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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姐姐的墓园——现实永远比恐怖故事更恐怖[第2页]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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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现在这个时候,白天天气还可以,晚上还很冷,其实太阳落山后,气温就降下来了。胡丽在我住的房间里生了炉子,炉子的炭火很旺,房间里十分温暖。我没有想到胡丽会和我同居一室。她给我铺好床,说:“睡吧,我累了,有什么事情叫我就行了。”她当着我的面,脱掉外衣,钻进了被窝。我从来没有和陌生女人同居一室过,既紧张又害臊。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胡丽看了看我,说:“你怎么不睡?”
    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胡丽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傻瓜,睡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想安排你到楼上的客房住的,可是客房没有炉子,怕你晚上会被冻坏,就安排你和我一起住,别多心了,我都信任你,你还怕什么,就是发生什么事情,吃亏的也是我呀。睡吧,你姐姐以前也是和我住一个屋的,就睡你那张床。况且,来这里的驴友男女混住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能够走到一起的,都是有缘分。”
    听了她的话,我上了床,躺进了被窝。
    胡丽拉灭了灯。
    因为有炉火,屋里还有些光亮,不是那么黑。我睁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我想着姐姐。就是现在,我还不相信姐姐真的死了,我还认为她在和我开一个巨大的玩笑,也许明天早上醒来,我就可以看到姐姐的笑脸,听到她温存的话语。不一会儿,胡丽就打起了呼噜,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女人打呼噜。这个打呼噜的女人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和我姐姐一样,只不过,我不了解她们的故事。
    胡丽说好要告诉我关于姐姐的事情,她却睡了。
    我想喊醒她,问她一些问题,可我没有这样做。
    我辗转反侧,难于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世界沉寂下来,我听不到胡丽的呼噜声了,也听不到屋外呼啸的风声了,炉火的光亮也消失了。黑暗中,我仿佛听到姐姐微弱的喊声:“阿瑞救我,我好冷,好冷——”
    我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方向。
    声音好像是在门外。我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门,厅里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阿瑞,救我,我好冷——”
    声音从酒吧外面的街上传来。我又不顾一切地跑出了酒吧。街上空空荡荡,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散发出诡秘的光芒。我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我要带你回家——”
    “阿瑞,救我,我好冷,好冷——”
    声音在不远处,我朝着声音的方向奔跑。我要找到姐姐,带她回家……声音一直在飘动,我一直追着姐姐的声音。我被那虚幻而微弱的声音引导,来到了苍凉的山野。我看到了白光,黑暗中的白光异常耀眼。姐姐的声音就从白光中传来:“阿瑞,救我,我好冷,好冷——”白光是从一个巨大的深坑里散发出来的。那深坑是个冰窟,有几十丈深,我看到了姐姐。她躺在冰窟中,似乎快被冻僵了,她伸出无力的手,朝我微弱地说:“阿瑞,快救我,我好冷,好冷——”
    我心如刀绞,颤声说:“姐姐,我一定救你,一定带你回家!”
