表在你那该死的‘警界’栏目。”
    “实话告诉你吧,我本人就是料,林建松是我杀的。你不要大惊小怪,杀个人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别害怕,我不会杀你,要是真想杀你,你早就没命了,不过迟早会有个结果的。”
    “你是谁,我一清二楚,而我是谁,你却一无所知。这太不公平了,不公平就对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的地方?”
    “就像你,你随便动动笔,就可以将我写成一个魔鬼,供人猎奇娱乐。你应该知道,一个记者应该遵守一个准则,不能随意侮辱像我这样正直善良的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的一篇报道就这样毁了我的计划,你把动静闹得太大了,警察一定会来找我,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对吧?对不起,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我带走你,看你还怎么继续?”
    “你根本不会知道,我杀了他们是在做一个项目,说得大一些,我是在拯救人类,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孩子,他们需要我,需要我去帮助他们除掉那些渣滓,你没见那些校长一边拿着奖,一边在坑蒙拐骗,而且还残害那些孩子吗?”
    “你调查过我吗?你凭什么相信警察的一面之词,就将我描写成魔鬼的样子?说我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你现在想想,我可能是那种人吗?”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的归宿,也是我新的开始,总之,我的旅程即将结束,你也一样。”
    那人放肆地在那儿狂笑了一阵子,然后用手电朝空中晃荡着。
    柯曼这时睁开眼,她惊奇地发现,眼前竟然是漫天的雪花。
    75

    听完了那人的讲述,柯曼心里有些明白了,是她的那篇头条新闻惹了祸,她将那人暴露于大众眼皮底下,那人不能接受她这样的做法,于是绑架了她。
    遇上了这样的角色,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柯曼非常害怕,转而她的心里开始纳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湾州这会儿不可能会突然下雪,她甚至觉得自己莫非真的是在梦境里?
    可是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受缚的身体正在遭罪,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心想,难道自己已经来到了……
    柯曼都不敢想自己现在可能在什么地方,这个季节能下雪的地方不是北部就是西部,难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些地方?要真是这样,自己难道已经昏迷了几天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鬼地方?
    那人愉悦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吧,这里叫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里有通往猎户座的最快捷的通道就好。”
    柯曼疲倦的双眼望着车外簌簌降落的雪花,仰视的角度观看那些雪花从天而降,雪花看上去脚步匆匆。她觉得那些团团簇簇的雪花张牙舞爪地向她压过来,可是临到她身边的时候,就被车子挡在了外边。
    柯曼嘶哑地叫着,她是想求他,是哀求,可是她无法发出声音。
    她想,这种时候,除了哀求,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努力,声带都无法震动。
    “想喝水了吧?”那人没有朝柯曼望了一眼,似乎柯曼只是他手中俘获的猎物。
    那人说完,伸出手去,让雪花无声地降落在他的手上,然后收回手,将手上的雪花涂抹在柯曼干燥的嘴唇上。
    柯曼顿觉一阵清凉,雪花融化在她的嘴唇,冰凉冰凉的,像是夏日的冰激凌。她觉得自己很贱,她伸出舌头去舔已经融化的雪水,她需要水,她需要这种冰凉的感觉,这样她才能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活着。
    那人站在那儿又狂笑起来,柯曼知道那一定是猎人收获猎物的喜悦,而自己就是那人可以随意宰割的猎物。
    那人蹲下身子,从地上捞起一堆雪,站起身来,将那雪塞进柯曼的嘴巴。
    柯曼没有拒绝,她贪婪地咀嚼着那雪,她感觉那雪带着淡淡的甜味,虽然她的牙龈已经冻得发麻,可是她仍然开始尝试吞咽。那些雪半化成水,从她的口腔慢慢渗入了胃部,她感觉到整个消化道冰冷刺骨,可是却让她的精神大振。
    “你到底是谁呀?求求你放过我吧。”柯曼发现她吃了那些雪之后,竟然能发出声来了,尽管声音还是又干又破。
    “我?你想知道吗?”那人站在雪地上,没有被柯曼的声音吓到,他任凭雪花坠落在他的双肩。
    柯曼借助着远射的手电光芒,看见那人已经不是那件黑色的套头衫,而是换上了一件深色的防风服,在茫茫夜空下,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求求你。”柯曼除了说这样的话,她想不到其它更合适的词汇。
    那人没有理会,只是一个人在那儿默默地说道:“我的名字叫查理,你不是认识苏渐吗?我也认识,苏渐的女朋友何惠和我一起工作。”
    柯曼一听到“苏渐”两字,心里便开始搜寻,苏渐的圈子里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正好是这个自称是查理的人。可是她发现除了苏渐的那帮刑警朋友,她实在想不出还能认识谁。
    查理继续说道:“我曾经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生活却毁了我的一切,不过,最后我也灭了那些残暴的邪恶。后来我去了美国,但是我的使命驱使我又回来了,这儿不能没有我,那些孩子需要我的保护。可是你,你尽在干坏事,你阻断了我前进的步伐。”
    柯曼听不懂对方在讲些什么,可是她除了哀求,就没有别的办法,她不断地哀求道:“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
    查理冷冷地说:“你说这话已经太晚了,我有我的归宿,你也有你的归宿,我们每个人在这个浩渺的宇宙里,都有自己的归宿,来自于星辰的归于星辰,来自于泥土的归于泥土,我们都各自回去吧。”
    “你会把我怎样?”柯曼越听越害怕,她的话里已经带着哭腔。
    可是查理不为所动,他说:“柯曼记者,你本来也会和他们一样被砍头,被剥皮,不过你的过错和他们的不一样,你不应该受到同样的待遇。请原谅我,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你的事儿。”
    柯曼听到砍头和剥皮的字眼,浑身抖得更是厉害了,她颤抖着说道:“放过我,我会感激你。”
    查理说道:“不必了,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你就应该一直陪伴着我,再说,在我的计划里,有你也许更精彩。”
    柯曼知道这样哀求下去估计不会有什么用处,她的双眼“唰唰唰”地流下了眼泪。
    查理似乎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他说:“好吧,柯曼记者,我们又该上路了,最后的旅程,有你真好。”
    查理“啪”地关上了后备箱的门,柯曼感觉眼前又回归了漆黑,狭窄的空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车子启动,柯曼仿佛看到了驾驶坐前的那些熟悉的仪表盘,那是她心爱的Mini Cooper仪表盘。
    车子往前颠簸地行驶着,柯曼可以感受到查理暗黑的背影,在幽幽发亮的仪表盘灯后显得异常恐怖。
    76

    天蒙蒙亮的时候,罗奇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睡眼朦胧地抓起电话,发现是葛杰打过来的,于是接了起来。
    葛杰在电话那头说道:“罗支,有重要情况,长话短说,我们查到了柯曼的车子上安装了GPS定位跟踪器,技术人员已经获取了车子的位置。”
    罗奇没去问是怎么得知这个GPS定位跟踪器的事情,他急于想知道柯曼现在的位置,于是急切地问道:“车子在哪儿?”
    葛杰大声地说:“在川西。”
    罗奇吃了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叫道:“什么?川西?技术会不会搞错?”
    葛杰解释道:“不会错的,技术定位的时候,柯曼车子的GPS定位信号在移动。技术已经反复核实过,移动线路和川西的一条省道的走行一致,说明了车子确实在北向行驶当中,车速大约是每小时32公里。”
    罗奇伸了伸懒腰,说道:“见鬼,一定是查理劫持了柯曼的车子,湾州到川西少说也有一两千公里吧,他是怎么做到的?”
    葛杰问道:“是呀,罗支,你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罗奇肯定地说:“那还用讲?我们马上赶往川西,你查一下机票,今天最早有几点的航班,我们要坐第一班飞机前往川西。”
    77

