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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八百神通——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我的黑暗塔[第88页] |
作者:春十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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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四卷 第四集 天狗,和血吞伤 “我叫百里清!” 那个蛇腰长臂的年轻人傲慢地笑着。 他高高地扬起左手,中指的指根上缠着一根红线,吊着一枚奔马形的红玉吊坠。 “我们百里家的规矩,跟了谁,就信了谁;信了谁,就为谁死。” 他一抖手,将吊坠收起来,右手一扬,横刀在胸。 “所以,想动蔡紫冠的,先过我这一关;想杀蔡紫冠的,先把小爷宰了。” 他冷笑道,“不过,想要宰我,小心自己先没了命。” 阳光从他的正面照来,照亮他的额角,和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那时,他年轻、骄傲,目空一切。 那时,不过是半年之前。 |
1、 苏寻展开金屋画卷,将莫毒、胡鸦儿、莫尖、莫断的尸体一一收回。劳待思死在百里清的手里,却连尸体也没有了。 “蔡紫冠,你我各位其主,势同水火。今日天不与我,我们复国军自乱阵脚,败得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皱一皱眉头,我们不算好汉!” “……苏先生你觉不觉得你一边收拾得毛都不剩,一边在这儿撂狠话,有点不地道?” “蔡紫冠今天你们不杀我,他日相逢,我仍是你不共戴天的仇敌!” “那今天拜托你走快点!” “你的‘破宇’术虽然厉害,但我们摇光公主的‘灭宙’正是你的克星!” “哎呀,吓死我了!” 两个人死命斗嘴,苏寻收拾停当,终于与胡鸦儿、莫鬼一起离去。蔡紫冠等人目送他们背影,一场伏击,最后居然是以复国军的内斗收场,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由感叹。 艳尸平白失踪,拔除阼州尸王之事,只好以后再作打算。小贺伤势不轻,蔡紫冠和“花”也都因运功过度,而有些虚脱。 可是他们想走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玉娘。 玉娘仍穿着那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她瘦得轻飘飘的,如鬼一般,和四个人保持着一点距离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蔡紫冠。 “玉娘,玉娘,你这阴魂不散的女人。” 蔡紫冠被她盯着,浑身都不自在,“上一次你请动了普抱寺的高僧,这一次你又搬来了稀奇古怪的春菩萨……我是不是真的应该给你一个解脱,省得你再害人害己。” “你怕我了?你终于怕我了?” 玉娘冷笑着,垂下手,用长袖盖住了右手的铁钩。 “百里清,你还穿着我为你缝制的衣裳,你还偷了我一根发簪。” 她忽然一转头,冷冷地道,“你当初答应我说,无论如何都会替我杀死蔡紫冠,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动手?难道百里捕头这响当当的汉子,想要赖账么?” 小贺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花”却早有预感,心头一沉。 蔡紫冠回过头来,苦笑着望向百里清。 百里清脸色惨白,被玉娘忽然揭露他们两个人的约定,尤其是又提到那根发簪,他的眼中已是死一般的绝望。他张了张嘴,终于是没说什么,而只是向一旁走出几步,明显拉开了与蔡紫冠的距离。 “我……我这就杀。”他挣扎着说道。 这几个字仿佛是毒烧成、火炼成,每一字都令人痛不欲生,可是终于说出来之后,他仿佛一下子就解脱了。 “蔡紫冠——” 百里清面无表情地扬起金河刀,一字一顿地道,“我今天为玉娘杀你!”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蔡紫冠也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迎上他的视线,微微挺了挺胸膛,道: “好。” |
冰冷的秋风,从谷口猛烈地灌入。 蔡紫冠和百里清,两个人遥遥相对,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眼中的神采都仿佛是余烬中的炭火,随时会被下一阵的风吹彻底熄灭。 明明刚才还是生死相依、心念相通的兄弟,一转眼,却又白刃相向。 玉娘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忽然一转身,在旁边的大石上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她仪态端庄,落落大方,玉雕一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贺远远地看她,越看越不顺眼,“怎么她一来,蔡大哥和百里哥都翻脸了?他们不是最好的兄弟来着么?” “花”微微苦笑,他虽然不知道详情,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们要不要拦拦他们?” “拦不下来的。”“花”摇了摇头。 “这女人……这女人的神通是‘挑拨离间’么?” 小贺想了一下,忽然别开蹊径,“所以蔡大哥他们已经被她‘攻击’了?那我去干掉那个女人吧!反正刚才蔡大哥也说要给她个解脱!” “你要是想让蔡紫冠和百里清一起和你玩命,你就动那个女人试试。” “花”苦笑着,拉着这天真少年往后退了退,“有百里清和蔡紫冠护着,这个女人,也许已经是这天下间最惹不得的人了吧。” “他们……护着她?他们喜欢她?” 小贺以己推人,一说到恋爱,马上两眼放光,“这个女人虽然残疾,但还真的挺好看的。” 这少年的心思单纯,全不知弄人造化的险恶。 “若只是喜欢,那倒是简单了。”“花”看着他,心中忽然涌上一点羡慕。 |