    我得想办法下去,把姐姐救上来。我要找一根长长的绳子,固定在上面,然后放下去,我可以顺着绳子爬下去,把姐姐救上来。我转身正要回狼毒花酒吧找绳子,还想着找胡丽他们来帮忙,却发现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我来不及问他是谁,他就伸出双手,把我推下了深坑。我的身体在下坠,不停地下坠,我绝望地喊叫,可是,无论我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我一直在坠落,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洞。白光消失了,我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不停地坠落。
    ……
    胡丽把我从噩梦中唤醒。
    她穿着红色的秋衣秋裤,用毛巾擦着我的满头大汗。我睁开眼,看到她干瘦黝黑的脸,她的眼中噙着泪水。胡丽温存地说:“弟弟,你做噩梦了。”她叫我弟弟,是的,她像姐姐一样叫我弟弟,她也是我姐姐。我眼泪流下来,唤了声:“姐——”
    她坐在我的床边,伸出干瘦的手臂,抱住了我的头,说:“弟弟,别怕,姐姐在。”
    我抽泣着。
    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姐姐走后,我也和你一样悲伤。哭吧,弟弟,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别憋坏了身体。”
    我突然号啕大哭。
    胡丽也和我一起哭。
    6
    通过胡丽的讲述,我知道了姐姐来香格里拉的一些事情。
    姐姐和胡丽是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是在西藏,她们同住在拉萨的一家旅馆里,然后结伴而行,走遍了西藏,成了好友。胡丽说,并不是所有旅行者都是快乐旅行,也有些人走的是痛苦之旅,因为选择旅行,是逃避一段糟糕的生活,也许有的人在旅行中得到了解脱,也有的人越走越痛苦,她们就是越走越痛苦的那一类人。她们都有不堪的过去,在旅途中惺惺相惜,相依为命,度过了那段难忘的时光。分别后,姐姐回到了上海,而胡丽回成都后,独自来到了香格里拉,在这里租了房子,开起了酒吧,一干就是五年,五年来,她没有回过成都。她们一直有联系,胡丽希望姐姐也能够放弃上海的生活,来这里和她一起开酒吧。姐姐当时没有答应她,可就在两年前,姐姐来到了香格里拉。
    对姐姐的到来,胡丽十分高兴。
    那是盛夏的某天,姐姐突然出现在狼毒花酒吧门口。那时狼毒花酒吧热闹极了,楼上的客房住满了人,也有很多人在这里喝酒喝茶,歇脚聊天。胡丽酒吧里就她一人打理,自己是老板,也是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她根本就不知道姐姐已经来到。脸色苍白的姐姐背着灰色帆布背包,站在门口,喊叫道:“胡丽——”忙碌中的胡丽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姐姐又叫了声:“胡丽——”这时,一个穿红色T恤留着小胡子的小伙子走出来,他看到了身材高挑的姐姐,说:“你找谁?”姐姐说:“请问,这是胡丽开的酒吧吗?”小胡子点了点头,目光在姐姐身上扫描,说:“是的,你是她什么人?”姐姐不喜欢他放肆的目光,冷冷地说:“我是她姐。”小胡子笑了起来,说:“哈哈,没想到胡丽还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姐姐厌恶地盯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胡丽正从厨房里端了杯咖啡出来,突然看见了姐姐,呆了。姐姐朝她说了声:“鬼丫头——”胡丽扔掉手中的托盘,托盘和咖啡杯飞出去,掉在地上,咖啡杯碎了。她这疯狂的举动让酒吧里的人们瞠目结舌。胡丽朝姐姐扑过去,抱着她,说:“婉榕姐,你可想死我了!”姐姐也抱着她,说:“我也想你。”
    那天晚上,胡丽叫来了张冲、王杰,陪姐姐喝酒。姐姐喝得烂醉,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起来。姐姐十分憔悴。胡丽心里明白,姐姐又经历了一场劫难,才来投奔自己的。胡丽没有问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细心照料着姐姐。开始那段时间,姐姐寡言少语,也帮着胡丽做一些事情,尽管胡丽让她休息。表面上,姐姐是柔弱的,加上她长得漂亮,许多好色之徒闻声而来。整个旅游旺季,香格里拉古城人流量很大,各色人都有,自然少不了心怀鬼胎之徒。
    有些男人会用一些下流的话语挑逗姐姐,姐姐无动于衷;也有些男人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她同样无动于衷;对姐姐的冷漠,男人们无计可施。目睹他们的表演,姐姐觉得他们是可怜虫,内心也挺蔑视他们。但是有个长发男子,额头上有块闪亮的刀疤。他每天晚上独自坐在某个角落喝酒,目光始终不离开走来走去的姐姐。姐姐注意到了这个人,只是不理会他。
