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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出租车司机也来说说真实经历过的灵异事[第61页]

作者:旅行的瓶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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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柯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象沙漠里的旅人不相信眼前突然出现的湖一样。

    其实对于这些犬类来说,这座城市也与严酷的沙漠一样,经过严苛的限制,残忍的棒杀,它们的生存条件十分危险和恶劣。柯叔已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狗了,不仅有主人带的没有,连流浪的也不见踪影。常见的倒是刘队长带着手下,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到处搜寻,却常常脸色沮丧,一无所获。

    然而在这样一个秋的深夜,竟然能见到一只毛绒绒,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怎么能不让他万分惊讶呢。可是更没想到的是,当他走得更近些,发现还不止一只,只是被垃圾箱挡住了,后面还有两只。

    三只小狗浑身披着浅灰色的绒毛,眼珠子乌溜溜的,在垃圾箱周围小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跑着。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弱,不那么壮实,却非常憨气可爱。

    柯叔觉得自己因白天的事而郁闷的心瞬间变得软而暖。多么难得!单调沉闷的广场上已很久没有这样的生机了。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它们的母亲呢?

    很快,隐在黑暗处一个摇晃着翘绒尾巴身影的出现,让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阿白!

    如果不是担心深夜的大叫会惊扰广场旁边的住户,柯叔几乎要惊喜得叫出来。

    他快步走上前,阿白也晃着尾巴迎上来,亲昵地用头蹭老主人的腿,用舌头舔他的手。

    “阿白,这段时间你跑去哪啦,怎么又跑回这里,危险呐,哎……”柯叔一边抚摸着它的头,象对个人说话似的,各种疑问接踵而出。“你做狗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小家伙的爹是哪个,你们的窝在哪?”

    阿白只是使劲晃着尾巴,乌黑闪亮的眼睛看着柯叔。它不会说话,可喉咙里的低鸣声和眼神里的沧桑和哀伤似乎又已经作了回答。

    “你们肯定饿了吧。”柯叔不再想那些疑问了,这么晚阿白带孩子们出来,应该是饿坏了。他连忙回到铁皮屋,把晚饭吃剩下的一点饭倒给它们。小狗们风卷残云般津津有味地吃完,阿白站在一旁充满母性慈爱地看着。柯叔想了想,摸头叫阿白等着,然后一路小跑到离广场不远处的一个夜宵档,买了些米饭,又叫老板斩了些便宜的鸡头鸭脖,拿回来让阿白带孩子们吃。

    看着小狗们吃饱后的欢欣雀跃,柯叔心里也充满欢喜。一只顽皮的小狗爬到卧着的阿白身上,另两只看到生了嫉妒,也过来爬着争宠。这位母亲一点也不生气,用舌头把每个孩子都温情地舔了一遍。

    “阿白,你不应该回来呀!哎……”短暂的欢欣消褪,冰凉无情的现实又露出了狰狞的嘴脸。“这个广场,已不是以前那个广场啦,它不能收留你了。”其实不止这个广场,这整座城市,都已不能容下它们。柯叔不忍心说,似乎阿白能听懂明白,会伤了它的心。

    阿白一直摇着尾巴,任孩子在身上爬着闹着,眼睛却看着柯叔,在专注地听。

    “你们能去哪,怎么安排才好呢。”柯叔费了踌躇,十分为难。从内心深处,他已经把阿白看作失散回家的孩子,又当成是落难带着幼儿回娘家的女儿,不禁操心起来。

    可是阿白似乎明白了老主人的为难,它站起来带着三个狗娃,慢慢走向广场黑暗的一角,然后又站住回头看看他。

    柯叔想了一下,恍然明白了,阿白的意思是它们有落脚的地方。他赶紧打开手电筒跟了上去。

    阿白在前面走着,狗娃们紧粘着跟在脚旁。它们先是穿过一道残破的围墙,又走过一小块附近居民的菜地——里面种满了肥绿的小白菜。在越过一道小沟,绕过一片竹篱笆后,柯叔看到了一片黑黢黢的影子。这里离广场已经有三四百米远了,柯叔凭印象判断,那是一个烂尾多年的商品房工地,只盖了两层,因为没人管理,长满了各种各样茂盛浓密的杂草和藤蔓。