“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了。” 远远相对的那两人中,百里清忽然道,“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揭穿我?” “你从没打算真正地骗我,不是么?” 百里清不禁哑然。 “我不该让你去送她们婆媳两个回家的。” 蔡紫冠慢慢道,“我早该想到,她们两个人就像是两杯引人沉沦的毒酒。她们会想方设法让你喝下去。喝下去,你就完了。” 他忽然说到玉娘,百里清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名之火:“你没资格说我‘完’或‘不完’。” “要是我想办法,再帮你续命呢?我改了主意了,我能让杜铭不死,也一定能让你再活下去。广来峰的法术,天下无穷无尽的神通,我总会找到一个办法,让你活下去。到时候,你、我、活死人,咱们还可以一起冒险。活死人有花浓了,你喜欢谁——” 蔡紫冠飞快地扫了一眼玉娘,道,“无论是谁——活着,才有机会。” 他的关心,终于迟迟方至。百里清的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怒,道:“可是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简直和玉娘一般不可理喻。蔡紫冠一让再让,毫无成效,反而被他撩拨,火气终于又腾腾腾地撞了上来。 “无论如何,你是要为玉娘杀我了?”他用最后的理智,一字一顿地道。 “如果你不认真应付,那你就只能被我杀死了。” “可是你杀得了我么?” 蔡紫冠最后的理智崩溃,嘴角一提,笑容之中,又带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讥诮,“你一个天生学不会术法、炼不出神通的凡人,就凭一杆捡来的金刀来杀我?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百里清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 “我们之间那唯一的一次对战,最后好像是我赢了。”他忽然道。 ——那一次百里清身背十三把长刀,先用黑狗血破了蔡紫冠的土遁术,用将他一刀一刀,逼至绝境。 蔡紫冠愣了愣,道:“那时我不了解你而已。” “现在你仍不了解。” 百里清说了最后一句话,摆了摆手,不想再谈,只提着金刀,慢慢向蔡紫冠走去。 他固执己见,蔡紫冠也只好叹了口气,迎了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相互之间的距离,渐渐从三丈,变为一丈。 这两个机变百出的人放手一搏,“花”和小贺虽然忐忑,却也不由期待,都屏住了呼吸。 “百里清的金刀,已经可以伤人了。” 可是那两人的距离又从一丈,变为五尺。 “百里哥——哎呀!现在已经是蔡大哥的优势了。” 可是那两人的距离,却从五尺,又变到三尺……直至擦肩而过。 “原来他们还是不能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出手!”“花”忽然恍然大悟,低喝道。 话音未落,百里清金刀一顺,已从肘下倒刺而出,刀鑚猛扎蔡紫冠的腰眼。而蔡紫冠却像是早有准备,旋身一转,一臂外磕,已将金刀格开。 可是他转,百里清也转! 百里清人随刀转,金河刀盘旋于腰际,人如陀螺,金河刀如同一道金色的旋风,刀刀剐向蔡紫冠的肚腹。 蔡紫冠将腰一折,仰天而倒,双手在地上一撑,飞脚踢向百里清手腕。 百里清骤然向后撤步,一个弓步拉开,重心降下,贴地一刀,扫向蔡紫冠的踢腿。 蔡紫冠蓦然一沉,土遁术运起,人已沉入地下,那一脚却仍然高高踢起,从地下发出,向百里清持刀的手腕踢去。 这几下以快打快,变招都是动作极小,却异常准确,几乎不多费一丝力气。小贺和“花”目瞪口呆,只觉这两人一来一往,简直像是排练过多少此一般契合。 百里清纵身一跃,凌空侧翻,一刀向蔡紫冠露在地上的这一条腿砍去。 蔡紫冠再沉三尺,同时间“嗤嗤”两声,地下窜起两杆修竹,蔡紫冠的“萌蘖术”发作,翠竹一左一右,向百里清的面门撞去。 百里清金刀一转,将双竹削断,借势落到一旁。 稍稍停顿一下,蔡紫冠远远地从地下探出头来:“你没有准备黑狗血,破不了我的土遁术,这一战,你已经输了吧。” 百里清沉默了一下。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了解我。”他冷冷地说。 |
2、 先前时,百里清率先在洞口受到攻击。 离奇被一小股山泉淹溺,百里清从山崖上一路坠下,惊骇莫名。只觉逝水滔滔,身不由己,几次险些在岩壁上撞个粉身碎骨。 “扑通”一声,他掉入了石壁下那座小潭。 潭水深不见底,百里清头晕脑胀,已经连呛了几口水,刚才落下时,他不断以金刀开路,双臂这时酸麻无力,几乎连刀都握不住了,这时便只得以脚踩水,向上浮去。 可是游了许久,却仍然不到水面。 百里清一阵阵眼前发黑,胸膛憋得几乎塌了下去,肺部几次抽搐,几乎就憋不住这一口气了。 ——不对! ——这潭水绝没有这么深…… 百里清在水中停下来,勉强向上望去,青白的天光,从头顶上照下来,水面仿佛就在他上方一丈左右的距离。 那小潭不过是被涓滴之流汇聚而成,百里清先前时也曾留意过,最深处也不过是没膝而已,现在怎们会把一个大活人浸在水中,还有一丈以上的余量呢? ——所以他现在绝非是简单的溺水,而是在被某种神通所攻击着。 百里清咬紧牙关,只觉得得心脏越跳越急,几乎要破腔而出,脑中轰轰作响,连忙集中精神,去想呼吸之事。 回想他在山崖上时,第一次被卷入水中,那时他被激流裹挟,撞上巨岩,用刀一挡,整个人翻上去,这才暂时脱险,可见缓慢的游动,虽然不能让他浮出水面,但剧烈的“撞击”却可能让他脱困。 百里清将金刀竖直倒握于手中,猛一催力,“咕”的一声,金河刀刀身暴涨,笔直地向下扎去。紧接着刀身一震,刀尖扎入潭底后,将他猛地向上推起。 百里清抬起头来——他和水面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 暴涨的金河刀带着他,如同硬驽射出,去势奇快。迎面而来的水压,撞得他头脸生疼,他不断地上升,不断地逼近水面! ——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那一丈的距离。 没有空气,无法呼吸! 百里清咬紧牙关,身体的抽搐越开越厉害,即使明知于事无补,他也几乎忍不住,要张开嘴,哪怕做一个“呼吸”的动作。 他心神涣散,金河刀立刻光芒消尽,又变回到普通长刀长短。 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水中再抽搐几下,意识模糊,缓缓向下沉去。 |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水流骤然剧烈激荡。 百里清模模糊糊,腰间遽然一痛,神智稍稍清醒,才一睁眼,忽然间“哗啦”一声,他已经跃出水面。 百里清又惊又喜,马上深深呼吸。 清冷的空气吸入体内,简直比世间最美的享受还要舒畅几分。百里清欣喜若狂,可是还来不及喘第二口气,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在空中转了半个圈。 这一转,他便已是俯面朝下,于是他看见—— 在他身下三尺之处,那湛清的小潭波光粼粼,锦鲤低翔,水面上倒映着青天白云,水下再有两尺左右,便是布满卵石与青泥的潭底。 于是突然间,他又已身处水下三尺之处,潭水冰冷,水面上倒映着青天白云,水面向上千尺开外,是蓝天白云。 第二口气一口没换上来,差点又把自己呛死。 百里清又急又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金光闪闪,已有一头锦麟怪兽,摇头摆尾,向他猛扑过来。 那正是他先前在外面所见的鲤鱼,只是这时看来,那鱼却大如巨船。 ——至少现在可以肯定,他在水中时,是变得小了! 那头鲤鱼劈波分水,一张口便向百里清咬来,百里清刚才得一喘息,早就又有一战之力,见它来势汹汹,猛一踩水,便向旁边闪去。 蓦然间,身后冲击又至,百里清左腿一痛,大力涌来,几乎将他扯断。 原来是另一头鲤鱼从他背后游到,一口叼住了他。百里清大吃一惊,那鲤鱼已带着他猛往潭底潜去。 从那鲤鱼的头上望去,另外几头鱼也摇头摆尾的赶来。 原来它们是将自己当成了食物,以致于上天入地,你争我夺。百里清心念电转,一瞬间已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又惊又喜。猛一躬身,已自鲤鱼的口中弯下腰来,探身到了它的颚下。 金河刀刀光一展,刺入鱼颚。 那鲤鱼正为捕食成功,而洋洋自得,忽然吃痛,不由张开口来。百里清脱困,顺着水流往外一漂,一伸手,便已挽住了它的须子。 鱼须受制,鲤鱼立刻疯狂扭动,百里清垂在它颚下,把稳身形,向上一刺,又给它一刀。 这鲤鱼痛极,本能地不再向下,而向水面蹿去。 “哗啦”一声,百里清又跃出水面。 手一滑,那尾鲤鱼已经脱手而去,百里清身量如常,跃在空中深吸一口气—— 然后,一瞬间又回到了水下。 |
百里清第四次入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这一口气吸得绵长充足,已经可以让他充分思考,现在他知道的是,自己正被一种异常难缠的御水神通所攻击着。 这种神通,可以将他在一瞬间就“吸”入水中,而一旦入水,他的身材大小,又会相应发生变化,令一点点水,也变成能将他彻底溺毙的无底深渊。 幸好这神通,只是对他本人有用,因此他虽然变小了,但小潭中的鲤鱼却都保持了原样,以致于将他当做二食争夺。那神通似乎通过某种限制,令他很难凭自己的力量,浮至水面,可是如果借助鱼的的力量,却可以轻易突破。 只是突破水面之后,他就会变回原样,而鱼仍然保持原本大小。所以先后两次,一旦出水便会人鱼分离,以致他又回到水中。 想清楚这些后,百里清马上向一群鲤鱼游去。 ——水中作战,当务之急乃是能够呼吸,他必须先捉一条鱼,好保证自己能随时浮出水面。 鲤鱼全是过目既忘的脑子,连续有两头吃过亏,仍然不以为意。一见这“小虫”居然自己送上门来,立刻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 百里清又好气又好笑,金刀一挥逼退了两头较小的,只瞄着最大的那头过来,仍是轻轻一闪,金刀刀鑚一刺,便刺入它的口中,在它的颚下开了个洞。 鲤鱼大痛,转身想跑,却已经晚了。百里清事先撕下衣襟,拧成了绳索套在刀鑚上。刀鑚一经刺过,登时将绳索也穿了过去。 百里清快手一挽,绳索内外连接,已成了个甩不脱的缰绳。 “带我上去!” 百里清金刀在鲤鱼的肚皮上一刺,那鱼吃痛,立刻“啪”地跳出水面。 一经离水,百里清立刻变大,手中的缰绳虽然细得可怜,但毕竟还穿着那鱼。百里清大口呼吸,一瞬之后,和鱼一起回到水中。 |
这一回,他又有发现。 在跃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扫视四周,已在水潭边的一块青岩背后,他看到一个人的背影一角。 匆忙间,虽然难以分辨,但那人既不是蔡紫冠等人,又出现在这里,自然便是敌人了! 百里清给他用一泓山泉、一潭碧水,整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见了真人,登时怒从心头起。强压杀机,在潭中兜了两圈,对这鲤鱼的驾驭,已经如臂使指,进退由心。 “大金子!” 他在心里已经给这鱼起了名字,“给我冲!” “哗啦”一声,大金子第二次跃出水面,百里清一出水面,立时凭记忆向那人所在位置单手挥刀。“呼”的一声,金光万道,金河刀骤然变长,向那人头顶落下。 那人吃了一惊,猛一回头——百里清又莫名回到了水里去。 “看来是没砍着!” 百里清恨恨不平,既然自己又回到水中,可见对方的神通并未解除。 明明金河刀只需再落下三分,就算大功告成,可是这见鬼的把人拖下水的神通,却实在严格得令人无话可说。 只听岸边“轰隆隆”脚步声响,透过水面,那人已经来到了潭边。 百里清从水底望下去,这时候看上去,那个人大得只如巨人,巍峨高耸,而因此他包着头脸的样子,才更显诡异。 黑色的头巾严严实实地扎着他的脸,只在右颊上,露出一只眼睛,闪闪发光。 “百里清?” 因为黑布遮挡,那个人的声音显得很闷,“你……你居然还没死!” 百里清在水里骑鱼纵横,还来得及给他来个不雅的手势。 那人给他气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吸气的时候,他的头部不由稍稍摆动了一下。可是就是这样小小的动作,却使得他的头巾整个裂开了。 “嘶”的一声,黑色的头巾分成两片,从他的头上滑落。 “原来刚才那一下,至少刀气是扫着了他的。” 百里清心中略感欣慰,“下一次出水,敢离得这么近,下一次出水,我保证要了他的命!” 他抬起头来,忽然间一阵恶寒。 头巾滑落,露出了那个人的脸。一张,不,半张,极其恐怖的脸。 右边的脸平凡无奇,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的脸,但左半边脸却是“没有”的。眉毛、眼睛、甚至是左半个鼻子、左半张嘴,统统都是没有的! 他的左半边脸,一片平滑——光滑得令人恶心。 就仿佛是有人沿着他从眉心到人中、到下颌,画下了一条中线,将他的脸做了区分,然后把左半边完全抹平了一样。然后一道血痕从他的颅顶留下,笔直地穿过眉心,贴着他半边鼻子,流过他的双唇……还真的给他画出了一条线。 百里清在水底,又是恶心,又是好笑,咕嘟嘟地吐了个泡泡。 |
