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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平都记事—— 一群职工子弟的末途悲歌[第2页]

作者:细嗅蔷薇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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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简直和蛊婆婆一样可怕。
    晓军还是仰着头,若有所思,接着仿佛自言自语道:“中华上地,岂容倭人撒野。”
    他把头低下来,平视着这个日本人,慢慢站起身来。
    三少今晚第一次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色:“晓军,你要亲自出马了?”
    晓军稳稳踏出一步。
    “这一局,还是我来吧。
    至少,我也算是一个剑客。”
    我紧咬牙关挤出这几句话,慢慢放松微微抖动的身体。
    晓军注目我良久,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我向慕容点头,示意我没问题。
    慕容轻轻放开我。
    我在日本人对面盘腿坐下。
    日本人鞠躬:“在下羽昊春田。”语调平静,发音标准,没有一般日本人说中文时候的怪里怪气。
    “王桀纣。”
    这个羽昊春田虽然是日本人,但气度宽和雍容,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他注视我一会儿,轻声道:“阁下是否需要换身衣服?”
    我低头看自己被火烧的衣衫褴褛,真的连平角内裤都露出来了。
    我摇摇头:“我中华人士,生性坦荡、光明正大,事出有因,自无不可见人者。这样就很好。”
    羽昊春田颔首。他微微斜上仰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缓缓说道:“在下自幼关东学武,二十岁初成;三十岁糅合百家技艺;三十五岁已难逢敌手。三十八岁来到中华上地,拜访名家、较量武功,至今未曾遭遇一败。”
    这段话内容狂妄至极,但是听他的口气,只是语调平和的陈述事实,并有半点炫耀之感。
    我想起刚才慕容所说,她的师父也败于此人手下,应该是所言不虚。
    “四十二岁之后,开始游历中国,览上国风物,沉浸流连,陶醉忘身,四十八岁,终有大成之感。”
    我听着羽昊春田的讲述,话语中无不充满对于中国的好感,不由敌意大减。
    “近闻中华第一高手恰在平都隐居,特来寻找拜访,不料遇到你这样的少年英雄。”
    我脸一热,三十多岁无论称不上少年,不过在羽昊春田面前,终究还是晚辈。
    “阴差阳错,竟落入死斗之局,命运之安排,可谓光怪陆离。”
    我心想可不是咋地,我踏马也只是来吃个饭、聚个会而已,招谁惹谁了。
    “不行就认输吧!别难为桀子!”魁梧在角落里竭力支撑着说话,气息微弱,“晓军,大丈夫能屈能伸,英雄做得、狗熊也做得。”
    晓军的身体好像都缩在了沙发里,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羽昊春田也说道:“今晚流的血,已经足够多了。如果阁下弃权,我可以向这位首领求情,大可不必如此赶尽杀绝。”
    三少面沉如水,不置可否。
    晓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桀子,我尊重你的意思。”
    我转头看向慕容,她眼里有晶莹的光,冲我摇摇头,无声的对我说:“不打了!”
    我知道今天不是开玩笑了!现在的局势跟那天在博物馆也完全不一样。
    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我看看晓军、魁梧、慕容,还有周围的人,想着白天还在上班,离开家的时候老头还在唠叨,真是如同大梦未醒。
    我又看着慕容,看着她温柔如水、泪泫欲滴,突然想,如果妈妈在有多好!如果她在,我会不顾一切扑到她的怀里,她的怀抱一定是最温暖最安全的,我可以完全不顾那些关于懦夫、逃跑者的嘲讽辱骂和之后的名誉扫地。我突然又想起远在真州的她,如果她知道现在的局面,一定会拼命的挡在我的身前,跟对手不停地说好话吧。
    可是我妈已经死了。痛苦的、悲惨的、无可救药的死去了。而她,也和我远隔千里。
    我的身体和心脏一起变得冰冷。
    我抬起头:“哪位借我佩剑一用?”
    唐玄德和慕容同时拔出长剑。
    我看了一眼,接过慕容递过来的剑。
    我小心翼翼拿着剑柄,把剑竖起来看着,苦笑道:“我甚至不怎么会持剑。”慢慢把剑放在桌子上。
    我盘着腿、双手各放在两边的膝盖,挺直腰,垂下眼,不再说话。
    羽昊春田叹息道:“这不是真正武者的初衷,却是所有武者的结局。不管怎样,能与阁下一起经历生死,真是奇妙的缘分呐!”
    羽昊春田也直起上身,保持跪姿,屁股离开了脚后跟,把左手按在右边斜挎的刀把上,也不再说话。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人的呼吸声。
    我的视野只有眼前的尺许。
    我渐渐感受到了无尽的虚无。
    呼吸声一共来自十五个人。
    不包括我的,我也听不见羽昊春田的。
    虚无中,一只沙漏正在流沙。细细的,密密的。
    我忽然能看清楚里面的每一粒砂砾,它们各自的速度、形态、落下的轨迹、安放的位置。
    沙漏慢慢隐去,一朵花慢慢开放。
    我能看清楚每一片花瓣张开的角度、弧度;能看清每一根花蕊的位置、高度以及顶端花粉颗粒的数量。
    花开花谢,一滴水从空中跌落,摔在青石板上。
    我看清楚这滴水撞在了青石板的那个微小的凹槽上,以及它以何种形态飞散,飞散的时候每一滴更小水珠映照太阳的不同角度。
    佛家说:
    时极短者,谓刹那也。
    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刹那,
    六十呾刹那为一腊缚,
    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
    五牟呼栗多为一时,
    六时合成一日一夜。
    我现在清晰地感觉到了时间的脚步在我身边走过,不急不缓。即便是只有刹那的时光,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和抚摸到。
    有一只小蚊虫飞过来,我感受到了它小翅膀扇动的频率,它身上的刚毛的抖动,以及眼睛转动的角度。
    它离我越来越近。翅膀扇动了我右眼从从左边数上眼睑的第六十三根睫毛。
    羽昊春田动了。
    他往前踏出左脚,同时左手抽出武士刀向我砍来,我侧身,拿起桌上的长剑,向他刺去。
    晓军、慕容、甚至魁梧也挣扎着,都向我冲过来。
    可我感觉他们的动作都很慢。
    武士刀降临到我的左肩,我看到自己胳膊上亮起了北斗九星的图案。
    武士刀势不可挡,劈翻了贪狼和巨门,禄存硬抗一刀减缓了它的速度,文曲和廉贞相继被砍退,武曲硬接,再次改变了刀的方向和力度,左辅、右弼架住了武士刀,瑶光长剑堪堪抵住了武士刀的刀尖,恍惚中,我看到瑶光和小潘的影子发生了重叠。
    羽昊春田收回了他的刀,我收回了我的剑。
    晓军、魁梧和慕容停住了脚步,我看到他们脸上有绝望的神色。
    武士刀和中国剑俱都亮白如雪。
    我左边的肩膀出现了长长的一道血痕,慢慢的,这血痕越来越明显、粗大;痛感传来,我感到身体的某个位置在汩汩的流血。
    羽昊春田展颜一笑,满脸的赞赏之色:“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疼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慕容呆呆的走过来,跪在我旁边,用手指慢慢触摸我的脸颊。
    她的手冰凉,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羽昊春田道:“你的剑真快。”
    我疼得呲牙咧嘴,勉强说道:“
    我可能切断了你心脏动脉的血管。
    血管外层、中层都断了,内层还有一点连接,可是在血流的压力下,它们很快就会完全断开。
    我很抱歉。”
    羽昊春田微笑着点点头。
    耳边突然爆发出欢呼声,晓军、魁梧和同学们都抱在一起。
    慕容抱着我,又哭又笑。
    我继续道:“如果没有北斗九星护体,我左边的膀子会被你完全卸掉。这原本是一场两败俱伤之局。”
    羽昊春田继续微笑着,慢慢说道:“谢谢你留给我一点时间说最后几句话。”
    “我的女儿叫作羽昊小黍。
    她如果来找我,请您送还我的兵器。
    届时,还望您手下留情,万勿伤害她。
    拜托您!”
    他慢慢的把刀插回刀鞘,解下,轻轻放在桌子上。
    羽昊春田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故乡的樱花,也该盛开了吧!
    死亡呵,真是寂寞而壮丽。
    ”
    慢慢的垂下头去,寂然无声。
    三少的手下过来收拾羽昊春田的遗体,只见他面目如生,甚至嘴角微带笑意。我看着留在桌子上的兵器,慨叹这一代剑豪,终死于异国他乡。
    晓军已经冷静了下来,把自己又窝在沙发里,盯着三少,一字一句说道:“死了这么多人,这下你他妈满意了?”
    三少的脸变得铁青,转而又变成惨白,表情扭曲,明明暴怒至极,却强忍保持沉默。
    在众人的逼视中,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带领一行人径直离开。
    晓军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低头看看,摸了摸,道:“皮外伤,血已经止住了。”
    晓军皱着眉头说:“我看好像要缝针。”
    他环视四周,看着委顿的魁梧慢慢道:“今晚真是一场惨胜!三个人,他妈的伤了俩。”
    刘大结巴说:“刚...才真该把那个小逼养的顺道砍死!脏脖子太冤了!”
    晓东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他示意一个手下,那个人走进里屋,不多时,拿出一个好大的编织袋子,那个人把编织袋子放到桌子上,拉开拉链,双手把开口往两边分开。
    赫然是满袋子一沓沓的钱。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
    晓军道:“今晚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做的事情,以后可以再细说,不敢说刀口舔血,也是绝对有危险性。兄弟们回去考虑周详。心里害怕的,理解;愿意参加的,欢迎。但是有一点,每个人拿一沓钱走。”
    有的人正要开口,晓军摆摆手:“不拿钱不让走。我今晚很累,等会还要去看赵其武,不想多说话了。”
    他重重的坐下,不再说话。
    同学们相顾无语。刘大结巴走过去,从编织袋里拿出一沓钱,回头跟晓军说:“军子,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大家向我们三个人示意,陆续离开。
    慕容扶着我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我靠在沙发背上,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唐玄德忽然说:“对那个美洲巫师,我委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不怕死,怕的是耽误你的大事。”
    晓军温言道:“完全理解,不必多言。”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晓军:“你这么闹腾,不怕左邻右舍上来查看,或者打电话报警?”
    晓军淡然一笑:“这个单元的房子几乎都被我包下来了。”
    我只有扯淡的笑。
    晓军说:“桀子,今晚辛苦了!差一点没法跟你爹交代。钱我单独给你,打在魁梧给你的卡号上。”
    我有些生气:“晓军,你说的是什么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看我是那贪财的人吗?...用不用我再给你发遍卡号?”
    “操!”
    慕容看了我的伤口一眼,忧心忡忡道:“桀哥,你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晓军把身子直起来看向我:“你这不行,真得去医院缝针,魁梧也一起去。”
    我们赶到平都人民医院急诊,魁梧内伤较重,反而没什么外伤,而我却需要缝针;这期间晓军正要去找脏脖子,耍尿迷打来了个电话,说是赵其武伤势严重,已经往上级医院送过去了,他们现在正在高速上。晓军和魁梧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开车赶过去,至于我,就让慕容先招呼着。
    急诊的小医生一边给我缝针,一边不停看着慕容莞尔,神色复杂,估计他是真想不通,这么漂亮如天仙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找一个打架斗殴、浑身流血的痴肥老流氓。
    等收拾完,天已微微擦亮。我们就在单位附近的古见煎包那里吃早饭。还别说,他家的各种馅料的煎包、煎饺、馅饼、油条味道还真不错。我喝着稀饭,左手拿着煎包艰难的往嘴里塞,慕容抢过来,直接喂给我吃。店老板个老东西一边在里头的大电饼铛上打煎包,一边羡慕嫉妒恨的看着我。
    去单位以后,开例会、领导布置工作、按部就班的开始忙。忙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同事,感受到左肩一阵阵的疼痛,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可真是足够魔幻。
    晚上回到家,我竭力表现得自然,不想让老头儿看出端倪,进到自己的小屋,打开电脑,却发现她给我发了信息。我心里一震,赶紧跟她联系。谢天谢地,她很快给我回了。
    “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你一身是血,和人在殴斗。今天一天心神不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你发信息。”
    “...梦里也有你吗?”
    “我拼命拦着你,恳求对方手下留情,你还是和别人疯了一样的打。你没事吧?”
    我低头看自己的刀伤,苦笑不已。
    我打道:“没事。”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一种冲动在我胸口荡漾,想要冲出我的口腔:“我去真州找你!平都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我拼命忍着这种欲望,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头像变成了灰白色,不再说话。
    我把自己的手指几乎咬出血。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伤口一直疼,翻身也要小心翼翼。我想到给予我伤痛的那个男人,虽为异族,但气质雍华,即使在最后的时刻也保持淡定平和。他的武士刀我没有敢拿回来,请晓军先妥善保管。羽昊小黍,春田生小黍,真是一个绝妙的名字,或许也是一个很可爱的日本女孩子。我突然想到这个女孩子下次见到我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寻仇,突然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可爱了。
    我又在花海里看到瑶光了。
    我大声喊她,她只是往前走。我追着她,她回过身,脸泛薄怒,却是那个已经长大的瑶光。她恨声说:“又是当众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又是回来咬自己的手指头,还惦记着什么日本小姑娘,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呀!”
    说完气呼呼地跑远。
    绚丽的花海渐渐消失,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我。我鼻端闻到有铁锈味的冷风,耳朵听到低沉的呜咽。我抬头看去,那三个黑袍老者又站在不远处,静静矗立。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中间那人说道。
    中间的那个突然伸出右手,手指朝下,左右两个黑袍人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右边。
    我呆若木鸡。
    过了两天,晓军给我打电话。电话里竟然要求我明天一起去云山。他的语气颇为焦灼,失去了以往的那种镇定。
    我破口大骂:“你疯了吗?你踏马是个痴死吧?这才两天,魁梧伤的那么重你没看见?我踏马现在伤口还疼。你那么着急,抢着去吃屎吗?”
    晓军说道:“赵其武情况很不好。他那刀捅得太深,伤了脏器,而且还旋转了九十度...”
    我心一下子沉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停了几秒种,我跟晓军说这跟你着急去云山有个屁关系。咱们三个明天赶紧去医院看看他,想想法子是正事。
    晓军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我说你踏马大点声。
    晓军略微提高一点嗓音,仅仅我刚刚能听清楚的程度。
    “云山里面可能有长生不老、生命永驻的大秘密。我想救脏脖子。”
    时值正午,暖阳当空,柳芽飘飘;春风拂面,行人微醺。
    可是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愣了半晌。突然爆发了:“我真不是说...你跟魁梧两个人真踏马神经病,刚开始不是要追寻黄金家族的宝藏吗?合着先是跟我玩盗墓小说、再跟我玩武侠小说,现在是开始玩玄幻修真类型的吗?”
    晓军着急地一直说:“桀子,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其武死。再说,你不也是他的同学么。”
    我慢慢说道:“你踏马真是疯了!”
    晓军道:“我知道,魁梧受伤远未恢复,你这伤的也够呛,咱们三个就我一个全乎人。这样,你去劝劝小潘,让他也一起去。否则,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
    我彻底无语。
    晚上我想了想,还是给小潘去了电话。
    “你们还是要去云山?”小潘电话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桀哥你想一想,最近你们的冒险行动,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最后不是堪堪化险为夷?”
    “不是说富贵险中求吗?”
    说了这句话,我都能想象出对面小潘大摇其头的样子。
    我们说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潘最后说:“桀哥,你要听我的话,这次云山之行一定会凶险万分。更何况你还受了很重的伤...”小潘意识到失言,马上闭口。
    我有些激动的说:“那天晚上果然是你。要不是北斗九星阵,我这条胳膊就没了。”
    无法形容我的感激,我情意绵绵加了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小潘低声道:“桀哥,别乱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我耳边私语,我想起他娇美无匹的脸,心中一荡。猛然我想起小潘是个男儿身,啐了自己一口,放狠话道:“反正你看吧小潘,我们明天肯定是要上云山。你拿我当不当朋友,拿我们当不当朋友,就看你自己了。”
    小潘在那头半晌无语,我挂了电话。
    云山,平都道教名山,山顶有云山观。元朝时期,全真教的著名道士、王重阳之孙王抱玄与李志常、许志部在此修身弘道。元太宗乙未年,王抱玄与李志常同日病逝,据说当日“双鸾伏地,赤日博空,云山观内异香紫气,殊迹多显。”后人据此写下《云山老人归真记》以志纪念。这也就是之前晓军和魁梧所说的“复国春梦 云山归真”后四个字的来历。
    我跟老头儿和单位都请了假,跟老头儿说的是出差,跟单位说的是家里某个并不存在的亲戚亡故,要去吊孝。正要出门的时候,老头儿突然把我叫住,看了看不在身边的阿姨,颇为神秘的叫我一起到小屋里。
    我一脸疑惑,听老头儿说:“我昨天梦见你妈了。”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儿继续道:“等你出差回来,看看日子,晚上到路口给你妈烧点纸。”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心想我妈是葬在大海,踏马在路口烧纸,她能收到吗?
    按照约定的地点,一辆专车载着我前往云山,车上并没有其他人。车上司机奇怪的问我:“你去云山玩吗?那边现在正开发,全围起来了,你进不去。”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接近云山,行至村路,车子愈发颠簸,我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这踏马稍微动一动就疼,到时候还打个屁,魁梧,受伤比我只重不轻。
    “这一趟云山之行,怕不是不归路吧?”我脑海里隐隐出现这个念头,赶紧不停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掉,惹得司机一个劲儿在后视镜看我。
    道路蜿蜒而上,先到了云山景区门口前的一大片空地,这里平时是个停车场。我下了车张望,可不是怎地,凡是有可能进人、上人的地方,全部严严实实围上了将近两米的铁板。
    我心想:“晓军的对头真是个笨鸡子儿,这样一围,外人难入,可不让魏晓军为所欲为了?”
    我一转念,突然想到我们的对手同样也可以为所欲为,不由心中一寒。
    按照晓军说的,我找到围墙上的一个小铁门,敲了几下。门开了,一个老头儿鬼头鬼脑探出身子,看着我。
    我说我姓王。
    老头儿打量了我一下,点点头,让我进去,在里面把铁门重新锁好。我心说“得,这又算是给放进斗兽场了。”
    往前走不多远,晓军等众人都在那里等着,形形色色,人可真不少,魁梧、慕容、唐玄德都在其中,我看到之前的“兄弟三指”也过来了,看样子,和蛊婆婆交手受的伤已经好利索了。我又看了看,小潘果然是没来。
    我看着魁梧的脸上很白,强打精神,不由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左胸。本来今天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的,但我一想起那天晓军电话里的无稽之谈,突然觉得这场景异常的荒谬。我想:信了晓军说的,我踏马真是傻逼带冒烟了。
    晓军环视四周,点点头,道:“走吧!”
    一行无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山腰。这山已经有了初春的景象,有的树木泛绿,路边也有不知名的小野花开着,下面的峡谷,有潺潺的水声。平都位居北方,各处大山都是极度缺水,偶尔来一两场雨,或者冰雪消融,或许会有一条蜿蜒的小水流几天。
    我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次出来只是游山玩水,到了山顶,看看“云山老人归真记”,评头论足一番,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走着走着,到了“一线天”。此处是进到山顶的唯一通道,两侧万仞峭壁耸立,中间仅有两三米宽,最窄处仅能容游人侧身而过。
    沿着石阶往上,看着一线天入口站着一个老者,灰衣灰裤黑鞋,一脸阴沉,挡着进入的通道。
    我不由脱口而出:“卧槽!”
    双方均静默无语。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操着当地的口音说道:“都回去吧!”
    晓军也不多言,冷冷道:“请让开。”
    他不再有之前和缓的气度,变得生猛冲动,侵略性极强,我意识到他这次真的急着要救脏脖子了。
    老头儿扫射了我们一眼,也冷笑了一下,说:“找死!”回身往上走了几米,又转过身来站住。
    一个长袍人出现了。
    他慢慢走下来,姿势非常奇怪。他的腿,或者是膝盖好像有问题,下来每一层台阶的时候,身体都好像是失控下坠,然后被这一级台面撑住,接着再下一层。他越过老者,在我们前面站住。
    我才看清他全身黑袍,袍子拖在地上,把双脚都挡住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是一个未见世面的乡下人。
    老头儿道:“我这位兄弟,饭量大,力气也大,你们能以力胜之,就过去罢!”
    人群中有人“哈哈”一笑,声如洪钟,排众而出,却是一个极其高大的中年壮汉,络腮胡须,顶着光头,露出青嘘嘘的头发茬子。
    大汉说道:“巧了!在下平时也能多吃几碗饭,也颇有些气力,要不咱哥俩玩一把?”
    黑袍人一脸呆滞,仿佛没有听见。
    身边的慕容悄声跟我说:“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外家功夫极其刚猛,罕逢敌手。”
    那大汉往前走着,脚下正有块足球大小的碎石,那汉子猛的一脚踢过去,碎石朝着黑袍人激射而去。
    这个人说话刚猛,行事更是凶狠无比!如果对方是平常人,这一下当场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石头转瞬即至,离着黑袍人一米的时候速度登时慢了下来,还没贴着他的衣边,速度已经完全归零,忽的掉落,又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最后还是蔫头耷脑的滚到了汉子脚边。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高壮大汉开始严肃起来。只见他双腿跨立,吐气开声,两只脚硬生生的陷入表面的土层。片刻,光秃秃的脑门竟有白色的蒸汽冒出,不跑不散,直直向上飘去。
    他迈出一步,接着另一只脚跟上,每一步都沉稳扎实,他走过的地方,每个脚印深达几公分,一直踩到山体的岩石表面。
    这是真正的硬桥硬马。
    大汉就这样一步步走着,只和黑袍人差着几个台阶。两个人就这么对视,黑袍人依然面色木然。
    大汉缓缓伸出双手,手掌朝外,做推门状。
    黑袍人也伸出两只胳膊。我才看见他的两只手也包着黑手套的样子,握成一个拳头。
    他俩不在一个高度,但是大汉极其魁梧,双方的手很合适的就对在了一起。
    大汉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黑袍人却纹丝不动。看得出来大汉一直发力猛攻,对方只是无动于衷,好像蜻蜓撼柱一般。
    雄壮大汉起了性,大喊一声,脑门上的雾气更浓,胳膊上肌肉高高隆起,黑袍人终于有了变化,却不是后退,而是还用那个奇怪的姿势下了一个台阶。
    大汉身形摇摆不定,眼看着就要栽倒下来,就在这时,人群中又窜出几个精壮青年,最先一个跑上前用双掌抵住大汉的后背,后面几个依样施为,像条大蜈蚣一样从台阶甩下来,最后一人已站在台阶之下的平地上,却用双拳顶住前面的同伴、扎紧马步,钉在地面上。
    这边的数人各个脸上青筋绽露,可我看那个黑袍人甚至连衣服都没有飘起来一下。
    相反他又下了一个台阶。
    最头上的大汉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这条大蜈蚣瞬间散乱,几个人连滚带爬的翻落下来。
    大汉喷血的时候,黑袍人脸上有了一点点嫌恶的表情,迅速又退着上了几个台阶,避开血污。
    下面的人赶忙把这几个人扶起来,除了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还有两个人吐了血,还有一个胳膊好像断了,疼得满头是汗。
    我感觉这几个人的力量足够撼动一头大象,怎么却对这个黑袍人全无奏效?
    晓军脸上露出了急躁的神情。他迈出脚步,要直接下场动手。唐玄德劝住他道:“为将帅者,不可擅动。”
    他看着上面的黑袍人,忧心忡忡:“此中妖异之气大盛!”
    他走上前,口中念念有词,忽的手里排出两道黄符,缓缓朝黑袍人飞去。还未近前,离着有几米的样子,两道黄符“噗”的燃烧起来。
    唐玄德又取出一道符,咬破食指,在上面迅速画着,那血迹落到符纸上,瞬间变成了金色。正看着,唐玄德嘴抿了一下,往符上喷出一口鲜血,原来他竟然把自己的舌尖咬破了。看着血从他嘴角渗下来,我第一次对这个大胖子产生了佩服之情。
    唐玄德把这张符打出去,这张血淋淋的黄符快速飞向黑袍人。我觉得那个怪人好像非常害怕血污和肮脏的东西,看着这张符飞过来,他皱皱眉头,往后往上退了几步。那张符眼看就要追上他,他那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窘迫的表情。
    突然空中一声清啸,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飞下来,用尖喙咬住这张符纸,毫不停留,振翅飞去。越大的鸟飞起来越容易观察,这鸟乍一看好像是野雉,但下巴的位置(如果鸟有下巴的话)赫然长了如同老人一般又长又蓬松的花白胡须。
    大家目瞪狗呆。
    晓军再也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周身已散发微微白光,他厉喝道:“你是什么歪门邪道?”背后腾起那只巨大的野兽。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巨大的怪兽看见了黑袍人,突然“哎”了一声,身形越来越淡,竟然消失掉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分身出现这种情况,晓军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催动,那只大怪物无论如何也没有现身。
    事情好像有点尴尬了。
    魁梧看情势不对,不顾病体,慢慢走过去,运了运气,低喝一声,那只大尾巴毛茸茸的尖嘴动物在他背后也现了身,看到黑袍人,又“咦”的叫了一声,也蜷缩身体,消失不见。
    太邪门了。然后事情就变得更尴尬了。
    晓军和魁梧面面相觑。众人也有点不知所措。
    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伤口,说了一句“踏马的”,走出来,慕容一把没有拉住我。
    我看着黑袍人,高高在上,宛若神祗,内心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转念间又掠过晓军给我发的ICU里脏脖子戴着呼吸机、全身插满管子的照片,胸口的火球开始剧烈燃烧。
    火舌从我的手腕往上舔过去,稍倾,我的全身又燃起熊熊烈火。
    大火中我的头发在空中飘荡。众人纷纷闪避。我走过去,身边的野草、树枝开始纷纷点着,黑袍人嘴角微微上挑,不知是哭是笑,他朝我慢慢点了点头。
    一只手穿过火焰,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这手的力度非常轻,丝毫没有加重我伤口的痛疼。
    我扭头,看到小潘正在看着我。他轻轻说:“桀哥,不可造次。”
    我“怒火全消”,傻愣愣看着他。
    小潘慢慢走上前,一步一个台阶,靠近面无表情的黑袍人。
    他突然恭敬的向对方施礼。
    黑袍人微微点头。
    小潘周身也开始有那种淡淡的白光。他慢慢伸出右手的食指。
    黑袍人也伸出一个蒙着黑手套的圆乎乎的大拳头,和小潘对在一起。
    两个人屹立不动。
    小潘周身光芒大盛。
    黑袍人的身体竟然动了两下。
    大家面露喜色。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潘出手。
    起风了。还未掉完的干叶子被吹得到处都是,很多落向了交手的两个人。
    叶子还未接近他俩,蓬的一下往四周散开,宛如火树银花。
    小潘收回了自己的手指,黑袍人也放下拳头。
    小潘更加恭敬的朝黑袍人行礼,居然没有转回身,而是面对着对方,微低着头,态度恭谨的往后退下来。
    大家看得瞠目结舌。
    小潘一直退到和晓军并列的位置,扭头说道:“军哥,你给我准备一头公牛、一头公猪,都不要阉割过的,一只母羊。要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干干净净的。再来一点好米。”
    我突然看到晓军和魁梧脸上都有恍然的表情。晓军赶紧吩咐手下人。
    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真有人赶着几头牲畜远远走过来。我心里嘀咕:晓军这逼养的还真有点门路。
    牲畜并不听人话,特别是未阉割的公猪,脾气很暴躁,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这堆玩意儿赶到近前。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牲畜一站在黑袍人的面前,突然各个呆住,一动未动。我心说原来只听过“呆若木鸡”,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呆若木牛、呆若木猪、呆若木羊。
    小潘又走上前去,开始边走变撒米。他走的谨慎,撒的也很细致,每一层石阶都会撒一些。他又走近黑袍人,弯下腰,几乎快要亲吻到对方脚的位置,又细细的撒了一些米。