    由于湾州没有直达川西的航班,罗奇他们只能中途中转一次,经过两个航班的飞行才到达川西,到达川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飞机摇摆着降落在川西机场的时候,苏渐在一阵晃动中醒过来,他看看坐在旁边的罗奇,仍然闭着眼睛,不知道罗奇是不是还在睡眠当中。
    飞机的速度终于平稳了下来,开始沿着跑道滑行到停机位。苏渐透过飞机狭小的窗户往外看去,川西机场就像是一个已经干涸的湖泊底部,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峦,有些山峰上竟然可以看见皑皑的白雪,这让苏渐大感意外。
    前来接机的是罗奇的同学,看上去比罗奇老了许多,不过个头比罗奇大了半个尺寸。
    老同学相见,罗奇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互相“呵呵呵”地对视着,似乎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我是秦公望。”罗奇的同学伸出右手和苏渐握在一起。
    “苏渐,苏法医。”苏渐自我介绍道。
    秦公望和其它两位民警握过手之后,然后带着他们上了车。
    车子是一辆三菱帕杰罗吉普车,油漆已经斑驳不堪,应该是好些年没有上过油漆了,不过车顶上的警灯倒是非常耀眼,像是刚换上去的新装备。
    “公望,这次过来可能要麻烦你了。”罗奇上车之后客套了一句。
    秦公望瞪了罗奇一眼说道:“老同学别说两家话,我还记得在警院读书的时候,你还帮我递过纸条呢,到今天都没有好好地请过你。”
    罗奇忽然想起,当年是他给秦公望牵的线,将他和体操社的一位姑娘接上了头,他于是问道:“谁让你跑到川西这角落里来,嫂子他好吗?”
    秦公望叹气一声说道:“当初不就是为了跟你嫂子在一起才来的这破地方,可惜呀,嫂子连孩子都没给我留下,就自己走了。”
    罗奇心里直纳闷,但已有不祥之感,它问道:“什么叫走了?”
    秦公望依然表情严肃,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道:“是呀,生孩子的时候,高原反应,缺氧,孩子没保住,她自己也走了。”
    罗奇一阵心寒,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和秦公望联系过,没想到嫂子都已经走了,他默默地坐在车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公望痛心地说:“不说这些了,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却说起来这些伤心往事,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吧。”
    罗奇回到现实中来,说道:“我们要抓的这个人叫方汉同,英文名字叫查理,基本的情况先前已经在电话里跟你讲过了,现在我只说重点了,据我们定位分析,查理逃窜的位置是在距离川西机场北侧134公里的位置。”
    秦公望张大了嘴巴说:“川西机场北侧134公里?那边除了一条省道通过那儿,几乎就是无人区,他怎么会跑到那儿去?”
    罗奇说道:“据我们分析,那儿有一个春秋时期留下来的观星台,查理是个天文爱好者,谁知道他到底是那儿干什么?”
    秦公望说:“真是神经病,怎么会有这种人,亏他想得到那儿还有一个观星台,这个位置连我们本地人都不知晓,肯定是网络上找的。”
    苏渐接话说:“应该是,查理精神有些异常,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今晚的猎户座有流星雨,据我分析,他有可能会在那儿搞什么仪式,他甚至可能会在那儿自杀。”
    秦公望看看苏渐,表示不理解,他说:“我直说吧,去那边只有一条省道,道路崎岖,尽是些盘山公路,路面破损失修,时速只能上到四十,加上山那边的路面已经有了积雪,驾驶难度也会很大,我们开车赶到那儿至少需要四个小时,要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已经不可能了。”
    罗奇焦虑地望着秦公望,为难地说道:“查理的手里可能还有一位人质,可能需要我们解救。”
    秦公望刹住车子,脸色凝重地说道:“要真是这样,我看只能想其它的办法,开车子过去肯定是要误事的。”
    罗奇担心地问道:“还有其它的办法吗?”
    秦公望想了想说道:“除非动用飞机。”
    罗奇睁大了眼睛,问道:“飞机?你们刑警队配备了飞机?”
    秦公望冷冷一笑道:“没有,我们这穷地方,连警车喷油漆都没钱,哪里还能买飞机呀?”
    罗奇“唉”了一声说:“算我没说。”
    秦公望接着说道:“不过,武警那边有,我联系一下,或许我那哥们能帮我们一把。”
    罗奇一听秦公望能搞到飞机,心里顿时一亮,他说:“还是老同学靠得牢,要是真能搞定,我罗奇也是服了。”
    秦公望没说话,他挺好车子,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等到对方接通后,他说:“喂,老曹,飞机在吗?”
    车厢里安静得耳鸣,罗奇可以清晰地听到秦公望电话那头的声音:“在呀,又要用我的飞机打猎呀?”
    秦公望兴奋地说:“是,要是没你的飞机,上次那只熊哪能抓得到?”
    “今天是打熊还是打狼?”
    “一只狼。”
    “什么时候要用?”
    “现在。”
    “好吧,你现在过来,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挂掉电话,秦公望笑着对罗奇说:“我这哥们还是靠得住,上次看守所里跑掉一个逃犯,跑进了森林,也是用他的飞机找到的。”
    罗奇见搞定了飞机,心里一阵激动,说道:“公望,这次全靠你了。”
    秦公望重新让车子启动,朝武警部队的停机坪开去,他说:“你们也许不清楚,这高原山区里,天气怪得很,随时都有可能下雪,你看这山顶的白雪,就是昨天晚上突然降下的,天气预报在我们这儿无效。”
    罗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会遇到下雪?”
    秦公望点头说:“是呀,要是遇上下雪,这事情就更麻烦了,飞机的视线会受到阻隔,很危险。”
    罗奇有些急了,他说:“不行呀,危险也得上,那位人质是我们刑侦线上的报社女记者。”
    秦公望调侃道:“还很漂亮?”
    罗奇点头:“对,很漂亮。”
    秦公望一脸严肃地说:“那必须救。”
    78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绕行了二十多分钟,才来到武警部队,武警部队的门口挂着一面鲜亮的国旗,正迎风飘扬着。
    秦公望在国旗的右侧停好车,一行人下了车,跟着他往部队驻扎地的坡下停机坪走去。
    等靠近停机坪时,苏渐见那儿停着一架直升机,直升机的全身被涂成了红色,上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中国武警”四个白色大字。
    “直-9型直升机,装备先进,性能优越。”秦公望一边往台阶上走去,一边说道。
    苏渐从没坐过直升机,对这小小的机型有些担心。
    可能是那边看到他们过来了,直升机顶上的螺旋桨忽然旋转起来,苏渐看见驾驶舱内有一位穿着迷彩服留着小平头的军人,他正在机舱内忙碌着什么。
    等他们走到飞机的前面,那军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呵呵一笑道:“公望,准备就绪。”
    秦公望朝军人挥挥手说:“老曹,真是太感谢了,这回我看这狼肯定跑不掉。”
    苏渐跟着他们上了飞机,系好了安全带,老曹嘱咐了一声,就启动了飞机。
    飞机快速地爬升到大约三十多米的高度,可以俯瞰到武警部队的的时候,突然开始往前窜去。
    飞离部队后,飞机继续缓缓爬升,开始越过山峰,苏渐发现那些山峰的雪几乎可以看到纹路,新鲜的雪地质感很强,苏渐已经三年没见过雪了,湾州的冬天偶尔会下雪,可是最近三年都没有下过。
    老曹说:“你们刚刚过来川西,高原反应还没有起来,到了晚上,我怕你们受不了,你们座位底下我给你们准备了氧气罐,要是受不了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吸氧。”
    罗奇说:“真是太感谢了,连这细节都帮我们考虑到了。”
    罗奇给老曹看地图的GPS坐标,说道:“能找到么?”
    老曹看了一眼秦公望手中的地图,说道:“没见我上次帮你打猎么?这个山区我都开了近二十年了,角角落落都熟悉。”
    罗奇问道:“那你知道北边有个观星台吗?”
    老曹爽朗地笑道:“那个观星台?哦,我知道的,前几年社科院的几位考古学家就是我带进去的,好办,那儿正好有块平地,可以停飞机,你也不早说,去那儿我连地图都不用看。”
    罗奇问道:“那没有被旅游开发吗?”
    老曹解释说:“这个位置交通不便,搞旅游开发可能还真不是那么简单,走国道过去没有吉普车不行,就算是吉普车过去,车程也得花四个多小时,路上没有加油站和村庄,除了那些驴友,没人愿意受这种罪,再说要修路谁来掏钱呀?”
    老曹斜了罗奇一眼,继续说道:“我听那些考古学家说,这个观星台来历非同一般,这里海拔高,是观察星辰的最佳位置,最重要的是那儿的位置非常特别,就算是到处冷风肆虐,那儿却安宁如常,那儿是天然的避风所。”
    苏渐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老曹回头看了一眼苏渐,说道:“我说那儿是天然的避风所。”
    苏渐在嘴巴里念道:“避风所?”
    老曹扭回头去,说道:“是的。”
    苏渐听到“避风所”这个词,忽然想起了萧永丰关于“避风所”的论述,他似乎悟到了查理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来历非同一般的地方。
    每颗心灵都需要一个避风所,特别是那最脆弱的心灵,苏渐想,查理不就是像从小失去避风所的孩子嘛,从小生活在恐惧之中,没有安全感,小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他长大了,要去保护那些孩子的避风所,除去那些破坏避风所的校长。
    79