那个人森然看着百里清,又羞又怒,明确地知道,百里清为他的样子笑了。 “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恨声道,再也不顾与同伴的配合,一抬腿,就走进了水潭。 几尾锦鲤被他惊动,猛地向后退去。这个人在水中越走越深,慢慢地没入到不及两尺的潭水中去。 涟漪散开,水面上漂浮着他的黑衣。 而这个只有半边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仿佛融化在了水里。 |
熬了一夜,终于全文完成。 我靠,累木了。 |
3、 百里清大吃一惊。 他牵着鱼,在水中急转两圈,湖水澄清,除了那几头在远处躲躲闪闪的锦鲤外,这小潭中确实毫无异状。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被人打了迎面一拳。 那一拳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百里清眼冒金星,定睛一看,眼前却仍然没有半个人影。 “什么情况……”百里清皱起眉来。 这个念头才一想过,他握着大金子的缰绳的手,便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差点将他手中的缰绳夺走。 百里清奋力一夺,总算没给对方得手。 可是这么一乱,却也令大金子受惊,猛地一窜,差点把他给闪下去。在这一瞬间,百里清眼角的余光扫过,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仿佛握着一只手。 那是一只几乎完全透明的手,在水中只在某一个角度隐隐一现,仿佛是纯冰制成。 百里清一颗心高高提起,往左右一看,身边还是没人。 他心念电转,不明白那只有半边脸的怪人是如何消失在水中的,才一抬头,却见眼前水波动荡,一瞬间忽有几十只透明的拳头迎面而来。 百里清大骇,金刀一挥,狠狠一刀劈波回斩,可是拳头太多,他那一刀虽然斩碎三成,格开二成,却还有一半以上,打在了他的身上。 百里清咬紧牙关,稍稍一侧脸,左脸上虽然挨了两记,但右脸却幸而毫发无损。 他的右眼眨也不眨,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透明的拳头无论大小,打在他的身上,一颤之后,全都消失不见,居然真的是潭水凝成的。 他被拳头打得在大金子背上漂起,猛地一拽缰绳,才没掉下去。 ——那么这些水拳虽然量多,但力道却并不很大。 百里清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愤怒,他猛地挥刀,在水中一通乱斩,可是刀过水无痕,那自然是毫无效果的。 “我就让你尝尝,水滴石穿的厉害!”水中忽然有人清清楚楚地大笑。 又一轮的拳雨如期而至,劈头盖脸的打来,百里清被打了十几拳,斩了三刀;第三轮拳雨又来,百里清被打了几十拳,还了一刀;第四轮拳雨再至,百里清被打了近百拳,只能双手拉着大金子的缰绳,全无还手之力,周身酸痛。 疼痛在他身上,越来越剧烈地蔓延开来。那些水拳虽然只是清水凝成,每一拳都只像是七八岁的孩子打的,但一拳拳叠加起来,所造成的伤害却丝毫不亚于大人的一拳。 百里清身上只挨一拳的地方还没什么,挨两拳的地方已经微痛,挨三拳的地方已经令人疼得皱眉,而挨了四拳的地方,却已经疼得骨头也像要断了。 而那个融化在水中的半脸人,却还在一刻不停地一片拳、一片拳地打来。 |
“噗——” 百里清向前一抢身,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在潭水中慢慢散开,化成一片粉红,百里清浑身乏力,伏在鲤鱼背上奄奄一息。有一大片水拳正铺天盖地地打到,忽见他再无还手之力,也就全都消失不见。 大金子没有了操控,也慢慢停了下来。它的旁忽然出现了一道慢慢扭动的水柱,在阳光下现出一个透明的人的轮廓来。 “任你狡计百出,在我的‘水镜’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 那人半边脸,森然狞笑,“你若是老老实实地溺死,又何必多遭这皮肉之苦?” 百里清勉强抬起头来,双目涣散,满是疑惑。 “我是复国军劳待思。” 那半面人冷笑道,“你到阎王那里报到,可以跟他说,是弱水劳家杀你!” 百里清在水中无法说话,只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伸出金河刀,用刀尖轻轻地碰了碰那个透明的人形。 清水凝成的人形稍微散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原样。 “遇上我的‘水镜’,你永无胜算!” 劳待思看他愚昧,不由放声大笑,“不必你也不必难过,这并非是你无用,而是‘水镜’一经发作,便是无敌之效。你能用一尾鲤鱼破解它的两重效力,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百里清一手提刀,又分出两根手指牵着鲤鱼,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掩着喉咙,浑身抽搐,满脸悲愤地看着他。 “你这口气应该也差不多了……” 劳待思对他这濒死的表情深感满意,道,“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的‘水镜’一向有三重效果,第一重是‘以镜鉴人’,任何人对我的攻势,我都可以以水反射。可是没想到你的刀有那么快,岸边那一下,我虽然挡下了你的刀,却还是被你的刀气所伤。” 百里清死死地握着金刀,手背上青筋暴露,令人不忍直视。 “第二重效果则是‘以镜溺人’,任何时候,只要你在水中投下倒影,就会被摄入水中,并且无法脱逃,直至溺死。不过‘以镜溺人’有个弊端,便是只对会照镜的人类有效,鱼虫鸟兽越是懵懂,越是例外,因此才会给你用一条鲤鱼,侥幸破之。” 百里清掐着自己的咽喉,前仰后合,显然已近崩溃边缘。 “第三重效果则是‘以镜化我’!” 劳待思眼看他撑不住了,连忙加快讲解,“我一经进入,便可与任何水液化为一体,这座小潭便是我,我便是这座小潭。在这座潭里,你躲到哪去,都会被我的水拳活活打死。” 百里清伏在大金子的背上,忽然止住了挣扎。 他无力地低着头,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来,拇指与食指相扣,比出一个“三”来。 “什么意思?”劳待思一愣。 百里清抬起头来,这样看来,原来他还远未到窒息的地步。虽然不能出声,但他嘴唇开合,还是明明白白地说道: “我——能——破——你——三——重——‘水’——‘镜’。” |