    它们原来住这里。

    柯叔有些欣慰。这片地方很少有人来,因为发生过有人被蛇咬伤的事,连最顽劣的小孩也不敢随便进去。

    阿白在一个水泥柱子和残墙间形成的小缝隙前站住了——那只有它们才能钻过去。柯叔知道阿白的住处应该就在附近了,他摆了摆手轻声说:“快进去吧,白天可千万不要出来,饿了晚上就回广场,爷爷给你们找吃的。”

    阿白摇晃着尾巴,站着呆看了一会柯叔,眼睛里满是眷恋和感激。在老主人又一次催促下,它扭头带着孩子们钻进去,消失了踪影。



    (30)
    阿白带着它的孩子们,象逃避战乱屠杀的难民般偷偷摸摸地活着。

    白天,柯叔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也不敢去废弃的楼盘那去看它们,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晚上,到了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阿白带着三个孩子就会施然出现,小家伙们吃饱后在草坪上打滚伸展,绕着花圃追逐跑闹,使初秋寒意渐浓的广场飘溢了一点生命喧嚣的暖意。

    柯叔在一旁看着,欣喜与担忧杂陈,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番感慨。他听有文化的人闲聊时说过,这人世社会就象一座庄严气派的金字塔,宽而厚的底层是碌碌求生活的平民百姓,越往上就是数量越少,却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权贵。认真想想,反过来不也是一样吗?权贵们拥有宽而厚的天地,而越往下的市井小民,拥有的立足之地越来越逼仄。自己就算最底层那一类吧,有一点点落脚的地方,有一份生活的保障。可阿白呢,它也是个母亲,却连这世间底层最卑微的泥土都不算,要养活自己和孩子是那么的艰难。

    对于阿白和狗娃们的命运,柯叔不敢去想,或逃避去想。即使他预料到什么,也无法改变。所能做的,只是晚上把饭食带足些,让它们不必因饥饿而犯险。也祈愿上天能够垂怜开恩,放这几个可怜的母子一条生路。

    阿白还是那么的懂事,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它似乎什么都明白,知道身处险境,知道老主人的忧心,所以行动小心翼翼,管束好自己的孩子,每晚准时来到广场,吃完就离去,从不出差错。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会岁月安好,显得这世界是那么的慈和从容。可是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阿白终要迎来它无法逾越的最后劫难。



    那天晚上,柯叔把带来的饭食放在垃圾箱旁,等阿白带着孩子们来吃。初秋第一场真正的寒流终于来了,以一种很霸道的方式把残夏驱走,气温一天之间陡然下降了十多度,许多人措不及防,染上了风寒感冒。年纪渐大的柯叔也不能幸免,鼻涕、喷嚏、喉咙痛、发烧、头疼的症状都齐了。虽然吃了药,还是提不起一点精神。他裹紧衣服坐在离那垃圾箱不远处,心想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开了荤。有点残菜剩肉,小家伙们肯定喜欢得不得了。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狗娃们就长大了一圈,更壮实,也更调皮了。阿白常常要装出发脾气的样子,才能唬住它们,不到处乱跑到危险的地方。

    夜越深,越感觉冷,身体不适加困意一阵阵袭来,柯叔顶不住了。他把装饭食的盘子往靠路灯的方向移移,好让阿白能容易看见。心想它们来了会自己吃好,明早来收拾盘子就行,然后就回铁皮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柯叔象往常一样六点多就起来了,他来到那垃圾箱旁,想看看阿白它们是不是吃完了饭食。可是走近看清楚,心里却猛的一沉——那些饭食好好的纹丝未动,昨晚咋样放的就咋样。