    然后直起身,手伸到脖子后面,解下一块玉石。虽然离得不近,也能看出这玉石晶莹剔透,价值不菲。小潘手捏着两边的链子,撑出一个圆形,举高到头顶。
    黑袍人居然略微弯腰,把脖子伸长了一些。
    小潘恭恭敬敬把玉石套到了黑袍人的脖子上。行礼,像刚才那样面向对方,一步步退下来。
    我心说卧槽,这王八蛋倒真是来者不拒。
    小潘退入人群,不再说话。
    我们就像傻子似的站着,连桀骜狂暴的魁伟大汉和他的弟子也不例外。
    好像众人都被这种神秘的、带着邪恶感的宗教仪式镇住了。
    黑袍人低头看看脖子上的玉石,用圆乎乎的大拳头轻轻触碰,又抬头看了看我们,看了看呆若木鸡的三头畜生,竟然慢慢侧着身子,做出一个“让”的姿态。
    我这次真是目瞪狗呆了。
    突听到更远处的那个灰衣老者恨声道:“还真是有高人。”动作极快,转眼消隐在山后。
    晓军反应非常迅速,示意大家紧跟,快速通过,每个人在路过黑袍人的时候都是低头缩首,意极恭谨;轮到我走过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膻腥味,这踏马可比那些牲口的味道大太多了。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黑袍人一眼,马上被魁梧给拉走了。
    走过一线天,魁梧递给我一件衣服,说你这功夫不错,就是有点费衣服。我边穿边问晓军和魁梧那个黑袍人是什么来历,还有踏马的怎么还有长胡子的野鸡?
    魁梧一脸神秘:“佛曰,不可说!”
    我又看向小潘,他好像也没有揭秘的意思。
    晓军还是很着急,但脸上出现了最近一段时间难得的笑容。他有些兴奋的对我低声说:“电话里我给你说的,好像有点谱了。”我再问下去他就又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一线天,紧接着会有好大一个下坡,落差得有好几十米,四周山崖高耸,形成一个天然的大盆地,游客需要走过这几十亩大小的盆地,才能继续往上爬,之后一直到云山山顶。
    晓军满腹心事,低着头,只管往前走,领头的情绪不高,底下的人也一样沉默。不知不觉众人已来到盆地中央。
    魁梧突然指着远处,说道:“看,那有一只鹿!云山的生态环境已经这么好了吗?”
    众人抬头望去,远远地确实有一只体态修长的白鹿低头吃草。
    晓军的脸突然有些凝重,问道:“你们见过有长着四枝角的鹿吗?”
    话音未落,地底下突然传来了低沉的仿佛巨兽的吼叫声,然后盆地中央开始微微颤抖,大家站住,惊恐四顾,有人大叫:“是地震了吗?”
    慕容突然抓住我的手。
    毫无征兆的,四周的山崖突然往外喷涌出十几条巨大的水柱,其声震耳欲聋、其势撼天动地。地面颤抖的更厉害了!这一刻,仿佛世界末日。
    晓军脸色大变,拼命喊道:“往前跑、冲上去!”
    众人撒丫子没命开逃。我跑起来胸口震得生疼,小潘要拉我,慕容抢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死命拽着跑,小潘用手推着我的后背。晓军拉着魁梧,众人豕突狼奔。
    可人力哪里比得上这自然的伟力,没跑多远,脚下的水已到了膝盖,很快又到了腰部,众人哪里加的起速来。我大喊大叫:“救命!救命!我恐水!我恐水!”慕容咬碎了银牙,拼了命拽着我,小潘安慰我说“桀哥,别怕,有我们呢!”
    说话间水已经到了脖子,晓军厉喝:“游过去!”
    众人各类姿势游得不亦乐乎。
    我是真恐水。
    我从小就怕水。洗个脸都害怕被呛死。一直到岁数很大了,都对在淋浴顶喷下洗澡感到无法长时间耐受。
    大学就被要求学游泳,可到了现在,最多只能游个几百米,没办法,一入到水里全身就紧张如铁。
    我现在回忆回忆,一定是在幼儿园做下的病。那时候小孩子都要按时洗头。用那种巨大的涂着绿漆或者蓝漆的不锈钢大圆桶,底部装了一个水龙头,把大圆桶放在椅子上,调好温度适宜的热水,让孩子们坐着小板凳挨个洗头。幼儿园阿姨熟练的手法让你的连头带脸不一会儿就全是白色泡沫,然后按着你的头对着水龙头一个劲儿的冲,你压根抬不起头,不得不享受窒息的快感。
    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我跟个大笨鱼一样被小潘和慕容生拉硬拽,勉强跟在众人身后,但这个时候水位在飞速上涨,仿佛天神之手把我们这些小蚂蚁慢慢托起来,因为流速过大,形成或大或小的旋涡。这种情况下,人根本无法游到岸边,能不被淹死就不错了!
    看着周围的峭壁,我真切感受到自己在往上走,波涛起伏,你根本无法自主。慕容拼命拽住我,小潘干脆从后面紧紧把我的搂着;整个过程中我大喊大叫,状近癫狂,晓军哈哈狂笑着:“桀子,你惨叫声比这水声还大!你刚才变成火球的威风哪去了?”
    我大喊:“魏晓军、卧槽尼玛!”
    惊涛骇浪里,我们上升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渐渐感觉水面不再升高。晓军大叫:“赶紧游过去!”
    众人拼命往对面游过去,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游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停了下来,在水里漂浮。渐渐地,所有人都停下来,踩着水。岸边站着刚才的灰衣老头儿,冷冷的看着我们。
    我拼命喊着:“大爷,救命!”话音未落,被呛了口水,使劲咳嗽。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要你们起誓,今生从此不再踏入云山,我就即可放你们上岸。”
    有人低声说道:“去你妈的!”
    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开始继续往前游了。
    老者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劲装汉子。不待我们有所反应,一阵密集的箭雨飞射而来,人群一阵混乱,有人中箭惨叫,晓军叫道:“往回游,游到中间去,脱离弓箭的射程。”
    老者的声音继续传来:“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别太久了,否则泡在这冷水里,很快就会失温而死。”
    一伙人狼狈的游回到这个大湖的中间,有人叫:“后面也都是人!”
    有几个人彻底慌了,又往左右两边的峭壁游过去,晓军厉喝制止,但这几个哪里会听,慌不择路、头都不抬的扒拉着水,没到跟前,从峭壁顶端又射下来一阵箭雨,这几个人纷纷中箭,惨叫声大作,渐渐声音减弱变无,那边飘起几具血葫芦来。
    晓军环视大家,神情果决而狠酷:“大敌当前,大家一定要听我号令。这厢围得跟铁桶阵似的,你去哪边都是死!”
    有人带着哭腔说:“答应那老头儿算了!保命要紧!”
    晓军道:“别踏马傻了!你说那个老东西是更相信他手里的弓箭,还是我们微不足道的承诺?”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因为有小潘和慕容双双拉着我,我竟然没有那么慌张了。听晓军喊:“水鬼!”
    我吓得一哆嗦,以为晓军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玩意儿,却看见水面上一个精瘦的青年披荆斩浪的游过来,叫着“军哥!”这青年游近了,才发现他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晓军道:“下潜!侦查!注意安全!”
    青年点头,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复露头。
    有什么东西触碰到我的腿,我一个激灵,水下那东西瞬间远远逃开。
    我大叫:“救命!水下有东西!”
    有的人也叫:“妈的,从我的裤裆下面钻过去了!”
    晓军喊:“有人被水下的东西攻击了吗?”
    大家摇摇头,晓军冷厉的说:“那就闭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号水鬼的青年浮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晓军等他略微平静一些,问:“下面什么情况?”
    水鬼道:“水面到水底,大约三十五米左右。”
    我一听觉得身上更冷了,这踏马也太深了吧!
    听水鬼继续说:“接近水底的位置,四面的悬崖峭壁悬挂着八幅图,像是个八卦。有数米见方。”
    唐玄德来了精神,喊:“你确定是个八卦吗?”
    水鬼吐了一口气,想了想,点头道:“我确定!”
    水鬼又说道:“八卦的图案上方,各有一个大字,分别写的是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魁梧道:“八门!”
    “然后每个八卦的图案的中心位置,都各有一个摇把儿!”
    “摇把儿?”晓军皱着眉头问。
    “对!就是井口上面摇动辘轳的那种摇把儿。”
    唐玄德问道:“乾卦和坤卦是对着的吗?”
    水鬼瞠目:“什么是乾卦和坤卦?”
    唐玄德摇摇头,道:“三条长横的图案和六条短横的图案是对着的吗?”
    水鬼转着眼珠想了想:“没有!”
    唐玄德指着一个方向说:“南边的是个什么图案?”
    水鬼想了想:“三道线,上下都是长横,中间是两个短横。”
    唐玄德长出一口气:“离卦。原来这是个后天八卦阵!”
    不知道什么时候“兄弟三指”也游过来。之前敲鼓的那位老人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惜老夫兄弟水性不足,无法亲自下水查看。”
    唐玄德上次在西洼子村吃了他们三人的亏,出了大糗,这时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兀自举着右手,掐来掐去。突然开口问道:“晓军,现在是几点?”
    晓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下午三点十八分。”
    唐玄德又开始掐指,边问水鬼:“死字下面是个什么卦?”
    水鬼不懂这些术语,记忆力却是真好,他想了想,说:“三道线,上面两道都是两根短横,下面一道是一根长横。”
    唐玄德兴奋地在水里击了一下掌,说道:“果然没错,是个震卦!”
    他继续侃侃而谈:“死门属土,旺于秋,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居坤宫伏吟,居艮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生旺大凶,居坎宫被迫大凶,居乾、兑二宫相生。
    此地此时,现在底下的后天八卦阵,正是死门‘春死震克’的最佳时机。水鬼,你下到水底,摇‘死’字下面的摇把,应该会泄水破阵!”
    水鬼看着晓军,迟疑道:“冲着死去破阵,我怎么觉得怵得慌。”
    唐玄德道:“你不是我教中人,不懂可以理解。死门虽是三大凶门之一,不利吉事,却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这不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兄弟三指俱都微微摇头,魁梧忍不住说道:“晓军,还是要慎重,不可轻易触发机关。”
    晓军抬头看天,却见日已西斜,叹道:“时不我待!水鬼,照唐老师说的去做!”
    那精壮青年点点头,冲我们露出一口白牙,潜入水中。
    过了几分钟,水面突然微微起了波澜。接着,这波澜开始起伏,宛若无绵无尽的大海,我有些慌了。
    突然,水鬼冒了出来,满身汩汩冒血,身前身后插了好几支箭,众人大惊,靠上前去,水鬼嘶声大叫:“动...了!都动了!”身体剧烈地抽搐,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众人还来不及哀悼,湖水更加狂暴起来,天上也开始阴云密布,春雷阵阵,下起雨来;接着就是狂风,雨助风威,让这世界一片混沌!!
    我在水里挣扎,一个浪头打过来,把我淹没在水里,我拼命探出头,破口大骂:“唐胖子,我草你亲大爷!你个信口雌黄、不学无术的狗东西!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唐玄德脸色惨白,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双目失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个更大的浪头袭来,慕容和小潘被瞬间打散,我沉入无边无尽无底的深海。
    这个力道太大了,我躲避不迭,居然陷入了半昏迷。最后一刻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次真要死了!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用平都话温柔的轻喊:“桀!小桀!”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亲切,尽管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继续下沉。水下倒不如水面那么暴躁,颇为安静,水质澄清,有点像电视剧西游记里那个龙宫的样子。
    我拼命向上扒拉胳膊,想游到上面去,可身子却笨重的直往下坠,我憋气憋得脸通红,急得快哭出来,这是要眼睁睁看自己溺毙了。
    突然,我胳膊上的北斗九星阵又开始闪烁,我发现自己停止了下坠,往下看去,只见一只半透明的大乌龟把我稳稳托起来,看到我低下头,也抬起头冲我得意地笑。妈的这不是禄存还是谁!
    站在乌龟背上,我惊喜的发现自己不用再憋气,竟然能自由地呼吸,确切说,我感觉自己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在翕合,将水里的氧气慢慢摄取进来,空气在我的体内循环,却不经过我的鼻子进出。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毫不难受。我伸出自己的胳膊看着,不敢置信,禄存看到我满脸惊喜,冲我眨了下眼睛,做了个鬼脸。
    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因为我看到了无数稀奇古怪的鱼类。有全身银光闪闪的刀鱼;还有蛇头鱼身子的怪物,长着六只脚;还有的长着鸟脑袋、身体像个倒扣的锅、在水里摇动的时候,从鱼尾后面排出一连串的珍珠;还有长着一个鱼头却有十个身子的怪物鱼,还有的鱼虽然只有一个鱼头,却长着十只翅膀...
    我目不暇给,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些鱼长得这么胡编乱造的,却活生生、水灵灵的在水里真切的游着,这是造物主工作的时候打瞌睡了吗?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到晓军、魁梧、小潘、慕容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我游过来,我惊喜的使劲摆手,没想到慕容的水性那么好,第一个冲到我跟前,抱住我的脸颊,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把一双樱唇堵在我的嘴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却感觉她用软滑的舌头顶开我的嘴,吻住我,使劲给我渡气。
    此时是也,水波不兴、流光异彩、静谧温柔;伊人飘飘,宛如神女,轻拥于怀;我睁着眼,只看到慕容莞尔低垂的眼睑,微颤的睫毛。
    旁边的晓军、魁梧都看傻眼了,小潘脸上突然有不豫的神色,我猛地想起来之前做的那个梦,赶紧轻拍慕容;慕容把嘴唇移开,拽住我的胳膊,一起向上游去,晓军、魁梧和小潘也纷纷过来帮忙。
    众人一起冒出水面,现在的情形只比刚才更坏,除了大雨狂风,水面好多地方居然燃起了大火。
    小潘环视四周,急切说道:“军哥,这样下去,大家一起完蛋,我潜到底看看。”
    晓军点点头。
    小潘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沉入水中。
    “他一定很不高兴了!”我隐隐感觉,那一瞬间,哀怨的小女道士、深情的小瑶光、嗔怒的大瑶光都和小潘发生了重合。我身体的某一部分好像突然缺失了!
    我喊:“我也要去。”
    晓军和魁梧睁大眼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变成无畏的勇士,是不是水底呆的缺氧变傻了;慕容又气又急,喊道:“桀哥你疯了!你水性这么差!”
    我大喊:“我没事!你们还记得北斗九星的禄存吗?那个大乌龟,它一直保护我呢!”
    慕容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突然狠狠给了我一拳,这么恶劣的环境里我都看出她满脸通红了,她又羞又气,喊道:“那你还骗我溺水,让我给你渡气?”
    我无辜的摊开手,心说姑奶奶,我都没来得及反应,你上来就堵住了,我又哪里做错了?
    我朝他们大喊:“等着我和小潘一起回来!”
    我沉入水下,禄存现身,载着我一路向下,很快追上了小潘。我叫着“小潘”,他回头,看到我,一下子笑靥如花,深水中他的头发飘飘,皮肤白的发光,美丽无匹、难辨雌雄;我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禄存背上。
    这个大乌龟真不错,就像一个水下的驾驶器,一会儿就跑到了三十多米的水底。可不是咋地,正如水鬼描述的那样,这真的是一个八卦阵的样子。
    我们坐在龟背上看着八卦阵其中的一卦。我不懂这些,东瞧西顾,各种鱼儿在我们身边经过,我又扭头看看小潘,看他专心致志、绝美的侧颜。我突然想,就这样呆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小潘突然拍我的胳膊,让我抬头看。我抬起头,顿时呆了。巨大的轰鸣声开始响起,我们头顶的这个卦象和上面的文字居然发生了波动,凑近仔细一瞧,才发现卦象和文字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不过几公分见方,此时这无数的小方块同时活动起来,起起伏伏、进进出出,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好像濒死野兽的喘息;也就一分钟的样子,万千小方块停止运动,各自保持新的长短位置,我往远处后退一点,不由张大了嘴巴,头顶上的原先的卦象和文字全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卦象和文字。我们趋近其他七个卦象和文字,果然都发生了变化。
    我点头,慢慢说道:“这实际上就造成了整个八卦八门在不停旋转的效果。难怪唐玄德没有算准,这明明就是一个活八卦。”
    小潘也点点头,向我竖大拇指。
    我看着小潘也跟唐玄德一样,掐指计算着什么,嘴唇不停翕合;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他和我一起坐上禄存,指着西北的方向。
    大乌龟慢悠悠游过去,离着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小潘拍拍龟背,示意停下来。这个方向却是一个巽卦,上面一个“景”字,小潘托腮看着水里万花八门的游鱼,仿佛在思索什么。
    稍后他用手指在水里划了一下,接着从另一个方向又划了一道,好像是一个优雅的指挥家。清晰可辨的,我发现玻璃一般的水体有了一丝波动。这波动越来越大,忽然,一群奇怪的鱼瞬间冲过来,张嘴咬这水流的位置,小潘远远的一划,群鱼径直往西北方向的巽卦冲过去。小潘一直在姿态优美的比划着手指,群鱼冲到巽卦的面前,密密麻麻围住那个摇把儿,一会儿那摇把儿竟然开始顺时针旋转起来。
    我目瞪狗呆。
    我说:“你能指挥鱼?你是河神吗?”
    小潘站在禄存之上,好像也具有了在水里说话的能力,我看他抿嘴一笑,说:“是水流。这种鱼通过水流寻觅和捕获猎物,你只需要引导即可。”
    摇把儿飞速旋转,八卦发出巨大的轰鸣,能看出上面的小方块已经开始运动,突然,毫无防备的,从巨大的巽卦里劲射出无数枝长枪!恐怖的枪阵一下子冲破了鱼群,爆开一团血雾;我跟小潘互相对视,满脸的震惊。
    还没反应过来,上方的“景”也开始正向和斜下向发射箭雨,巽卦的长枪齐齐收回,却开始扩散着往外射箭,一时间,巽卦面前天罗地网,万物无可遁形。
    幸亏我们离得较远,大乌龟一看不好,马上“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急退,有几枝箭斜斜射过来,到了跟前,已经没有了力气。
    箭雨连射了几波,终于停下来,我松了口气,却看到巽卦下的地面突然开了一个大洞,一头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嘴,猛地竖直着冲上来。我吓得龇牙咧嘴,这家伙足有一头鲨鱼那么大,一条鱼尾,却是一个大猫的体态,可是脖子之上赫然又是一个龙头一样的玩意儿。这家伙嘴里咬了个空,转了转那硕大的眼球,疑惑的东瞧西望;禄存突然仰起脖子,把大肚皮竖起来挡在我和小潘面前,禄存本身就是半透明的,我们眼睁睁看着大怪兽张顾了一番,摇摆着大尾巴,慢慢钻进水底的大洞,这大洞也慢慢的合上了!
    禄存又把身体慢慢放平,我悄悄跟小潘说:“我差点吓尿了!水鬼死的真不冤!刚才那个是什么鬼东西?”
    小潘慢慢说:“窫窳”。
    我点点头,装作能听懂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水里面恢复了平静,鱼儿又没心没肺的游来游去。
    小潘示意我俩坐着禄存到湖的正中央。他从禄存身上下来,在水底盘腿坐着,双手各放在两个膝盖上,只把两只纤长的食指斜向上翘着。
    我静静看着他,看他在水里衣袂飘飘,发丝飞舞,宛若洛神。
    过了有十分钟的样子,小潘突然以盘坐的姿势在水中随意四处飘浮,仿佛没有一点重力。最后,他的身体径直朝着一个地方飘过去。我赶紧跟上,却见他停在石壁的某个位置。距离水底三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篮球大小的洞穴。老实说,这样的洞穴在四周有很多。他盯着这个洞穴看了一会儿,冲我点点头,示意可以上去了。
    露出水面,看到晓军、魁梧、慕容他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晓军说:“你们要再不上来,我们真要泡浮囊了!”
    我急切地说了在水底下的见闻。
    大家的表情变得更严重了。
    晓军道:“原来是一个活的八卦阵。”
    小潘道:“确切说,是一个假八卦阵。无论你通过哪派的算法、何种的方式,算出来的都是一条死路。”
    唐玄德说:“我不明白你说的。”
    小潘道:“就好像一个文盲面对文字,他看到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笔画;而一个识文断字的正常人,面对文字,一定是下意识关注它本身的含义。”
    我说侠客行里面就有这样的表述。
    小潘点点头,接着说:“所以你越精通奇门八卦,反而越执着于这个假阵表面的机巧,从而忽视事物的本质和内里的杀机,也就落入了对手的圈套。”
    唐玄德还是不服气的问道:“你说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小潘道:“暗流!这个大湖里有二十一条暗流。但是有十九条是这个阵法造出来的假暗流。只有剩下的两条是真的,一条进,一条出。只有顺着真正的暗流,才有可能脱困。”
    我想起刚才的情景,问:“那个篮球大的洞穴就是暗流流出的位置吗?”
    小潘点头。
    我说那个洞穴太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根本钻不出去。
    小潘忽然问我:“你还记得刚才从这个洞穴钻进去的那种鱼吗?”
    我说是不是就是那种身子像个去了壳的乌龟、长着白色的尖嘴、鱼尾巴的怪鱼?
    小潘点点头:“那叫做修辟鱼,这种鱼只喜欢生活在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里,水流稍缓或者静水一滩的时候,都会很快死亡。
    我刚才注意到,修辟鱼只从一个洞穴出,也只从另一个洞穴进。这同时也是我判断真实暗流的依据。”
    晓军也点点头:“那就剩下像桀子刚才这样的疑问,那么小的洞,咱们如何逃得出去?”
    小潘道:“修辟鱼平日性格温和,但遇到危险之时,救生欲望却极强。它头部的白色尖嘴坚如钢铁,在地下暗河生存的时候,他们往往凭此横冲直撞,改造河道,让河流变得更加湍急迅猛。
    所以咱们只需装作堵住暗流的回路,湖里大量的修辟鱼一定成群结队撞击、扩展这个洞穴,以此使我们顺利脱身。”
    我听得目眩神迷,直呼扯淡!
    魁梧突然开口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大湖有三十五米深,咱们没带潜泳设备,普通人最多能下潜十米,强制突破这个极限,照这个法子即便能出去,也一定会伤亡惨重,弄不好可能全军覆没。”
    小潘沉默了一会,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正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人群大声的呼啸,仿佛这一瞬间有千军万马杀过来,众人相顾失色,想着是不是那个老家伙施展什么歹毒的害人法子,抬头往岸边望去,却见有无数匹骏马奔驰而来,这骏马啸叫着,却不像马嘶,更像是人类的叫喊,我们顿时明白原来这是刚才喊杀声的来源。
    骏马声势威猛,把岸边对手的箭阵冲的七零八落,人们纷纷闪避,那些马儿却并无丝毫的刹车,硬生生闯进湖里。
    骏马进水,感觉却比陆地上更快,风驰电掣已到了众人身边。我看着近旁的马儿,俱是纯色,或白或青或黄,只是两只前腿布满了细密漂亮的花纹。骏马在水中蹦跳着,我才看见它们肥美的大屁股后面并没有松散的马尾,而只是一条如同小辫子般的牛尾巴。
    晓军叫道:“都上马!”
    大家齐齐翻身上马,岸上的敌手已经重新集结队伍,朝着我们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大家一个个弯腰扶住马脖,却见众马儿既不向前,也不退后,又不向左,也不向右,而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马上有人吓得大叫,瞬间人马俱没入水中。我在水下骑在马上,感觉竟如被禄存载着一样,丝毫无有窒息憋气之感。众人面面相视,惊喜的大叫大笑。
    不多时众人已经抵达水底,很多人看着这龙宫般的景象,和那个八卦八门的排列,无不惊讶万分。小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块碎石,举着向我们大家示意,晓军点头,让众人分列两边,留出修辟鱼走的水道。
    小潘把手里的石头塞进了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洞穴。石头找的真好,只比洞穴略小,这下算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多时,周围开始有了微微的波动,这波动越来越大,连马儿也开始不安的啸叫。突然,一股水桶粗细的密密麻麻的修辟鱼群游了过来,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个被堵住的洞穴冲去。所有人伏在骏马身后,避免被这可怕的洪流撞到,鱼群像攻城木一样狠狠撞击在岩壁上,坚硬的岩石像豆腐一样碎裂和掉落。原来篮球大的洞穴很快变得有一米见方大小。我想这踏马不就是盾构机吗?
    洞穴变大,暗流变成“明流”,浩浩汤汤往那个大洞穴灌过去,晓军示意大家离开马儿,尾随修辟鱼群闯出去,我忙不迭亲了我的坐骑一口,跟着众人冲向那个大洞。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根本无需用力划水,剧烈的暗流裹挟着众人冲进洞口。我憋着气随波逐流,流速太大,我的脑袋、肩膀以及好多部位都撞击和摩擦着洞璧,一阵接一阵的痛楚传来。渐渐地,这水越来越浅,慢慢能踩到脚下土地,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发力狂奔。这个洞穴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且地势渐渐向上,大家往上面跑去,觉得头顶上的穹庐变得越来越大,好大一块空地显露出来。大家停下来喘息,有人把手电打开,这穹庐顶上不知道有什么宝贝,见了光,被这微光刺激着也慢慢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瑰丽奇异。趁着亮我赶紧找人,谢天谢地,他们都跟过来了。我去握慕容的手,她啐了一口,还是让我紧紧抓着。
    还没喘两分钟,身后又传来轰轰的雷鸣之声,晓军喊道:“快跑,大水跟过来了。”众人又开始夺命而逃,跑过这大厅,路又变得窄了,恢复为一个洞穴的样子,跑着跑着,渐渐分为两个洞穴,一个朝下,一个向上。
    有人焦急的大喊:“走哪条路?”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昨天梦里的那个场景。中间的黑袍老者明明就是往下指着的。
    “往下面跑!”我大喊。
    “你踏马疯了!”少林寺俗家弟子大骂:“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你往下跑不是找死吗?”
    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晓军大喊:“听桀子的,往下面跑!”
    魁伟大汉破口大骂都踏马疯了,带着手下弟子,还有几个人向上跑去。
    晓军、魁梧、小潘、慕容、唐玄德和我们几个,毫不犹疑的往下面跑过去。
    洞穴光线暗淡,路又不平,哪里能跑过湍急的洪水,没跑多远,水已经跟过来,把众人打的七扭八拐。水流越来越急,到后来把我们全部击倒,又裹挟着往前冲过去。所有人都是连滚带爬,哪里能站的起来!
    也不知道滚爬了多久,前面的晓军“哎呦”一声,好像掉了下去,紧接着众人跟成熟的大枣一样,噼里啪啦的从一个大口子掉了下去,我正想着完了,说不定得活活摔死,便感受到了清凉的湖水。
    口子下面居然又是一个大湖!众人落在水里,挣扎着从湖里爬上岸边,抬头看掉下来的那个大口子,离地得有五六米高,要不是有湖水撑着,怕不摔个好歹!通过大口子,可以看到上面的水流继续激射过去,因为流速太快,窟窿虽然很大,竟没有半点水流滴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的水流慢慢缓了下来,也就再也无法凌空越过这个大口子,变成一道流瀑倾泻下来。又流了一会儿,突然从大口子往下掉下几具人体,拍在湖面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凑近观瞧,赫然是那条魁伟大汉和他的徒弟们。
    小潘慢慢说道:“看来他们虽往上走,却进入了一个死窍,水流之大,即使是上方的窍洞也全部填满,水流朝里激射,这些人在死窍里根本冲不出来,直至活活溺死,随着水流的减弱,死窍的水带着尸体流了出来,一直流到这个大口子。”
    众人低头哀悼,却感觉湖水起了异样的响动,抬头看时,竟然看到湖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我大叫:“卧槽,没完没了了!”
    大家寻找出路,却发现正对着有一左一右两个洞口。我又想起那个梦境,旁边的两个黑袍老人都指着他们的右边,他们的右边却是我的左边,到底踏马是左还是右?
    众人不自觉地都看着我。我顿时感觉亚历山大。湖水上的很快,我听晓军说:“我的脚面又湿了!”
    我一横,去他妈的,抬腿往左边小跑而去,众人紧紧跟上。跑的时候感觉地势一直再往上走,洞穴的维度忽小忽大,曲流拐弯,我听见魁梧苦笑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蛇肚子里跑呢!”
    我说你别吓我,我今天遇到的怪物够多了!
    突然洞穴开阔高大了许多,晓军看看说:“如果是蛇的话,这个地方一定吞了一头羊。”
    我说别踏马胡说了,说点吉利的。
    这个洞穴像刚才一样,顶上开始亮起满天繁星。大家停下脚步正在张望,前面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却有点放松,想着这毕竟是一个人。
    这踏马应该是个人吧?
    他说道:“慕容莞尔。”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都不动,我眯起眼使劲看,才发觉他好像戴了一个面具。
    这么多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出战?
    我们几个人把慕容围在中间。
    黑衣人轻轻问:“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我看着慕容,她突然咬住了嘴唇。
    黑衣人轻笑道:“我知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你不说,我来说。”
    长剑出鞘,慕容翩若惊鸿,已出阵和黑衣人斗在一起。众人愕然,却无心猜测这黑衣人的来历,都隐隐想着:“慕容莞尔最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用的也是剑,堪堪抵挡住慕容,但是十分吃力,黑衣人手忙脚乱,嘴却不停:“生在士族高门,自幼却被忙碌的父母忽视,谁会顾及到一个小孩子孤独的心情呢?”
    慕容紧咬牙关,发狠猛攻。
    黑衣人的动作渐渐流畅起来,已经和慕容匹敌。
    “长成高贵美丽,可谁又能理解女孩的心呢?”黑衣人的声音充满无限魅惑。
    慕容发狂一样挥剑劈砍。可黑衣人的身手却越来越强。
    魁梧突然说道:“慕容姑娘对回答的抗拒好像在不停的给这个黑衣人助力。”
    “再美丽的女人也渴望被爱、而不是男人们卑微的尊崇,不是吗?”黑衣人宛若唱歌般的吟诵着。
    慕容已落入下风,显得非常吃力。