劳待思大惊! 虽然不知道百里清作何打算,但在这一瞬间,他的水拳仍然猛地从四面八方打向百里清。可是“嗖”的一声,他却仍慢了一步,百里清一催大金子,已在那水拳的包围中,猛地撞开一条路。 水拳虽多,却无法聚力,锦鲤把身一扭,已闪电般地冲向了小潭一角。 “你走不了!” 下一瞬间,在大金子前方,劳待思老羞成怒,心随意转之际,又抢先凝出一片拳网。 百里清无声大笑,一手牵鱼,一手信手挥刀。 “抽刀断水,你能破我几拳!” 却见红光迸溅,澄清的潭水中,骤然炸开一片红雾,鲜血在潭水中滚滚漫开,肠肚飞舞,腥臭扑面而来。 百里清在一错身之际,已将潭中另外一头锦鲤剖腹。 “你干什么?”劳待思又惊又怒。 百里清却毫不留手,催动大金子,飞一般追上其余几头锦鲤,如例剖腹。 鱼性坚韧,虽被剖腹,却一时未死,在水潭中翻翻滚滚地挣扎,鲜血化开,肚肠四溢,更将潭底泥沙悉数搅起,一座澄清的小潭,忽然间,便已化为腥臭的血海。 “小潭便是你,你便是小潭。” 百里清抽空跃出去换一口气,虽又回到血海,却已胜券在握,“你就给我好好爽一爽,这由里到外、无微不至的死鱼味吧。” 水波剧烈动荡,仿佛是劳待思怒意与厌恶……以及一点点畏惧。 “百里清,你这个无赖!” 被“以镜化我”坑得清清楚楚地感受着每一条柔软鱼肠,和每一粒粗糙沙粒的劳待思,虽然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那微妙的感觉,简直像是他的肠子缠着鱼的肠子,他的心脏上沾满沙子。 “百里清,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怒吼声中,劳待思再次放出了杀手锏,“天狗牙,吃!” |
在一片赤红的血海中,百里清马上感受到了异样。 他胯下的大金子,背脊忽然一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令他后颈发凉,连忙起身一纵,整个人漂离了锦鲤。 “咔嗒”一声,锦鲤背上的巨口一口咬空,以毫厘之差,没将他要害咬掉。 百里清只觉毛骨悚然,不知什么时候,大金子的后背上多了一只巨口,那巨口横亘鲤鱼的背脊,以致于当它张开的时候,大金子都像是折为两段了。 百里清脑中一闪,忽然又想到了他先前坠下山崖时,那离奇的化为一张大嘴的石头。 ——这种怪事,又出现了! “本来‘水镜’会留你一具全尸,但你既然负隅顽抗,那就尝尝‘天狗牙’的滋味!” 劳待思疯狂大笑道,“伏羲宫的法宝,你碰到的一切都将变成天狗的巨口,将你咬烂嚼碎,吞入永寂之境!” 这人除神通之外,竟还有法宝相助,百里清浮在水潭之中,简直无话可说。 忽然间,他腰部一痛。 凝神一看,却见周遭的血水不知何时,已经凝成了两排整整齐齐的巨大牙齿,犬齿森森,正将他齐腰叼住。 百里清大骇,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上一片空濛,再也不见水面、青天。 原来那什么“天狗牙”,竟然将潭水也化成了巨口,将他当头吃下,而他头顶上的那一片空濛,想来便是吞咽之后的“永寂之境”。 那名字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去处,百里清心头一动,忽然间便已有了一个计划。 “咕!” 他将身一扭,一刀杵向咬着自己的“下牙”。 那巨齿也是由潭水凝成,虽然比劳待思的水拳硬得多,却也硬不过金河刀,“啪”地一声,便给敲落了。 百里清借机一沉,从断齿中滑脱,猛地向潭底坠去。 那潭水凝成的巨口不依不饶,一路咬着,“咯噔”、“咯噔”地追了过来。 “沙——” 百里清沉在潭底,双足站实,猛地将金刀一扬,“嗵”的一声,刀光大盛,将那水凝的巨口一斩两段。 水中卷起一道漩涡,那巨口消失不见。 “没用的!” 劳待思在血海中说,“你永远都杀不死这张巨口,天涯海角,它也会把你给吞了!” 百里清仰望那地狱一般污浊的血海,无声地微微一笑。 然后,他便低下头来,凝神戒备。 ——来了! 他脚下的潭底蓦然裂开,一张石制的巨口猛然张开,向他的双脚咬去! 可是百里清却显然早有准备,几乎就在巨口现形的那一瞬间,他两脚一分,一脚支其上颚,一脚支其下颚,已将那巨口给撑住了。 巨口大张着,好一会没有反应,好像被这奇怪的结果给惊呆了。 ——然后,那巨口暴涨! 原本只是一个三尺多宽的巨口,这时忽然再张,好像将嘴角硬生生地撕裂,这巨口在一瞬间,已扩为八尺有余。 ……百里清两腿一张,借势拉开一字马,继续给它撑着。 巨口简直被他的胡搅蛮缠气疯了,“呼喇”一声,已经张开到丈二的宽度。这回百里清无论如何,腿不够长,终于坠入它的口中。 可是“叮”的一声,金河刀刀尖刺入它的上颚,刀鑚刺入它的下颚。 百里清双手高举金河刀,整个人吊在它的双齿之间。金河刀被他催力灌注,长达一丈三,又将它顶住了。 “来吧。” 百里清凶狠想道,“看看是你先完蛋,还是我先完蛋。” |
潭底剧烈震动,那巨口恼怒起来,不住扩大。 百里清全力灌注,将金河刀越伸越长。人与法宝的对峙凶险万分,百里清两眉倒竖,血灌瞳仁,气力稍有不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他要赢,却不是要赢过这张无知无觉的巨口! 巨口大张,喉下的“永寂之境”宛如无底深渊,一经打开,小潭的血水,登时如同水缸的缸底脱落,猛地向下灌入! “你就是小潭,小潭就是你!” 百里清拦在巨口的齿间,被血水巨力冲刷,两臂剧痛,心中发狠,“那你就给我滚入永寂之境,永远化作一潭死水吧!” 他赌的,是劳待思会在他支撑不住之前,被巨口吞噬。 隐约中,他果然听到了劳待思的惨叫:“天狗牙!天狗牙……收……” 第一声“天狗牙”仿佛还在头顶;第二声“天狗牙”,就已在百里清的耳边;那一声“收”,远远地从百里清的身下传出,从永寂之境悠悠飘起。 潭水已近干涸,那巨口微微一震,忽然消失不见。百里清手上一轻,发现自己是伏在一片狼藉的小潭潭底,而小潭不过十几步大小,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样。 这小小的水坑,简直如龙潭虎穴,百里清几番死里逃生,早已是筋疲力尽。