    飞机的发动机声音实在太吵了,老曹大声对罗奇说:“观星台距离这儿的直线距离最多100公里,我估计半个小时就能到达。”
    罗奇笑着说:“那太好了,趁天黑之前我们也许就能找到查理。”
    秦公望说:“还有柯曼。”
    这时,飞机已经越过山峰,来到了山的另外一边,老曹加快了飞行速度,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螺旋桨拍击空气的声音。
    没想到山的另一边已是白雪茫茫的一片,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都变成了一片白色,间或着可以看出一小片墨绿或深黄。
    远处西边的晚霞正红艳艳地铺排在空中,一轮红日像圣洁的图腾挂在其中。
    老曹感叹说:“像这样雪后的天气,天空特别清澈,今天晚上倒真是看流星的好时机。”
    罗奇朝雪山挥挥手说:“也算是机缘巧合吧,这天气遂了查理的愿,可是我们不同意。”
    苏渐不无感伤地说:“我看最要紧的是救下柯曼,其它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罗奇回过身来说:“我同意苏渐的看法,我们这次过去,主要目的就是救下柯曼,其它的只能求其次了。”
    苏渐担心地问道:“要是遇上方汉同借柯曼要挟我们怎么办?”
    罗奇毅然说道:“如果需要击毙,那么就击毙吧。”
    半小时一晃就过去了,飞机飞到了一条山谷上空,苏渐看不出这儿和其它的山谷有什么不同,可是老曹却说:“到了,就是这儿。”
    老曹开始迫降,飞机一边往前飞去,一边往下压去,苏渐直感觉冷风从直升机窗户的缝隙里灌进,“呼啦啦”地响着,吹在脸上冷嗖嗖的。
    “准备降落。”老曹最后一次提醒。
    苏渐这才看到飞机的正前方有一处突出的山崖,山崖上有一块平坦的平地,可是此时那块平地上已经被雪花覆盖。
    苏渐担心地问道:“这样能行吗?”
    老曹自信满满地说:“能行,这儿我降落过两次,保证能找准地方。”
    飞机开始在平地上空悬浮,老曹在调整轮式起落架的位置,准备在平地上着陆。
    飞机此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苏渐看到了地面上薄薄的积雪被螺旋桨激荡的风力吹起,露出了黑色的岩石。
    “嘭”的一声,飞机稳稳地降落在平地上,苏渐心里一阵放松。
    老曹说:“好了,我们从这儿下飞机,我带你们过去观星台,都是山路,很难走,估计要在这雪地上走那么半个多小时。”
    大家下了飞机,罗奇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手枪,跟上了老曹的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80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原本缤纷的霞光此时已褪去了浓妆,高空中如洗的湛蓝也悄悄地浓缩成了墨黑,万籁俱寂的川西山脉之中耸立着一座观星台,整个天空和大地像是一幅巨大的画布,烘托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
    观星台通体浑圆,看起来像是一座远古的烽火台,寂寞地驻守着这莽荒之地。它虽然只有十几米高,直径也不过两米多一些,不起眼的外形看上去非常朴素,但在这红杉簇拥的雪山之巅,忽然出现了这种罕见的文明遗迹,却显得非常耀眼瞩目。
    观星台由黑色的白垩纪岩石垒砌而成,工艺相当精致,台身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打磨得光洁平整,表面保留着微微的弧度。特别是观星台上方的那个平台顶部,可以看到被四根玄柱撑起的整块流线型穹隆,谁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装备和技术,将那整块的石头抛光得像是科幻中的飞碟外盖。
    观星台的内部从下到上共分五层,除去最上方的平台,其它的四层平均分割,作为观星台内部的空间结构。每一层结构除去狭窄的石梯,剩下的空间也只能供一两个人藏身了。
    观星台最底部的那个狭窄的空间里,地面上铺了一些干枯的若尔盖草。查理蜷缩在干草堆上,将身体斜靠着石壁,冰凉的石壁吸走了他的一些体温,可是这并不碍事。
    查理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他虽然听得到山谷中寒风流动的声音,观星台内的空气却凝固了一般,俨然成了一个绝佳的避风所,将寒风挡在了外边。在冰天雪地的川西山脉群山之中,这样的避风所可能是最佳的栖息地了。
    查理视线的正前方,沿石壁开设了一个小小的瞭望口。从这个瞭望口往外望去,此时的白色群峰已然幻化成了墨迹般的水影,穆然地伫立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此时的查理非常淡定,他想起了近年来的不易。自从在美国落定了回国的计划,他就没有像今天这般淡定过,一直以来,他都处于制定和实施计划的忙碌与思考当中。
    查理本以为这次回国可以完美地实施他的研究计划,可没想到计划才刚刚开始,就遭到了覆灭性的打击,目前为止,他也才取了三个大脑样本。
    查理已经觉察到,柯曼的报道会让警察像猎犬一样盯上他,迟早要嗅到了他的踪迹,他不得不提早终结这个计划。
    查理记得,他的这个秘密计划起先是始于耶鲁大学图书馆,那个图书馆的红墙爬满了常春藤。
    在那座温暖浩瀚的知识宝库里,查理有着与众不同的发现,他觉得那是上帝对他的指引,不过上帝是通过梅兰妮来告诉他的。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查理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图书馆的天文学专题馆,那段时间他迷上了天文学,他要寻找到关于猎户座的资料信息。
    “猎户座,在这边。”
    查理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藏书架的对面传过来,他侧脸朝书架的缝隙里看过去,看到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孩,正半露着洁白的牙齿朝他微笑。
    查理觉得那女孩似乎读了他的心,他想,他根本没有透露自己的心迹,不知道那女孩是如何得知他正在寻找猎户座资料的,不过,他还是友善地向那女孩点点头说:“嗨,非常感谢。”
    查理沿着书架过道绕到对面,见那女孩穿着露肩的红褐色长裙,白皙的肩膀配上高挑的身材,活脱脱像是封面女郎,这是他在耶鲁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查理心里动了一下。
    “《猎户座的诞生》,乔治·雪诺,这是他的第三本关于猎户座的著作。我刚刚读完,推荐给你,我叫梅兰妮。”女孩将手中一本封面漆黑的精装书籍递给查理。
    查理接过书,见那书的封面上印制着一位古希腊神话中的武士,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身旁站着一只猎犬,那猎犬长得非常健壮,耷拉着两只宽大的耳朵,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查理。
    查理忽然觉得,这猎犬似曾相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就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查理正在走神时,梅兰妮继续说道:“怎么?被奥瑞恩迷住了?”
    查理疑惑地问道:“奥瑞恩?谁是奥瑞恩?”
    梅兰妮简要地解释道:“就是这猎人呀,你不知道吗?奥瑞恩就是这猎人,他是猎户座的主人。”
    查理这才回转神来,结巴地说道:“不不,我是在看这条猎犬。”
    梅兰妮嘴角一抿,笑道:“那是奥瑞恩的爱犬, 座的化身,你瞧它跟得多紧,时时听命于奥瑞恩,怎么,你对 座感兴趣?”
    查理又诧异地问道:“ 座?”
    梅兰妮笑道:“是呀,你连这都不了解,看来,你需要一次恶补。我告诉你吧,奥瑞恩不仅拥有 坐,还有小犬座,就是因为他拥有这两条超能的猎犬,才使得猎户座充满了力量。”
    “是么?还有小犬座?”查理嘟囔着说道。
    他猛地想起小时候他自己的那条爱犬灰灰,他忽然觉得灰灰特别像梅兰妮所说的小犬,虽然自己与它未曾谋面,但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和先前一样。
    要是灰灰是那小犬座的化身,而他自己呢?莫非自己是 座的化身,原本属于猎户座,现在只是流落人间?
    查理想到这儿,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本来想继续向梅兰妮打听关于猎户座的更多信息,可是他发现,刚才明明站在他眼前的梅兰妮,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十分诧异,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像是泡影般的梦幻,无声无息地消融在空气之中。不过,他低头看看手中那本厚厚的精装书,依然是乔治·雪诺的《猎户座的诞生》,又觉得刚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
    那一天,查理被《猎户座的诞生》深深吸引,他从书中了解到,猎户座是上帝一手创造,上帝在那儿孕育生命,包括地球上的所有生命,而 和小犬守护着一切。
    查理忘我地阅读着,他越读越兴奋,书中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和灰灰正是 座和小犬座在地球上的化身,主人奥瑞恩每年都会在十月下旬放出哈雷彗星,召唤流落在人间的他们。
    查理被深深感动了,他觉得消失的梅兰妮应该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神谕。
    可是灰灰已经被他的父亲方道明残杀,不仅被砍了头,还被剥了皮,这让查理心痛不已。
    查理想,他和灰灰也许是因为流落人间,才丧失了奥瑞恩赐给他们的神力,现在他完全没有能力保护人类,甚至连他的灰灰都不能保护。
    他坐在图书馆的角落,两眼噙着泪,回忆着灰灰的惨死,他不敢确定灰灰是否已经跟着哈雷彗星回去猎户座,现在流落人间的只有他查理一人了。
    查理越想越头晕,后来便昏睡了过去,一直到图书馆闭馆的时候,才被图书馆管理员叫醒。
    在他醒来的时候,他觉得他的脑海中已经植入了一个使命,他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他迟早是要回去的,回到猎户座。
    81