    胡丽也注意到了长发男子的目光。她知道他是谁。胡丽告诉姐姐,千万不要搭理这个男人,说他是孬种。他叫宋海波,是个雕刻艺人,他雕刻的作品放在工艺品商店里卖。姐姐问她,为什么他是孬种?胡丽说:“给你讲讲他额头上那块刀疤的来历吧。很多人看到他额头上的那块刀疤,都以为他是个狠角色,其实不是那样,那刀疤是他自己用雕刻刀划出来的,他毁自己的容,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他是个惹不起的主。宋海波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女人是个画家,也长住古城。后来,女画家被一个男诗人勾引了。他去找诗人,诗人用水果刀顶住他的喉咙,威胁他放弃女画家。女画家就站在旁边,冷笑地看着他。他没有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而是选择退缩。他跑到我这里来,大哭,还问我们该怎么办。王杰对他说,你拿出自残的勇气去对付诗人,是最好的办法。他哭着说他下不了手,他说他连鸡都不敢杀。王杰说,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们都瞧不起他。他很久没来我们酒吧了,现在又出现了,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可得当心。”
    姐姐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世上什么人都有,见怪不怪了。
    姐姐特别佩服胡丽,认为自己应该像胡丽那样,做一个对男人脱敏的女人。在香格里拉古城,熟悉胡丽的人都不会把她当女人看,就是游客,接触她之后,也会对她得出一个“男人婆”的结论。她在这里呆了五年,竟然没有男人泡过她,对很多女人而言,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胡丽却认为是自己的骄傲。她说:“没有男人泡的时光,是真正自由的时光。”姐姐也许做不到这样,尽管她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
    有些男人企图对姐姐动手动脚,迫于胡丽的压力,他们迟迟没有动手。准确地说,他们是害怕一个叫扎西的当地人。那家伙无疑是古城打架最生猛最不要命的汉子,他身上有许多刀疤,是真正在战斗中留下来的刀疤,那是男人的勋章。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胡丽称兄道弟,他偶尔会来看她,在酒吧里喝顿酒,扔下半只牦牛,就带着兄弟们走了。他是个开货车的司机,一直在滇藏线上跑。
    姐姐问过胡丽,是不是和扎西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胡丽认真地说:“没有,我离开成都,就没有和哪个男人有过暧昧关系,更不用说上床什么的了,况且,他也瞧不上我的身体,他曾经开玩笑说,我想和他睡,他都不会要,因为我太瘦了,身上没有二两肉,他不喜欢瘦的女人,也搞不清楚汉地的人为什么要减肥。他把我当他的弟弟,说只能把我当成弟弟,要成为他的女人,我真不合格。”
    姐姐说:“那他也不会喜欢我,我也那么瘦。”
    胡丽笑了,说:“当然,不过,你也可以成为他的弟弟。”
    姐姐没有见到扎西之前,就发生了一件事情。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要对姐姐下手,准备对姐姐下手的人就是那个小胡子。这个小胡子是个奇怪的人,胡丽和她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他是何方神圣,他总是会出现在古城的各个酒吧,而且总是一个人单独行动。胡丽说,以前也没有见过此人,是这个夏天才出现的。
    那个晚上,狼毒花酒吧里坐满了人,十分嘈杂、混乱。胡丽和姐姐忙得不可开交,端茶送水,俩人都浑身是汗。再忙,她们也乐意,一年也就忙三四个月,忙完就进入漫长的淡季,淡季里只能守株待兔,几乎没有生意,如果旺季时没有较好的收入,淡季就有可能没有饭吃。许多人羡慕在这里开客栈和酒吧,认为是浪漫的事情,其实没有什么浪漫,辛苦倒是常态,无论是淡季还是旺季,都得有吃苦耐劳的准备,不是无奈和逃避,她们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谋生。
    王杰在吧台旁边的小舞台上弹唱,他的歌唱得好,总是能够博得阵阵掌声。他一直在古城的各个酒吧里唱歌,一个晚上要赶好几个场子,他在这里唱歌不收任何费用,只要一瓶啤酒,几首歌唱完,那瓶啤酒也喝完了,他就抱着吉他去赶下个场子。小胡子在和几个青年男女喝酒,他们不知在说着什么,不时爆出一阵大笑,好像他在给那几个青年男女讲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几个青年男女是狼毒花酒吧里的住客,不是和小胡子一伙的,小胡子虽然独自一人来找乐,却也没有寂寞的时候,总是能够找上几个暂时的酒友。
    小胡子朝姐姐招了招手,大声说:“上啤酒!”
    姐姐问:“要多少瓶?”
    小胡子的脸在燃烧,眼睛也在燃烧,看上去有些醉意,他说:“来半打!”