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刚想爬出潭去,忽听外面呼声叱咤,蔡紫冠等人显然在与人动手,不知怎么,忽然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就没有神通,解决自己的对手,已是九死一生,既已没有拖人后腿,则又何必再逞强出头,还去帮人? ——更何况复国军在此重兵埋伏,显然势在必得,若是每一个都像劳待思那么难缠,只怕蔡紫冠等人还真是凶多吉少,而若是蔡紫冠因此死了,他是不是也算对玉娘有个交代?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就在小潭底下将身藏好,手里抓着金刀,默默祝祷。 “你……死了,我为你报仇。” 那懦弱与卑鄙,令他无地自容,而这自欺欺人更令他又羞又恨,百里清蜷身在地,狠狠地一拳捶上自己的头顶。 触手刺痛,他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百里清一愣,随手将那东西从发髻上解下,竟是一枚以青线穿挂的巨 齿。 “该不会是,天狗……牙?”百里清简直难以置信。 原来劳待思因为使用“以镜化我”,化为潭水,便无手无脚,为了以防万一,也将这法宝投入水中,方便使用。谁知真的用了之后,自己被百里清灌入天狗牙的“永寂之境”,而这宝物随水注下,却给缠在了百里清的头上。 “天狗牙,咬。”百里清试着指挥道。 犬齿白光一闪,百里清眼前的山崖上忽然碎石簌簌,张开了一张口。 “天狗牙,收。” 那山崖上的巨口登时消失不见。 百里清不觉兴奋起来。他一向没有神通,金河刀又只是件方便砍杀的兵刃而已,这时忽然得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玩意,不由便在小潭中反复试验,玩得花样百出——直到春菩萨忽至,将他拖入十二重梦境。 直到蔡紫冠赶来,又将他救出生天。 |
百里清斗劳待思这场,按我原来的计划,都不会写了…… 想的是虚写,提一下结果就好的节奏……结果发现虚写的话,总字数不够了……纠结了两天,才只好实写。结果完全暴走了。 写的时候不断有新点子涌入,几乎是我这一年多写得最爽的一战。 |
4、 他们最初相识,是蔡紫冠盗了百里清的祖坟。 在那小城中,百里清身背十三把长刀,腰缠一条活扣锁链,用黑狗血大破土遁术,几乎将蔡紫冠逼至绝境。 后来蔡紫冠逃走,百里清又一路追击,追到了梁王墓中。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蔡紫冠盗掘他的祖坟,原来是为了找到梁王墓的线索。 而蔡紫冠盗掘梁王墓,则是因为,在这墓中藏有足以赈济九州灾民的粮草。 在梁王墓里,那少年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被打伤、被逼疯,浴血苦战。在那一瞬间,百里清已经原谅了他,并决心追随他、保护他。 于是在那之后,他们并肩作战。 焚天之墓、普抱寺之乱、堕云峰决战,他一直站在蔡紫冠的身后。 那时百里清已经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可是他以为自己会在保护蔡紫冠的战斗中死去,于是每一战都打得更加拼命,以求死而无憾。 可是谁知,他竟活下来了。 活下来,于是有了更多的不舍,更多的变故。 他们最初相识,是百里清的祖坟被蔡紫冠私盗了。 在那小城中,蔡紫冠一个托大,被百里清用黑狗血破了土遁术,又用一条活扣锁链,十三把长刀逼到险象环生。 后来蔡紫冠终于逃走,去给百里清一路追击,追到了焚天之墓。 在那里,蔡紫冠才发现,这青年捕快虽然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居然却也是个一片赤诚,侠骨柔肠的好汉。 只是那时,他们便已经知道,百里清命不长久。 后来的普抱寺之乱、堕云峰决战,百里清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他也曾将广来峰的法术相授,可是百里清却是个天生学不了神通的人。他根骨不佳,五夭短命,却偏偏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看到百里清不把性命当一回事,蔡紫冠的心里矛盾重重,他不忍百里清就这样死去,可是生即乐生,死即乐死,却又是他一向的原则。 更何况,他也曾亲眼目睹,这世上的所谓长生之术、死而复生之术,无一例外,都是凶险万分,得不偿失。 可是谁知,百里清毕竟快要死了。 越临近他最后的日子,就有了更多的不舍,更多的变故。 |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了解我。”百里清冷冷地道。 他语气森寒,仿佛在交手几招之后,连最后一点情义,都已经割下。 蔡紫冠停下土中,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正经将他击败,还是索性土遁离开,从此索性对他和玉娘敬而远之。 他的主意还未打定,另一边百里清却已经猛地将左手一张。 “天狗牙,咬!” 他的掌心缠着一枚犬牙吊坠,这一张开,登时放出白光。 蔡紫冠一愣,正不知道百里清所持何物,又有何效,他所停立的那片土地,已骤然开裂,“喀”的一声,一左一右,裂开两排石制的巨齿。 “你……” 蔡紫冠大吃一惊,身子一晃,差点摔下去,本能地往前一扑,趴在了上牙上。 “喀吧”一声,巨口猛然合上,两排牙齿轰然撞击,蔡紫冠闷哼一声,一挺身自巨齿间翻了出来,一时站立不稳,在地上滚了几步。 他的腰间见血,若不是及时以土遁术遁入石齿中,只怕要伤得更深。 “你居然得到了复国军的宝物?” “答对了!” 百里清大喝道,“天狗牙停!——天狗牙咬!” 他一声大喝,蔡紫冠身后的巨口豁然消失;二声大喝,蔡紫冠身下的地面蓦然间又已张口。 ——这正是他试验而出的天狗牙的第一个用法。这宝物一经确定目标,便可以自动追击。但自动追击却又慢又钝,因此方便的时候,其实大可以随放随收,收了再放。 地面裂开,蔡紫冠刚好俯面向下,一眼看见下面的“永寂之境”登时知道不妙,左手在地上一拍,人虽往口中落去,手中却已握起了一杆斜生而出的青竹。 青竹宛如满月,“唰”地一声又将他斜斜弹起,“嗒”的一声,石齿闭上,青竹折断,蔡紫冠穿石而出,单手在地上一扣,“嗖”地一声,又钻入地下。 他的土遁日行千里,任何人的攻势一旦没有跟上,便会被失却目标。 百里清单手倒提金河刀,凝神冷笑。 ——天狗牙的第二个用法,自动追击时,巨口一张,其实完全可以将它当做开山分海的神器使用。 “哗”的一声,他的左前方忽又裂开,百里清纵身而起,掠过巨口时,身如陀螺一转,头上浇下,一刀便往巨口斩去。 巨口深处,蔡紫冠正因巨口分开,而自土中悬空而出,毫无借力所在。 百里清金刀如轮,当头斩下,蔡紫冠躲闪不及,后背正中——“啊”的一声,一个蔡紫冠落入“永寂之境”,一个蔡紫冠却借势又扑入旁边的土壁。 “呸,又是‘桃僵’!”百里清啐一声,怒气冲冲。 |