    在后来的学习生涯中,查理偶遇了托马斯·哈维的研究成果,托马斯·哈维一生都执着于爱因斯坦的大脑研究,从爱因斯坦的大脑中发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查理想,既然爱因斯坦就是因为脑组织结构的不同而成就了伟大的发现,那么他父亲杀死灰灰也许也是因为大脑中存在着病结,才变得那般凶残。
    查理的脑海中涌现了这么个念头,就算将来终有一天要回去猎户座,可是也不能浪费在地球上的生命,他需要在地球上做点什么,搞清楚像他父亲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残忍,随便虐杀灰灰。
    在查理的心里,像他父亲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在东坞村读小学的经历,几近于虐杀,老师随意殴打学生,那是常有的事。
    于是他毅然选择了病理学研究,他想找到那些残忍的虐童者大脑里问题的症结,还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避风所。
    多年来,他对他的计划反复论证,多方搜集资料,最后才确定,只有回国才可以更好地落实他的计划。
    查理把第一个研究对象确定为巫刚,巫刚是他在鱼山读小学时的校长,他在教育局的一份公开文件上发现,巫刚已经调往一所职业中学担任校长。
    这使他大为恼火,他觉得像巫刚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老师,更何况是担任校长一职。
    查理一想到巫刚,过往那些让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就不停地涌上心头。
    查理在小学的时候性格孤僻,脾气暴躁,习惯性地和同学们打在一起,巫刚那会儿是查理的班主任,经常将查理叫到他的办公室。
    只要查理一进入巫刚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巫刚就会拉上窗帘,然后戴上一双黑色的拳击手套,二话不说,对查理就是一顿乱打。
    查理对这一切都可以忍,他从来就不会哭喊,因为他知道,这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
    终于有一天,巫刚在他的办公室里剥下了查理的裤子。查理愤怒了,他抄起巫刚办公桌上一根钢制教鞭,狠狠地抽打在巫刚的脸上。
    巫刚的脸上鲜血淋漓,他变得气急败坏,伸出手去抢夺查理手里的教鞭。
    可是查理觉得他自己似乎是疯了,他像食肉动物般地咬牙咧嘴起来,腾起身子扑到了巫刚的身上,巫刚被冲撞倒地。
    查理伸出了红红的舌头去舔巫刚脸上的鲜血,粘稠温热的鲜血让他变得越加兴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鲜血如此贪婪。
    正当查理想要咬破巫刚脖子的时候,巫刚奋力翻身,挥拳将查理打倒在地,随后,雨点般的拳头密集地降落在查理的身上。
    那天,巫刚打断了查理的一根手臂。
    自此,查理知道,他是与众不同的,他拥有敏捷的速度,他嗜血如命,他和灰灰如同兄弟,灰灰一直陪着他度过灰暗的童年,直到他父亲方道明杀了灰灰。
    失去灰灰的伤痛如同被巫刚打断了手臂一样,查理趁他父亲酒醉之时,点燃了父亲的被褥。
    当他看着村民们手忙脚乱地在那儿救火的场景,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快乐,让他震惊的是,陪他一起隔岸观火的还有他的母亲。
    查理的命运被那场大火改变了,他被他舅舅带到了美国,上了一所私立学校,学校里大多是一些本地居民的孩子,这些同学都非常友善,他在那儿学会了地道的英语,性格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查理上了中学的时候,他发现他隐藏的那些致命缺陷又开始萌动,他开始虐杀动物,并且割了动物的喉管,吸食血液。
    邻居们的爱宠经常失踪,警察也前来调查过事件,可是没人怀疑到查理会是元凶。
    查理舅舅有一次发现了查理的嘴边残留了一些血迹,他开始质问查理缘故,查理一时紧张,无法说明真相,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查理舅舅一把抓住查理的手臂,那只曾经受伤的手臂被舅舅抓疼,查理本能地将舅舅推到,没想到舅舅后脑勺着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查理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将舅舅的尸体掩埋在他家的花园里,然后放了一把火,将整幢别墅付之一炬。
    查理舅妈非常善良,她没有怀疑到查理便是罪魁祸首,警察在一番勘查之后,宣布意外失火,查理舅舅的失踪也变成了悬案。
    事后,查理也到了上大学的年龄,在舅妈的帮助下,他进了普林斯顿大学,舅妈承担了高昂的学费。
    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查理获得了全额奖学金,进入了耶鲁大学医学院病理学系,在那儿进行了五年的博士研究。
    查理在耶鲁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之后,便顺利地进入了湾州大学魏地坤的博士后科研流动站,他到湾州大学的目的非常明了,就是想要进行他自己那不为人知的研究目的。
    查理为他的研究计划制定了流程,他觉得流程流程非常清晰,恐怕最难的就是获取研究对象的大脑组织。
    查理为了获取检材,他是这样设计的,找到研究对象之后,先用高压电击棒将研究对象击倒,然后将其尸体转运到河边,用解剖刀取走他的头颅,拿回实验室处理,观察大脑结构是否异常。
    查理经过一番跟踪,锁定了巫刚的活动规律,终于在一次周末的时候,他将巫刚击倒,随后将巫刚带到了河边。
    当查理将解剖刀刺进巫刚颈部的时候,巫刚并没有死亡,巫刚疼得醒了过来。
    巫刚恐惧的双眼里显然是在乞求,但是查理并没有放弃,他对巫刚连戳数刀,巫刚在痛苦中死去。
    查理闻到了鲜血的腥味,隐匿多年的欲望瞬间被激活,他迅猛地扑在巫刚的颈部,任性地痛饮巫刚颈部汩汩流出的鲜血。
    随后,他带了巫刚的头颅,弃尸于河中,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警察有能力可以锁定他为嫌疑人。
    可是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巫刚的大脑没有研究出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这使查理大为恼火,他觉得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开始在网上寻找其它可以研究的对象。
    随后找到了声名狼藉的胡浩天和林建松,事情虽然很顺利,可是他们的大脑也没能推进他的研究。
    查理感到有些失望,他觉得有些丧气,本来打算最后再搏一把,实在不行就回美国去,没想到苏渐出现在他面前,他感觉得出来,苏渐是他最大的敌人,事情也许会败露在苏渐的眼前。
    没想到柯曼的报道提前让查理下了决心,他打算将这一切的一切都终结,他想,他原本就不属于地球,他打算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去,那儿有他的主人奥瑞恩。
    计划是完美的,昨晚还是彻夜风雪,可是今天却碧空如洗。
    大雪已经提前一天来临,将天空中一切污浊都洗得洁净,根据气象台的预报,今晚的猎户座会有一场灿烂的流星雨。
    他需要这样的盛况,这有特殊的含义,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哈雷彗星到来的那晚,跪拜在猎户座下,他要向主人奥瑞恩谢罪,他觉得他一直流落人间,这是违背奥瑞恩旨意的。
    他细致地观察过了,猎户座旁边的 座光亮黯淡,那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回去的原因,而你小犬座却是光亮如昼,他坚信,他那灰灰的圣灵已经回到了猎户座。
    是时候回去了,他在美国的时候,就从网上搜到了一份NASA的绝密档案,从那儿知道了这个位于川西的古观星台代号为Orion 4,这是通往猎户座最快捷的传送门。
    查理知道,埃及和玛雅的金字塔都虽然都指向猎户座,但那儿并不能到达猎户座,但川西的古观星台却不一样,这是古代智者悟出的物化通道,他相信在哈雷彗星传递召唤信号的时候,传送门会为他打开,他就可以回去了。
    想到这儿,查理开始坐直身子,默默地在心中念道:“主啊,我是一只迷途的羔羊,在丛林般的世间历经坎坷,请宽恕我的弑父之罪,宽恕我意外夺去了舅舅的生命,宽恕我带走了那些撒旦之子,愿万能的主为我指引方向,借助哈雷彗星的光。我知道,一切都是你的旨意,你是我万能的主,你主宰世间的一切,我将臣服于你的膝下……”
    82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再也看不见些许蓝色,只剩下透亮的浑黑,那丝滑的黑色像是捧在手里滑溜溜的那种感觉。
    一行人马已经悄悄地接近了观星台,老曹走在了最前头,他回头低声说道:“前头就要到达观星台了,如果你们那个查理还活着的话,我们这样过去,雪地的声音很响,或许会惊动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他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只能强攻,大家准备好家伙,随时准备射击。”
    罗奇停住了脚步,说道:“不知道那小子手里有没有家伙,我们地方上管控得严,我赌他没有,要是只有白刃和电击棒之类的,我有信心和公望俩可以搞定他,我们当年可是散打冠亚军呢。”
    老曹摆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警察对枪没我们武警敏感,我们整天摸枪,也特怕查理拿着一把。你可要知道,查理是美国回来的,谁知道他带了什么级别的家伙,不能小觑。”
    罗奇心里想着海关和出入境部门的那些复杂程序,量他没这个本事从美国将枪混进国内,不过他还是说:“要是这样,我们还是尽量小心些,要不我们可以分别过去,一个一个往那边潜进,一个人的声音肯定影响小些。”
    罗奇最后决定,由他打先锋,率先靠近观星台,其他人随后间隔着跟上,尽量减少雪地上脚踏的声音。
    越过最后一处高地,罗奇往前看去,此时已经可以看到夜幕下黑魆魆的观星台了。
    他静立在那儿,他觉得他虽然对历史不是那么感冒,但还是忽然被那小小的观星台的气场征服。
    要不是亲眼所见,罗奇很难想象那观星台已经在这渺无人烟的山沟沟里静静地伫立了两千多年,或许还要久。
    罗奇凝目望去,远空已经有了点点星光,像是宝石般镶嵌在夜的肌肤。那观星台沐浴着星光,古朴的剪影外形看上去显得异常神秘。
    罗奇正屏气凝神在那儿察看观星台,忽然,他听到观星台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他心里又惊又喜,他心里落定查理一定还活着,他警觉地停住了脚步,他感觉到了未曾有过的杀气,在这萧瑟的雪地上蔓延。
    在罗奇的刑警生涯里,他经历过数不清的抓捕现场,但他觉得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让他紧张,他说不上这是为什么,也许是这高原山区的严寒气候作祟,也许是查理博士那种高冷的气场,也或许是他的心里还有柯曼。
    苏渐就在罗奇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也听到了观星台里的异动。他心里一咯噔,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柯曼是不是还活着,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感觉从来就没有好过,也许是这些年来的办案旅程暗示了他,这种时候只有奇迹出现,柯曼才得以生存。
    “站住!”观星台里传来了查理的声音,声音又干又涩,像是竹子被劈开的感觉。
    罗奇站在原地屏住呼吸,雪地上没有一丁点声音,安静得差点可以听到查理那干涩声音在山谷中传回的回声。
    “我知道你们会来,不过,我已经做好准备。”查理的声音比树枝上掉下的雪粒还冷。
    苏渐心里非常紧张,他不知道查理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查理的准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准备攻击他们?还是准备好了在被抓捕之前实施自杀?
    苏渐想,不管是哪种行为,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但是苏渐又想,现在他们有五个人,而查理只是孤身一人,要是他想要逃脱,显然已经没有可能。
    罗奇回头看了大家一眼,夜晚的雪地在星光下变成了灰白色,四个人一条线排在那儿,像是几根枯木。
    忽然,观星台的底部亮起了火光,那火光从四周的瞭望口喷射出来,暖暖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将观星台的轮廓描绘得更加清晰可见。
    苏渐忽然想起了查理的爸爸方道明在火光中扭曲挣扎的样子,他意料到查理接下来会采取什么动作,于是他低吼道:“罗支,不好了,查理可能会纵火!”
    罗奇听到苏渐的警示之后,他想都没想,便下了指令:“强攻!制止查理的纵火行为!”
    众人听到指令之后,拔腿就向观星台窜去,五条黑影快如闪电,迅速移动到了观星台的周围,雪地上响起了撕裂的声音。
    就在他们刚刚转移到观星台边上的瞬间,观星台忽然火光冲天,熊熊大火从五层顶上冲天而出,俨然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炬。
    苏渐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些汽油的味道,他心想,查理一定是点燃了汽油,否则这火势不可能一下子窜得这么高。
    他心里非常焦急,他不知道查理到底在里边备置了多少汽油,要是大量的汽油突然燃烧,便会产生爆燃,空间狭小的观星台将可能发生爆炸,那么他们五个人要是不撤离,都会有生命危险。
    还在苏渐思考的瞬间,罗奇已经冲了上去,他找到了观星台后边有一扇木门,他抬起右腿,猛地朝那木门踹了一脚,早已经腐朽不堪的木门被他踢得粉碎,红艳艳的火舌瞬时从里面探了出来。
    罗奇想都没想,就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他发现观星台里很窄,在炙热的火光中,一个穿着深色冲锋衣的英俊青年盘坐在地上,表情愕然地望着他,他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方汉同!”罗奇大叫一声,冲上前去,抓住查理的手臂就往外拖。
    查理正要反抗时,罗奇的身边忽然又窜出一人,他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公望,火光中,秦公望一脸的刚毅,让罗奇看到了那个曾经铁血的少年。
    在罗奇和秦公望两人的合力之下,查理像一件物品一般,被他们拖到了观星台外,三人的衣服都在冒烟。
    苏渐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一些积雪,像打雪战一般往他们身上抛去,积雪遇到了火星,融化成水,将他们身上的火苗全部灭去。
    苏渐忽然在查理的脸上读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意识到其中一定有诈,这时观星台的火势忽然变得更加凶猛,高高地向天空中升起,像是巨大的烽火台。
    “卧倒!”苏渐大声吼叫道。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观星台就要发生剧烈的爆炸,这时候想要跑开肯定是来不及了,只有卧倒才能保全性命。
    罗奇和秦公望应声将查理死死地压在了地上,这时,只听见一声剧烈的蒙响,观星台突然坍塌,变得四分五裂,碎石块往四周飞溅,整个山峰变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山谷中传来了石块跌落的回响,观星台完全没有了形状,只有残留的烟雾仍在缭绕。
    苏渐的头贴在雪地上,那种冰凉感透彻心骨,爆炸带来的恐惧还没有消退,他发现此时他的脑袋正好和查理挤在了一起,他对躺在旁边的查理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查理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伤口,刚才一块碎石片削去了他的一块皮肤,伤口中正不断地往外冒血,将洁白的地面染成了殷红,他将头动了动,尽量地将脸扭向苏渐,慢悠悠地冷笑道:“为什么?你们这些渺小的人类根本就不懂,我是猎户座主人奥瑞恩的猎犬,地球上的所有人类本就是奥瑞恩的子民,你们需要的是我的护卫,对于那些走歪了路的,我可以把它当作猎物,我去杀死几个校长根本不值一提。你们以为的高尚其实只不过是虚伪,我的职责就是要清除这些伪善的人类。如今,我发现你们的无知让我无能为力,我很孤独,我想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Orion 4,可是你们却坏了我的大事,迫使我炸毁了它,好吧,我是回不去了,可是你们也别想得到什么。”
    83