    黑衣人轻松自如的应付慕容的进攻,轻巧的说道:“可怜的女孩,没有爱的经验和体验,终于落入一个庸俗不堪、猥琐痴肥的老男人的彀中。”
    我不仅也感叹起来,想着慕容以前该是有多么不堪的一段感情经历?那个庸俗不堪、猥琐痴肥的老男人真是狗咬牡丹,着实该死...等等,你踏马这是说谁呢?
    慕容形势岌岌可危,我正要振臂而出,魁梧突然拉住我:“桀子!这不是你能干涉的!每个人都要直面对自己的内心,无可逃避。”
    说话间,慕容的剑被挑飞,我大惊失色,挣脱魁梧的拉拽,冲上前去,黑衣人却没有乘胜追击,往后远远躲去。我站在慕容的旁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低头不语,抬起脸来,已是满面泪水。
    她竭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勉强出声,颤抖着说:“是遗忘!”
    我浑身一震,想起在博物馆那个既凶险四伏、又美丽浪漫的夜晚。
    我仿佛又听到慕容说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宁愿不喝孟婆汤。忘了自己这一世,就算能转世轮回,又有什么意思?”
    我心乱如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黑衣人唱歌般的笑起来,说道:“果然,说实话才是最动听的。”
    他的身子慢慢变淡,消逝于虚无。
    慕容的身子还在轻轻颤抖,我无限怜惜,努力克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众人各怀心思,继续往前走去。行不多远,又是一个人拦在前面。这次却是一个宽袍大袖的道士。
    唐玄德突然紧张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甚至在不停的擦汗。
    唐玄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一方面器宇轩昂、志得意满、充满自信,却也时常流露怯懦退缩、胆小怕事的一面。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无法言说,只是觉得他现在的紧张倒更像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
    “唐玄德。”那道人果然喊他。
    唐玄德身子一震,慢慢走出人群。
    “你的名字很有趣。”道人说。
    唐玄德不搭话。
    道人终于问到:“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突然盯紧了唐玄德,眼睛一霎不霎。
    唐玄德沉默着,大家都能清楚得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和间或咽口水的声音。
    唐玄德沉默了很久。
    他好像鼓足了勇气。
    终于开口说道:“真相。”
    晓军的眼里好像有一根针。
    道人明显楞了一下。
    唐玄德又解释道:“道家追求自然和人世的真相,当真相显露,却又意味着虚无和终结。”
    轮到道人沉默起来。
    最后他说道:“你确实很聪明。”
    唐玄德也过关了。
    晓军面目阴沉,但没有说什么,带领大家继续往前走。洞穴越来越广阔高大,后面的水声也渐不可闻。众人稍稍放松,却看到前面横卧着一只动物。
    穴顶的石头光芒打下来,看体型像一只大羊或者小牛。有人打开手电,光芒扫到前面,显露出一个人脸,人脸笑了笑,却是满嘴獠牙。
    那个人的手电吓得掉在地上。
    众人都在想,谁这么倒霉,会抽中这样的怪物对手呢?
    那个恐怖的怪物说话了:“周魁梧!”
    魁梧走上前去。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他照例问。
    魁梧沉默。
    我暗暗的想:“他伤得这么重,短短两天,根本无法再与人交手。”
    “你是睡着了吗?”怪物问,“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小可爱。”
    他站立起来,突然只用后腿着地,把身子翘起来,又把前肢高高斜举着。
    光芒时弱时强,我才看清这家伙后腿前腿的末端,不是蹄子,也不是爪子,而是人手。此刻,他站立着,高举前肢,在腋下居然露出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来!我才注意到他的人脸眼睛的位置根本没有东西。
    我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这踏马是生化危机吗?
    小潘突然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这是狍鸮。”
    我低声回应他:“这东西就该人道毁灭。”
    小潘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闭嘴。
    怪物突然用鼻子使劲嗅着什么,嘿嘿笑着:“我怎么闻到了空气中有恶意者的低语和香甜的味道,有点饿了。”
    魁梧突然开口说道:“眼在腋下,羊身人脸虎牙,猎物对你的恐惧和厌恶转化成你更好的胃口。狍鸮,你好!”
    说到最后两个字,魁梧化身为之前巨大的怪物。
    这个洞穴非常神奇,在人世间的时候,魁梧役使怪物,人是实兽为虚,而在这黑乎乎的洞里,这个大怪兽变成了实体,魁梧的身影反而开始透明。
    我也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只大兽,居然像是一只狼或者狐狸,反正我也无法分辨。此刻它踞坐着,屁股上真的有好几根毛茸茸的大尾巴。
    狍鸮又开始笑起来,它说道:“原来竟是老相识。咱们该有好几千年没见过了吧。
    可你还是要做出选择,和我打一架或者回答我。”
    魁梧说:“庸常。”
    狍鸮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这是你的真心话。如果你不是如此的恐惧庸常,你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有得必有失,世界就是这样。”
    狍鸮上身落到地上,曲腿卧倒,不再说话。
    大狐狸寂寥的摆摆尾巴,渐渐淡化,只剩下逐渐实化的魁梧。
    我突然开始担心起来。我不知道谁来提问我,我也该怎么回答。我最恐惧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晓军显得有些急躁,自语道:“难道要每个人都问一遍吗?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的脚步更快了。
    行不多远,果然前面又挡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正常的人,身材非常的高大,英挺,峨冠博带,腰佩长剑,洞顶的光芒亮亮暗暗的扫过他的脸庞,竟是一个极其英俊的伟丈夫。
    魏晓军其实长得也非常出色。英俊、强悍、野心勃勃,充满魅力。之前的华山三剑小金,外表也是非常出色,这两人都是男人中百中无一的帅哥。
    可是现在和这样高大伟岸,如同天神一般的伟丈夫相比,却顿时黯然失色。
    他看着我们,优雅的问道:“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温言道:“潘君瞳,你好!”
    小潘慢慢走出来。
    伟丈夫细细打量着小潘,目光炽烈。
    他说:“在下历经千年万载、秋冬春夏;行遍四海八荒、九州列国,却很难遇到阁下这般美丽的尤物。你旁边的女孩子已经是惊人的美丽,却不能夺取你丝毫的光芒。”
    “在我这漫长的一生当中,我只见过一个女孩子的美貌能与你匹敌。”
    “你的美丽,即使同为男人的我,都会感到心旌摇动。”
    我不由的醋意大发,突然又惊恐于自己的这种心理,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成为一个变态。
    小潘微笑道:“身为男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从来不能成为凭恃,这是我一向坚持的原则。至于说为何长成这个样子,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伟丈夫点点头,问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小潘静静地说道:“辜负。”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我不敢看他,更不敢看慕容。
    伟丈夫问道:“辜负?”
    小潘点点头,慢慢说道:“吾爱不知吾爱。”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伟丈夫慨叹一声,慢慢消失。
    洞里的时间在悄悄流逝,已不知过了多久。
    晓军更加的焦急,在这焦急中又多了几丝彷徨。
    他只是低头快走。
    而此时的洞穴,不知不觉,已经愈发高大空旷。
    但还是有人拦住了他。
    是一个全身盔甲的武士。甚至他的脸上都带着面甲。在璀璨的光芒的映照下,他的一身铁衣反射着寒光。
    他和气的叫道:“魏晓军。”
    晓军好似已经到了忍耐极限的边缘。他恶声恶气的说道:“干嘛?”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道:“我无所畏惧。赶紧让开,我要去救人。”
    武士举起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根乌漆嘛黑的铁棍,说道:“请回答!”
    晓军吼道:“挡我者死!”
    一头凶猛的巨兽现身,仰天嘶吼!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清了这头巨兽的面貌!体如巨象,却长了一个凶猛的虎头,背上更是有一对金色的翅膀!
    这头巨兽和晓军一样急不可耐,仿佛要将眼前的武士一口吞下。
    武士跳到半空,双手抡圆铁棍向巨兽砸去,仿佛有千钧之力。
    巨兽扇动着金色翅膀,刮起了狂风,这么大的体量,竟然一下子毫不费力飞纵起来,举着一对利爪,朝着武士击过去!
    两者在空中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武士朝后翻过去,巨兽落地,摇摆着身体和脑袋,发狂般的啸叫。
    晓军真的急眼了!
    武士站起来,把铁棍收住,不再发起进攻,看着疯狂的巨兽,静静地说道:“你们跟我走吧!”
    巨兽消散,显出还在剧烈喘息的晓军,他的眼神疯狂凶狠,充满血丝,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他低低的吼道:“快没时间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魁梧使劲抱了一下他,听到魁梧低声说:“你是我们的领袖,一定要保持镇定!”
    晓军慢慢平静下来。
    一行人跟着这个神秘的武士继续前行,此刻,这地下的空间已经壮丽巍峨到如同巨大的宫殿。
    顶上发光的已变成巨大的夜明珠,把这大殿照的非常清楚。四周是不见首尾的悬崖峭壁,大殿的中央有一天然的近圆形的高台,上面有个东西在抖动。
    未看清那玩意儿,一阵曼妙的歌声先传过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众人心境一变,脚步变得慢了起来。
    歌声里我想到自己身侧的潘君瞳和慕容莞尔,却不敢转头去看他们。
    晓军轻轻叹气。
    魁梧道:“蒹葭蒹葭,寻而未见、爱而不得,大不祥。”
    渐渐走近,却看到一头红色的大笨象在台子上扭来扭去。
    是它唱的歌吗?跟它憨态可掬的样子可真不匹配啊!
    走的更近些,我才看到这不是什么大笨象,体型大小很像,却没有头颅,或者说头颅的位置是一团模糊的雾气;身子下面居然长着六只大粗腿,而身子上更有两对大肉翅膀!
    此刻这六只大粗腿正按照某种规律踩着节拍,大肉翅膀更是随着翩翩起舞。
    看来这是一只很有艺术气息的大怪物!
    看到我们靠近,大怪物突然停止演唱和跳舞,怒气冲冲的质问:“魏晓军,你刚才为什么不老实回答?”
    晓军急躁的神态已经完全不见,恭敬地说道:“万能的帝江神,在下说的乃是实话。”
    大怪物生气地说道:“可我现在就能感受到你的恐惧。你这么不老实,又来找我做什么?”
    晓军突然单膝跪倒,态度极其恭谨恳切:“我来祈求大神救我朋友的性命,他现在危在旦夕。”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荒谬,一向沉稳自信的晓军为何这么低声下气来求这个大肉球?这不就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大妖怪吗?
    大怪物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义之所向,无所畏惧。”
    大怪物轻轻扇动翅膀,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把自己的“头颅”朝向了台下的盔甲武士。
    我内心突然有了一种非常疯狂、荒谬而可怕的想法。
    这种想法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战栗。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抖得厉害。
    慕容低低惊呼:“桀哥你怎么了?”
    小潘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说:“是的!”
    盔甲武士把右手放在自己下巴的位置,停了片刻,轻轻揭开面甲。
    单腿跪着的晓军身体大震,他竭力控制着,还是歪倒在地上。
    魁梧张嘴结舌:“你...你...”
    我几乎抖得站不住。
    一身盔甲的赵其武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们。
    晓军坐在地上,脸上扭曲着,咧开嘴,好像在笑。
    他慢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身子在剧烈地抖动。
    魁梧全身僵硬,往前走了两步,站住了。
    众人都听到晓军啜泣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
    赵其武笑着,说:“我很好。我只是从一个世界离开,来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
    他走过来,向地上的晓军伸出手。晓军的身体微微颤抖,把手给赵其武。
    赵其武把他拉了起来。
    晓军把他紧紧抱住,无声的哭泣。魁梧走上前,从侧面也抱着脏脖子。
    台上的帝江又开始唱歌,声音低沉、和缓、忧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帝江唱到“与子偕行”,晓军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失声。
    我的心情也低落到极点。一行人拼命奋斗,死伤惨重,终究没有救得了脏脖子赵其武。
    赵其武全副武装,笨拙地搂住晓军,低声说:“告诉我,兄弟,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晓军泣不成声,终于说道:“愧疚。”
    “每当我内心深感对愧疚之情的恐惧,就意味着我的一位好兄弟正在离我而去。”
    帝江突然开口说道:“王桀纣。”
    我吓得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看着台子上那个大胖子。
    帝江沉沉的问道:“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我刚才设想过这个场景,事到临头大脑却一片空白。我呆呆的说:“死亡?孤独?失去?或者恐惧本身?我真的不知道。”
    帝江无奈地摇头——假使他有头——喟叹道:“你这个孩子啊,怎么比我还要混沌!”
    这个大家伙的压迫力让我心慌意乱,彷徨无计,我想这东西不会要吃人吧?拯救脏脖子失败,一路被迫逃亡,胸口的伤口一直疼得厉害,这么多剧烈的运动,估计早就崩开了,风里吹着水里泡着,钻心的疼。
    我的情绪和体力跌倒了谷底。
    帝江在台子上探出身子,对我左观右瞧的,嘴里啧啧道:“这么个颓废猥琐的呆子,居然也是有的人的掌心宝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它说的是小潘或者慕容吗?掌心宝这个词用得可不恰当。”
    帝江道:“王桀纣,你且单独往前去,有一位故人要见你。”
    小潘和慕容要跟过来,帝江气得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今天从魏晓军开始,都要忤逆我吗?”
    小潘和慕容只得停下来。我回头看看他们,看到他俩眼波盈盈,胸中情思万千,一时无语。
    我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去。
    在这空旷的巨殿后面,又有一个大洞通向深处的未知。我身心俱疲,无意识的往里走着。渐渐地,有水流的声音。光亮渐显,居然有一条晶莹剔透的水练跟着我,蛇一样把我螺旋向上虚虚缠绕,最后把水练的末端扭过来对着我,抬头一样看着我。
    水练的末端对我扭来扭去看了一会儿,“啪”的一声轻响,在我周围炸开,崩了我一脸。
    我有点气急败坏的抹了一把脸。
    水流声愈发明显。在前面已然汇成一弯溪流。一个女人坐在溪流旁边,她一袭白衣,身材曼妙,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头上戴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冠,正用脚在戏水。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扭过头,看着我,眼中无限欢喜,缓缓道:“桀,你来了!”
    这个声音无比遥远,又无比熟悉,正是我刚才在水里差点溺毙时候听到的呼唤。
    我好像
    身体
    心灵
    魂魄
    都已经陷入虚无。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
    爆炸
    融化
    消弭
    飞散
    也可能只是顺着时间之河回溯,
    重新变成一个赤诚的幼童。
    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一直到嘴里让我自己尝到这苦咸,以提醒它的存在。
    我开口道:“妈!
    我很想你!”
    是的!我的母亲现在已恢复为二三十岁盛年的样子,温柔、美丽、优雅、知性。就好像我在老照片里看到的一样。
    我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母亲走过来,确切说,是踩在一朵晶莹的水花里慢慢飘过来。
    她看着我,说:“我的小桀,已经变得这么成熟了!”
    我想咧嘴笑,眼泪却刷刷的流下。
    她笑着说:“你不该哭。你还有路要走,有责任要承担,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拍拍我的脸:“我可怜的儿子,你怎么又受伤了。”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我的左肩上。
    左胸的伤口痛感在迅速的消失。
    我真的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母亲复活,我要和她说很多很多话,说
    我多么悔恨,
    我多么痛苦,
    我多么想她。
    我多么爱她。
    可是现在,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流泪。
    她摩挲着我的头发,像以前一样。
    她温柔的说:“我的孩子,我都知道。
    你亲吻我开始冰冷的额头,
    你剪下我的一缕头发,
    你悲痛欲绝抛洒我的骨灰,
    你在海边倾诉对我的思念,
    你的爱我都收到,
    我亲爱的孩子。”
    我眼泪流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说:“妈,我要留下来永远陪着你。”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温柔的说:“我的傻孩子,忘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人生要面对,或许我们还会再相见,那也是在遥远的将来。”
    我不停地擦眼泪。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说道:“今天见到你,看你说话,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你并没有做到。”
    我沉默。
    她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帝江,我的孩子当然知道自己内心最恐惧的是什么,但他是这么的可爱、软弱和无奈,让做母亲的如此心疼,请给我特权,不要逼迫我的孩子说出答案。”
    说完这句话,她深情的看着我,一霎不霎。她拿起我的左臂,用手轻轻抚摸,北斗九星在她的抚摸下现身,熠熠发光。
    “我的小桀,居然获得这么多人的青睐!”她俏皮的眨眨眼:“包括男孩和女孩。”
    我说道:“我希望此刻时间永远停止。”
    母亲说:“可是你该走了!”
    我要有所抗拒,母亲却按住我,让我跪倒在地,用手指轻轻朝我弹了几下。有清凉且温润的水珠扑在我的额头上,却没有下滑,而是快速的渗进我的皮肤。
    我的头顶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听母亲轻声说道:“
    王桀纣,水神之子,我的心头最爱。请万神之神赐福于他,让他获得驾驭百川、役使万兽的神能,让他在以后每一次面对危险之时都能够化险为夷;这是来自同为水神和母亲最虔诚的祝祷!”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渐渐离我而去,我又陷入无尽的空虚。
    我听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叫我,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有的人使劲拉我起来。
    我好像从睡梦中醒过来,抬起头看着。
    晓军他们把我环绕着,满脸焦急的看着我。
    我看到慕容看着我快哭出来了。
    我慢慢说道:“我没事。”
    晓军问:“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缓缓摇头。
    魁梧说:“帝江说你没有告诉他实话,他非常生气。他在那里摇头摆尾、吹胡子瞪眼,威胁要禁锢我们一百年。”
    小潘接着说:“后来有女人的歌声传过来,帝江就突然很慌张,说这女人的声音就跟当初倏忽的凿子一样让他感到害怕。”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是歌声还是说话声?”
    慕容说:“是歌声,但是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
    晓军道:“于是他就把我们全放行了,所以你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问脏脖子呢?
    晓军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现在很好,也很快乐。”
    不再说什么,往前走去。
    我们在后面默默跟着。
    这洞穴又慢慢收缩,渐渐仅容数人。再行进一会儿,洞口居然有亮光。众人大喜,加快脚步,晓军第一个钻出洞口。众人鱼贯而出,都一起呆住了。
    我们站在一个方圆十数米的平台上,却依然在山体内部。
    更糟的是,前面被万丈悬崖生生断开,无路可去;对面的悬崖相对处也有平台,平台亦有一洞,却距离百十米,遥遥相望。
    众人默然,如坠死地,如冰彻骨。
    我突然开始拍巴掌。转着圈子,不停笑着,旁若无人的拍巴掌。在这空旷之极的所在,拍手声远远传去,回音重重。
    晓军和魁梧愣住了,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慕容叫声:“桀哥”,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小潘没有慌张,只是很专注的看着我。
    我距离悬崖越来越近,突然又怪声怪气的叫道:“天马!天马!天马!”
    晓军和魁梧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赶紧走过来要拉我,慕容冲过来抢在前面把我抱住。
    “天马”声回荡着,又传来回音,但这回音却和我的声音不同,且声势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
    众人睁大眼睛。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群不知道什么动物挥动着白色的翅膀朝我们这里飞过来,“天马”的声音正是从它们口中发出来。尚有距离,巨大的气流已经吹了过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靠得越近,这才看清这群动物竟是如马一般大的尖耳大狗,通身雪白,却有一个黑色的狗头,他们呆萌的看向我们,虽然体型庞大,却轻巧灵活的降落在平台上。
    有一只谨慎的走过来,歪头看着我。我轻轻拍拍它的脑袋,回头问大家:“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刚才踏马的疯了?”
    小潘笑着说道:“简直就是。”
    慕容狠狠锤了我胸口两拳,突然想到我的伤口,吓得叫了一声。
    我拍拍左肩,说道:“完全好了!”
    我爱抚这天马的脊背,他温顺的低着头,两只翅膀收在马腹。
    我纵身跳上马背,天马仰头嘶叫,原地转圈,开始轻轻扇动翅膀,示意我往前调整位置,不要干扰它的飞行。
    我看看晓军他们,说道:“我来给大家打个样儿。”
    轻轻一夹马腹,它真的跟马一样奔跑起来,他加速很快,临近悬崖,已经风驰电掣,后腿奋力一蹬,前腿往前跃去,众人的惊呼声中,人马跃入虚空。
    我恐水,也恐高,但现在却心情平静,毫无波澜。我甚至有一点期待,这匹坐骑会忽然倒栽葱跌下去,或许我就能永远守护在母亲身边。
    天马确实往下坠落,消逝于众人的视野。然而只过了片刻,天马划着大弧线飞了起来,马背上的我如履平地。
    我的身后,晓军、魁梧、小潘、慕容、唐玄德,还有兄弟三指他们,各乘天马,在我身后追来。
    晓军奋力驾驭天马,几步追上了我,大笑道:“桀子,我服了你!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也许只是几秒钟的功夫,还没完全感受飞翔的奇妙,天马已纷纷在对面落地。我拍了一下它的屁股,它仰首抬蹄,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展翅飞去。慕容对这些可爱的动物表现得尤为喜爱,甚至亲吻了她坐骑的脖颈。
    告别天马,众人进入那个洞口。又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洞内重新变得开阔高大。晓军抬起头,长长吁了一口气。
    众人齐齐看去,闪着晶莹光芒的云山老人归真记石刻,正悬挂在半空之中,再仰首朝天,看到头顶露一洞口,显出满天繁星。
    魁梧轻轻叹道:“原来此处竟是云山顶峰。我们在山体内呆了这么久。”
    晓军目不转睛的看着空中的石刻,说道:“原来云山老人归真记已经被纳进了山腹之中。”
    小潘道:“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走这条路,即使硬闯到了峰顶,咱们也看不到它。”
    晓军点点头,问魁梧:“临走之时帝江说的是什么?”
    魁梧慢慢道:“顺着时间之河,箴言会被发现。”
    晓军喃喃道:“顺着时间之河、顺着时间之河,这会是什么呢?”
    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帝江这个王八蛋,故弄玄虚,顺着时间之河,那终点不就是死亡吗?这个老王八蛋诅咒咱们永远不会找到云山的秘密。”
    一行人半晌无言。晓军突然苦笑起来。他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说:“这距离至少得有百八十米,我们是既找不到秘密,也脱不了眼前的困境。”
    兄弟三指走过来,也盯着云山老人归真记看。看了半晌,其中的敲鼓老人说道:“此题未必不可解也。”
    他看了看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轻叹道:“今日云山之行,老夫委实大开眼界。见识了光怪陆离的世界,也领教了各位年轻人的厉害。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几个,确实老了。
    古人说做文章讲究‘凤头、猪肚、豹尾’,云山这篇文章,就让我们兄弟三个收尾吧。”
    魁梧的身体好像在颤抖,我看到他的表情极为激动。这一路过来,魁梧因为重伤未愈,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低调、委顿。即使看到赵其武,他也远远没有晓军表现得崩溃。他好像已经没有余力做出情绪上的更大波动。
    可是现在,他显得异常激动,他的声音哽咽:“尊师...”
    敲鼓老人制止了魁梧继续说下去,道:“老东西们,总要发挥点作用。”
    他们三个人盘腿坐下,成品字状排列,对我们已不闻不问。
    持鼓老人轻轻拍了腰间的小鼓一下,轻轻哼唱起来。上次西洼子之战,我记得这个小鼓被蛊婆婆所破,不知道这是重新修补过还是换了一个。
    持鼓老人哼唱了一会儿,第二个老人又开始弹指伴奏。他在西洼子之战中被蛊婆婆断掉右手拇指的指甲,好像还未长出,现在弹指,用左手拇指的指甲逐一与右手其余四指相交而鸣。
    第三个老人偶尔哼唱应和,又掏出一堆草扎起什么东西来。
    空气突然开始变冷。在这冷冽的空气中,突然有一股暖风吹来,舒服惬意。
    这暖风只吹了两下,突然空中淅淅沥沥,竟然下起了茫茫的小雪。雪中夹杂微雨。
    突然脚底下有虫豸震动的声音。我想起那天在西洼子的感觉。
    雨雪停止,春日暖阳;空气渐渐暖和,周围变得越来越亮,仿佛此刻已不是深夜。
    温度仿佛稍微回冷,空中似乎又飘洒起雨丝。
    雨渐渐大起来,变成哗啦啦的大雨,温度也升了上来。
    温度继续上升,空气中充满着生气勃勃的味道。
    雨继续下着,仿佛永不停歇,无休无止。
    空气变得非常潮湿,远处好像听到有人在田里劳作、高歌。
    温度变得更高了,我开始感到有一丝燥热。
    温度更高,大雨瓢泼而下,我好像浑身都湿透了,但即使雨下的如此猛烈,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清凉。
    温度好像到了最高点。有狂暴的大风吹过来,天空中雷电闪耀,把众人照得纤毫可见。
    风雨雷电,却掩不住兄弟三指的低声吟唱。我看那大雨将这几个老人浇得浑身湿透,雨水流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可他们连眼都不眨。
    持鼓老人终于唱起歌来,声音苍劲悠长、曲调奇异瑰丽,仿佛从远古传来:“
    盘古开天兮,混沌初破;
    天塌地陷兮,女娲补之;
    伏羲造字兮,神农尝草;
    炎黄二帝兮,肇始中华;
    夏商以继周兮,春秋战国;
    始皇称朕兮,一统九州;
    武帝开疆兮,江河所照;
    汉室衰微兮,乃为三国;
    戎狄北下兮,朝有南北;
    煊煊盛唐兮,天之可汗;
    两宋羸弱兮,继之以元;
    君死社稷兮,唯我大明;
    明复以清兮,战乱百年;
    天不灭华夏兮,遂生蕴之;
    如山之高兮,如海之阔;
    如日之升兮,如玉之洁;
    如母之慈兮;普育万民;
    四退强敌兮,护我中国;
    君今归位兮,孰制恶龙?
    生之多艰兮,哀我群氓。”
    歌声中,温度好像稍微下降了,但不是很明显。
    温度还在下降,这次感觉比较明显了。
    气温稍觉凉爽,有一滴露珠凝在我的手上。
    天气更加凉爽。
    突然有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突然又有一点燥热,但这热转瞬即逝,变得比之前更冷。
    气温开始下降了。风变得越来越冷。
    天气继续变冷,开始下雨,这雨很凉。居然夹杂着雪花。
    雪下的更大了。
    现在已经很冷了。我搓搓自己的双手。
    温度好像没有休止的下降。我的脸都变得麻木。我看着旁边的慕容,这女孩子也在瑟瑟发抖。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却不能做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还是那么冷,但温度似乎比刚才稍稍高了一点。
    第三个老人已经编出长长的一截,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好像所有的奇异景象又开始循环了。雨雪交加、冷热交替,而且越来越快。