这两人的打斗,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给。百里清忽然有了法宝相助,更是令“花”与小贺精神一振。 玉娘目光灼灼,左手死死地勾着右手的铁钩。 “看来这回,有得打了。”小贺两眼放光。 “花”默默点头,忽然伸手一指:“蔡紫冠开始反击了!” 百里清手提金刀,忽然感到一阵滞重。 低头一看,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垂下了许多丝丝缕缕的须子。 右手有,左手也有,须子垂到地上,立刻扎根到土里,越长越粗。百里清微微皱眉,信手一刀,将左手上的须子齐齐斩断,再回刀一转,又将右手的也都斩断。 “蔡紫冠太小儿科了!”百里清笑道。 可是往前一走,身子一个踉跄,却几乎摔倒。他抬起的脚上,须子更多,从鞋缝中钻出,已经纷纷扎入地下,一根根足有线香粗细。 “可恶。” 百里清跷起左脚,将脚下的须根割断,可是再想抬右脚,一只脚居然牢牢地长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分毫。 蔡紫冠在他身前不远处浮出地面,苦笑道:“这些天来,其实我也练了一些新的小玩意。这个叫做‘落地生根’,应该也还实用。” 百里清冷笑一声,蹲下身,一刀贴地平削,将右靴底的须根割断。 紧接着他向前一扑,一个滚地筋斗,便施展地趟刀法……摔倒在地。他的后背生出许多须根,一下子扎入地下,将他狠狠地拽倒了。 “你他妈的,真烦!” 百里清大喝一声,回手藏头裹脑地一刀,将背后的须根斩断,“噌”地跳起来,又向蔡紫冠扑去。 刀光将他周身罩住,密不透风,他就像一颗金色的光球,一边斩断身上没完没了的须根,一边向蔡紫冠滚滚碾压而至。 蔡紫冠两眼放光,一边看着他的来势,一面不住地向后退去。 ——还有一招。 ——百里清一定还有一招。 |
似乎谁都没注意到,玉娘不知不觉,已经往蔡紫冠的背后摸去。 她悄无声息,鬼魂一般地来到蔡紫冠的来路上,两眼寒光闪闪,挽起右臂衣袖,将那乌黑带亮的铁钩垂在肋下。 蔡紫冠被百里清刀光逼迫,稀里糊涂地靠近了玉娘,整个后背,都没有防备。 带着不怀好意的杀机,她猛地直起腰来。 她这一挺身,小贺才发现她的目的,不由大吃一惊:“小……” 可是他再示警,却已经没用了。玉娘一直起身,便已一钩向蔡紫冠的后背狠狠捣去—— “蔡紫冠,我今天就为卞郎……” 她那一钩几乎割破了蔡紫冠的衣衫,但就在这一刹那,蔡紫冠却像早有准备似的,忽然向旁边一转! ——他早就已经看到了玉娘的偷袭。 他向旁边一转,玉娘向前一冲,无遮无挡,便正撞上了百里清的金刀。 百里清正一刀砍下,这一刀势大力沉,瞄准的正是玉娘修长的脖颈,事发突然,他虽然大惊失色,但却已收手不及! 远远地,小贺发出一声惊呼。 现在能救玉娘的,根本便只有蔡紫冠,只有他出手拦刀,百里清才能顺手一刀,闯入他胸腹大开的门户,予取予求。 ——百里清当然早就已经看到了玉娘的偷袭。 ——甚至连玉娘的这个行为,也都是他把蔡紫冠一点一点逼来,一步一步促成的。 “来吧,蔡紫冠!” 百里清一刀斩落,眼角余光望向蔡紫冠,心中念道,“你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玉娘,你亏她的,欠她的,你绝不会让她这么死掉的!来救她吧,来让我把你一刀砍翻吧!” 可是蔡紫冠站在玉娘身旁,却好像不为人察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会救她的。” ——我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我会救他的。 “我知道你即使明知道救了她,就会死了你,你也会来救她的!” ——我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我即使明知道救了她,就会死了我,我也会来救她的。 “我绝不会收回我的刀!”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绝招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几乎要溅出火星来。蔡紫冠的眼中毫无感情,百里清眼中的怒火猛地一跳,已成了惊恐。 他拼命向后面一拖刀,“嚓”的一声,刀尖掠过了玉娘的颈侧。 |
5、 玉娘呆呆地站在那。 她雪白的颈侧,猛地裂开一道红线。然后“啪”的一声,一蓬血雾,猛地从伤口中迸溅出来。血的冲击,令她猛地向旁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了。 两道人影闪电般地冲来,小贺冰剑出鞘,一剑贴在玉娘的伤口上,止住了流血。 “花”伸手一抹,“浮尸花”效果作用,将她的伤口愈合。 治疗虽然及时,剧痛却分毫不少,玉娘摔倒在地,疼得浑身发抖。 “你……你为什么不救他!”百里清目眦尽裂。 “她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救她?你就在她身旁,为什么还让她。”蔡紫冠毫不示弱地望着他,忽然冷笑起来,“咱们两个,到底谁不了解谁?” 百里清哑口无言,几乎抡起金河刀,马上再战第二轮。 “别再胡闹了。” “花”忽然道,“这位卞夫人,她的伤势奇怪,我没办法让她痊愈。她的身体对我的‘浮尸花’,像是有所抵抗。” 百里清吃了一惊,只见玉娘的颈上,那一道血痕虽然变细了,但却仍不断有血渗出。 原来她先前时被劫匪所伤,曾被葛小小的治伤更强的神通“好得快”治过,因此“浮尸花”的效果已经大大减弱。 百里清六神无主,问道:“治不好怎么办?” “神通治不好,还有医术。” “花”看他方寸大乱,不禁一叹,“我们现在虽在阼州,但辞去不远,就已经是雄州辛京。都成之中,圣手云集,我们马上过去与,治她的伤,应该不成问题。” “花”说着,便将玉娘打横抱起,可是才一起身,去给百里清又接了过去。 “我去。” 他哽咽了一下,道,“我带她去求医!” 蔡紫冠冷笑着,没有说话。 “花”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是说,你一个人带她去?” “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水鸢号上,是回不去了。” 百里清一咬牙,森然道,“我带她去治伤——蔡紫冠,咱们两个没完,我在辛京等你!” 他抱着玉娘,扬长而去,小贺叫他两声,他却头也不回。 “喂,你走得这么慢,她死在路上怎么办?”蔡紫冠忽然叫道。 百里清顿了顿,显然被他这个问题气得发抖: “那是我们的命!” |