    至少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一切才归于宁静,山谷像是吞噬了所有的秘密,再也没有了声音,唯有星光下几缕缭绕的烟雾在提醒罗奇,刚刚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爆炸,而他们仍然还活着。
    罗奇拍拍被他死死压住的查理,查理像死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又去推旁边的秦公望,秦公望“额”了一声,翻转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罗奇不敢松开按压在查理身上的手,秦公望爬起来后,他将查理的身体翻了过来,查理满是鲜血的脸上突然绽开来了笑容。
    他狂笑着,那笑声在这空旷的野地里响彻山谷,让罗奇毛骨悚然,他非常担心查理还会有什么花招,危及到小团队的安全,但这是雪山之巅,哪怕是爆炸引发了雪崩,也不至于对他们的安全产生威胁。
    查理笑了一会儿,想要收手,可是他的双手已经被罗奇和秦公望死死困住,他索性顺从地摊在地上,嘴里冷笑道:“干嘛这么紧张?你们警察平时都是这样抓人的吗?”
    罗奇心里非常生气,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朝刚才的观星台望去,发现观星台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滩废墟,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在陡峭的基座上。
    此时在罗奇的心里,最担心的便是柯曼了,他想,柯曼到底在哪儿?
    刚才他冲进观星台的时候,火光之中他只看到了查理,并没有看见柯曼的身影,要是柯曼在,他会毫不犹豫地先救柯曼。
    他心里寻思,观星台有好几层,除非柯曼被藏在了顶上的那几层?要真是这样,柯曼说不定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罗奇一阵揪心,面对着眼前的废墟说道:“同志们,赶紧清理一下现场。”
    此时,仍然躺在雪地上的查理好像已经领会了罗奇的意图,他冷冷地说道:“不用找了,柯曼不在这儿。”
    罗奇费尽力气将查理的手臂狠狠地扭了一下,查理痛得“哎哟”一声。
    罗奇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顶住查理的额头,大声喝道:“到底在哪儿,柯曼到底在哪儿?!”
    查理看上去丝毫没有紧张,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一定要说吗?”
    罗奇抬起右脚狠狠地朝查理踹了一脚,他咆哮道:“你不说我一枪崩了你。”
    查理的身体本能地缩了一下,可是他的表情依然是那种打死也不说的样子:“我想你不敢吧,警官大人,你忘了我还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论及法律,我比你懂,你瞧,我现在已经被你用手铐拷着,你要是敢打死我,你将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罗奇被他气得青筋直冒,他的嘴巴里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他叫道:“你别跟我谈这种破事,你要是死了,报告由我来写,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以为你可以活过今天?”
    查理用鼻音说道:“哼,那你试试?”
    罗奇收回枪,用左手将子弹上了膛,对着查理的头上就是一枪,子弹从查理头顶的天空中飞梭而去,巨大的枪响在空谷中回荡,久久不息,罗奇叫道:“你信不信,我的下一颗子弹就会穿过你的脑袋!”
    查理没有害怕的样子,他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警官先生,不是我害怕,今天我唯一的渴望就是死在这儿,是你们碍了我的事,关闭了我回家的大门,还装模作样要枪毙我,我正求之不得呢,来呀来呀。”
    罗奇被气得不行,他大口大口地踹息着,嘴边升腾起一团白雾。
    苏渐走上前去,双手抓起查理的肩膀,大叫道:“查理,我们也算是朋友吧?你就愿意看着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丧了命?”
    查理摇摇头,说道:“没有人是无辜的,柯曼是死有余辜,不过,你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苏法医也会把我当朋友?”
    苏渐伸手去抓住查理的肩膀,叫道:“要是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你就告诉我们,柯曼到底在哪儿?”
    查理像是犹豫地望着苏渐,好一会儿,他说道:“后山,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有一丝活气。”
    “后山在哪儿?”罗奇大声呵斥道。
    查理再也不说话了,他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像一具僵尸。
    “后山我知道在哪儿。”老曹忽然说,“就是在观星台的后边,还有一条小路通往那儿。”
    “那我们赶紧去呀。”罗奇放下查理叫道。
    老曹沉吟道:“那儿不能去,通往那儿的路两旁都是悬崖峭壁,刚下过雪,今天又是晴天,雪后天晴一定会结冰,那条小路一定结冰了,很滑,我们会滑下悬崖的。”
    苏渐看看闭着眼睛的查理,担心查理又在耍花招,他说道:“这也许是查理的诡计,他在撒谎,他故意让我们去冒险。”
    罗奇听了之后,觉得有一定道理,他皱皱眉说:“先清理一下现场,看看柯曼是不是埋在下边,如果没有,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冒险去后山,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罗奇将查理拷在一颗结了冰渣的松树根上,任他躺在雪地上,查理脸上的血已经停止外流,也不知是自然愈合,还是被冻得凝固。
    苏渐听令后,开始赤手空拳去翻动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观星台,那些被炸毁的石头已经没有余热,冰凉冰凉的很有历史感。
    黑暗中,苏渐的手突然触摸到了一堆软软的东西,他心里一惊,叫道:“罗支,你这边照一下,好像有东西!”
    罗奇将地上的手电筒捡起,朝苏渐那边照射了一下,他的脸色一下子发白了。
    苏渐低头一看,他手上正捧着的是一颗人体的大脑组织,这大脑组织还散发出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他立即明白了,这一定是查理从他病理实验室里运送过来的。
    苏渐对着查理叫道:“你小子太变态了,查理,你这到底要干什么?”
    查理依旧闭着眼睛保持他的姿势靠在松树根上,一声不吭。
    几人继续搬动地面上残留的石块,陆续地又发现了几颗人体的大脑,这让苏渐发了疯,他一边将那些脑组织堆放在一起,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咒骂查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的时间,他们翻遍了观星台的残骸,可就是一直没有看到柯曼的人影。
    突然天空中亮了一下,众人朝天空望去,天空中此时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光亮非常耀眼夺目。
    查理似乎感应到了流星的召唤,他挣扎着已经反铐在背后的双手,奋力地想要站起来,可是地面已经被他压得光滑如镜,他的双脚一直打滑,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只能在那儿对着流星“呜嗷嗷”地哀嚎。
    苏渐忽然觉得,查理怎么像只狼?
    紧接着,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越来越多,虽然转瞬即逝,但因为数量的众多,还是将天空照得通明,远山有了轮廓,而眼前的那堆大脑组织也看得清沟回了。
    84

    苏渐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流星雨,此时的他无限感伤,那绚丽的弧线给了他无限的遐想,这一回他的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柯曼,而是何惠。
    想到何惠,苏渐的眼一下子就湿润了,这起案子到了现在,基本接近尾声,查理的所作所为也基本水落石出,可是他自己的何惠呢?何惠到底去了哪儿?
    苏渐闭上了眼睛,在那哈雷彗星带来的流星雨下默默地在心底为何惠许愿,他希望何惠依然在那块土地上幸福快乐地活着。
    “你们看怎么办呢?”
    罗奇的话音打断了苏渐的遐想,他睁开眼说道:“我看很有必要冒险去后山看看。”
    罗奇点点头说:“嗯,我看也是,现在不管查理说的是不是真话,柯曼要真在那儿,她一定活不过今晚的。这样吧,公望留下来看管查理,我们几个去后山营救柯曼。”
    老曹拿起手电筒,朝四处照照,等他辨明方向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说是条路,也只有老曹看得出来,厚厚的积雪已经完全将路盖住,那条路原本是条石子路,现在只看得出一点点痕迹。路上的雪有些融化,雪水果然结成了冰,踩在上面又硬又滑,给人一种不安全感。
    罗奇拿着手电在前头带路,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慢慢地往前挪去。
    老曹紧随其后,帮助罗奇照亮脚下的路,他边走边说:“从这条路绕过去,也就两三百米的路程,可是你们瞧我们的身边,这里都是万丈深渊,现在黑洞洞的不那么可怕,要是白天,我看我们反而不敢往前走了,这要是不小心滑下去,肯定会粉身碎骨的,大家可千万要注意呀。”
    罗奇问道:“老曹,你以前走过这条道吗?”
    老曹呵呵笑道:“对呀,不然我就算有火眼金睛,也找不出这样的道路来。我曾经和那些考古的科学家一起走过这条路,那会儿是大白天,而且是夏天,觉得很安全,不过两边的悬崖真的有些瘆人,我说了,胆小的人真会吓尿。话说回来,查理怎么会把柯曼弄到那边去呀?会不会他真的是骗我们呀?”
    苏渐已经在路上发现了脚印,他确定地说:“我看是查理的话有八九是真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路上其实看得出脚印,我感觉应该是昨天晚上还在下大雪的时候,查理背着柯曼走过去的,雪花已经覆盖了大部分的脚印,可是注意看,还是有一部分可以看得出来。”
    老曹应声说:“唉,只能说太变态了,只是我想如果是昨天晚上柯曼就到了后山,一天下来不吃不喝,加上天气寒冷,她肯定也已经被冻死了。”
    罗奇却说:“不管是死是活,这是唯一的希望,就算柯曼已经被冻死,我们也要去弄个明白,万一有奇迹呢。”
    老曹表示赞同,他说:“说得也是,我知道后山那边还有个山洞,如果柯曼是被放置在那个山洞里,说不定真的还有奇迹,我们要尽快过去,如果还有一口气,柯曼就有希望。”
    罗奇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探路,转过一道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段石壁上,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雪,依稀可以看出似乎有一些阶梯,老曹说:“没错,就是这条路,经过这个石壁之后,最多五十米就可以到达后山了。”
    罗奇伸出脚试了试,他发现看上去软软的雪其实已经被低温冻硬,脚踩在上边非常滑,他心里犹豫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柯曼说不定仍然活着,心里便热了起来。
    罗奇迈出脚去,弯下了腰,双手扑在雪地上,一阵刺骨寒冷通过手掌传遍了全身,他叫道:“这鬼地方,回去之后看我怎么收拾那个假洋鬼子。”
    话刚说完,罗奇感觉脚底一滑,他本能地伸手抓地,可是地面上的雪块被他抓起,他感觉身体往石壁下边迅速地滑去。
    “罗支!”苏渐嘶声叫道。
    罗奇的身体极速地往石壁下滑去,石壁呈微微凸起的弧形,罗奇的身体将石壁上浮动的积雪整块擦去,他的身体也随着积雪越来越往下坠去。
    苏渐急忙伸出手去抓罗奇的衣服,可是就在那刹那,罗奇的身体再次加速,那些积雪也随着被铲起,碰撞在苏渐的手上。
    “啊!”罗奇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离开了石壁的弧面,往悬崖下飞速地坠落。
    “罗奇!”老曹在苏渐的身后,他无助地发出了一声嚎叫,声音响彻山谷,久久地在山谷中回荡。
    苏渐的眼眶一下子湿了,他望着眼皮底下漆黑无底的深渊,想象着罗奇往下坠去的样子,他也嚎叫了起来。
    85