    光线亮起来的时候,我惊异的发现,兄弟三指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身形愈发的衰老瘦削。
    魁梧大叫:“尊师!”往前冲去。
    地上编织的半截东西突然从地上弹起,把三个老人环住,长着一张嘴冲着我们。
    这东西驼头鹿角、兔眼牛耳、蛇项蜃腹,鲤麟鹰爪,可不是就条龙?
    晓军拉住魁梧,喊道:“阵法已启,不可造次!”
    循环的速度太快了,外界的景物疯狂的开始旋转,我觉得脑子开始眩晕,已不敢睁眼;耳朵只闻龙吟虎啸、天崩地裂。感觉慕容的一只柔荑轻轻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悄悄被小潘握住。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渐渐平静下来。
    我睁开眼,竟然已经是白天。有一缕阳光,从头顶的开口处射进来,正好打在云山老人归真记的时刻上面。
    我张大了嘴巴。
    那副巨大的石刻,原来刻在一块巨大平滑的石面之上,而现在,这块巨石竟然变得斑驳陆离,凹凸不平,仿佛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侵蚀。原先的阴文已经残破不堪、无法辨认,这斑驳的石体、复杂的沟壑却形成了另外的八个大字:
    “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
    所有人抬头看着,都说不出话来。
    魁梧一声嘶吼,跪倒在兄弟三指面前。
    我们才发现这三位老者已经须眉皆白,极度衰老,仿佛都是百岁以上的老人,奄奄待毙。
    在他们旁边,有一只须发喷张、张牙舞爪、身形完整的草龙!
    魁梧的肩头剧烈抽动,低声呜咽。
    持鼓老人把手放在魁梧的肩上,低低说道:“魁梧,人各有命,不必过于悲伤。”
    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大家:“我们兄弟顺流而下,历经千载,看尽世间万象、繁花千重。”
    “未来的世界,很好!你们要有信心!”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魁梧拉进“品”字阵内。
    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把手放在了魁梧的背上,持鼓老人转过身来,把手放在魁梧的脑门之上。
    三人齐喝,魁梧全身光芒大放。过了几分钟的时间,这光芒慢慢熄灭。
    弹指老人和草编老人慢慢垂下头去,没有声息。
    魁梧伏地大哭。哭着喊道:“尊师!”
    持鼓老人微弱的笑道:“傻孩子,这称呼是不是该颠倒一下了。”
    魁梧大哭:“师尊!!”
    老人微笑道:“兄弟三指、占风断水。徒儿,以后行走江湖,万万不可堕了我湘楚大地的威名。”
    气息渐无,微笑尚存。
    魁梧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内心一片茫然。
    来时汹汹、归时寥寥。
    水鬼死了。
    少林俗家弟子死了。
    脏脖子赵其武也死了。
    如今兄弟三指也死了。
    这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片哀戚之中,这草龙抬头摆尾,发出低沉的吟啸。它不停的转头,示意我们坐到它的背上去。
    原来兄弟三指早就留有后手,让这草龙驮着大家逃出生天。
    晓军扶起魁梧,看着剩下的几个人,长叹一声。
    我突然转身要走。
    慕容一直关注我,紧紧把我的手抓住。
    她颤声问道:“桀哥,你要干嘛?”
    我看着大家说:“我要回去。”
    晓军安慰我说:“是的,咱们都要回去,现在就走。”
    我摇摇头:“我要回洞里去。”
    大家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小潘静静拦在我的前面。
    我说道:“你们刚才问我发生什么事,我看到我妈妈了!她变成了水神。”
    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我说道:“我要回去找我妈妈。我还有话要跟她说。”
    晓军艰难的摇头,开口道:“桀子...听话,跟我回去。”
    我摇摇头。
    晓军说:“你如果有个好歹,我回去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我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晓军自觉失言,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魁梧还没有从刚才的状态脱离出来,眼睛红红的,表情悲戚。
    他看着我,说道:“桀子,我有些后悔了。带你出来,历经生死,最后一塌糊涂,终成无法收拾之局。
    早知道,抱竹涧那次,我就该给你应付过去。”
    我阴森森的看着他俩: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晓军、魁梧,咱们可都是罪人哪!”
    我迈开步子,慕容咬着牙死死把我拉住,不让我走。
    潘君瞳突然把我抱住。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所谓的雄性气息,而只有清淡的花香,他的身体也很柔软,我有些迟疑,也慢慢伸出胳膊抱住他。
    他的身体真的很柔软,柔弱无骨,似春水微微荡漾。
    我侧着脸看着他的耳朵,连耳朵都很美。
    伟丈夫说得对,这就是一个绝世尤物。
    我附着他的耳朵,轻轻说:“潘君瞳、盼君瞳、盼君与妾同。小潘,我都懂。”
    他身子微微一震,把我抱得更紧。
    他发出呻吟般的,发丝撩拨着我的脸庞。
    他好像要把我融化在他的身体里。
    我吃力的扭过头来,对慕容说:“莞尔,你们都放手罢,别让我有所牵挂。
    我是一个很不坚定的人。
    我终究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就像你们每一个人一样。
    命运之手,不会刻意遗漏。”
    慕容慢慢的,把我一根一根手指的放开。
    小潘也轻轻放开我,直直看着我,眼角有泪痕。
    我走到洞口,看看黑黝黝的去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进去。
    慕容莞尔怔怔的看着,竭力忍着,眼眶里积聚的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她问:“你说桀哥还能回来吗?”
    她离潘君童最近。
    问的应该也是潘君瞳。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关系非常微妙。
    微妙而尴尬。
    潘君瞳慢慢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魏晓军一脸的怅然若失。
    周魁梧突然说道:“王桀纣,水神之子、三十多岁的中年油腻男、帝江提问的逃避者、御定的罪人、同时被世间最美丽男孩和最高贵女孩所倾慕的幸运儿;我们都要坚信,有关于他的故事和传说,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戛然而止?”
    他笑着宽慰着大家,自己却慢慢流下泪来。
    * * * * * *
    已是深夜。老者写罢,把毛笔放于笔架,沉默的看着眼前小楷写就的文字。
    旁边的少年,却也在默默的流泪。
    他悄悄地把眼泪擦掉。
    但老人还是看到了,轻轻拍拍他的头,神色中并没有笑话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哭?”
    “我只是担心王桀纣的命运。他是不是又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终于回到地面之上?”
    “我的孩子!就像王桀纣自己说的,他终究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可他到底...死了没有?”
    少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勇气问道。
    老者呵呵大笑,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我亲爱的孩子!
    古往今来、九州列国;
    帝王将相、佞臣奸贼;
    英雄名士、才子佳人;
    这千千万万之人、
    包括你我,
    有谁能永远不死?
    有谁能?”
    * * * * * *
    《平都记事——一群职工子弟的末途悲歌》第一部《云山虚境》完结,谢谢。敬请期待第二部《鬼楼奇谭》。
    我叫王桀纣。
    我还是从云山回来了。
    是的,我没有死。
    至于我重回洞中,是否再次见到母亲,或者遇到了其他人,都谈了些什么,可能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提。
    所幸这次,我似乎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还可以照常上班,没有在单位和老人那里露出太多的破绽。
    我按照老头儿的要求,在一个合适祭祀的晚上去路口给我妈烧纸。我过去的时候,大街上好多路口都有人在烧纸。火光中人影幢幢,有的在低头祷告,有的在跪拜磕头,有的在低声哭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些东西之前我是不太相信的,但现在我觉得再提到这些,内心也变得虔诚起来。我拿出几张黄纸。
    我白天去小卖部买纸,向店主要求只买几张的时候,那方脸汉子差点翻脸。不仅平都的风俗,我相信大多地方都是这样,黄纸一定是成捆成捆的买。这种纸稀薄、易燃,死者亲人买了之后,往往由家里的众妇女每人分厚厚一沓,各自用手指甲顺时间的划,把自己这沓厚纸划成一个扇形。有更讲究的,还要把每一张叠成固定的式样。
    那汉子恶狠狠看着我,一副“你是不是找茬”的表情。我想了又想,确实用不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改口要了一小叠。
    我找了一个人没那么多的小路口,蹲下来,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纸。
    人啊,死到临头,不过是黄土一抔、黄纸一捧。
    小火苗从纸的一只角开始燃烧,渐渐烧透整张黄纸,风起来了!
    路边的树木开始摇头摆尾,好多未燃完的灰烬被吹得满天都是。有的人慌里慌张去踩灭闪亮的微火,生怕引起一场莫名的火灾。
    我继续烧第二张纸。火燃起来的时候,风变小了一些。很多人抬头望天,稍有放心,又开始继续烧纸;就在此时,一声春雷裂开夜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孝子贤孙们夺路而逃。有的人乱纷纷的喊:“天气预报没雨啊!”“这老天爷!怎么开春就下这么大的雨!”
    我充耳不闻,慢慢抽出第三张纸。我的双手散发着微光,这雨再豪,却打不进手里的这张黄纸。我想了想,叠了一只马。也怪我从小笨手笨脚,美术手工课从未得过高分,我看着自己的作品,叹了口气,撕掉扔了。这马落到水里,仰首惨叫,瞬间被水流淹没冲走。
    我又开始叠起来,这次叠一只青蛙。叠了半天,还是个四不像,气得我又扔了出去。青蛙掉落水里,奋力一跃,却发现自己两条后腿孱弱无力,咕呱一叫,不知道是不是骂我,随即沉入水里。
    我尴尬的笑了笑,开始叠一只鸭子。费了半天事,勉强像个鸟的样子,我刚要放入水中,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它的尖嘴捏扁。
    小鸭子入水以后,把颈子伸到水里洗了洗,欢快地随着水流游走了。
    雨越下越大。流水在地面上汇聚,沿着低矮处奋进,它们如同英勇的战士,冲入下水道,渗入地下土层,汇入雨水管网,托举着小鸭子,朝着云山地下河进发。
    我开始拍手,旋转,笨拙的跳舞,伸手祈求上苍。
    让这雨越下越大,让这雨见着妈妈。
    我只是还会频繁乘坐和慕容一起坐过的那几路公交车,如果没有人,我还会坐在那个位子上。我有时候去那家饺子店,点上一碗西葫芦猪肉水饺,慢慢吃着。
    夜灯初上,我有时候会坐在博物馆的大门口附近。我看着黑乎乎的大门,想着里面会是一副什么情景。展厅的文物是不是还在交头接耳?大乌龟会活过来吗?那个拥有绝世容颜对我宜嗔宜喜的小女孩还在里面吗?
    我低头看自己的胳膊,对了!她现在在我的身上了。可是我怎么越来越难见到她。
    过了一段时间,我估摸着魁梧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因为这王八蛋又开始频繁地联系我了,还有晓军。反正他俩现在给我发信息我肯定是不回的,打电话,十次能接个两三次,我都能听到对方没皮没脸的样子。他们有时候还会说那些事情,只是我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或者直接挂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心情好好的,一听那些事情,我马上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头晕脑胀。
    又过了些天。魁梧又打电话给我,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严肃。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在云山底下,云山老人归真记剥蚀之后显现出的几个字。
    我回忆了好久。我反复在脑海里搜寻,就好像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想了半天,说:“是不是‘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
    魁梧语气中有几丝兴奋:“你还记得!这段时间,我和晓军反复思索、推论、考证,有了重大进展。”
    “你想不想听?”
    “不想。”
    “......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就这几天?”
    “不去。”
    “......”
    魁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恶狠狠说了句“你真踏马废了!”,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们终于不再联系我。
    我却有些心神不宁。又熬了几天,我给魁梧打电话。电话显示无法接通,我又给晓军打,也是如此。
    两个人同时失联,这样的情况就很罕见了。我估计他俩应该又去胡折腾了。
    这一天,我统共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无法打通。我不能去魁梧家问他爱人,我不知道魁梧离家时找的什么理由,这么贸然过去,“打草惊蛇”,反而让亲人为他担心。
    晚上带着有些不安的心情迷迷糊糊睡去。
    本来这段时间,我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可这天晚上,怎么也睡不踏实,老是觉得有个小人在我脑袋里不停敲窗户,扯着尖细的嗓子叫我出来玩。
    慢慢的,还是睡着了。我又跟着那个老道长跋涉在大漠里了。这真不是一个好去处,即使在梦里我也要这么说。可这次却慢慢改换了景色。沙漠减少,有大河流,舟行其上,两岸林木茂盛;又入一深山,生长万千巨大的实心毛竹,士兵们如同蚂蚁一样密布其间,正砍伐竹子制作戈戟;山又不见,重回大漠戈壁,远处烟尘蔽天,千员甲士万匹骏马奔腾而来,为首一员大将厉喝道:“大汗有旨,传真人觐见!”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却不在自己的卧室。周围是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两岸则是从未见过的房屋样式。有鳞次栉比的宫殿,更多的则是大小不一的茅草屋,在茅草屋的间隙,有大大小小的地穴存在。
    是什么动物吗?我暗暗的想。突然从地穴上探出一个人头,浑身泥土、面容呆滞,吓了我一大跳。
    还在惊惧之时,河流中又传来呼救声,我看过去,赫然是晓军和魁梧。两个人明显已经力竭,在水中沉沉浮浮,随波追流,我看到他俩的同时,晓军和魁梧也看到了我。他们绝望的脸上突然兴奋起来,拼命伸出手来向我挥舞。
    我在岸边跑着,奋力追上他俩的流速,水流太大,晓军和魁梧渐渐不再露头,我着急之下,直接跃入河中。这水好深,深不见底,冰冷刺骨。我全力上浮,终于在快憋不住的时候浮出水面。
    我东张西望,已经看不到晓军和魁梧。却发现身在客厅。我从水里爬上来,湿淋淋的站着,不知所措。前面有个人背对着我,靠着沙发上看电视,仅仅露出一个后脑勺。我走过去,电视里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可怜的小杰瑞被汤姆整蛊的正在留声机旋转的唱片上拼力奔跑,我饶有兴趣的跟着看,却发现小老鼠变成了晓军和魁梧,两个人气喘吁吁、狼狈万分,竭力让自己不要从唱片上掉下去。
    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人慢慢把头转过来,看着我。可是我一点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笑了起来,嘴部的位置显出一个大洞,呜呜地说道:“第三个!”
    我再次惊醒,浑身大汗,在黑暗中使劲辨认,终于确认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我第二天一直持续给晓军和魁梧打电话,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整整一天我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到了晚上下班,我终于忍不住往博物馆那边走过去。
    我只能去找小潘。
    但我又怕去找小潘。
    怕自己又陷入那种莫名的情愫和心悸当中。
    我还是推开了博物馆的大门。门果然也没关。
    院子里面雾气缭绕。有的地方直接都看不清了,可是外面一直清清朗朗啊。除了北斗九星阵那次,我并没有这个时候来过博物馆,我不知道是不是此地此时应有的状态。我只记得早些年在部队,定期在山上值班的时候,经常会在夜里起好大的雾气。我下意识的回头,大门还是踏踏实实在我身后矗立。我放了心,往里走过去。
    我走了大约有十分钟,而这根本就不是现实状态下应该有的距离。我开始害怕了。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院子后面那排办公室。办公室里黑漆漆的,并没有亮灯。
    我感到有些失望,小潘一定是下班了,整个博物馆早就空无一人。可是,为什么大门没关?
    我走近了才发现小潘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迟疑了片刻,我走了进去。
    我花了几秒钟来适应房间里的黑暗。我看到了小潘坐在角落里,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种美丽魇住了我,让我没有吓得当场叫起来。我迷迷糊糊的想:“大雾的时候会有月光吗?这里的天气怎么随心所欲的!”
    月光如流水洒在潘君瞳的身上,好像披了一层银辉,他的脸或明或暗,显得幽思重重。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不少,竟然有乌鬓如云的效果,而且身体...似乎也有了曼妙的曲线。
    我暗骂自己真是欲令智昏,空窗期太久,怎么跟条发情的公狗一样,脸上暗暗的发烧。
    小潘轻轻地说道:“桀哥,我等你好久了!”
    我心里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慢慢坐到他的对面。他好像更美了,在月光下宛若仙子。我又醒悟过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小潘子在黑暗中看着我,幽幽的说道:“桀哥,从云山回来这么久,为什么没有来看我?”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的话里带着薄嗔:“那你今晚为什么又来了?”
    我这才记起还有正事,赶紧把晓军魁梧的事情和他说了,甚至还包括昨晚的那个梦,只是省略了老道长那一段。
    他静静听我描述,间或问了问在梦里出现那条大河的一些情景。
    我讲完了,呆呆看着他。
    小潘在黑暗里思索,之后慢慢说:“你梦里见过的,应该就是兹阳河。”
    我愣了一下,说道:“发源于平都巨泽山脉西麓的兹阳河?我也见过,哪有这么丰沛的水量!那里枯水季节都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河床。”
    小潘静静说道:“
    一九五九年,平都当地人在修建兹阳河水库的时候发现了夏代时期东夷人的生活遗迹。
    一九六零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行第一次发掘。
    一九七九年,有关专家意识到在文化层位上,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龙山文化、汶口文化的文明形态。
    一九九三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进行第二次发掘。
    因为最初发掘的地点在巨泽山的兹阳河北岸,距离当地的东越石村仅有一坝之隔,故名‘东越石遗址’。”
    黑暗中听着小潘不急不缓的叙述,有一种催眠的效果。然后听他跟我说:“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桀哥,你也应该知道。”
    我想了想,说:“你是说晓军和魁梧跑到了东越石遗址?”
    小潘像魁梧一样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云山底下,‘云山老人归真记’历经岁月风化显露出来的那几个字?”
    我在心里又把“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几个字默念了几遍,恍然道:“这俩傻逼原来去寻找古东夷人的遗迹去了。”我想着梦里的情景,忧心忡忡地说:“他们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我看着小潘说:“咱得去救他们!我担心他俩快撑不住了!云山之行损失惨重,晓军短时间未必有能力再聚集那么的人手,慕容他们又不在,他俩能依靠的也就剩下我了。对,还有你。”
    小潘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桀哥,还有一种现象你可能没有发现。”
    我问是什么。
    “时空畸变。”小潘说,“我看过时间。我们在云山底下呆了不过一天,可出来的时候,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两日。”
    我心中一震,说:“我倒真没有注意这个。真是山中无甲子,岁尽不知年。”
    小潘说:“天上方一日,世间已千年。这句话更为合适。”
    我脑子飞快的转着,嘴里不由自主的说道:“那就意味着,我这边可能只走了两天,老头儿却要以人口失踪为理由报警了。或者,单位也要因为长期旷工把我开除了。”
    小潘说:“或者更坏。我们回来一看,见到的已经是自己子孙辈的人了。”
    我吓得说不出话了。
    小潘伸过手来,轻轻拍拍我:“或许更好。咱们哪怕出去一年,回来也只是刚过了一秒钟的时间。”
    我刚宽宽心,就听小潘说:“可是时间之神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
    我半晌无语。
    房间里又充满了香气。黑暗、暧昧、馥郁的香气。我回忆起这熟悉的感觉。
    对了,是在云山底下小潘拥抱我时候我第一次闻到的。柔软的躯体、温柔的喘息,缠绵的拥抱。这朦胧的黑暗、杂乱的心绪、无望的前方,让我产生了异样的情欲。黑暗中我悄悄换了张椅子、慢慢靠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夜色中小潘身子一震,却没有挣脱。
    我用一种近乎猥亵的手法在抚摸他的手背、手指和手心,他浑身都在战栗,喘息着像在呻吟:“桀哥。”
    我心猿意马的“嗯”了一声。听到潘君瞳说:“除了时空畸变,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不肯放开他的手。小潘也不挣扎,让我握着,静静地问我:“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凉水,我一下子欲念全消。那俩王八蛋生死未卜,我可不能在这里搞什么龙阳之好。
    我想了想,下决心说:“还是得去救人!我没有经验,你看选个什么日子比较好?我真担心去晚了这两人就折在那里了。”
    小潘说道:“越快越好,今晚就行。”
    我愣了一下,下了决心说:“好!”
    我还没忘了给老头儿去个电话。说晚上去晓军那里喝酒,完了就在那里睡,早上直接去单位。
    老头儿声音满是不高兴:“你怎么又和他搞在一起?还有你电话里刺刺拉拉,我都听不清你说话!”
    我说了一句“手机马上没电了”就挂了。把手机在手里转着,想着单位那边先不说了,真要有什么事都去踏马的吧,老子不管了。
    我问小潘你不用交代交代什么吗?
    黑暗中小潘微笑着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印象中的潘君瞳也没有那么直白大胆。难道拥抱和抚摸是最好的催化剂?我吓得不敢想下去。
    我俩出了门,看小潘把门锁好,转身很自然的握着我的手一起离开。他的头发真的很长了,居然还用一条丝带轻轻挽住。他的侧颜在月光下还是那么无可匹敌,他转头看我,眼睛水汪汪的,嫣然一笑。我有些恍惚,看着他的身形说:“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好像瘦了很多。”
    院子里的雾气好像没有那么浓了。我走到大门口,率先走出去,小潘在我身后把博物馆大门合上,和我一起走下台阶。
    我说“咱们怎么去,我想想。”边扭头看他,顿时傻眼了!
    当是时也,华灯璀璨、明月照天;春风拂面、柳丝迢迢。小潘微笑着看着我。
    “他”不是潘君瞳。因为这明明是个女人!
    可又是潘君瞳。因为我熟悉他的样子和气质。
    可眉眼之间比小潘柔和了许多。相比而言,倒更像是大瑶光。我看着“他”玲珑有致的身材,胸部优美的曲线,如云般的乌发,深情的眼波,咽了口唾沫,呐呐不能言。
    “桀哥”,“他”又温柔的叫了我一声。
    小潘身高和我相若,在男人中已不算矮个子,幻化成女子,显得高挺异常,“他”似对这新身份并不使唤如意,动作举止之中还有男儿之风,倒更显洒脱和飒爽。
    “这、这、这、那、那、那...”我继续张口结舌,全无喜悦。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她脸色绯红,道:“我刚才说了,还有一些其他的奇异变化...”
    我好像想起什么,问她:“是不是在云山底下你就...”
    她羞红了脸,点点头,轻声说:“吾爱不知吾爱。”
    我说道:“原来从那一刻开始...”
    我想起云山底下分别的时候小潘温柔的拥抱,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我又想起自己刚才刚才在黑暗里胡闹的情景,如果已知小潘是女人,那我就是在耍流氓,如果还是认为小潘是男子,又显得我饥不择食,无论如何,在对方心里,我这形象真是臭不可闻。
    我老脸微红,赶紧转头四顾,缓解尴尬。这才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也没有车。即使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时代广场,也未见到有人影晃动。
    红绿灯还在尽职尽责的变换着,路上已不见活物,连条狗都没见,连声鸟叫虫鸣都没有。
    平都赫然已经是一座沉寂之城。
    我突然想起什么,焦急的和小潘说:“老头儿和阿姨还在家里。他们可不能有事,我得去看看。”
    小潘叫住我,静静看着我说道:“桀哥,时空畸变,就是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畸变。此刻的平都,已不是现实中的那个城市。”
    我有些失魂落魄,说道:“就像在云山的时候?”
    小潘说道:“确切说,是从帝江的提问者开始。”
    我慢慢说道:“晓军和魁梧也进入了这个畸变的空间?”
    小潘点点头。
    我长吁一口气,无奈道:“既来之,则安之。”
    小潘有些不安的说道:“只是这畸变越来越厉害,甚至从城市的中心就开始发生。时空的碎片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她忧色明显的绝美面容,我又开始想入非非。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想,“去踏马的吧!不如大家更疯狂一把。”我突然上前拥住她,试图把她拉回到博物馆。
    大门的阴影遮掩住小潘的脸,我感觉她呼吸有些急促。“小潘!”我紧紧搂住她,嘟囔道:“我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好个君童,真像一只神鸟,又是飞起丈许,用手指点在降魔杵的顶端,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孛马背上。
    我第一次看到君童与人交手,她的手段极高,身法矫健而清丽,如同鹤唳九霄。
    然而我已没时间尽情欣赏,那狮子连人带兽跃到半空,神将拿降魔杵朝我头砸来,胯下的狮子恨不得要把我的下半身都咬下来。
    我可去尼玛的吧!
    我一拳嗨在了狮子的面门,那畜生满脸开花,“嗷”的一声连着身子被打飞,骑狮者被带的一个趔趄,降魔杵从我的身边堪堪砸了个空。那哥们大弯腰,身子都快从坐骑上掉下来,我眼疾手快,趁着双方还没分开,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一个大巴掌,头盔都差点打掉。
    给你一个大逼斗!
    那孛马着实通人性,自己跑过来核对位置,让我正好安安稳稳落在马背上。
    人狮发了好一会儿懵。回过神来那家伙已经红了眼,驾驭着狮子就要过来和我拼命。正要应敌,君童大叫“跑!”自己先一溜烟的跑掉,我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随。
    慌乱中我回头看,那员神将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再追过来。
    我追上君童,恨恨说道:“你这小嫚儿咋回事!先是主动撩拨人家,等人家性了你又跑了!”
    君童白我一眼:“说得那么难听!”
    跑了不多会儿,君童又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路跑去,还是要回平都!我大叫:“君童!我真想揍你!”
    果不其然,路上又有一人挡路,这次却是一个羽扇纶巾、秀逸潇洒的文士,独坐在四轮车上。君童的脸色更凝重了。
    我却笑了起来。这人好兴致,半夜起来扮诸葛亮拦路抢劫。
    我勒住马,叫道:“请先生让路!”
    那人轻轻挥了挥羽扇,说道:“速退!”
    我突然纵马,朝着他冲过去。
    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云山底下晓军的心情了。现在这两个家伙生死未卜,担忧之下,更添了几分急躁。君童也是,绕来绕去,神神道道,就是不和我说实话。
    孛马凶猛的加速,要是跑到这文士的面前,能把他活活踏死!文士大喝一声:“狂徒敢尔!”
    身下的坐骑突然马失前蹄,往下坍塌,我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环顾四周,才发现立身处已经是沼泽或者流沙——晚上看不太清楚——这孛马已经慢慢陷了下去。
    我听到身后君童着急地喊道:“桀哥,快离马!”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文士朝我挥动了一下羽扇。我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强弓的声音,接着漫天箭雨转瞬即至,把我身下的孛马射成了刺猬;还有好多从我脚下射过,我继续腾空,胳膊上的图案开始闪亮,九星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升势未堕,君童也飞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一同跳落在剩下的那匹孛马身上,两个人快马加鞭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在君童身后紧紧抱着她,叫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竟招惹些莫名其妙的人!你是生怕晓军魁梧那俩王八蛋能活着等到咱们吗?”
    君童没有回应,疾驰了一段,竟然沿着别的小路又往回跑!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我恨得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看到她整个耳后瞬间红了。