    姐姐就拿了六瓶啤酒走了过去。姐姐把酒放在他们桌子上,小胡子笑着盯着姐姐因为忙碌而红润的脸,说:“美女,一起喝两杯吧?”姐姐没有理他,这时王杰正在唱《不要怕》那首歌。姐姐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被迷住了。她注视着王杰,眼睛也湿润了,这首歌打动了姐姐,触到了她内心的疼痛之处。就在这时,小胡子放肆地伸出手,在姐姐的屁股上使劲掐了一下。
    姐姐尖叫了一声,王杰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姐姐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小胡子一巴掌。姐姐的尖叫和清脆的掌声,把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酒吧里顿时一片寂静。那时胡丽在厨房里烤肉串,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挨打的小胡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冲着姐姐吼叫道:“臭婊子,你敢打我!”姐姐冷冷地说:“打的就是你这种流氓!”小胡子气得发抖,他用颤抖的手抄起了一个空啤酒瓶子,举过头顶,要砸姐姐。姐姐蔑视地看着他,说:“有种你就砸,往我头上砸,把我砸死!我早就不想活了。”小胡子举着啤酒瓶的手还在颤抖,他说:“你,你别逼我!”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某个角落里晃过来,挡在了姐姐面前,他手中也提着一个空啤酒瓶子,他回过头,对姐姐说:“不要怕。”说完,他扭过头,举起啤酒瓶,坚定地朝小胡子的头上砸了下去,啤酒瓶在小胡子头上炸开了花,玻璃渣子四处飞溅,血也从小胡子的头上涌了出来。
    酒吧里人们的激情被高个男子的行为点燃,顿时一片叫好声。
    小胡子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有人说:“他会不会死了?”
    有人惊恐起来。
    姐姐也有些惊恐,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她的身体微微发抖。高个男人对她说:“不要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个高个男人就是被胡丽称为孬种的宋海波。姐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替他担心。
    这时,胡丽端着一盘烤肉串走出来,看到厅里的情景,赶紧跑过去,说:“怎么了,怎么了?”王杰走到她身边,说:“那孙子耍流氓,欺负婉榕,被宋海波砸了一啤酒瓶子。”胡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宋海波的肩膀,说:“海波,你让我刮目相看呀,有种!有种!你要早这样,你对象就不会跟人跑了。”胡丽的话显然不合时宜,宋海波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过奖,过奖!”胡丽没再理会他,而是朝躺在地上的小胡子踢了两脚,说:“起来,起来,别装死,你这样的人老娘见多了!”有人说:“他不会死了吧?”胡丽说:“哪那么容易死,不就一啤酒瓶吗,老娘也挨过,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她又踢了小胡子两脚,说:“快起来滚吧,要是我哥来了,你就死定了!”胡丽的话音刚落,小胡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着受伤的头往外面跑,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恶狠狠地说:“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胡丽说:“等着你,龟儿子!”
    小胡子消失后,酒吧里一阵欢呼。
    姐姐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宋海波也没有说什么,离开了狼毒花酒吧。酒吧打烊后,姐姐有点害怕,害怕小胡子带人来报复。关上酒吧门后,她还用一根粗木头顶在门上。胡丽无所谓,她说:“姐,别怕,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来。”姐姐说:“还是小心为妙。”胡丽说:“姐,两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多虑,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一死嘛,在这样乌七八糟的世界,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反正,我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念头,再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害怕了。”
    姐姐叹了口气,说:“你说得也对,有一天过一天吧。”
    胡丽说:“睡觉吧,别想太多了,想多了累脑子,本来这里氧气就不够。”
    让姐姐觉得奇怪的是,那个晚上竟然平安无事,而且,从那以后,小胡子就一直没有出现过,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掐了自己屁股一下,又挨了一啤酒瓶的男人。男人真是怪东西,似乎每个男人都不一样,又仿佛都一样。
    宋海波在那个晚上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进狼毒花酒吧,好像躲着什么。
    姐姐到香格里拉的头两个月,一直都郁郁寡欢,两个月后,她脸上才偶尔出现笑容。扎西也是在她到来的两个月后才和她会上面,当然,扎西不是专门来看姐姐的。扎西一进门就咋咋唬唬。他的汉语不是很好,有些话姐姐听不太清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扎西的嗓门很大,他一进门,酒吧里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他来了。他头上扎着辫子,穿着藏袍。他把半只牦牛放进厨房,就唬嚷嚷着要喝酒。
    扎西第一眼看见姐姐,愣了一下。胡丽说:“哥,你怎么了?”扎西眼神慌乱地避开姐姐的脸,说:“没什么,没什么,喝酒,喝酒。”胡丽陪他喝酒,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扎西会把这段时间在路途中发生的事情告诉胡丽,胡丽也会说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姐姐和小胡子的冲突。姐姐插不上话,坐了会儿,就到院子里浇花。扎西的目光不时地往院子里瞟。
    扎西高大粗壮,黑红的脸,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野性,那双眼睛却孩童般清澈。姐姐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男子,在她眼中,扎西是荒原中的雄狮,虽然充满野性,但没有汉地男人常见的猥琐和戾气。
    扎西喝够了酒,就走了。
    他没有和姐姐说太多的话,姐姐从他毫无遮拦的目光中明白了点什么。姐姐没有在意,她很明白,自己和他不可能发生什么,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她都不想和他发生什么故事了,未来怎么样,她已经不抱任何幻想。扎西走后,胡丽惊讶地端详着姐姐,说:“你发现没有,我哥喜欢你。”姐姐红着脸说:“别乱说,我这样一个老女人,残花败柳了,有谁会真喜欢。”胡丽说:“姐,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喜欢你,你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姐姐说:“小丽,别提男人,好不好?”胡丽点了点头。
    不过,她又说:“如果我哥真的喜欢上你了,那怎么办?我哥还没有女朋友,我一直想给他找个女朋友。”
    姐姐说:“你还说,我不可能再对谁动心了,求你,别说了,好吗?让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多呆几天。你要再说这些事情,我马上就走。”
    胡丽不说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胡丽以为扎西走后,又要很长时间才来喝酒。岂料没过几天,他又来了。扎西是骑着马来的,他的坐骑是匹漂亮的枣红马,他还牵着另外一匹雪青马。来到狼毒花酒吧门口,扎西跳下马,没有进门,喊叫道:“妹妹,出来——”
    胡丽走了出来,说:“今天怎么骑马来了?”