    柯曼最终是被救出来了,前来营救的是老曹调派过来的武警队伍,他们带着精良的装备,先清除了小道上的积雪和滑冰,突破到了后山,发现了山洞中奄奄一息的柯曼。
    正像罗奇所说,柯曼奇迹般地活下来,武警们先是将她从后山背出,然后抬到了老曹的直升飞机上,他们直接就将他送到了武警医院,经过ICU的紧急抢救,她安然无事。
    跟老曹的飞机一起回到市区的还有查理,查理一路上并没怎么抵抗,依然保持着绅士般的风度,所以也就不需要五花大绑,一副不锈钢的手铐就将他稳稳地送回了秦公望的刑警大队。
    经过了简单的审讯,确定了一些基本事实之后,查理在简要笔录上签了字,并且按捺了指纹,苏渐就没再管他。
    办理一些必要手续之后,苏渐在秦公望的帮助下,一起将查理送上了民航班机,就这样,查理顺利地被押解回了湾州。
    飞机平稳降落在湾州国际机场,葛杰他们已经调动了十几名穿戴严整的特警队员,在停机坪上等待。
    苏渐将查理的头上套上一顶黑色的纱帽,遮挡住了查理的眼睛,等他将查理移交给那些特警之后,他紧紧地抱着葛杰泣不成声。
    葛杰连夜展开突审,查理很快就交代了所有罪行的犯罪细节。
    据他交代,他这次从美国回来,只杀了三位校长,没有伤害过其它任何人。
    苏渐将查理交出后,他孤身一人回到他的“苏渐工作室”,躺在床上抱头痛哭。
    他无法原谅自己,他的心中一直有一种失去感,他觉得他当时伸出的那只手只要稍微快那么哪怕是0.01秒,就有可能抓住罗奇的衣服,罗奇就有可能被拯救,可是他就是慢了,慢了那么一点点,罗奇就滑下了悬崖,这一切都无法逆转。罗奇还有妻子和孩子,到了见面的那一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们,如何向她们讲述罗奇的最后一刻。
    苏渐只有在心里深深地憎恨查理,虽然他知道这种憎恨并不能解决问题,他还是憎恨。
    苏渐在不知不觉中睡着,可是又在半夜被一场恶梦惊醒,在梦中他又见到了何惠。
    何惠像是也被困在那漆黑的深渊,和罗奇那天坠落的深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看到何惠在那深渊中,伸着双手,像是在向苏渐求救,苏渐最终是从何惠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绝望。
    苏渐难过地醒过来,他在床上坐起身来,抓过床头上摆放的何惠相框,何惠在相片里甜甜地笑着,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短装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羽毛球拍。
    苏渐忽然想到了查理,他总觉得查理与何惠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他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可是何惠的失踪实在莫名其妙,无论他想破脑子,都无法想象出何惠失踪的原因。
    一种直觉告诉他,想不出原因的事情,往往就是和身边的人有关,查理犯下的那些罪行,按理何惠不会进入他的视野,何惠是一位善良的姑娘,他不会在查理的眼里变成他想要除去的魔鬼。
    苏渐忽然想到,查理那天晚上指责他们阻碍他在观星台举行的升天仪式,他突然大梦初醒般想起,查理的那些脑袋最后都是在实验室里进行处理的,会不会偶然之间被何惠发现,查理从而大发兽性,将何惠也一并杀死?
    苏渐出了一身冷汗,他跑到浴室,脱去了睡衣,想用凉水将自己满脑子的困惑全部冲去。
    86

    当所有的调查取证工作都已经结束的时候,苏渐决定要再一次会见查理。
    苏渐觉得,对于他来说,再次去会见查理相当于是最后一次大决战,因为这是他找到何惠失踪之谜的最后机会。
    查理已经被萧永丰确诊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萧永丰将这一诊断写进了他的《司法精神病鉴定书》。
    查理随之就被转移到了安康医院,他的病房被安排在安康医院1号病房的二楼,说来也巧,他的病房正好位于他母亲庞红梅的上方。
    苏渐一早就驱车来到安康医院,办完必要的手续之后,他跟着季医生来到了关押查理的病房。
    走进病房的时候,苏渐发现病房里面其实空无一物,除了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窄窄的不锈钢单人床,其它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查理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床沿人性化设计的套锁完全控制,那些套锁看上去带有柔软的衬垫,不至于被控制的人皮肤受到伤害。
    就算是那样躺着,查理看上去也显得文质彬彬,也许这是他骨子里的气质,他微笑地望着苏渐,而苏渐却是一脸的懵逼,似乎是苏渐的来访侵扰了主人的休息。
    苏渐站在查理的身边,两只眼睛像是凌冽的解剖刀插在查理的脸上,可是查理的脸上依然温文尔雅地保持着他惯有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
    查理好像知道苏渐总有一天会来拜访他,苏渐在他挑衅的言语下,心中涌起一股复仇的情绪,他几乎就要像山洪暴发一般将查理撕成碎片。
    “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苏渐终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句话,在他和查理眼神的较量中,他都感觉自己就要输了,查理是那么的冷静,而他自己却是那般的烦躁不安。
    苏渐一直觉得,一只被擒的猎物,它已经有了自己的底线,可是作为猎人,却还是没有获得全部,最多是剥夺对方的生命,所以紧张不安的永远是猎人,而不是猎物。
    查理想要耸耸肩,可是他的左右手都没严严实实地控制在了两侧的床沿,他只能将双肩往上鼓捣着,像是一个出了机械故障的玩具。
    “何惠是个好姑娘,不过那是对你而言,对于我来说,她只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障碍,只要是障碍,我都得扫除,你懂的吧?”
    苏渐听到查理这般说法,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他知道,他的判断没有错,何惠一定是查理杀死的。
    查理的眼里流露出一副傲慢的神情,他继续说道:“其实人类真的很渺小,你总应该听说过女蜗造人的故事吧,女蜗是在她造人的时候,用藤条沾满泥浆,在空中挥舞,那些泥浆洒在了地上,都变成了一个个的人,何惠就是这种渺小的贱人。”
    苏渐心中愤怒的火焰急剧膨胀,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破查理的那张臭嘴,可是查理接着说:“你也是。”
    苏渐没去理他,任凭他自个儿在那儿胡说:“我知道你很生气,可这就是你们人类的弱点,生气就会做错事情,巫刚、胡浩天、林建松他们不都是这样吗?”
    苏渐见他漫无边际地述说,就是不提何惠的事情,他终于按耐不胡了,说道:“何惠到底怎么了?”
    查理傲慢地说:“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告诉你把,我在实验室处理胡浩天脑袋的时候,何惠看到了,她对我的成果非常不理解,于是我就把她清除了,答案就是这么简单,苏渐?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苏渐脑子中像是被引爆了一颗炸弹,他无法保持原有的状态,怒吼道:“不,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你告诉我,她现在哪里?”
    查理很冷静地说:“你觉得她还会活着吗?”
    苏渐并没有觉得何惠现在还活着,他只是想要知道结果,他气愤地说:“我没有那么觉得,可是总有个地方。”
    查理对天狂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他才停下来,一双坏坏的眼睛瞪着苏渐,说道:“都怪我这个人不太正经,也许这就是猎户座的气质,我告诉你,何惠的脑袋现在还在实验室里,是你亲手切了她。”
    苏渐猛然想起,他那次去湾州大学病理系找魏地坤的时候,魏地坤邀请他去听了查理带教的实验课,查理当时让他演示了法医解剖大脑的过程,他自己选择了解剖台上最右边的那颗大脑。
    苏渐对着天花板狂叫,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他亲手解剖的大脑竟然是何惠的大脑。
    苏渐尖叫着冲上前去,扑在了查理的身上,他死死地将他那双干劲有力的大手掐住了查理的脖子。
    查理呼吸急促,可他还在努力地说话:“我杀了她,可是你切了她,可你仍然不知道,谁诛了她的心。”
    突然,病房里想起了“嘎嘎噶”的报警声,病房外边冲进两名穿着护士服的工作人员,将苏渐的手掰开,苏渐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使劲要挣脱工作人员的束缚。
    苏渐被拖出了病房,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查理激怒是多么的失态,医生将他带到了工作区域,耐心地在那儿劝说。
    苏渐满脑子都是何惠大脑的影子,他已经无法自拔,他突然甩开医生,径直向医院外冲去。
    保安捡起苏渐甩给他的会客磁卡,木然地望着停车场,苏渐像一只疯牛一般跳进车子,疾驰而去。
    苏渐将鸣响了警笛,发疯似地将车子开到了极速,车子在安康医院门前那弯曲的乡村道路上像是着了魔。
    经过一阵子狂奔,苏渐驾着车来到了湾州大学,等他下了车,他都来不及关上车门,就冲进了基础医学大楼,电梯正好停靠在一楼,他冲了进去,迫不及待地安下了“9”楼。
    苏渐双手掩面,他无法想象,何惠的大脑现在正被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像实验室里其它的标本一样,被展示在那儿。
    电梯“叮”的一声,九楼到了,苏渐看也没看,就冲出了电梯,他直接奔向了何惠的实验室。
    苏渐从来没觉得这条通道是如此的长,他感觉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了实验室的门口。
    当苏渐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项菁菁在实验台边做实验,她抬起头,被苏渐那着急的样子吓着了。
    “苏渐,你有急事吗?”项菁菁关心地问道。
    苏渐急匆匆地说:“你有二教的钥匙吗?”
    “我们每人都有一把,我的那把钥匙就在办公室里呀。”
    “那你带我去二教!”
    项菁菁不知所措,她慌慌张张地跟着苏渐出了实验室的门,去办公室里拿了钥匙,直接奔往二教。
    项菁菁打开二教的门,苏渐发现里面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熟悉,只是现在空无一人。
    苏渐发现二教前面的标本展示柜密密麻麻放着许多人体器官的标本,他冲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他亲手切开的那个大脑,因为法医的切法和他们的都不一样。
    苏渐一看到那已经被他切开成片的大脑,他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项菁菁站在一边不知所以然。
    87