于是一同上路的人,终于少了第一个。 “蔡大哥你为什么不让着百里哥点?我觉得你过分了。”小贺愤愤不平。 蔡紫冠看他一眼,疲惫地笑了笑。 “我要是不把他逼狠点,他们两个的‘命’,会等同一体么?” 小贺没想到他竟然想得这么深远,一下子愣住了。“花”苦笑着摇头:“你就一副肩膀,何必把一切都扛上身?” 蔡紫冠哈哈大笑,耸了耸肩,似乎也并不觉得很沉。 “走吧!这次我们打了个菩萨,丢了个人,却没起出一具尸王,已经亏了!” “我却在想一件事。”“花”却道。 “什么?” “我在想,春菩萨真的是玉娘请来的么?” “花”沉吟道,“须知莫尖和莫断如果是艳尸的守护,焉知他们不是专程回到迷魂谷?则那样的话,他们先前又是为了什么出去?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三个人望着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不由都在问—— 这迷魂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自己是和什么样的危险,擦肩而过。 2013.7.15 |
不过是大梦一场 ——你做梦了吗? 《墓法墓天?百媚横生》这一卷,我狠狠地做了一场大梦。 回想起来,我大概是《武侠版》最喜欢做梦的作者了吧,第一次登上杂志的《傀儡戏》,开篇就是一场梦;后来《花?蝴蝶?酒》,从头到尾是西门吹雪的一场梦;《反骨仔》李响多次陷入迷梦;《道是无晴》决战就是一场恶梦;而这一回,春菩萨的春梦十二楼,一梦套一梦,终于把蔡紫冠他们一一拷问到人性绝境。 我喜欢让我的人物做梦,喜欢在梦境中他们更直接地露出自己的恐惧和爱,也喜欢在梦里试着“跳跃”,跳开写通俗小说必须得按部就班的逻辑,看自己能离开现实,到什么一个地步。 啊,非常不刻意地,我提到了“现实”这个词。 三不五时,我会去抽空怀疑一下我现实的人生。 这一卷写到临近尾声时,我刚好过完了我33岁的生日。三十三岁,即使乐观估计,人生也已经过去了3/1,并且是最有冲劲最善于学习最昂扬向上的1/3。我到现在还会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武侠版的编辑,木剑客拍着我的大腿说,你年轻,你是最年轻的几个人。那时我觉得,我会永远年轻下去。可是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看着八刀红茶、闲晴这些九零后,怎不让我心生后妈看见白雪公主的酸楚。 ……当年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亮仔,现在新人换旧人,全你妹的叫亮叔了啊…… 在逐渐成为亮叔的这些年里,每一天,我都在写武侠、都在想武侠,都在想着未来的武侠之路应该是怎样的,我该如何练出天下第一的刀法,好能早日站在金庸古龙面前,以年轻人的身份,与老前辈堂皇一战。 结果这样努力了超过十年之后,抬头一看,忽然发现,虽然离这几位前辈好像近了点,但一直以来走过的那条崎岖小路,却忽然在前方被莫名改变的市场和胜负规则,拧成了一座迷宫。 啊,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竟然也能见到传说中的“大势所趋诛仙阵”。 |
今年四月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讲座。 “……新世纪以来,整个人类的审美都已经发生了改变。独生子女、城市消费、网络游戏,让读者不再相信孤胆英雄,而相信团队作战;不再选择拯救,而只愿相信保护;不再苛求道德,而只渴求力量。所以,在这个大潮流下,崇尚孤胆英雄、解民倒悬、忠义传世的武侠小说,它的受众必然越来越小!” 我靠有理有据,以德服人,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当时就都惊呆了啊。 可是……可是……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们大丈夫顺势而动么?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就在于我们这些喜欢武侠的恰恰最崇拜孤胆英雄…… 所以它的受众会变小?哦哦哦哦哦好高等的样子!所以我们要坚持忠义逆势而动?哦哦哦哦哦好高等的样子!所以我们要挑战潮流,拯救人们糟糕的阅读审美?哦哦哦哦哦最高等的就是这个了! 从某个角度讲,这个时候还在写武侠、读武侠的人,都是痴于做梦的人吧。 我大概还会在未来1/3个人生、2/3个人生里,仍然坚持不断地写武侠。这就像一个游戏,我会不断地做梦,好在我的梦里不断地搜罗英雄、义士、侠客,组成我的江湖大军,向梦中的大boss金庸先生啦、古龙先生啦、温瑞安先生啦……发起冲锋。而由于市场啊、审美啊,这些有的没的的介入,这个梦境,或者说游戏的难度,似乎越来越大了。 不过没关系,我的时间还有很多,挑战地狱难度,才是高级玩家该做的事。 我想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抵达前辈们的面前吧。那时也许我也已经真的老了,而游戏接近尾声,梦境也已近崩坏。 我希望我还能不慌不忙地抽出刀,摆出一个年轻人的架势,然后向前辈们率先出手。 按照一般做梦的尿性,这种关键时刻,我就该醒了。 那么无论我醒来是大汗淋漓还是娇喘细细,如果你看到了,劳烦你帮着问一声—— “你做了好梦了吧?” 2013.7.15 |
第二部 第四卷《百媚横生》全文完~~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个番外,然后再总结总结这一卷的神通…… 然后又会是漫长的休眠期,出版社那边再催了,我会用一到两个月,去把第一部的五六卷完成,补全蔡紫冠决战普抱寺,阴五覆灭广来峰的过程。 然后,至少到9月份,再回过头来,写第二部的第五卷。 在这一卷的更新中,我忙得头晕脑胀,电脑到现在也没修好,亏得大家一路跟了下来。幸好这一卷感觉质量还过硬,我才算良心稍安。 请慢慢等待,我会带着更好玩的飞尸回来。 杜铭、花浓,请你们……自由地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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