    扎西笑了笑,说:“我想带她出去玩。”
    胡丽说:“带谁?”
    扎西直接说:“李婉榕。”
    胡丽说:“哥你太偏心了,也不带我。”
    扎西笑着说:“你是我妹妹嘛。”
    胡丽说:“好吧,正好也可以让我姐出去散散心。”
    扎西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骑马?”
    胡丽说:“会的,会的,以前我们去西藏,骑过马的。”
    扎西说:“叫她出来吧。”
    胡丽把姐姐叫了出来。姐姐看了看扎西,扎西今天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马裤,足蹬黑色靴子,十分精神。姐姐脸红了,说:“我不想去。”胡丽说:“去吧,去吧,我哥不是老虎,不会吃掉你的。”扎西也笑着说:“我妹说得是,我不是老虎,不会伤害你的。”姐姐认识的很多男人,起初都说不会伤害她,到头来还是给她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姐姐叹了口气,骑上了马,她不想让扎西难堪。
    扎西开心地骑上马,对姐姐说:“走吧。”
    姐姐骑着马和他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胡丽若有所思,心里突然忐忑不安,担心他们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
    扎西把姐姐带到一片辽阔的大草甸子上。天蓝,阳光灿烂,草甸子上各种野花盛开。整个大草甸子就他们两人。这是没有开发的草甸子,游客几乎找不到这个地方。姐姐的心情也辽阔起来,她兴奋得策马狂奔。扎西在后面追赶着她。很快地,扎西超越了她。姐姐不服输,追赶着扎西。扎西的马术肯定比姐姐好,姐姐怎么也追不上他,就那一会儿工夫,扎西就远远地把姐姐扔在了后面。姐姐还是不停地追赶,她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子,马儿吐着粗气,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突然,马失前蹄,姐姐被摔了出去。扎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姐姐摔落在草丛里,赶紧打马回来。姐姐趴在草丛里,死了一般。扎西来到姐姐身边,跳下马,焦虑地说:“你没事吧?”他蹲下来,伸出手,推了推姐姐。姐姐说:“没事,让我趴会儿。”扎西说:“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姐姐说:“真的没事,没有受伤,只是吓坏了,让我平静会儿。”扎西这才放下心来,坐在草地上,陪着姐姐。
    过了好大一会儿,姐姐才翻过身,面向湛蓝的天空躺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很久没有如此亲近大地了,我呼吸着青草的气息,好像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像是做梦一样。”
    扎西说:“你的故乡在哪里?”
    姐姐说:“福建闽西一个叫唐镇的小地方,那也是山区,不过,那里的山没有这里的高,也没有这里的雄峻。”
    扎西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你故乡是不是也很美?”