    凯德酒店的宴会厅里布置得像是过年一般,进门的地方还特意铺设了一块红地毯。
    苏渐的脚踩在那块红地毯上,觉得非常的松软,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是他的日子。
    昨天的时候,葛杰告诉苏渐,市局的张局长要亲自找他谈话,他觉得有些奇怪。
    通常来说,一把手局长不可能直接找自己的下属谈话,事情都由分管具体事务的副局长直接搞定,怎么张局长会找他谈话呢?莫非他在何惠案子上的事情有违规的情况,已经引起张局长的重视了?
    苏渐战战兢兢地来到张局长的办公室,没想到电视屏幕上看到的严肃的张局长变得和颜悦色,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没等苏渐坐下来,张局长便说:“苏渐,恭喜你了。”
    苏渐当时心里一怔,他又什么事值得恭喜的呢?不过,张局长既然说是恭喜,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苏渐坐下,张局长走过来,在苏渐的身边坐下来,说道:“苏渐,这次林建松的案子办得不错。”
    苏渐一听到林建松的案子,心里就止不住得难受,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有人再提起这起案子,这起案子中,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失去了最信任他的领导,他每天都在悔恨和自责中,他无法保护深爱的何惠,也无法换回罗奇的生命。
    “是这样的,因为你在这次案件中表现突出,我们已经向上面给你报了个人二等功,这件事已经批下来了。”
    对于功劳,苏渐从来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他知道这块“二等功”的奖牌是多少人的不眠换来的。
    “还有一件事,省厅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过来向我要人,省厅那边的刑警总队正在组建一支‘行为组’,专门针对精神病人犯罪的一个小组,他们想要你过去做组长。”
    苏渐一听省厅要调他过去,心里一阵疙瘩,他一向都看不起省厅的那些技术人员,他觉得那些人几乎都是徒有虚名走过场,现在自己却要被调去省厅工作,实在有些讽刺,于是他说:“张局长,是临时,还是长期?”
    “是长期,他们决定要调你过去,以后你就是省厅的人了。”
    “我不去可以吗?”
    “傻小子,刑警总队是负责全省的大要案,那里的舞台比我们湾州大得多得多,去那儿你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说实在话,我们还舍不得你走呢,可要是你一直在湾州,全省那么多变态的案子谁来管呀?”
    “你的意思是说,只能去咯?”
    “对,再说,事情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省厅那边也得罪不起,他们看中的人,那就是命令,你也知道,人民警察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吧?”
    苏渐的脑海中晃过张局长那慈祥的面容,他知道这场宴会就是送别他去省厅的仪式,这也是他在湾州工作的最后一天,刑警支队全体民警将在这儿为他送行。
    “苏渐!”新任支队长的葛杰从宴会厅里走出来,他满脸的笑容。
    “苏渐,快,就差你一人了,厅长都已经来了。”
    “厅长?怎么厅长也来了?”苏渐不解地问道。
    “是呀,苏渐你还不知道,厅长很重视你,看来,你小子前途灿烂了呢。”
    “我?不就还是个破法医吗?”苏渐自嘲道。
    “以后不是了,省厅的行为组的定位绝对不只是法医,而是一个刑侦智囊团,对了,以后到了那边,要多照顾我们湾州的案子哦。”
    苏渐很不好意思地说:“葛支,你看这行为组还没有开锅,你就朝我开刷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遇上多大的风浪,没有葛支的支持,我想我以后的工作也没法开展。”
    两人说着,进了宴会厅,苏渐见宴会厅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一起站起身来,对着他鼓掌,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环顾了一周,看到前方的主桌上,张局长和厅长也站在那儿向他鼓掌。
    苏渐对着大家抱抱拳,除了不停地说“谢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等苏渐入座主桌之后,张局长便向厅长介绍苏渐:“苏渐一直以来是我们这边的好苗子,年纪轻轻就得到了提拔,做了我们刑警支队的技术大队长,这是他个人努力争取来的,也和刑警支队的培养分不开,在这个急躁的社会里,培养这样一位干部不容易,这次去了省厅,希望他能更好地为我们的刑侦工作服务,再结硕果。”
    厅长朝苏渐伸出大手,苏渐赶紧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厅长说:“欢迎来省厅。”
    88

    宴会是欢快的,可是苏渐的心并没有欢快起来。
    宴会结束之后,他回到了那个陪伴他两个多月的“苏渐工作室”。他坐在阳台上,让晚秋的凉风不断地吹拂着自己,屋外的树枝在风中唱着晚歌,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
    抬头望去,只能见到小小的一片天,天上看不到星星,也许星星都困了吧,他想。
    手机响了,苏渐拿起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萧永丰”,便随手接了起来。
    “苏法医,祝贺你。”萧永丰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往一样,中气很足的样子。
    “祝贺?”苏渐心里有些纳闷。
    “祝贺你荣升组长。”
    “不就是个组长吗?萧医生,要没有你的帮助,我哪有这个机会?”苏渐说的也是实话,他知道,要不是萧永丰在关键的地方指点迷津,他们哪有可能抓住查理。
    “苏法医谦虚了,这都是你自己的能力,苏法医,我们的合作以后还有很长的路子要走。”
    苏渐站起身来,摸了摸伸进阳台的那些桂花枝条,说道:“是,等我去了省厅,会请你一块过来,帮我好好分析一下,画家莱特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莱特虽然在一审的时候已经被判处死刑,可是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争取在最高院复核之前把案子搞清楚。”
    “好呀,我这个资深顾问可不好做呀,到时候随时听任你的调遣。”
    苏渐笑着说:“萧医生,你就不要谦虚了,往后的工作可要你多多指导哦,专门帮我抓那些妄想症的犯人。”
    “谁说妄想就一定有错呢?”
    这天晚上,苏渐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失眠,反正他觉得未来的路上一直笼罩着迷雾。
    89

    只有萧永丰自己知道,他是个天生的食人魔,这种嗜好与生俱来,牢牢地嵌入了基因,他想挥都挥不去。
    此时的萧永丰刚刚挂掉打给苏渐的电话,站在他家27楼的阳台上,对着漆黑夜空独自冥想。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又是一个特殊的夜晚。
    凉风袭来,萧永丰身上穿着单衣,他感觉到了一些凉意,他知道湾州已进入深秋,接下来的天气可能会迅速转冷,漫长的冬季就要来临了。
    萧永丰低下头,开始在狭长的阳台上慢慢地踱步,任凭凉意侵袭着他松弛的肌肤。
    虽然过去了好几十年,萧永丰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他母亲常说,他在吃奶的时候好几回咬伤了她,母亲形容说,他就像是一头没有驯化的小野兽。
    萧永丰整个青少年时期,单身的母亲像是动物园的驯兽师一般,时时监视着他,防止他走偏,因为他的问题太多了,盗窃,偷窥,虐待动物……
    萧永丰自己终生都不会忘记的是,甚至有一次,他将邻居家的一只贵宾犬抛下十三楼,小狗连惨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一命呜呼了。
    在母亲的严密管教下,天生聪明的萧永丰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大学修的是软件工程,可毕业后,他却去了英国,研习他喜爱的精神病学。
    几年后,从牛津大学顺利地拿到了精神病学博士学位,他又毅然回到湾州,从一名普通的精神科医生做起,最后爬到了最高的院长位置。
    此时的萧永丰想想过去,觉得自己过去的一生简直如同弹指一挥间。时间是最残忍的,它切去了一个人的青春年华,切去了一个人的辉煌梦想,剩下的只有欲望和挣扎。
    萧永丰不能准确地统计,他一生之中到底修正了多少病人的欲望,可是他始终没办法克制他自己,因为对他而言,他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只要想到那美味的女孩心脏,他就失去了控制,他宁愿用生命去换取一餐他需要的食物。
    让萧永丰生气的是,他费了那么多周折,好不容易控制了那位半洋不中的画家莱特,最后一切都落了空。
    莱特起先来求诊的时候,自己说在创作之时就想着要杀死那些供他作画的模特,他感到很痛苦,根本安不下心来,严重影响他的创作。
    萧永丰看到了机会,他怂恿说只要尝试去杀死一个,就可以自然治愈这种强迫症。
    莱特半信半疑,等他杀完第一个女孩后,他给萧永丰送来了心脏,但他发现他的强迫症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再也停不下来了。
    萧永丰为自己的阴谋暗暗得意,他源源不断地从莱特那儿得到了女孩心脏,但他没有想到,莱特就是不怎么听话,自作主张在女孩脸上刻上蜘蛛图案。
    在萧永丰看来,莱特这是画蛇添足,不然苏渐怎么会有机会抓到他呢。
    想到这儿,他起了一身冷汗,他差点儿就跟着莱特蹲了监狱。
    人生无常,谁说不是呢?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会冒出一个叫查理的小子?不然半路杀出的苏渐让谁去阻止呢?
    萧永丰双手扶着阳台的护栏,护栏的铝合金材质摸上去有些凉,这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命运的变化就如同这季节的更替。
    查理就是个妄想症患者,萧永丰一眼就看穿了他,他来找萧永丰,需要萧永丰帮助他见到他关押在安康医院治疗的母亲庞红梅,那是持美国护照的查理自己无法做到的。
    萧永丰本来打算让查理接莱特的班,为他源源不断提供女孩心脏,可傲气的查理竟然拒绝了,这让萧永丰非常懊恼。
    不过,后来查理意外搞定了苏渐的女友何惠,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反正当初萧永丰只知道,查理给他带了个女孩心脏过来,萧永丰也就顺手帮他见了他母亲一面。
    要不是苏渐因为女友的突然失踪变得有些发疯,萧永丰一定找不到机会阻止苏渐,他怀疑莱特杀人背后有人操控。
    萧永丰想,这就是无常,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但要是用心去耕耘,事情也会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行。
    萧永丰料定,莱特会交代一切,但绝不会供出自己,因为莱特已经臣服于他。果然一切如愿,如今莱特已经被判处死刑,只要执行之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只霸王龙咆哮的影像出现在萧永丰的脑海,他暗暗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莱特处在食物链的底端?
    萧永丰后来故意泄漏查理母亲的信息,本来就是想要借助苏渐的手搞掉查理,因为查理那小子得寸进尺,他向萧永丰提出,要把他母亲从安康医院里弄出来,不然要告发他。
    萧永丰的脚步越来越快,不知不觉在阳台上已经踱了好几十个来回,他刚刚给苏渐通电话,就是想感觉一下,苏渐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生疑。
    苏渐虽然没有说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语,可是他仍然从电话的电波里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正从苏渐那儿播散过来。
    “除掉他……”
    萧永丰忽然听到了夜空中有人在暗示,他警觉地朝四周看看,小区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他确定没有人在窥视他。
    萧永丰心想,这也许就是自己内心的呼唤吧,他应该从心出发,除掉苏渐,除掉这个潜在的威胁。
    自己不是经常提起吗?每颗心灵都需要避风所。如今苏渐侵入了自己的避风所,必须除去,萧永丰在心底里暗暗发誓。
    90