    我气愤的说:“你是把我的孛马当磨磨的驴子来用吗?已经牺牲一匹了!”

    君童静静地说道:“最后一次。”

    行不多久,果然前面又有人拦着。这次居然是一个银盔银甲的女将,凤目如电、朱唇紧闭,好一个巾帼英雄。

    我刚“咦”了一声,君童突然调转马头,终于又向着兹阳河跑去。

    我坐在马屁股上在风中凌乱。跟君童说:“哎——,这次怎么就不接触了...”

    君童说:“我已经都弄清楚了。再说桀哥,以你的品性,还是少跟女孩子打交道吧。”

    我有点不高兴,义正辞严道:“君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王桀纣自问绝非什么下三滥、登徒子。难道我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吗?”

    潘君童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嗯”了一声,低低说道:“你要是能把手往下挪个十公分八公分就更像了。”

    我“啊呦”一声赶紧把双手下移,不好意思道:“光觉着手感好了...”我看着她的耳朵又变得通红了。

    孛马飞驰如电,马背上却平稳如椅。我还是问道:“刚才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君童说:“是三奇。”

    我满脑门问号。君童好像看到了我的疑惑,继续说:“乙奇、丙奇、丁奇三位,三奇遁甲。

    奇门遁甲。”

    这个词语对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我说好像很多港台的鬼神片都说到这个什么奇门遁甲,是一种法术吗?

    君童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三奇用尽千方百计,把元帅‘甲’紧紧保护住、隐藏好。”

    我突然灵光一闪:“晓军魁梧这次出事,不就是为了寻找‘甲’吗?而在云山那次,帝江和他的手下没有保护好‘甲’,最终被我们寻获了不是吗?”

    君童在马上扭过脸来,惊讶地看着我,说道:“桀哥,你还真是有些天分!”

    我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突然问君童:“不对啊,‘甲’明明在兹阳河,为什么三奇会在别的地方进行守护?”

    我歪着头看着君童的侧脸,看到她脸上凝重的神色。她慢慢道:“这也是我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

    我恍然:“原来你一直在试探和确认。”

    君童沉声道:“无论如何,得先把他俩救出来再说。”

    我恨恨的说道:“这俩麻烦精、惹事鬼,简直太讨厌了!”

    这孛马奔跑如飞,几十分钟已到了巨泽山的兹阳河畔。这神骏打了几个响鼻,摇头甩尾,未现疲色。载着两个人,跑了几十公里,居然滴汗未流,真是个好宝贝,我不禁心疼起战死的那一匹来。

    我歪着头看君童,发现她神色如常。我突然觉得潘君童可能和晓军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用什么手段,譬如在博物馆,就利用北斗九星大阵重创了华山三剑,差点要了他的命。而不是有所顾忌三少背后的势力,晓军那天也完全有可能杀掉那个纨绔子弟。而我与羽昊春田生死对决之后,久久无法从这位名剑客的魅力与风范之中走出来。

    是不是杀伐决断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我肯定完了!
    君童没有回头,却静静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欲言又止?”
    我怎么可能说出刚才的想法,摇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君童道:“你看,这就是兹阳河。”
    作为女人,她的个子实在太高,完全挡住我的视线,我不得不把整个身子侧出来。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兹阳河。
    这个水量、这个宽度、这种流速,哪里有半点现实中兹阳河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条大江。
    我看呆了,君童轻声说道:“这就是几千年前兹阳河的面貌。”
    我又看到了梦里面出现的河岸对面连绵的宫殿、周围的茅草屋和大大小小的地穴。我听君童说:“宫殿很可能由王族和贵族居住;茅草屋里面住的是奴隶主或者平民,在那个时候,屋瓦没有出现、或者说尚未普及,大多数的房屋都是茅草顶。”
    “地穴呢?给谁住?牲畜?宠物?野兽?”
    “奴隶。”君童冷冷的说道。
    我想起梦里那个土拨鼠一样的男人,心里一寒。
    孛马顺着兹阳河的水流慢慢走着,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再靠近一点,浓烈的水汽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瞬间打湿。走到跟前,竟然是一匹落差巨大的瀑布,水流轰鸣着往下奔腾,仿若千军万马。
    我苦苦思索:这俩不怕死的到底去哪里了。
    君童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大捆粗绳子给我看:“河边系舟处。”
    她转过脸来对我说:“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
    我想了想:“你是说晓军和魁梧从这里上的船?然后这两个家伙溯流而上?”
    君童点点头:“很有可能。”
    我东张西望道:“可是好像附近就这一条船。”
    君童拍拍孛马的脑袋:“其实孛马也是水兽。”
    马儿抬头应和,慢慢走入水中。
    我大叫:“又要玩水?”
    君童银铃般的笑起来:“水神之子也会怕水吗?”
    孛马如同分水金睛兽一般逆水而行,居然显得比在路上还游刃有余。只是它入水颇深,仅微露马背,加上河水汹涌,那消多少时间,片刻之间我和君童已经浑身湿透。
    我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寒战,把君童搂的更紧,她拍拍我的胳膊,以示安慰。我哆哆嗦嗦的说道:“君、君童...”
    她回道:“怎么?”
    我说:“你这身材也太好了!”
    我都能感觉到她又羞又气:“桀哥,你是不是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越往上游走,这水流越急,地势也渐高,孛马也变得吃力起来。渐渐地,这倾角越来越大,水流好像从天上倒灌下来!孛马起了性,奋起前蹄,仰天长嘶,往前连跃带游,行至一处,那大水已经直接雪连般倾倒下来。我跟君童几乎睁不开眼睛,孛马发出人一样的怒吼,竟直接在水中飞跃了起来,想要硬生生穿过这铺天盖地的水幕。
    惊天动地的水声之中,孛马拼命跃起,我和君童紧紧贴在马的身上,一起朝上腾空,竟然真的穿出了这广阔的水练!
    后面居然是空的!
    那这水是从天上流下来的吗?
    我几个念头飞转,再睁开眼,却发现身在空中。
    下面竟然是巨大的轰鸣着瀑布。
    我大叫:“踏马的怎么回事?这不是刚才的下游吗?”
    巨响中君童大喊:“桀哥,抱紧我!”
    说话间,连人带马,已经跃入瀑布下面的河流,巨大的冲力无可卸载,人马继续向水深处前进。
    孛马接着惯性,一口气游到了水底,君童拍拍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向右侧。
    接近河床的位置,居然有一个大洞,尺寸可容数人进出。
    君童朝那个洞口不停的指。
    我说:“你的意思是咱们进到洞里去?”
    君童点点头。
    我们下马,我不舍的抱着孛马,亲了亲它的颈项。它的同伴为我而死,不知道它内心会不会怪我。
    孛马用头顶顶我的脑袋,转身游走了,我呆呆看着它摇摆的大屁股逐渐远去。
    君童在后面拍了我一下,我转过身,发现她脸憋得通红,才醒悟过来她没有避水的能力,我拉住她的手,禄存隐隐现身,把我们罩住。
    我上上下下看着君童,这可比刚才在水花四溅的河面上看的更清楚了,她的身材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在,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容貌。君童看着我色眯眯的样子,即使在水里脸都红了,她伸过来一只手,深情款款的从后面托住我的脑袋,靠近我,我心怦怦跳,她又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额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
    我“啊”的一声惨叫,满脑绮念顿消。
    君童恨恨道:“桀哥,你还有正事没?要不晓军魁梧我也不管了,回家跟你生儿育女去?”
    我抱着脑袋疼得说不出话。这小娘们儿,太心狠手辣了!我真踏马色令智昏,忘记君童也是一个狠角色了。
    君童靠近那个大洞,上下左右看了看,准备往里钻进去。我连忙叫住她:“你确定安全吗?”
    君童把我拉过来,让我看洞口边缘。我凝神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在某个位置有厘米见方的歪歪扭扭两个字,一个是“君”、一个是“吾”。这不就是晓军魁梧和我幼时约定的暗号自称吗?
    我点点头,说:“不能是别人。原来这两个家伙还真进去了!”
    君童要往里钻,我又把她拉住了,问:“咱俩也不会陷里面吧?”
    君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俩原路回去?”
    我闭嘴。我才发现君童变成女孩子之后可比慕容刁蛮多了!我想起大小瑶光的样子,这可不就是她的本性嘛!
    她看着我呆住的样子,嫣然一笑,凑过来轻轻摩挲刚才弹到我的地方,然后拍拍我肩膀,自己先游进去了。
    我跟着游过去。水流不急,很明显内外早已达到平衡。越往里空间越大,然水一直充斥其间;又游了十几分钟,渐渐看到上方开始有空隙,空隙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一汪大湖。又走了一阵,终于到达湖边,我和君童慢慢上岸。我不知道这种地形出自天然还是人工设计,需要在水下呆这么久的时间,对于没有潜泳设备的古人而言,仅靠自然憋气根本无法进入此地。
    我看着两个人浑身湿淋淋的样子,狼狈之极,不由有点后悔,跟君童说道:“还是太冒失了!咱们应该把准备工作做的再充足一些。”
    君童在黑暗里看着我,说:“你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压缩饼干。”我按住她要掏包的手,摇摇头。
    我想可能晓军、魁梧和君童他们是一类人,无论男女,胆子大得出奇,心也狠得出奇,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坚定决绝,不留后路;不像我,环境稍有不顺,便生出悔意和退缩之心。
    我只能叹口气,说道:“幸亏还有你。”
    君童好像明白过来,轻轻抱我一下,用脸贴一下我的脸,说:“桀宝宝害怕了,没事,还有我呢!”
    我哑然失笑,看来君童之前也是标准的直男,所以遭遇乍变,并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女孩子,她这样安慰我,生硬的一批,不像是爱人或者情人,倒像大哥哥哄小弟弟,妈妈哄孩子一样。
    成为水神之子后有个奇异的变化,我不再怕水。而且,就像现在,我身上的水顺着我的指尖听话的溜走,很快我的衣服就变干了,清爽舒服。我握着君童的手,也依样施为,黑暗里感觉她在朝我笑。
    我俩继续往前走,地势渐渐低了下去,周围却渐渐亮了起来。我想起在云山时的情景,抬头找光源,却并没有看到能发光的石头。再往前走,这光亮愈来愈强,才发现竟然是火光。
    这死寂的地下,怎么会有灵动的火光?是晓军和魁梧?还是别的陌生人?我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君童的脸,她向我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我俩悄悄地靠近,做好了接敌的准备,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前方恰有一个拐弯,我俩慢慢探出头来观察,同时睁大了眼睛。
    视野里并没有什么活物,更没有看到晓军和魁梧。发出这火光的,居然是一只仙鹤一样的大鸟。
    我和君童慢慢走过去,看着这只大鸟。青色的羽毛、夹杂以红色的斑点,嘴巴却是白色的,长得像鹤,却只有一只细腿。此时它呆立不动,火光却从它的尖嘴和翅膀上冒出,持续燃烧、照亮了周围,却没有把自己燃尽、烧毁。
    我贴近、弯腰看这怪鸟,问君童:“这是古代的油灯吗?什么油这么经烧,能持续千百年不灭?”
    君童也仔细观察,道:“如果这里真是越石文化的遗迹,怕不得有三四千年了!就算是鲛人的油也该燃尽了。”
    她又看了看,说道:“这好像是神鸟毕方,不是什么油灯火炉。”
    她抬起头跟我说:“毕方是司火之鸟,它出现的地方都会燃起熊熊的野火。不知道谁把它做成了标本,千百年来在此值守与照明。”
    我听了咂舌不已,说不知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何来头,竟如此残忍。
    君童面色凝重,示意我往前看:“残忍的还在后头。”
    我这才看到,这一部分的洞穴已经形成长廊,视线也并无阻隔,每隔几十米,都会有这样的灯光存在;更为可怖的是,和这毕方相互交错的,竟然都是手持刀枪的卫士,森然挺立,只是已经化为骷髅。
    我们慢慢走近,这些卫士们身上之前或许穿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盔甲,而今已经全部腐朽掉落,脚底下还能依稀可见一些破碎的甲片;而手里的武器也是一些石刀、石斧和石矛。

    君童凑近仔细观察,说:“致命伤在胸口,这些应该是人殉。他们生前是士兵,死后也要给这里的大人物守灵。”

    我看着他们黑洞洞的眼眶,心中惨然,说:“我在安阳的殷墟也看过类似的士兵人殉。”

    君童慢慢抚摸那些石质兵器,说道:“东越石遗址处于新石器晚期,无论士兵、平民还是奴隶,都以石质器具为主,你看,连矛把斧把也是石制的,这就是殉葬品特点的体现。如果完全还原现实用成木把,现在也一定和他们身上的盔甲一样完全朽烂,散落一地。不过这个时期已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青铜制品,当然主要为贵族们所使用。如果我没猜错,往里再走就能看到。”

    我看着这些历经千年的战士,问君童:“你的意思,他们可能是当时最底层的士兵,甚至是奴隶。”

    君童点头:“日常是奴隶,战争时期就要作为兵士出征。”

    我轻轻抚摸已经骨架的身体,叹息道:“无望的奴役与战斗、被活生生做成人殉无法转世轮回,我华夏五千年,不仅仅是辉煌灿烂,更有这底层民众的斑斑血泪和阵阵哀嚎。”

    我心情沉重,跟着君童一路往前。这地势更低,好像要通往无尽的地底。火光摇动之中,我在想,这些战士们最后一刻会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在回忆和怀恋,还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出口。这出口大放亮光,如果我不是清楚自己一直在往下走,非得以为已经逃出生天,回到地面。离着出口还有三五米,君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提醒我小心戒备。她的手温润且滑腻,柔弱无骨,我咧嘴一笑,突然想起脑门被弹的大包,马上欲念全消。

    小心翼翼的出得洞口,眼前好一片开阔大地。地势之宽广,直让人怀疑已不在地下。穹顶当中有两枚巨大发光玉石,其余地方则密布无数的小颗粒,莹莹发亮,日月当空、璨若星河。

    周围又是众多的毕方燃烧着增加室内的亮度。

    与在甬道看到的不同,除了毕方,在开阔平地的四周悬崖,真的贴着七八条巨大的黑黝黝似鱼非鱼、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头顶的位置也燃烧着一团明焰。不知道是不是君童刚才说的鲛人。

    往远处看,不由吓了一大跳,这宽阔大地竟然密布了无数的人群,各自纷纷扰扰的忙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美感。