    姐姐说:“没有这里美。”
    扎西说:“那应该也很美。我也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藏地。我妹说要带我去汉地,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
    姐姐说:“去看看可以,别迷恋汉地。”
    扎西说:“以后有机会再说。你真的没有受伤?起来走走,看看有没有伤着手脚。”
    姐姐动了动手和脚,说:“放心吧,没有问题,让我再躺会儿,我喜欢这样无忧无虑地躺着,就像躺在故乡河边的草地上,我喜欢青草的气味,也会让我迷醉。”
    扎西说:“那你就躺着吧。”
    他站起来,在草地上采了一束野花,回到姐姐身边,坐下来,把那束野花递给姐姐。姐姐把花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好香呀。”她把花束放在了胸脯上,姐姐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花束也在起伏。扎西说:“喜欢吗?”姐姐说:“喜欢。”扎西也躺了下来,他拔了根草,叼在嘴巴上。姐姐说:“要是永远这样躺着,该有多好,没有忧伤,没有悲情,也不要有欢乐,就是这样平平静静地躺着。”扎西说:“那样会饿死的。”姐姐说:“是呀,浪漫毕竟当不了饭吃。”
    一阵风吹过来,十分凉爽。
    扎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嘴巴里叼着草根吗?”
    姐姐说:“不知道,为什么呢?”
    扎西说:“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
    姐姐说:“你说吧,我不怕,其实我胆子很大的,我什么也不怕,就怕伤情。”
    扎西说:“草甸子上有很多鬼魂在游荡,我躺在这里,鬼魂会过来,以为我死了,要带走我的灵魂。我嘴巴里叼着草根,草根一直在动,鬼魂看到后,就知道我是活人,就不会带走我的灵魂了。”
    姐姐说:“真的?”
    扎西呵呵大笑。
    姐姐说:“你笑什么呀?”
    扎西说:“笑你呀,我知道你害怕了。”
    姐姐说:“我真的没怕,就让鬼魂把我带走好了。”
    扎西突然认真地说:“鬼魂带不走你的,只要我在这里,鬼魂就不敢带走你,我会保护你的。”
    姐姐内心涌起某种久违的温暖和感动。
    他们躺在草地上说话的时候,那两匹马在不远处吃草。
    姐姐想到一个问题,说:“扎西,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玩?”
    扎西说:“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了问题。你很不快乐,内心不快乐的人就是笑也好像在哭,我看得出来,你心思很重,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我想带你出来,骑骑马,看看风景,也许会好受些。”
    姐姐眼睛湿了,她其实是很容易动感情的人,正因为她容易动感情,也很容易受到伤害。姐姐说:“谢谢你,扎西。”
    扎西爽朗地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妹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
    是的,姐姐的年龄比他大。
    姐姐说:“除了带我出来散心,还有别的原因吗?”
    扎西说:“没有。”
    姐姐试探地说:“你不喜欢我?”
    扎西没有说话,看着天上一朵闪亮的白云飘过,白云仿佛是美丽的仙子。
    姐姐说:“扎西,回答我,好吗?”
    扎西说:“怎么说呢,我也喜欢我妹,当然也喜欢你,可是,这不是那种喜欢,我很快就要结婚了,是我们村里的姑娘,她长得很漂亮,很多小伙子追求她的,她就喜欢我一个人,我们已经订婚了,等结婚时,我请你和我妹来喝喜酒。”
    姐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是自己多心了,她误会了这个淳朴的藏族汉子。可为什么胡丽说他没有女朋友呢?
    扎西回答了她这个问题:“这事情我连我妹都没有告诉,你也不要告诉她,到时给她一个惊喜。她总是说,我再不找女朋友,就老了。哈哈,她太小看我了,我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
    姐姐笑了。
    扎西说:“休息好了吗?”
    姐姐说:“好了。”
    扎西说:“那我们骑马再去看看风景吧。”
    姐姐说:“好。”
    扎西朝那两匹马的方向吹了个嘹亮的唿哨,两匹马听到唿哨声,抬起头,朝他们奔跑过来。他们重新骑上马,朝草甸子深处走去。扎西唱起了歌,藏族民歌,歌声嘹亮优美,姐姐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纯粹的歌声。扎西告诉她,他唱的是情歌,是男人追求女人时唱的情歌。姐姐说:“你唱得真好,不去当歌唱家,太可惜了。”扎西乐了,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唱歌跳舞,唱得比我好的不知道有多少,遍地都是歌唱家。”姐姐也笑了,说:“扎西,你给你未婚妻唱过情歌吗?”扎西说:“当然唱,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在她家门前的山坡上唱,她一听到我的歌声就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我傻笑。”
    一阵风吹过来,把姐姐的头发吹乱了。
    ……
    那个晚上,姐姐对胡丽说,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平静的一天。姐姐把一天里的事情告诉了胡丽,只有扎西要结婚的事情没有告诉她,姐姐答应过扎西,给他保守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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