    星期天,湾州最好的深秋早晨,萧永丰驾着车子前往千石礁垂钓,那是他最喜爱的海岸线,从湾州去那儿虽然有些远,可那儿的景致和鱼群对他充满了诱惑。
    苏渐没有想到,萧永丰会邀请他一起去千石礁钓鱼,他从来就没有这种野外钓鱼的经历,事实上他也不喜欢,要不是萧永丰的坚持,他断然不会同意。
    苏渐坐在副驾座上,看着窗外沿线橙黄的法国梧桐不时地落下宽大的树叶,不免有些感伤地说:“落叶归根,化于尘土。”
    萧永丰驾驶的是一辆黑色的路虎SUV,车子驶过,将那些落叶卷起,车子发出了“沙沙”的脆响,他说:“不完全对,枯木逢春犹再发,人生虽无常,可要是方向对了,却是生机无限。”
    苏渐使劲地朝后背靠去,仰头说道:“可是我的人生却走成了这样,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真是失败至极。”
    萧永丰摘下墨镜,转头对苏渐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一个女孩多么需要人的庇护呀。”
    苏渐听得出来,萧永丰的语气里透露出许多的无奈,他知道萧永丰至今仍是单身,便好奇地问道:“萧医生,你曾经也这么爱过么?”
    萧永丰呵呵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在牛津,我也曾遇到过一位女孩,那是我刻骨铭心的爱,可是后来,那女孩失踪了,我伤心欲绝,后来才决定终生不娶的。”
    汽车电台此时正在播放一首爵士老歌,苏渐听了萧永丰的叙说感到无比震惊,他没想到萧永丰过去也会和自己一样,失去心爱的女孩,他掩面道:“萧医生,不管我们的年龄有多大的差距,我们都算是天涯沦落人吧。”
    萧永丰摇摇头说:“不,未必是这样,你看我现在不是蛮好吗?”
    苏渐会意地点头说:“也是呀,事业成功,从一位医生做成了院长,又是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犯罪心理资深顾问,对了,还是我的人生导师。”
    车子到了千石礁边,萧永丰便放慢了速度,说道:“人生导师?苏渐,你真有那么信任我吗?”
    苏渐咧咧嘴说:“嗯,在我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是萧医生给了我精神上的温暖,激励着我努力地活下去,不然,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那样的时刻。”
    在一处乱石嶙峋的岸边,萧永丰将车子停好,对苏渐说:“这是我常来的地方。一般人都以为,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鱼的,因为这里的海浪太大。可我却发现,一些喜欢挑衅的鱼儿偏偏知难而上,它们喜欢这汹涌的波涛。”
    苏渐帮助萧永丰从后背箱里取出钓竿、鱼饵、折叠凳,见最里头还有一只红色的水桶,便弯腰去拿,说道:“萧医生,你东西备得真齐,不愧是钓鱼高手呀。”
    萧永丰打开后排车门,从后排座椅上拎出一只精致的便当盒子,说道:“苏渐,我给你带来了点心。”
    苏渐从后备箱钻出身来,朝萧永丰的手上瞅了瞅说:“萧医生,是你自己制作的美食吧?很期待哦。”
    萧永丰神秘一笑说:“你肯定没有品尝过。”
    摆弄好那些钓具,萧永丰将鱼钩甩下悬崖,说道:“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鱼也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和这里的鱼儿一样,就是喜欢这里的波涛。”
    苏渐见萧永丰甩下的浮标在海面上随波荡漾,蓝色的海水在白云的衬托下,蓝得有些瘆人,他说:“萧医生,这悬崖有点险,你真喜欢这儿吗?”
    萧永丰将钓竿架好之后,打开便当盒子,说道:“苏法医,你看这是什么?”
    苏渐转头一看,见便当盒子里头放置的是一些小菜,他凑近一看,发现竟然是心脏的碎片,他摇头说:“萧医生,我从来都不吃动物内脏的,可能我们法医经常解剖的缘故吧。”
    萧永丰狡黠地抬了抬眼说:“如果这不是动物的呢?”
    苏渐心里一怔说:“不是动物的?那难道是仿真的素菜?”
    萧永丰连连摇头,提高声音说道:“不对,都错了,苏法医,你都错了,这是人间最美味的菜肴,你肯定没有尝试过。苏法医,我曾经鼓励过你,你应该跨出一步,尝一尝这上天赐给我们的美味。”
    苏渐越是不解,说道:“萧医生,我不懂你的意思,可我没这个爱好。”
    萧永丰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搭住苏渐的肩膀,将苏渐的身体外悬崖外推去。
    苏渐的半个身体突出于悬崖外,他大声喊道:“萧医生,这很危险呀,你别开玩笑。”
    萧永丰的双手像是铁钳一样紧紧抓住苏渐,不让苏渐的身体往回撤,他口气怪异地说:“苏法医,我实在不能理解,你处处与我作梗,都是你逼的,现在我只要手一松,你就会掉下悬崖,和这个世界告别。”
    苏渐满脸的疑惑,他的脑海里一片糊涂,他不知道萧永丰说的是什。
    一阵海风吹过,海风并不冷,可是苏渐打了个激灵,他看到地面上的那个便当盒子,他忽然想到了查理博士在安康医院对他说的那句话:“我杀了她,可是你切了她,可你仍然不知道,谁诛了她的心。”
    苏渐想起了画家莱特杀人案中四处收集起来的尸体,没有一具尸体曾经找到过心脏,苏渐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打心脏的主意,他更没有想到,就是萧永丰控制了莱特,为的就是要得到那些女孩的心脏。
    苏渐愤怒地吼道:“萧医生,背后的那人是不是你?”
    萧永丰冷笑道:“是我又怎么样?可你知道得太晚了,我手一松,你就可以去见你那小女友了,谁都会相信,这是一场美丽的意外。”
    苏渐开始挣扎,他想调整自己的身体,可是这个时候,萧永丰松开了手,苏渐的身体开始坠落,萧永丰发出了令人恐怖的狂笑。
    苏渐在坠落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伸出腿去,脚尖钩到了萧永丰的小腿。
    萧永丰没有想到,他被苏渐这么一钩,身体变得倾斜,失去了重心,也随着苏渐一起往悬崖下坠去。
    约莫过了一两秒钟,两人几乎同时坠入海底,苏渐开始奋力往海面上游去,他看到身后的萧永丰正像鲨鱼一般游向自己,他心里有些惊慌,可是他知道,今天必定要和萧永丰对决了。
    苏渐快速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踹着气,正四周察看可以停靠的礁石,萧永丰也浮出了水面,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向苏渐靠近,他挥出拳头,朝苏渐的脸部就是一拳,苏渐来不及躲闪,被萧永丰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他一阵头晕目眩,朝水下沉去。
    萧永丰在那儿骂道:“阻挡我的必须死,该死的莱特,该死的查理,你也该死,苏渐,见你的鬼去吧。”
    苏渐隐约听到萧永丰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感觉自己开始吸入大量的海水,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91

    苏渐后来才知道,他是被路过的海岸巡逻队救起来的,萧永丰也没能逃脱,现在已经关押在看守所特别为他设置的监房里,据说他一度想要自杀,可是没有找到机会。
    苏渐没有去探视萧永丰,因为他觉得只要看到萧永丰,全身都会不舒服,他无法承受那种感觉。
    最幸运的算是查理了,查理在他病房里可以听到他母亲庞红梅的声音。
    此时,查理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了母亲的怀抱,就像儿时那般。他现在觉得,这个病房才是他最好的避风所,就算以后一直像这样留在这儿陪着他母亲也挺好的。
    《避风所》到此全部更新完毕,谢谢大家。

    五里珑在天涯上还有一篇《心捕》,大家过去看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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