    这些人,全是骷髅。

    都是人殉。

    我和君童的心慢慢沉下去了。

    又沉又冷。

    离我们最近的是一块土地。“人们”各种姿态、各种劳碌;有的使用着石铲、石镢在挖地,有的在播种,有的驾驭着一头耕牛——这耕牛也全然成为骨架,还有的人在修理手上的农具,扭头仿佛跟旁边谈笑。
    紧挨着旁边的则是收割的景象。人们弯腰用石镰割麦,有的人则是在舂谷,还有更小的孩子在追逐打闹嬉戏。
    另一块地上,有十数具相对娇小的尸骨成排端坐,面前放着石质的纺轮。
    我和君童默默地走着,像是这巨大的天然的博物馆突然闯入的两个参观者。
    再行至一处,居然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水域之上有一艘石船。数人在船上站立,各司其职,有人摇浆,有人做撒网状,还有人半身在水里,做往上抬大鱼状。
    君童轻轻拉住我:“桀哥,别往前走了,这是水银池,遇热挥发有剧毒。”
    我还看到有围猎的场景。几十人围着一个巨兽的骨架,看样子像是猛犸,我在别的博物馆看到过,有的在靠远指挥,有的举着石矛,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手举石块准备投掷。
    我相信他们在最初形态完整的时候,神态一定更加栩栩如生。
    我在这有几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徜徉,看着我的祖先,眼含热泪。
    走到居民聚集区,还是有之前在岸上见过的茅草屋和地穴。我看到地上有一个幼童,跪趴着,向着他的母亲伸过手去,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君童沉重地说道:“这个孩子是被打破头颅而死。”
    我哭得不能自已。
    君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我咬着牙说道:“嘿!这统治者还真会享福啊!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别人给他种地、纺纱、打鱼、打猎,供他吃穿用度!伺候他!服从他!生生世世作威作福!”
    我感觉君童把手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听到她话里有着淡淡的忧伤:“桀哥,你又何必如此悲愤。自从阶级产生之后,这一切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我沉默无语,心情糟到极点。
    走了半晌,终于把这空旷之地走遍,把这惨绝人寰之景看完。这地势已经足够平坦,只是越往里去,地势渐渐高起,就好像一条无比巨大的鳐鱼,平整着身子,却在尾巴的位置微微翘起。
    地势起来的时候,可见两队兵士分列左右,做单腿跪地状,这士兵们的体格又比甬道那些强壮高大许多,而且穿着青铜铠甲,手执青铜兵器,颇具威仪。在地势最高处,站着一个更为高大的骷髅,他身上的袍子竟未彻底朽败,依稀可见生前的气势。只见他双臂大张,头颅高高扬起,嘴巴的位置也是张开着,面朝着是一道大门般巨大的洞口。
    在这高大骷髅的脚下,罗列着几具疑似猪牛羊之类动物的尸骨。
    我们看了半晌。
    君童道:“看样子像是个巫师。”
    我蓦的想起差点把魁梧勒死的那个南美人,不由心生厌恶。
    君童看了看,说:“晓军魁梧他们是从这个门进去的。”
    然后伸手指给我看,我探过头,在这个高大巫师的骷髅脸上,一左一右两个眼眶边上写了他们两个人的标记。我看骷髅的鼻骨上好像也有东西,凑前一看,居然是“桀来”两个小字,不由哑然失笑。
    我突然听到洞口里面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和君童交换了眼神,凝神细听,在这轰鸣声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甲午隐于六辛!跑!”不是魁梧的声音又是谁?
    我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上去,君童后面紧跟,我冲进洞口,大惊失色,一个急刹车就要往下掉,君童在后面堪堪拉住我。
    这洞口下面居然有十几米的落差,整个空间继续由之前的神物赖以照明,而底下则又是一个几百米见方的平地,平地上盘踞着一个好像巨大飞镖盘的东西,上面写了无数的文字。而晓军和魁梧,正好撅着屁股趴在这个巨大的飞镖盘上。而从晓军和魁梧的视角看上去,洞口里的君童和我就悬在半空之中。刚才不是君童拉住我,我会一下子掉下去,跌个七晕八素。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而看到晓军和魁梧的窘境,又乐了起来,大喊:“请问下面是两个蛤蟆精吗?”
    晓军他俩趴地撅腚姿势不变,艰难地把头抬起来看着我,魁梧大骂:“操你大爷,赶快来救我们。”
    我细细观看,才发现下面一片狼藉。标枪、箭簇散落遍地;好多地方有火烧过的痕迹,更有许多巨大的不知名的怪兽尸体。可以想见这里之前发生了多么惨烈的剧斗。这两人衣衫不整、脸色焦黑,好像晓军的胳膊还受了伤。
    晓军看到我们,心情极是愉悦,微笑道:“桀子,难怪怎么叫你也不来,感情又是交了新女朋友了?”突然脸色一变,结巴道:“你、你后面是潘君瞳吗?”
    魁梧也看清了,勃然大怒:“王桀纣你这王八蛋,不知道还有这个癖好!在博物馆我本来还只是怀疑...小潘这孩子也不争气,怎么为了迎合他把自己打扮成女人?”
    我居高临下,意态悠闲:“魁梧,你要把腚撅得再高点就更义正辞严了!”
    君童在我后面侧出身子招手道:“军哥、周哥好!”
    这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身形也无疑是女孩子,晓军和魁梧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无语。
    我看这下面的一片狼藉,和晓军他俩说道:“要不我想法拉你们上来,咱们走吧!我看晓军好像也受伤了。”
    魁梧怒道:“此阵未破,岂能一走了之。”
    我揶揄道:“你是不能破阵,还是不能逃阵啊?”
    君童一直在认真观察着,轻声说:“晓军和魁梧现在身处‘天乙贵神’之位。”
    我一愣,说道:“听上去好像很不错啊,为何还如此狼狈?”
    君童摇摇头:“天乙贵神在此阵指的是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甲,六甲必须隐藏在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等六仪之下,否则必有性命之忧。就奇门遁甲的阵法而言,他俩已经彻底暴露了。”
    我恍然大悟,朝着晓军魁梧大笑:“奇门遁甲,奇门遁甲,你俩找到人家的‘甲’了吗?人家的‘甲’遁得好好的,我看你俩倒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魁梧恨恨道:“桀子,这么多年了,你这个喜欢说漂亮话、哗众取宠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君童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周哥,四柱八字你定了吗?”
    魁梧突然愣住,张着嘴不说话。
    君童又问:“局数确定了吗?奇子排布了吗?”
    魁梧:“......”
    “值符和值使呢?”
    魁梧:“......”
    过了好久,魁梧艰难说道:“这些我都忘记操作了。”
    晓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魁梧继续苦笑道:“云山底下,师父传功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我确实远未消化吸收。”
    我不停地倒吸凉气,想着这两个半吊子胆子也太大了。
    君童焦急的说道:“桀哥,这奇门遁甲大阵一会儿还要发动,他俩坚持不了多久。咱得去救他们。”
    我说:“救啊!没说不救!我看看,咱们找根绳子把他俩拉上来...”
    君童说来不及了,指着下面的大飞镖盘跟我说道:“从外边数第三张转盘看到了吗?写着蓬、芮、冲、辅、禽、心、柱、任、英字样的?”
    我点点头,听君童说:“记住,这叫天盘,你下去以后赶紧让天盘九星归位。”
    我一愣“什么?”就看到君童伸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一使劲,把我推了下去。
    我在空中发出惨叫,继而狠狠跌了个狗吃屎。我晕头晕脑爬起来,却看到了漫天箭雨。
    晓军魁梧见状,眼睛都红了,站起身来疯了一样想冲过来救我。
    上面的君童厉声喝止住他俩。与此同时我终于站起来,双手虚合,身泛微光,将这箭雨震飞,听到君童喊:“快跑到圆心,唤出九星。”
    我来不及骂她,赶紧歪歪扭扭跑过去,一路感觉刀光剑影堪堪从我身边掠过,站在中央立定,我大喊:“九星归位!”
    话音未落,天盘朝上射出九道白光,充斥天地,等这白光变淡消失,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身穿金甲,一起显现,站在各自的位置,其中巨门和廉贞站在了一个宫位之上。
    我又看到了瑶光!
    我使劲挥手,大叫:“好妹子,我在这里。这些日子你想不想我?”
    瑶光看着我,眼波脉脉,脸色微红,神态窘迫,微微颔首。
    “楼上”的君童和旁边的晓军魁梧同时崩溃大喊:“你到底还有没有正事了?”
    我也气急败坏的指着君童大叫:“你刚才是要谋杀亲夫吗?”
    君童不理我,对着晓军他们喊:“快到天盘上去!那里暂时安全!”
    晓军和魁梧冒着炮火抱头鼠窜,逃到了文曲的位置。
    君童又冲我喊道:“桀哥,快去贪狼宫位。”
    我大声喊道:“不,我要去找瑶光。”
    君童的脸上又显出要崩溃的神色,她好歹控制住自己,勉强笑着说道:“桀哥,听话,别误了大事。”
    我豕突狼奔逃到贪狼的位置,刚进入宫位,就看到一个穿青衣的小孩子拿着一捧花走过来,我正讶异间,又有一个穿蓑衣的大胖和尚和着一个长裙女子走进来,还没有所反应,一条大蛇突然显现,猛地扑过来咬我,我大骇,侧身躲过,还没松口气,又有一头牛挺着犄角朝我顶过来,差一点把我顶飞,一扭头,又有一匹马撅着屁股,拿后蹄拼命踢我。这一下终于没有躲过,被跺在了屁股上,我抬头惨叫,却看到头顶有一青面獠牙的巨鬼在虚空中往下砸拳。
    晓军和魁梧看得目瞪口呆。我气急,指着君童破口大骂:“臭小嫚儿,你这是挟私报复吗?”
    君童满脸惊异,不停的说道:“天蓬值寅时,怎么会这样?”
    她看自己手腕戴的表,问我们:“你们谁戴表了?有万年历的那种,报个时。”
    晓军也低头看自己的手表,从年月日时分秒报了一遍。
    君童越听越凝重,等晓军说完了,苦笑着说:“时间畸变越来越厉害了,我跟军哥的时间就差了五个多小时。如此一来,如何才能确定四柱八字。”
    我听不懂君童在说什么,环顾四周,除了所在的这个大飞镖盘,大盘子分割的八个方向上各对着一道巨大的石门,高约五六米,紧紧闭合。
    我突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喘息声。这声音的频次非常低,恨不得一分钟响一次;音量好像也很弱,但响起来的时候又带着悠长的回音。就好像一头庞然巨兽,蓝鲸或者蛇颈龙在海底安然沉睡。
    我惊恐的问大家:“你们都听到了吗?很怪的声音。”
    他们三个一直神情紧张的对着时间,没有搭理我。突听魁梧绝望的说道:“你俩居然差出两天了!”
    我看着君童、晓军和魁梧满脸焦灼,不明白他们在着急什么。听君童说道:“时间太乱了,好像有人在操控一样。把时间调乱,这奇门遁甲大阵就永远无法正确启动。”
    我嚷嚷道:“把时间调顺不就可以了?”
    我看到君童很无奈的样子:“我的好哥哥,可谁能控制时间呢?”
    这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孩子,你忘了还有十二神将吗?”
    好像有道闪电贯穿了我的大脑。我的身体开始泛起白光。我伸出手,有一滴水珠落在我掌心。好像在同时,从四面八方,无数晶莹的水珠缓缓飞来,汇聚在我的面前,慢慢组成一个水球,这个水球,晶莹剔透,却隐含着无数条暗流,波纹起伏。
    君童睁大眼睛看着,渐渐眼泛泪花,温柔的笑起来:“王桀纣、水神之子、三十多的大龄青年,妈妈永远的心头最爱。”
    晓军和魁梧双掌合十,虔诚行礼。
    水球缓缓靠近我的脸庞,我细细看着,叹息道:“这时间确实够乱的。”
    水球轻轻亲了一下我的嘴巴,开始绕着我飞行,越飞越快,形状渐渐变长,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条水练缠绕在我的四周。
    我看着晓军和魁梧,又抬头看了看君童,看着她绝美的容颜,看看自己周身的时光流水,轻轻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君童默默和我对视,慢慢流下眼泪。
    我昂首踏步,迈出了贪狼的宫位。有无数的兵器、暗器朝我袭来,我身边的水练轻松的将这一切吞噬掉,我终于又回到了圆心的位置。
    我开口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君童和晓军对了一下时间,晓军苦笑道:“此时差了足足有一天零七个半小时。”
    我伸出手掌,水练从我的身上离开,化为小小的瀑布,从我的手指间流过。
    魁梧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双手虚合,喝道:“晨昏颠倒、阴倾阳斜;十二神将,还不现身!”
    一阵微风吹过。接着这空间大亮。
    在飞镖盘的最外沿,玄武、贵人、青龙、六合、螣蛇、勾陈、朱雀、太常、白虎、太阴、天空、天后十二个巨大的神兽显现,高达数丈,张牙舞爪、气势迫人。我看在君童方向的那个家伙头顶几乎快要碰到她了。
    风渐大。开始落雨。
    雨助风势。
    雨渐停,又开始飘起雪花。
    大厅内明暗不定,隐有雷霆之声。
    慢慢的,这环境开始稳定。
    君童和晓军又在频繁对时间,稍后叫道:“时间差在缩小。”
    我好像又听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悠长的喘息。当这喘息开始的时候,空间又开始变得不稳定,狂风暴雨大作。
    十二神兽突然齐齐发出怒吼,声震寰宇,压制住了这种喘息。
    君童喊道:“时间一致了!原来是阳遁五局乙庚日乙酉时盘!”
    只见她如天女散花般撒下数枚如同象棋棋子一样的物事,那东西在空中飘飘扬扬,不知道按照什么规律落到了最外层的飞镖盘上。
    魁梧道:“原来这就是布奇子。先布地盘,顺布六仪,逆布三奇。”
    还没说完,君童又往下撒类似的“棋子”,这次悉数落在了“天盘”之上。
    魁梧点点头,若有所悟。
    君童又喊道:“桀哥,快请阳遁八神归位!”
    我应和道:“好!
    阳...什么玩意儿?”
    君童一字一句说道:“阳、遁、八、神”
    我叫道:“阳遁八神归位!”
    最外圈的十二神将光芒大盛,其中的腾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五神将身影开始虚化,直至完全消失;与此同时,在最里层紧挨着我的“飞镖盘”上,五神将现身、各自站住方位;紧接着,另有直符、九天、九地三神出现,把最里层的飞镖盘占满。
    魁梧大笑道:“桀子,天盘、神盘都是你的人了,何愁大事不成?”
    他扭头继续和晓军说:“军子,我说过他就是钥匙,没错吧?”
    晓军点头道:“所言非虚,货真价实。”
    我们突然看到君童在上面高擎双臂,白衣飘飘,像一位巫神,不,更像是天女,开始缓慢吟唱:“
    乙酉
    柱四 惊八 宿干吉
    景墓乾制 死坎制 开芮震制
    天三 地八 阴二 合七
    开与星合三正东
    蛇矫 龙反 时干坎 乙日伏干格”
    在她柔媚的歌声中,这个奇门遁甲大阵开始发出巨大的轰鸣;最外面的那一个盘始终未动;天盘的九星各自双手虚合,发出白光,而独独禄存发出金光,天盘开始慢慢旋转,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九星已经全部换了方位。
    魁梧叫道:“值符禄存入巽四宫。”
    天盘乍停,紧挨天盘外面的那一个大盘又开始轰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人之手慢慢推动旋转,上面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个大字随着改变初始位置,当这个大盘开始停下来的时候,我又听魁梧喊:“人盘值使惊门入艮八宫。”
    这个时候神盘上的阳遁八神开始仰天长啸,大地都在颤抖,在这怒吼声中,靠近我的神盘也开始轰响着转起来,当神盘慢慢停下来的时候,魁梧厉喝道:“神盘直符亦入巽四宫。”
    尘土飞扬之下,奇门遁甲大盘完全静止下来,宛如一个停下来休息的巨人。
    君童朗声道:“正东大吉,孰敢不开?”
    这话喊完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整个大厅开始慢慢抖动,八个大石门中的一个冒起尘土,好像是头巨兽般开始发出吼叫,轰鸣声中,这扇大门慢慢向上升起,直至完全收入上方,洞门大开!
    洞里的光芒斜斜地打出来,感觉比外面还要明亮。
    我们齐齐呼出了一口气。
    北斗九星、阳遁八神诸将慢慢淡化、消弭。
    晓军、魁梧和我一起向上面的君童竖起大拇指。君童嫣然一笑,绝美无双,晓军和魁梧都不由呆了一下。她向我们挥了一下手,径直朝我的方向跳了下来,君童在空中姿态极美、飘飘欲仙,宛如图画中人。我赶紧伸出手,她前冲的惯性太大,紧紧扑在我的怀里,把我撞了个趔趄。
    晓军和魁梧围过来,盯着君童,上下打量着。
    “她真的是小潘吗?”晓军还是面带怀疑。
    魁梧反应更快一些:“是不是这个空间的问题?”
    我点点头。
    晓军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小潘表示感谢,魁梧也是一脸堆笑。
    “不知道该叫小潘还是弟妹...云山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这又麻烦你了!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好朋友了!”晓军感情真挚的说道。
    君童只是笑。
    “本来我真是下决心不掺和你们这个破事了。可电话联系不上,我又怕你俩出事,只好求着君童一起过来。”
    晓军道:“确实着急了一些...但好在还是有收获。”
    他俩的精力重新被这个开启的大门吸引住了。
    晓军和魁梧的眼中有迷幻和渴望的神色,看着看着,他俩不自觉的往门口走去。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试图叫住晓军和魁梧。可是他俩充耳不闻,径直走了进去。
    我无奈的摇摇头,跟过去,君童和我并肩而行,轻轻拉住我的手,低声说:“桀哥,注意安全,我们很可能所来非地。”
    我心中一凛。
    四个人走进洞口,我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只有比外面更大。如果这里算作客厅的话,先前我们经过的只不过是玄关和走廊。在这极度空旷的场地,我们几个变成了小小的蚂蚁。东越石遗址的地下居然有这么大的一片空窍。我现在有点相信黄金家族的宝藏有可能真在平都地底下了。
    这块巨大的空间边缘,每隔几米都站立着身披青铜铠甲、手执青铜武器的卫士遗骸,这一圈下来,怕不得有上千人。
    在空间的正中,又矗立着一座高台,这高台比之前在云山底下看到的帝江之台高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倍,总有十数米那么高,方圆数百米。而且这巨台并不似金字塔那般可以看出明显的石块堆砌,而是简直把一整座大山削成这个样子,未必多平多齐,但明显是一个整体。而在高台的周围,也是均匀的站立着森严的青铜将士。
    这座高台,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构建的神迹!
    走得越近,越感到一种极度的压迫感。
    我们几个绕着这个大台子转了一圈,发现在它的一面上刻着几个大字。
    为了看清楚,我们不得不离得这个大台子远了一些,即便这样,看得久了,脖子也抬得生疼。
    “好像是甲骨文。”魁梧仰着脖子,气道不畅,声音都变了。
    “东夷之台。”君童慢慢念道。
    晓军叹了口气,道:“夷鬼居处 溯流之舟。我和魁梧乘舟溯流而上,差点没淹死在兹阳河里,终于到了这夷鬼居处。”
    君童闻言,微微摇头不语。
    我上下打量着,嘟囔道:“也不凿个台阶,怎么上的去?”
    正在想着,却见晓军和魁梧唤出神兽,那“老虎”本来体型就大,还踏马长着翅膀,魁梧的“狐狸”长着那么多大尾巴,抵得上个大降落伞,这两王八蛋连飞带扑,转瞬便爬上了东夷之台。
    我看得目瞪狗呆,醒悟过来破口大骂:“不管我了吗?不是我巴巴跑来救你们?见利忘义、重色轻友的狗东西!”
    君童过来,左手搂住我的腰,右手扒住石壁,双脚轮流交替,竟像个大壁虎垂直爬行,毫不费力。我看到这石壁的各种纹理从我的鼻子尖快速掠下,还没多想什么,君童已经和我凌空跳起,稳稳落在台上。
    我看到晓军和魁梧站在我前面,抬着头,一脸惊骇。他们不能不吃惊,因为我和君童也马上呆住了。
    在平台的正中央,竟然矗立着一座高楼般的青铜巨鼎!这座巨鼎历久弥新,没有博物馆看到的青铜器那种铜绿色,而是在洞顶宝石的映射下,闪着熠熠金光。
    我们几个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魁梧慢慢说道:“我之前从未看过这种形制的大鼎。不像是商周的样子。”
    我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是上周的?上个月去年都不可能,这不得有几千年了?”
    魁梧摇摇头。
    君童道:“四千年前,大禹治水功毕,依据山川水流,划分天下九州;并收九州之金,铸造了九鼎重器。这是夏鼎!”
    晓军道:“原来这是我华夏的祖庭之一。”
    魁梧道:“我突然觉得咱们好像是来错地方了。”
    君童冷冷说道:“鬼者,人死后所余魂魄;又或指不良之人。此处怎能妄称为‘夷鬼居所’呢?”
    我想到什么,也说道:“我和君童来的时候,曾遇到三奇护甲,可所护之地在平都城区位置,并不在兹阳河畔。”
    晓军默然。
    稍顷,他开始绕着这夏鼎缓缓踱步。我这才看到夏鼎四周也有一些东西,只因这鼎太过巨大震撼,让我们一时没有注意到。
    我们先看到一根巨大的树干。这树干高约十米,下端削尖,深深插入地面;树干之上骨节错落,在中间偏上的位置,赫然有四五个巨大的手指印。在这树干之前,又放着一个青铜小鼎,里面竟有清水一汪。
    众人继续绕鼎而行,这次却看到有一只红色巨弓连同一只白色羽箭横放在架子上。

    弓箭的前面,放着几宗事物,竟好像是某些动物的干尸。有的长了个老虎身子,却生了一个龙头。还有的像是一个巨人的尸体,头部的位置却长着长长的獠牙,这怪物虽横卧在地,却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威势不减;又有一个像一条长蛇,头部的位置却是九个骷髅;还有一个像是一只凶猛的大鸟;还有一只却像是一头巨型野猪。最后一条应该是巨蛇的骨架,这条蛇太大了,骨架环成一个大圆,把其余五只怪物包裹其内。我看得目眩神迷。
    魁梧说道:“看样子应该是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这六害。”
    我看到君童、魁梧和晓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也隐隐猜到一些,但兹事体大,我不敢想象这神话一般的伟人与奇迹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经过了红色长弓,我们又看到了一副直立的铠甲。这幅铠甲几乎有两米高,通体漆黑,头鍪、面甲、掩膊、身甲、胸甲、悍腰、裙甲、臂甲、胫甲、足甲俱全,胸前一个凶猛至极的金色兽头;只见甲未见人,这压迫感已经让我们屏住了呼吸,可以想见其主人生前该是如何天神下凡、所向披靡。
    在站立的铠甲两边,各矗立一把黄金战戈,一长一短、锋刃寒芒毕现。
    这幅铠甲的面前倒没有长弓那里那么丰富的献祭,只有两块一尺见方的破布,一为黄,一为青,不新不旧,非绸非缎,好似很随便的扔在地下。不知为何历经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败坏腐朽。
    我看到君童和魁梧都流露出非常紧张和激动的神色。魁梧急促的说道:“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
    君童突然打断了魁梧:“周哥,别说了。”
    竟率先跪了下去。
    晓军和魁梧毫不迟疑地跟着跪拜。
    四个人跪了仨,这就很尴尬了。
    我抬头看着这如天般耸峙的夏鼎,看着上面镌刻的山川河流、奇珍异兽;想着刚才看到的树干、红弓白箭、眼前的战甲和兵器,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句话:这些人,都是我东夷族的煊煊始祖、巍巍大神啊!!
    我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
    我听见晓军喃喃道:“后世弟子不肖,误入圣地,万祈列位始祖宽赎!”
    好像有感应一般,刚才所进入门口的大石忽然落了下来,把这个空间完全封死。
    我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忙不迭东张西望。
    我又听到了刚才在室外听到的若有若无的喘息声,这次离得更近了!
    突然我们几个听到君童放低的声音说:“别抬头,慢慢往后退,退到台子边赶紧跳下去。”
    晓军和魁梧低着头,慢慢往后挪。
    空间里面腥臊之气大盛。
    我克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抬起头来,君童急忙握住我的胳膊。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好像整个空间都充斥这种细微而宏大的摩擦声。
    四个人浑身绷紧,慢慢往后退着。
    突然好像有人笑了一声。这声音好像很低,却回响在宽阔的大厅。
    “你们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看我?”这个声音满是得意的说道。
    我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终于抬起头来。
    我“嗷”的一声发出惨叫。
    这段时间我迭逢奇遇,已经见过无数的神兽和怪物。说到龙,和君童在云山水底下看到过龙首鱼尾的怪鱼,可那毕竟总体还是个水兽的样子;兄弟三指的草龙,也不是个活物;再就是刚才我召唤出的十二神兽中好像有一条龙,但一来听我的差遣,二来那些东西半隐半现,都不像是现实存在;再就是刚才红弓底下的献祭里有些龙头样子的鬼东西;除此之外我真的没见到活龙。
    可是现在,我见到了。
    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辽阔的空间已经几乎被这条巨龙粗大的红色身子缠满了!刚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这条巨龙在慢慢盘完所有的空隙。
    这条龙的长颈子从头顶慢慢伸下来,搭在这夏鼎之上,缠绕而下,凝目细看,颈子之上与其说是个龙头,更像是个人脸。随着龙头探近,洞内光芒大盛,宛若烈日白昼。
    妈呀!这是条什么龙?怎么这么长?还这么丑?
    我们四个慢慢缩在一起,彼此紧挨,高度戒备。
    晓军和魁梧也是紧张的冒汗。
    巨龙慢慢靠近,粗重的呼吸好像濒死的巨大海兽,奇异的是,当他的呼吸之气传来,我感到一阵温暖、一阵寒冷。
    我想我一定是被吓得发烧了。
    “原来是四只小小的虫豸。”巨龙慢慢说道。
    他左顾右盼,摇摇头道:“你们太小了!并不是适口的食物。”
    从抱竹涧看到僵尸,我又有了失禁的感觉。
    晓军高声叫道:“误入圣地,抱歉抱歉!”
    这一瞬间我真的佩服魏晓军,这小子胆子太大,真是个做领袖的样子。
    魁梧也喊道:“请烛九阴烛龙大神饶命。我们确实是无意闯入。”
    我奓着胆子,也装疯卖傻的喊道:“我们也不好吃。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刚才还吓尿了,一身骚味。”
    君童想捂住我的嘴,没来得及。
    巨龙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冷冷的看着我道:“中间的这个胖子真是让人讨厌!”
    他猛地探过身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晓军已经化身那头巨虎,飞起来和巨龙对空中交手、重重撞击在一起。
    紧接着,魁梧的大尾巴狐狸也跳起来,朝着龙的另一个位置狠狠咬过去。
    巨龙发出嘶吼,我的耳膜好像瞬间炸破,他的身体摆动着,晓军和魁梧被重重甩倒了地上,狼狈的翻滚着。
    巨龙“嗯”了一声,道:“原来是穷奇和九尾。有点意思了。”
    君童一声清喝,手里幻化成一柄冒着白焰的长剑,连人带剑化成长虹朝着巨龙飞过去。
    这气势身法,似犹在慕容、小金、武曲、大小瑶光之上。
    这巨龙庞大无比,动作却十分轻灵,轻轻闪开了君童的袭击,转过脸来对着她吹了一口气,这口气把君童吹出老远,直跌在高台之上。
    我跑过去赶紧去扶她。
    巨龙摇头摆尾着,看着君童,脸上微有笑意:“姑娘,和你的武功比起来,你的美貌更令我感到惊讶。这数千数万载,我见过无数的天女、神女,见过以高贵雍容著称的西王母,见过以冷艳无双著称的女魃,也见过以美丽秀逸著称的风神折丹和因乎,依我看来,好像还逊你一筹呢。”
    踏马的!我内心大爆粗口,双手虚合,浑身燃起熊熊烈火!
    巨龙“咦”的叫了一声:“有点门道!难道你也不是个凡人吗?”
    说话间,巨大的夏鼎周身大亮、轰鸣作响!
    夏鼎四周的物件也开始冒出神光。
    我们先前看到的巨大的树干好像要燃烧起来,发出夺目的白光,这白光一直打到空中,化身为一个小了数十倍的拐杖,落到了魁梧的手中。
    与此同时,红弓白箭的精魂也凌空而起,落在了晓军的手上。
    巨龙的眼睛都直了,叫道:“天人感应?”
    话音未落,夏鼎之前那副无上威严的铠甲突然裂开,跳到空中,各部位慢慢旋转环飞,众而不散,然后突然朝我冲过来,各司其职,把我紧紧包裹起来,与此同时,我的双手触感一阵冰冷,竟是长短双戈尽握于手。
    巨龙目睹这一切,神色慢慢激动,居然流下几滴泪来。
    他摇摆着身体缓缓说道:“几千年了,你们几个孩子居然又让我开始回忆,回忆起那些创世的东夷大神。他们竞天斗地、追日射月、移山填海、栉风沐雨,终与三皇五帝一起成为华夏的始祖、中土的共主。”
    我慢慢踱步,气质从容威严,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身上的盔甲发出金属的摩擦声,我把长戈拖地,发出刺耳的噪音,沉声道:“那么烛龙,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守候众神,等待下一个轮回。”
    “那你一定很寂寞了。”
    “岂止是寂寞。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已经等待了五千年。”他摇摇脑袋示意,“他们,也等待了几千年。”
    晓军问道:“那你现在等到了吗?”
    烛龙环顾我们,不置可否。
    他先转脸看着魁梧,呵呵笑了:“相比起来,你可真是太小巧了。”
    然后他看着晓军:“你倒是和他一样高大、强壮、英俊。”
    烛龙最后看着我:“我知道你了,水神之子,母亲的至爱,老烛龙的新主人,被男人和女人同时爱慕的命运逃避者。”
    我左手举着短戈威吓:“你这话好像不是很尊重我。”
    烛龙笑了起来。
    然后他停下来,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孩子,把地上的布捡起来,珍藏好。这代表着你的祖先亘久无尚的荣光。”
    魁梧问:“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跟随新的主人,去进行更大的冒险。”他满眼热望看着我们,好像孩子垂涎欲滴的看着美味的糖果。
    晓军迟疑道:“我们可能会让你失望。”
    烛龙道:“神的选择,不会犯错。”
    魁梧道:“万一真的错了呢?”
    烛龙笑了起来:“我会把你们都吃掉。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而神永远不会错。”
    我把长戈和短戈相交,发出巨大的声响。纵身一跃,跳上了烛龙的脊背。
    “我想先离开这个地方。”我大吼。
    烛龙又笑了起来,我现在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他张牙舞爪,仰天长啸!
    他带着我在这巨大的空间上下翻飞游荡,动作恣睢畅快,可见其心情之愉悦。他忽然猛地俯冲,几乎贴着东夷之台,凑到晓军他们三人跟前,问道:“对了,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什么?”
    晓军臊着脸说:“本来是寻找藏宝的线索...”
    “藏宝?”烛龙呵呵大笑,“这里只有一点上古的遗迹和一条可怜的老龙。”
    我们几个是乘坐着烛龙回到现实的平都。天可怜见,这个夜晚虽然已近凌晨,总算还没有完全过去。我日常的生活勉强还可以继续搪塞。
    但是晓军却很严肃。
    他告诫我说:“一个人不能什么便宜都占着。你得做好辞去公职的准备。”
    魁梧急匆匆的赶回家去。
    而君童,现在是小潘了,也准备离开。我跟小潘说:“都这么晚了,先去晓军家对付一宿吧,他家有地儿,不行咱俩挤一挤。”
    小潘脸都红了,悄悄说:“桀哥,我现在是男的。”
    我顿时无语凝噎:“操!我现在就给人这么色中饿鬼的形象吗?”
    到了晓军家已经很晚了,或者说很早了,四点多钟的样子。晓军打着哈欠让我睡个回笼觉,七点多叫我,吃个早饭送我去单位。
    我懒得洗漱,回到卧室。脱去上衣,看着镜子里赤膊的自己。灯光下,皮肤开始隐隐浮现出烛龙的样子。关键这家伙太长了,一圈一圈在我身上绕,好像全身都长满了刺青的感觉。要是在日本,我得是个级别很高的黑社会了。关键这老家伙还在兴奋的游动,在我身上盘来盘去,张牙舞爪的,看着我在镜子里盯着他,朝我抛个媚眼,扮个鬼脸。
    我差点哭出来,这真踏马引鬼上身,平都话“招孙”。我又举起胳膊看看,北斗九星又亮起来呼应我。
    我这是变成个什么样的怪物啊!好像一群人时时刻刻和你呆在一起,围观你,一点个人隐私都不能有了。关键我还知道这里面有瑶光。
    早上和晓军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劲儿撺掇我考虑辞职的事情,我说你大爷的,我现在的职业,是本地人们最高看的身份,你让我辞了公职,跟你去瞎混,你踏马养我啊?
    晓军塞了一大口油条,说你还用我养?你现在一身的神鬼技艺,到哪吃不上顿饭?
    我嗤之以鼻:“狗鸡子的神鬼技艺,以后我踏马街上卖艺耍龙玩?”
    上午去了单位,领导让去继续做旅游资源普查,今天的重点是美国教会医院。
    美国教会医院,平都俗称“鬼子楼”。
    平都实在是个大农村。别的城市,往往用“大农村”来形容本地市容市貌之土气,而用“大农村”来说平都,那实在是恰如其分。早些年严格来说,真正称得上市区的,也就红旗路周边。市委市政府、电影院、几个国营大厂,都在这附近。其他地方都是村镇,之后慢慢发展,以几条主路为基准,慢慢建了一些商业区、楼房,有了点城市的样子。一直到现在,也还有大量的村容村貌保留完整。
    “鬼子楼”也属于这样的类型,和附近的村居杂在一起。我以前上学,都走其间的小路,要路过鬼子楼,那时候鬼子楼很破败了,晚上回来,远远望去,楼里的窗户常常透出黄光和红光,胆子小的孩子,往往加快脚步跑过去。
    改开年间,人们的思想越发的活络,鬼子楼这一带的小巷子成了平都的红灯区。也真像相声里说的服务一条龙,巷子的末尾还真有药店,贴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广告。
    而鬼子楼的下面,也聚集着几个平都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和人民医院附近一起成为平都的两大神棍聚集区。
    鬼子楼离单位不远,腿着去就行。领导交代,不必联系现在的主管单位,在围墙外面拍几张照片就行。
    美国教会医院是统称,实际上当年这里有医院、教堂、学校,规模非常大。
    十九世纪末,美国第一位传教士来平都传教、建立教会。自此,平都开始烙下基督教的印记。几年后,又一位美国传教士,中文名字唤作“张万禧”的来平传教,随后开始建设医院、教堂和学校。
    目前剩下的美国教会医院,也就是鬼子楼残存,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带阁楼和地下室,被一圈围墙包起来。整座建筑中西结合,既有歇山式屋顶、布瓦屋面、高大的正脊、八面攒尖顶、斗拱、菱角檐等中国传统建筑的技法,又有老虎窗、半圆形发券、罗马柱造型、异型露台等西方建筑风格。
    这些所谓的当地历史遗迹,并不会引起本地人多少思古之幽情,更多的反而是唤醒自己童年、少年时期很多回忆的气息。
    我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正拍着的时候,眼睛被什么迷了一下,眨眨眼,再去看取景器。鬼子楼的一扇窗户里,一个衣着古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冷冷看着我。
    我身子抖了一下,赶紧放下相机,用肉眼去看,所有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哪有什么人?
    累傻了这是。我摇摇头,又拿起相机。可这次更多的窗户都出现了人影。大多是老外,有男有女,都是朝窗外望着。他们在镜头里发现了我,都朝我张开手臂。
    我的身上一阵恶寒,汗毛都竖了起来,把相机又放下来,心怦怦直跳。
    “闹鬼了?”我暗暗的想。
    我低头看看之前拍的照片,竟然全是模糊失焦的。我只得又拿起相机,想着赶紧再拍两张就撤。
    现在镜头里的鬼子楼燃起了熊熊大火。之前看到的好多人现在浑身大火,惨叫不已。我调节变焦放大视野,很多人朝我大喊着,看口型好像是“help me”。我看得浑身颤抖,又找到了刚才第一次看到的那个高鼻深目的老外。在熊熊火光中他依旧镇定冷酷,看着我用中文清晰地说:“罪人!”
    我吓得差点把相机扔在地上。现在就走吧,哥们儿不陪你们玩了。我失魂落魄的离开鬼子楼,沿着围墙走回单位。
    “我看你印堂发黑,要走背运。”突然有个声音在我旁边响起,把惊魂未定的自己又吓得几乎跳起来。我扭头看去,是一个算命的靠着墙根坐着,带着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瞎子。
    我扭头四顾,发现周围就我自己,确认这大师是对着我说的,我平时从来不信这些玩意儿,想着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如何也不会闹鬼,慢慢放松下来,不由戏谑道:“请问大师,该如何化解呢?”
    这人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隐藏在墨镜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瞎子——静静说道:“勿执迷、断舍离。”
    我心里一动,想起我最近干的事情,瞎子说的话倒是似有所指,我颇有兴味的看着这张隐藏在墨镜之后面无表情的脸,过了一会儿,我笑着摇了摇头。
    瞎子叹了口气,说道:“执迷不悟,大祸临头。”不再理我。
    回到单位坐在办公桌前,尽管阳光普照,我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哆嗦。平静了一会儿,我开始工作,从网上查询关于鬼子楼的相关信息,照片也没有拍好,还得从网上下载一些。这一天看得我津津有味,就当是读小说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光绪二十六年(一九零零)六月十一日,平都闹义和团的时候,将当时的教会及医院焚毁。事后,地方政府赔款一万两千五百两白银,美国传教士利用赔款及所霸占的房产在原址重新建设教堂、医院、学校。我想起上午去鬼子楼拍照,在相机镜头里出现的大火以及呼救的人群,心中若有所悟。
    晚上加了会班,出去在街边的小店吃了点饭,意兴阑珊的回家。看着身边经过三三两两穿着时髦的小姑娘,我突然想到慕容现在不知道在忙什么。是在苦修?也在吃饭?或者支颐思念某个人?我心里一热,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着,竟然又走到临着鬼子楼的那条小路。我其实好久都没有走过了,这里好多是荒废的民居,周围的一个楼盘也多年没有完工,路破坏得很厉害,又没有路灯,为安全计,我一般都绕路。今天居然无意又经过这里,真是鬼使神差。
    经过鬼子楼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一眼,窗户里又有红色的微光。我加快脚步,附近的围墙有一个小路灯,把一点子光芒打下来,白天见到的那个瞎子居然还坐在那里。
    算命的都不下班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瞎子喃喃道。
    我突然感觉很烦躁。这个瞎子虽然一直在规劝和暗示,却没有亮出身份和展示武力。你总不能率先和一个残疾人动手吧?
    我冷冷说道:
    “苦海无边,彼处亦岸。
    屠刀杀魔,也可成佛。”
    瞎子怔了一怔,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我呆立一会儿,转身离开,听见瞎子在我背后喑喑哑哑的唱道: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在一掌中;
    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
    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
    神龙负图岀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
    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
    距离渐远,声不可闻。
    又起雾了。有点像那天去博物馆找君童。我内心有点警惕,却不害怕,再走几十米我就能到公路上,过了公路就到家了。
    突然我听到有女人啼哭,哀哀的低声痛哭。
    我心里一毛,凝神细听,感觉这声音就在前面。我加快脚步,这女人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还间或唱几句着五音不全的儿歌。我几乎小跑起来,冲出小路,望着前面的公路,路灯照耀下,居然真有一个女人站在马路中央。
    我模糊看到这个女人蓬头垢面,轻轻在摇身前的一辆婴儿车,神态温柔。我的汗毛都起来了,这幅情景太诡异了。
    已近深夜,可即使再晚,路上也是车来车往,一不留神,这个女人跟婴儿车就会被撞得四分五裂。
    我大喊:“大姐,别站在路上,太危险了!”朝着那女人跑过去。跟那女人越来越近,她转过脸来看我,浑身污垢,朝我咧嘴一笑。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平都一个“知名”的流浪婆,经常可以在大街上看到她走来走去,捡拾垃圾,咒骂行人。我甚至有一次看到她的经血从赤裸的臀部一直流到整个腿部,而兀自旁若无人的行走。
    我甚至无暇细想这个妇人怎么会有一个看着还不错的婴儿车,里面真的有孩子吗?
    我焦急的冲她喊:“大姐,快走!别呆在马路中间。”
    她痴痴的开口笑着,一股浓烈的霉臭冲的我几乎窒息,她口齿不清的说道:“孩子!孩子!”
    突然,毫无征兆的,前方灯光大亮!我抬头,一辆巨大的泥头车轰鸣着朝我们冲过来!
    妇人“啊”的一声惨叫,紧紧搂住我。我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我不知道一个疯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当然可以挣脱她,跑到马路边,但这样的话,这个女人和婴儿(如果有婴儿的话)一定会尸骨无存。
    我当然不算是一个好人,但我还没有灭绝人性。
    我高喝一声:“九星何在?”
    贪狼和巨门冲出来,和庞然无朋的泥头车撞在一起,冲天巨响中,泥头车翻滚、起火、爆炸。与此同时,贪狼和巨门的法身也被撞得粉碎。
    惊魂未定,又一辆泥头车吼叫着冲过来!
    禄存扬起身子,变成一只硕大乌龟,顶着坚硬的龟壳撞在车头!
    爆炸声持续!
    接着两辆泥头车同时碾压过来,而且两车并非平行,而是形成一个夹角,意图把我们几个活生生挤死!
    文曲、廉贞现身,文曲的文士青衫好像被鼓风机吹起来一样;廉贞圆睁双眼,好像一只斗鸡,颌下的大喉结更突出了,两人迅疾飞过去,把这两辆车也顶飞了起来。巨大的车辆翻滚,把公路和两边的设施撞得粉碎。
    我发力把这疯女人单手抱起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拉这婴儿车,却发现这车子好像被焊在地上,无法动摇半分。我继续发力,这婴儿车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马上就要散架,可还是不能移动分毫,我吓得不敢再拉。
    这电光火石之间,武曲暴起浑身的力量,硬生生分别举起两辆巨大的泥头车,正待他待奋力扔出去的时候,第三辆车已冲过来和他一起同归于尽。巨大的火光直冲天地!
    急智非我所长,我正彷徨无计,大地突然开始颤抖。远处,一辆巨型工程车宛若史前怪兽,震天撼地的冲我而来!这样的工程车我只通过互联网在外国矿场的工地见过!
    左辅右弼两位少年冲过去,吼叫声中变身巨人,拼死抵住车头;瑶光现身,冲我喊:“桀哥哥,拿起孩子快跑。”
    我叫道:“瑶光!瑶光!怎么每次都是和你匆匆错过!”
    女孩子回首嫣然一笑:“师兄,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吗?”
    看着女孩子和巨型工程车发出可怕的撞击,我悲愤莫名,容不得我伤心,第二辆巨型车又冲过来,我大喝,挥手,把这车从中间劈为两半,巨大的惯性让分为两半的车体嘶吼着从我们两侧呼啸而过,把这疯女人吓得目瞪口呆。
    婴儿车里的孩子忽然放声大哭,我记得瑶光和我说的,赶紧凑上去要把他抱起来。掀开覆盖在上面的布帘,赫然有一双邪恶至极的眼睛和我对视,我大惊失色,那东西已经跳起在空中,拿一柄刀恶狠狠朝我胸口捅过来。
    竟然是一个婴孩大小的侏儒!
    刀尖已接近我的身体。
    突然我的衣服一寸寸碎裂,胸口的烛龙开始游动,一只龙头凶猛的探出来,一口把这侏儒吞下,其势未竭,烛龙从我身上飞出,兴雨布云,威势无敌,从空中直扑而下接连挑翻了两辆巨型工程车。
    我赶紧又探过头,这会儿车里真是一个白胖婴儿,此时不再哭泣,正大眼睛亮晶晶的与我对视,我赶紧弯腰把这孩子抱在胸前,带着疯妇人,要往路边跑去。
    此时是也,星光暗淡、车翻路毁、大火熊熊、龙飞于天。婴儿车突然炸裂!车里又跳出一个小人,身法手法比刚才那个更毒更狠,寒光一闪,已到我的胸口。
    这真踏马是计中计!务必要置于我死地。
    我的双手已经被完全困住。
    北斗九星和烛龙在这一刻已无法护身。
    我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就是把这婴儿护在我的胸前,用它来挡刀。如果一下不行,我还可以把疯女人拉过来继续挡。
    我当然算不上一个好人。可我总觉得,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它的一生不该止步于此刻;这个疯女人,已然饱受人世的恶意与欺凌,更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丧失掉性命。
    我把孩子高高举起,对眼前这行刺的小人儿怒目而视,说:“草泥马!”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看到半透明的君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用手去抓那把刀,可这小东西武功奇高,又事出突然,这凶器穿过了君童的身体,扎进了我的胸口。
    那小东西满面凶相,还待继续发力深入,那烛龙早已反应过来,声如霹雳,转瞬而至,又一口将第二个侏儒吞进腹中。
    我挣扎着把婴孩塞到这疯女人怀里,感觉已是满口的血腥气,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坐在地上。
    疯女人和孩子突然被淡淡的雾气拢住,消失不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我吃力地掏出来,显示是晓军打来的,我点开,听到那边晓军疯狂的大喊:“桀子!桀子!你没事吧?”
    我吐出一口血沫,苦笑道:“妈的,被人偷袭了,可能要嗝屁...”
    再也没有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我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胸口疼得要命,几乎无法喘息;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晓军、魁梧和小潘围着,小潘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我这才看到晓军脸上从左上到右下被砍了好长一道口子,已经完全破相;魁梧浑身是血,小潘整只右手全包扎起来。这些发现倒让我吓了一跳,清醒了一点。
    “得赶紧送医院。”小潘焦急的说道。
    我想到一点,挣扎着说:“咱们都被袭击了。”
    晓军说:“去哪家医院?要不直接去市里?”
    我挤出声音:“鬼子楼!我今天去了鬼子楼。”
    魁梧握着我的手快哭出来:“别说话,咱们马上去医院。”
    晓军打电话吼着:“三分钟开车到我这里来!”
    我好像快死了,要不然为什么脑子变得这么清楚,我挣扎着喊:“踏马的!夷鬼居处!夷鬼居处!原来是西夷,不是东夷。”
    小潘轻轻抚摸着我的身体,要我别着急,说:“上次的三奇护甲,方位所指,应该就是鬼子楼。”
    我嘶声喊道:“把我放到水里,我妈会救我。”
    晓军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这汗珠很快就融于他满脸的鲜血之中。他有些彷徨的看着小潘和魁梧,不知如何是好。他着实无法判断,我最后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不是清醒状态下的表达?
    魁梧突然也是满头大汗。
    小潘的额头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他问晓军:“家里有浴缸吗?”
    晓军点头,车子已经赶来,他们开始手忙脚乱的把我抬上去,我听见晓军在电话里大喊:“把浴缸灌满水,马勒戈壁,全灌满,满了也别关龙头,就让水一直流,要热水。”
    我好像陷入了半昏迷。但还是能听到晓军和魁梧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小潘一直抱着我,频繁把脸贴着我的额头。车很快到了晓军租住的小区,几个人把我抬上楼、抬进屋,我听见了很大的水花声,还没进卫生间,一股灼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热水器应该一直在开着。
    房间的地上都是水,水龙头一直没关。他们一起把我轻轻放进了浴缸里面,顿时这种温暖的物质把我无缝的紧紧拥抱住,我整个身体沉入水中。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说话。我睁开眼,发现身在大帐之中。老道士坐在我的前面,我在其身后肃立。他的旁边坐着一位穿异族服饰的老人。
    这位老人相貌普通,脸色和眼神中充满了疲倦。他只有在和老道交谈的时候才会露出微笑和嘉许,之后重新归于冷漠。
    这座大帐里同样站立着很多士兵,他们一看就是堪为万人之敌的勇者,可这些大汉在老人面前,却像是大气都不敢出的羊崽子。
    我稍微倾斜着看一眼前面的老道,一向挥洒自如的老牛鼻子现在也显得无比端庄和恭谨。
    突然帐外闯进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跪倒在老人面前哭诉,各个面上鲜血淋漓,有的被砍掉鼻子,有的没了双耳,有的却被剜去了一只眼睛。
    老人眼神中的疲惫消失无踪,眸子开始越来越亮。这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年人该有的鹰隼一般的眼睛。
    他用异族语言呼喝着,有无敌的战将从帐外进来,匍匐在他的脚下,浑身颤抖。
    老人继续说着,旁边有一个翻译低声说道:
    “要用大火烧这座城
    除了好手艺的工匠
    城里的男人须全杀亡
    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女子取回来
    要允给勇蛮的兵抢三天
    最好的黄金须留我也
    ......
    放一点子人回去
    让这国人都在噩梦里念我的名
    也告诉他的汗
    我要占满他的整国
    然后取用他的头骨
    加上金子
    来制我的酒壶。”
    我听着这诗意的语言,说着却是屠城灭国的大事,心中大为战栗,也突然不再敢看这老人的脸。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了最后一段话。
    “还有其他诸般国
    他们派使者见我面
    拿巧话蒙骗我
    我决定不再信这国
    它的使者见了我
    如同整国人见了我
    朕便宣他们为罪人
    一并拿刀枪和大火征伐于他。”
    我听老人这样说着,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终于知道那句话的出处所在了,也明白自己每次听到它的时候为何会如此失态、不知所措。原来它产生的背景居然如此酷烈。
    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这一切突然又化为虚无的背景,我看到母亲白衣飘飘,朝我游过来,环住我的脑袋,轻抚我的脸庞。
    她微笑着:“我的小桀,你好像又受了伤,真让做妈妈的心疼。你这孩子,从小就让我费神,怪道你姐姐老说我偏心。可是老天爷作证,我这做妈妈的,心里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呀!”
    我被拥入母亲的怀抱,这一霎那间我觉得无比心安,那些心怀恶意者的偷袭、手掌权柄者的威势,仿佛再也伤害不到我。
    就这样在母亲的怀里不知道有多久......我突然挣扎而起,在浴缸里坐起来,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晓军他们几个还是在紧张的看着我。此时也不知道这热水器工作了多久,整个房间都是热腾腾的雾气,三个人都是满身满头的汗,混合着身上的血水,显得无比狼狈和诡异。
    我把上衣撕开一些,那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浅红色的一道痕迹,他们几个睁大了眼睛。
    我抹了把脸,突然一把拽住魁梧的胳膊,把他拉过来。我看着他说道:“原来你伤得也很重!”
    说话间这白色的蒸汽沿着魁梧的胳膊冲了上去,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就好像大锅掀开热气爆开的感觉;蒸汽弥散的速度非常快,十几秒的功夫又把晓军和小潘包围了起来。
    当蒸汽慢慢散去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晓军他们的伤势也在恢复。可惜砍在晓军脸上的这一下委实太狠,虽然伤口慢慢愈合,但还是留下了明显的伤疤。倒也不算毁容,反而平添了几分悍野的风味。
    晓军一翘大拇指:“阿姨...不,水神大人真厉害!”
    他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直接纵进了浴缸,砸在我的腿上,疼得我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还未喊完,魁梧已把我的头狠狠按在水里面。
    小潘看着我们打闹,微笑不语。
    晓军把水朝自己身上泼,恶狠狠说道:“桀子说得对!不是东夷是西夷,西洋鬼子。这次算是找到根儿了。”
    我看着站在一边的小潘,脸上沁出细密的水珠,虽然不是君童,但仍然娇艳的像出水的芙蓉,想着他刚才又救了我一命,心里感激莫名。
    我伸出手:“宝贝过来,哥哥抱抱!”
    小潘啐了我一口,脸色飞红。
    我跟晓军魁梧闹作一团。
    小潘突然说道:“我还是劝你们,这事儿太危险。还是及早抽身为好。”
    晓军居然好整以暇的在浴缸里开始搓泥,当然是穿着衣服,他慢慢说:“怎么抽身,怎么退出。死了那么多人,这其中还有我的兄弟。”
    魁梧道:“没想到这次他们的反击会这么凶猛,我们几个差点都没命。应该还是云山那帮子人。”
    小潘冷冷的说道:“再不退出,会死更多的人。”
    晓军说道:“小潘兄弟,你三番五次相救我们,大恩大德,无以言表。这次他们突袭,连你也不肯放过......虽然你不愿吐露来历,我也知道你不是我们的敌人。从今往后,你也像桀子、魁梧一样是我最好的兄弟。”
    小潘摇摇头,又对我说:“桀哥,那你退出吧,别跟他俩混了,这一路走来,你看多危险。尤其这次,多重的护卫护法,硬是没有拦住对方的袭击。”
    我低头看我胸前的伤口,红色的疤痕还在那里。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刚才离死神就那么近。我捞起水浇着这伤口,想如果老头儿突然知道我的死讯会是一副什么情景。慕容呢?远在真州的她呢?
    我抬头看着小潘,他也殷切的看着我,我想了想,摇摇头。
    我说:“这冒险、这血腥,好像把体内的另一个我给激发出来了,我不想让他再缩回去。更何况......”
    我看着他笑着:“如果我退出,就再也看不到时空畸变,也就再也看不到我的君童了。”
    小潘气得直摇头。晓军突然拿水泼他,说别再蛊惑我的兄弟了。
    我勃然大怒,踹了他一脚:“军子,你踏马敢调戏我的马子!”
    魁梧哈哈大笑。
    晓军举起拳头,喊着:“向鬼子楼进军!”
    小潘气得脸都红了。冷冷的说道:“你们真是不知死活。依我看来,今天这一出就是一个标准的正反计。”
    晓军问:“什么叫做正反计?”
    小潘道:“正计就是正面突袭,直接杀掉对手。反计就是通过正计更加让对手确认自己的目标无误。”
    魁梧道:“你的意思就是无论正反都中计?而且这个反计更具杀伤力?看来鬼子楼真是一个危险的去处,咱们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晓军说:“那踏马就将计就计。大丈夫横行天下,何惧生死?在我看来,马革裹尸要比寿终正寝有意义得多。”
    我朝小潘伸出手,叫他:“君童!君童!”
    小潘板着脸,冷冷说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君童。”
    还是走过来,靠着我的身边,伸出手来让我紧紧握住。我看着他绝世无匹的脸,真挚地说:“小潘,别拦着我,且和我一起并肩战斗。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抬头就只看到这两个傻逼王八蛋,那我的生活,该是多么枯燥乏味和绝望。”
    晓军魁梧同时道:“操!”
    第二天晚上晓军和魁梧又约我。我问干嘛,晓军也不废话,简短两个字:报仇。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在约定地点见到他俩,有点不高兴:“这么急,我还没吃饭呢。”
    晓军说:“很快,不耽误吃饭。”
    我忧心忡忡地说:“可别杀人,搞大了对谁都不好。”
    魁梧道:“只是警告一下。”
    我们几个经过鬼子楼外墙外,在淡淡的路灯下,那个带墨镜的算命先生还坐在马扎上。
    晓军和魁梧一左一右悄悄把他围住,我离着他俩再远一点。
    算命的“咦”了一声,掐指念道:“天上六庚加六丙,太白入荧贼欲来。这是怎么回事?”
    晓军冷冷道:“先生真会指桑骂槐。”
    算命的笑道:“原来是有客上门。请问阁下要算什么?”
    魁梧道:“占求财。”
    算命的道:“我的卦资可贵。”
    晓军道:“算得准,多少钱都行,不准,砸了你的摊子。”
    算命的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开始掐指,念念有词:“生门之上好求财,上下两盘仔细猜。
    吉星吉格求必遂,一有不吉所求乖。
    休囚死废全无用,生旺相和事事谐。”
    瞎子念到此,大摇其头,啧啧有声:“我看你们呀,凶星凶格各个有,休囚死废全都是。所求者,也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罢了。”
    晓军森然道:“你算的狗屁都不是。你看我像个穷鬼的样子吗?”
    魁梧突然靠前,蹲下来,稍稍仰视着算命的,说道:“先生,我给你也算一个吧。如果算得准,我不收你钱。”
    他也不等算命的说话,掐指说道:“值使为主者,丙为己、庚为仇。以月将加本时,丙为值事所得,及相冲则动,不冲不动。冲动则看庚与值使乘星。庚旺使囚,无益;庚乘星克使星,亦无益,相生,无益。使乘星克庚乘星,方得。”
    他抬头看着瞎子,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庚啊!可惜你第一次在这里劝我兄弟,正是凭恃‘庚旺使囚’的底气;你第二次用奇门遁甲想要赚我我们兄弟几个的性命,又是靠‘庚乘星克使星’;可这次却是‘使乘星克庚乘星’,你终于无路可逃也!”
    算命先生脸色木然,不再说话。
    晓军阴沉沉的看着他说道:“我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如果你的同党敢来救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你我都知道,你这个细作暴露了,也就成了一枚废棋。”
    算命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如果他还有目光的话——越过晓军和魁梧,看向我,说道:“临走之际,我免费送你一卦吧。”
    他低沉的说道:“你和远处的那位...”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才发现小潘站在离我们七八米的地方斜倚着墙站着,不知是不是晓军请他来给我们压阵。
    算命的突然狞笑起来:“你俩真真是百年难逢的‘十干伏吟格’,唤作双木成林、日奇伏吟、月奇悖师、奇入太阴、青龙入地、地户逢鬼、太白同宫、天庭自刑、蛇入地网、天网重张,这叫局局皆凶、凶上加凶;你俩在一起,或铁树难开、或虚境不卺,不论他是男是女,你俩此生都不会有好的结局。嘿嘿嘿......”
    他头靠在墙上,渐渐没有声音。
    我回头看小潘,他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
    我叫住他,他摆摆手,飘然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看着他走的方向,怅然若失。
    魁梧叹道:“还是死人了。”
    晓军冷冷道:“这世间,每时每刻,不都在死人吗?说不定下一刻就轮到了你我。”
    晓军转身看着我:“你刚才不是说还没吃饭吗?走吧!”
    我苦笑着说:“我好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晓军道:“正相反,我现在食欲高涨。每一次击败敌人,我都想要大快朵颐。”
    魁梧沉默片刻,说道:“你踏马真是一个牲口。”
    我们找了一个小饭馆吃饭。
    我说小潘估计也没吃饭吧,我打电话叫他来。
    晓军突然按下我的手,却不看我,神色古怪地说道:“桀子,有时候做事要聪明一点,别让他人感到不舒服。”
    我讪讪笑道:“你踏马什么意思?我根本没那意思。你这样也太也没意思了。”
    晓军还是不看我,脸看着过来点菜的老板娘说:“要面对现实。”
    魁梧也一直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来,喝酒!”
    我的经验是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他的酒量一定是不如以往的。我好像很快就醉了,甚至饭都没吃饱。晓军先回去,魁梧送我回家。他搀着我走着,突然说道:“我觉得你最近的心态改变了很多。”
    我打了个酒嗝:“譬如说?”
    魁梧字斟句酌:“你好像不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密室对决、云山之战、东夷之行,你都表现得镇定勇敢。我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你真的成长了。”
    我晕晕乎乎的说道:“你真不该跟一个醉汉探讨这些东西。”
    我又努力想了想,说道:“就像小金说的,我只是学会了克制和隐藏。面对羽昊春田,有那么一刻我差点想哭。后来在云山底下我遇见了我的母亲,可能从那时候心态就有了变化。我似乎变得不那么害怕死亡。看到了我的母亲,对了,还有赵其武,我发现其实死亡也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他不一定只意味着终结和痛苦。也许从那时起,我甚至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了。”
    魁梧沉默良久,然后点点头:“我理解。但你的想法很危险。”
    魁梧把我扶进单元门,我不让他继续帮我上楼梯。他扭头出了门,我转头叫住他:“魁梧!”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慢慢说道:“我知道那句话最早的出处了。”
    我俩对视着,声控灯慢慢熄灭,我也湮灭于黑暗之中。
    我听魁梧静静说道:“凡见吾面者,皆为罪人。”
    躺在床上,我感到浑身燥热,好像身体的某一部分开始蠢蠢欲动,不听招呼。我突然拿起电话给小潘打过去。
    “你回来了?”小潘道。
    “我想你了。”我低声说。
    “......你是不是喝酒了?”小潘轻声说。
    “要不我现在去找你吧?”我有些激动。
    “桀哥,我现在是君瞳,不是君童。”小潘幽幽说道。
    “......没事,我生冷不忌、水陆两栖......”我无耻地说。
    “又说胡话了?你真是个坏孩子。”小潘低低的说道,仿佛在我的耳边喘息。
    我刚兴奋莫名。
    小潘又温柔道:“桀哥,快休息吧,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怅惘片刻,想起刚说过的话,心里又涌起羞愧之情,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踏马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恬不知耻。
    酒意上涌,我又沉沉睡去。
    我又看到了在马路边上“放牧”螳螂的两个小孩。螳螂被从桶里拿出来,开始奋不顾身往路中间爬去。当它们开始爬行的时候,体型急剧变大,拖着肥大的肚子,仿佛群犬团豕,浩浩而行;它们口器翕动、两柄大刀深深铲在路面上,将沥青甩的哪里都是。
    看到我过来,它们把那尖头转向我,一起阴恻恻的说道:“死亡只是开始...”
    顷刻间天翻地覆,我晕头转向的四周看,发现自己又站在巨大的棉麻仓库面前。棉麻巨兽在我面前沉默的横亘。
    有个几岁的小女孩朝我招手,我认出她是我的童年伙伴,叫做“小白”。她回身掀起脚边的帆布,钻了进去,我紧紧跟随。这种巨兽的体内是堆积如山的棉麻制品,它们如金字塔般堆积排列,中间有无数的缝隙和过道,一旦被巨大的帆布覆盖,内部就是天然的巨大的迷宫。
    我跟着小白,兴奋的在她屁股后面爬着,鼻端充斥着棉麻的味道。一会儿的工夫小女孩就看不到了,在我眼前只剩下这巨大而昏暗的迷宫。我钻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走廊”、“甬道”,却无法找到真正的出口。
    我变得越来越焦急,渐渐听到好像有童声在齐声朗诵道:“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我循声而去,探出头来,才发现眼前是一片无穷无极无声无色之所,正待凝神细看,突然一个狞恶的鬼头贴面而来,我大惊而醒。
    过了几天,晓军来电要我跟单位请假,最好能休假几天。我说这是要准备大干呢!晓军沉声说这次去鬼子楼凶险异常,要我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并强调就是我和小潘不去,他和魁梧也一定会去。
    我说这踏马属于威胁吗?
    晓军说不是。但你跟小潘最好同去,要不我和魁梧这次再陷进去,你俩未必能来得及救。
    我说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我去跟单位请假的时候,领导老不乐意,他正踌躇满志呢,干活的人倒撂挑子了。
    “非得这时候休假吗?”领导大皱其眉。
    我赔笑道:“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想好好休息几天。”全然没了在另一个战场腾龙跃虎的神气。
    领导坐在转椅上思忖了一会儿,说好吧,你把手头的工作交代安排一下。转而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今年三十几了?个人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我不置可否的样子,领导语重心长的说道:“要尽早安定下来。先安家,再立业。安定下来,领导和组织也能看到你继续要求进步的决心。”
    我频频点头哈腰。
    我回家跟老头儿说了休假的事情,说出去转转,顺便看看几个战友。他神色凝重的把我又叫到小屋。
    “你不去市里海边看看你妈?”他悄悄问。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最近老梦到你妈。”老头儿喃喃道。
    我心一跳,问:“梦里我妈都是什么样子的。”
    “有年轻时候,也有老的时候。”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我和你妈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我摆摆手道:“算了,我不想听。”
    老头儿满脸的怅惘和欲言又止。
    晚上晓军给我开始给我发鬼子楼的相关资料,主要是大量的外部和内部的照片,基本上我都是第一次看到。我边看边发给小潘。
    小潘过了一会儿给我回信息,说这次去鬼子楼真的非常危险。我问有多危险,小潘说很可能九死一生、有去无回。那个地方非常邪门,这么多年其实去了很多拨人。
    “很多人?”我惊讶的说道。
    小潘冷冷说道:“既贪财又不傻的并不止魏晓军他们。可是去了这么多人,却无人生还。”
    我心里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潘轻声说道:“桀哥,何苦去冒这个险?这次弄不好,可能真会把命丢到那里。我知道晓军和魁梧是你的好兄弟,可正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俩要走的,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走一遍。”
    他又说道:“听话,你不要去了,就一直好好活着。如果你不厌弃,我愿意一直在身边陪着你,永不分开。”说到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我心旌摇动,一时不能自已。我突然想到一事,问小潘:“为什么你这样绝世独立的容貌,除了我们几个,别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而只当你是一个普通漂亮的男孩子,就好像我最初的感觉一样。”
    小潘楞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问这个,想了想说可能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我说别放屁赶快说。
    小潘无奈的笑了笑,道:“奇门遁甲可以隐藏你想隐藏的一切东西。”
    我突然流里流气的说:“看来你也不是个好良家。见到我之后,也不遁甲了,慢慢的、慢慢的就把你的美丽全部显露出来,你这不是勾引我还是什么。”
    小潘低声道:“别胡说。”
    我突然喘息道:“我现在去找你。”
    小潘那边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说:“你答应我,就可以过来。”
    我兴奋莫名,张牙舞爪,突然看到自己胳膊上的北斗九星亮了一下。
    我想起这里面还有瑶光,登时欲焰消了一半。我又想到小潘宁可付出一切,也要阻止我去鬼子楼,可见这次真是不可名状的危险了!
    小潘见我没有答复,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我想了想,把小潘告诉我的相关信息和晓军说了。
    晓军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情况我也掌握。这么多年,前后一共有七批江湖人士进入过鬼子楼探奇,总计一百三十二人。小潘说的也不完全准确,还是有一个人出来了。
    我苦笑着说你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个存活率。你知道这么详细,难道你见过这个幸存者吗?
    晓军“嗯”了一声,说这个人出来时已经疯了,现在瘫痪在床,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吓得一激灵,说要不咱也别去了。
    晓军说:我有信心。特别是你和小潘也加入进来,咱们这次必定能全身而退。
    我说就是因为你这莫名的自信让我们反复吃大亏。你以为咱们是某部书的主角,自带主角光环吗?命运之神不会有所偏心的。
    晓军在电话里诡异的笑道:“你说得很形象。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是小说的主角,作者一定会让我每次都化险为夷的。”
    我说你真踏马疯了。
    晓军道:“说几句正经的。鬼子楼那边我沟通好了。你知道吧,鬼子楼目前是当地驻军管辖。”
    我大惊:“我知道个屁!要是部队管理,咱们还掺乎啥?你胆子也太大了。”
    晓军镇定地说道:“没事,已经沟通好了。鬼子楼的院子一直是部队的训练场,最近需要整修,耍尿迷有个亲戚在部队的后勤处,我让耍尿迷把这活揽下来了。咱们正好借机进去。”
    到了约定的时间,黄昏将逝,天光暗淡。我跟晓军、魁梧等了半天,才看到小潘姗姗来迟。看着小潘满脸不情愿的样子,魁梧悄悄说:“你可真把他的七寸拿住了。”
    我冷冷地说:“屁!是晓军和你拿住了我的七寸。”
    晓军敲了敲旁边的小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个缝,“耍尿迷”鬼头蛤蟆眼的探出来,看看我们几个。他冲晓军点点头,把我们几个让了进去。我经过的时候给了他一拳,轮到小潘的时候,耍尿迷看着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操场的角落里,一群工人在施工。晓军咳嗽了一声,工人里面四个汉子停止劳作,把工具轻轻一插,已深入地面半尺,而后慢慢走了过来。
    这四个汉子中等身材,都理着平头,头发极短,皮肤黝黑,肌肉隆起,目光如电,步履坚实平稳。我心里嘀咕这怕不又是几个秃驴吧!
    四个汉子走近,晓军施礼道:感谢几位大师助拳。我心说可不是咋地。
    为首的冷冷说道:“不必多礼,三少吩咐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办成的。”
    晓军笑了一下,眼里又出现那种针尖一样的神色。
    我心里一跳。
    天色暗了下来。
    耍尿迷对着其中一个工人交代了一下,转身走过来。晓军环顾一下大家,说道:“走吧?”
    我张嘴结舌,指着耍尿迷说:“这傻逼也去吗?”
    耍尿迷笑着跳过来,和我搂打在一起。我好容易按住他,揪着他的脖领子说:“你踏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不怕死?”
    耍尿迷吃力地从我胳肢窝伸出头来,问晓军:“军子,你是不是真的见到脏脖子了?他真的做了帝江的护卫?”
    晓军认真的点了点头。
    耍尿迷笑了起来,这笑带着真挚,头一次没有那种尿迷兮兮的感觉。他说:“嘿!真好!这可比养鸡威风多了!”
    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打在我们身上。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就好像忘不了赵其武,我也忘不了耍尿迷何勇。
    鬼子楼像个阴暗的巫师矗立在我们跟前。大门虚掩,晓军慢慢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众人鱼贯而入。这座楼年久失修,久已荒废,冷峻寂寥,更像是一处墓地。本来晚上就略带凉意,进的楼来更觉得寒冷。众人边走边东张西望,行不多远,听得背后“吱呀”一声,众人汗毛竖立,齐齐转身。
    不远的一个房间,门慢慢打开,一个老人佝偻着走出来。这老东西太老了,老得好像眼都睁不开了。他勉强张开双眼,用浑浊的眼球看向我们。
    双方对峙无语。
    慢慢的,老人把手举起来,把拇指和食指张开,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晓军沉声说:“不错,我们是第八拨。”
    老人咧嘴无声的笑了,露出血红的牙龈,嘴里没有一颗牙齿。
    老人从门里拿出一样东西,慢慢把它竖立起来。
    我笑着说:“这老头儿投降了,举白旗。”
    魁梧冷冷道:“这是招魂幡。”
    耍尿迷气急败坏道:“这老王八蛋!”
    老人慢慢隐去了。
    小潘叹了口气。
    众人继续浏览。我东张西望,悄悄对晓军说:“不对啊,人群越来越分散了。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电影,这可是大忌之一。”
    晓军却看向小潘。淡淡的夜色中,这美神沉默无语。晓军突然笑了,说:“正常时空,不怕。”
    大家稀稀拉拉上了二楼。在楼里走了一段我才明白为什么从外面看总是有红光黄光闪烁,这都是楼内走廊老旧的声控灯作祟。灯光明明灭灭,打在人的脸上显得表情诡异可怕。走廊两边是式样相同的房门,有的紧闭,有的半掩,有的直接洞开。
    我走到一扇门前,好像并没有推门,这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房间里有几张病床,病床上居然都有人!有的斜靠在床头,穿着一身黄绿色的军装;有的全身缠满绷带,直挺挺的躺着,已经看不到本来面目;还有的只有一条腿,拄着拐,往窗户外看去...他们听到门响,齐齐转过头来,包括床上缠满绷带那位,一同对我怒目而视。
    我蓦的惊出一身冷汗。手突然被轻轻握住,我转头,看着小潘站在我身边。再转过脸,房间内已经空空荡荡。
    我哑着嗓子说道:“房间里有东西...”
    小潘握着我的手稍微用了下力。
    魁梧脸色苍白的走过来。问我们:“你们也看到了吗?”
    我点点头,说了我所看到的。
    魁梧脸色更白,说自己刚才在一个房间看到烟雾缭绕、大火弥漫,有个老外向他求救,怪他为什么不早些来救他。
    我想起那天在鬼子楼拍照的情景,心中恶寒。
    突然我们都听到了耍尿迷的惊叫。
    我们几个飞快跑过去,看见耍尿迷张嘴结舌、满脸恐惧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个房间。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瞎叫唤什么?撞鬼了吗?”我没好气地说。
    耍尿迷身子好一阵抖动,慢慢平静下来,说:“我刚才在房间里看见几个人围着手术台做手术,虽然他们都带着口罩,但看着高鼻深目的样子,不像是中国人。”他嘴唇抖动着,又说:“也可能是在解剖,血淋淋的好一大滩。”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耍尿迷眼色迷离,仿佛还在噩梦之中,喃喃道:
    “我正看着,中间做手术的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我,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中国佬,我要的猪仔你带来了吗?”
    魁梧猛地摇晃了耍尿迷几下,意图让他清醒一些,沉声道:“走,去找晓军,大家最好别分散。”
    我们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魏晓军,他如同老僧入定一样久久看着房间里斑驳的墙面。我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来看我,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转脸又看那墙面。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发现这残破的墙皮上用英文写着几个单词,这些字母写的歪歪扭扭,不知道用什么刻上去的。
    Prisoners of Time
    “时间的囚徒?”魁梧慢慢说道。
    晓军沉声道:“这个房间我进来过两次。我发誓,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墙上没有这句英文。”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后脖颈子发凉。
    小潘道:“大家不要在房间久待,最好站在走廊上。”
    众人走出房间,看到一同而来的那四位“大师”已经背靠背呈正方形站好。
    为首的汉子面色冷厉,轻喝道:“此楼果然邪气太盛。”
    汉子背后的三人开始念祷佛家真言,这为首的汉子却开始狞笑起来,慢慢唱道:“
    我若成佛、
    噬灭群魔;
    我欲成魔、
    佛曰不可;
    成佛成魔、
    我来定夺!”
    最后这个“夺”字甫一出口,突然狂风大作,灯光明灭、门窗翕合、楼梯咿咿呀呀,整栋鬼子楼都在剧烈摇晃。
    我心中暗叫,这贼秃好大的威势!
    过了好一阵,楼内渐渐平静下来。这四条汉子昂昂然在楼内走着,随意进出各房间;稍后那为首的和尚朝着晓军笑道:“妖物不复存矣。”
    晓军拱手:“大师天威。”
    这座楼果然恢复了平静,之前古怪的气氛一扫而空,推开不同的房间,也不再有异象,只是斑驳、破败、空置,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晓军忽然问道:“包括阁楼和地下室,咱们都看遍了。还有别的出口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技巧,他也并没有看向谁。
    可这里面懂奇门遁甲的只有小潘和魁梧,魁梧是半路出家,自然没有潘君瞳功力深厚;可是小潘的身份只是客卿,也只是有时听听我的话,晓军也无命令的资本,何况这次来得也是不情不愿;他更倾向于请教小潘而不是魁梧,碍于身份,只能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一句。
    小潘果然没有说话。
    魁梧开始掐指演算。过了几分钟,魁梧沉声说:“方向在地下室。”
    我们第一反应却是都看小潘,看他面无表情,也只能跟着魁梧一起去地下室。这是个半地下室结构,有差不多一半高度是露出地面,有几个窗子,位置堪堪贴在地面上,有淡淡的月光打进来。
    魁梧的神色更凝重,手指晃动的更急,到了最后直接把眼睛都闭起来,众人都一霎不霎的看着他。过了好长时间,我几乎忍耐不住要催促他的时候,魁梧睁开眼,看着前面一扇门,慢慢道:“应该是那里了。”
    众人细看,这扇门被紧紧锁着,除了门上自带的锁,又被人从上到下装了两把铁锁,其中一把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再开门。这是我们自进楼以来发现的唯一一个门上有锁的房间。
    大家围着这个房门,都不由发出粗重的呼吸。门的另一侧到底是什么?通向何处?有什么危险?会把我们的命运带向何方呢?
    我正思忖间,那个妖僧突然伸手,逐一拧断了门上挂着的两把铁锁。然后把手放于门锁之处,轻轻一震,这门居然就开了。
    好莽的和尚!
    我看了一下晓军,他的眼中杀机隐现。
    晓军慢慢推开房门,一股更重的霉味散发出来,夹杂着浓烈的尘土气息。外面的灯光照进去,里面好像堆满了杂物。有人打开照明设施,入眼的都是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劳动工具,表面积满了灰尘。整个房间也不大,也就十几个平方,貌似好多年没人进来过了。
    我们进去,开始翻箱倒柜,灰尘大作,众人纷纷打喷嚏。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敲敲打打,寻找角落里的蛛丝马迹。
    过了半晌,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从房间出来。
    耍尿迷看着我,突然笑了,说道:“你现在活像一个土拨鼠。”
    我冷冷说道:“那你就是一个会耍尿迷的土拨鼠。”
    耍尿迷看了看魁梧,又说道:“这人一定是病了。”
    我奇道:“什么病?”
    耍尿迷说:“应该是发烧。”
    我也看了看魁梧,道:“你怎么知道的?”
    耍尿迷说:“如果不是发烧,为什么他的脸都红了。”
    我笑道:“一个人脸红,可能是发烧,也可能是不好意思。”
    魁梧苦着脸不说话。
    我们这一帮人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小潘只是在一旁袖手,冷眼观看。
    晓军开始不停咳嗽。
    我也清清嗓子,看着小潘说道:“君瞳,别看着大家坐蜡,你赶紧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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