    怎么回事!饿了一天,它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呢?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柯叔的心顿时惶然慌乱起来,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办好。

    想了一会,他拔脚就走,往那个烂尾楼盘的方向。凭着那天晚上的记忆,努力寻找着阿白带孩子们钻进去的那个洞口。可是费了好大的劲他才发现,白天和黑夜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晚上看到的东西,到天亮就慢慢模糊变样,成了另一番景象。好几个地方看起好象都是,可又难以确定是不是。这个烂尾楼盘的面积很大,柯叔很快失去了耐心,也顾不得会引起人注意,大声喊了起来。

    “阿白……阿白……”

    然而没有任何回音,只有寒气中那茂密的野蓖麻叶子在微微颤抖,似乎它们看到了什么可怕不详的事,却不能说出来。

    只有去那个地方了!

    就象人不见了要去警察局一样,他要去的地方是城管局。所不同的是,前者可以救助生命,后者却截然相反。

    柯叔到城管局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他走近综合执法队那间办公室前,先是心情忐忑地前后左右扫视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稍稍松了口气。办公室门口桌子上有个出勤记录的本子,上面会记着执法队每天出勤的人数、姓名,去哪执法,收了什么东西等。他打开翻看了一下,昨天记的是刘队长带几个队员在官楼片区搜寻清除流浪狗,下面的收获栏是空白。

    柯叔长舒了口气,担忧减少了大半,心想阿白它们可能是贪玩或找吃的跑去别的地方了,晚些会自己回来的。

    正这样想着,一个执法队员阿兵从外面走进办公室,与柯叔打了个照面。他和柯叔有点隔着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关系,平时两人也比较多话说。

    “柯叔,你来啦。刘队长这两天心情不好,火气大,你可要小心。”阿兵小声地提醒。

    “是吗,他咋的了?”柯叔放下了忧虑,轻松地随口问。

    “唉!说来也怪,不知队长哪根筋被触着了。昨天下午他带我们去巡街,到双荔街的时候——就是有烂尾楼那,忽然看到路边蹿出一只小狗崽。”

    柯叔听到这心里猛然一惊,阿兵眼里闪出发现猎物贪婪的光。

    “那小崽子估计有两斤多重,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打到狗了。你知道,现在正是打狗肉火锅的好时候,大家都馋坏了。我跳下车,一个箭步上去挥棍就把那狗崽子打死了,只哼唧了一下。”

    柯叔象被什么猛击一下,心底弥漫开刺痛。

    “打死那狗崽子后,我们就琢磨,有娃必有娘。那母狗肯定在这附近,会来找,于是就把狗崽子的尸体吊在一棵行道树上,我们找地方埋伏起来。”

    阿兵说到这,语气忽然变了。

    “哎呀!柯叔,你说狗这么笨的低级玩意儿,不是应该很容易上钩吗?可我们完全想错啦,真没想到狗还能这么聪明……不,是狡猾……正当刘队带着我们埋伏的时候,忽然附近传来几声狗叫,不一会儿,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几声,却没见狗影出现。我们心里嘀咕,看来今天赚大了,不仅这母狗,应该还有别的狗,于是分出一半人去找。不一会,忽然见人行道远远的出现一只白狗,背对着我们慢悠悠地在走。这下没人想着埋伏了,一起去赶那白狗,可是它忽然跑得飞快,一会就不见了……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那狗崽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剩截咬断的绳头。一琢磨,原来是这母狗在使调虎离山计哪。

    这下刘队发狠了,他可是干过侦察兵出身的,竟让只狗给耍弄,觉得真是太丢脸了。他仔细琢磨了下,说这只狗非比寻常的聪明机灵,但既然有崽子,这就是最大的软肋。它刚才应该是没发现那只狗崽子已经死了,现在救回去发觉后,必定会性情大躁,方寸大乱的。

    嘿嘿,柯叔,你说刘队不愧是当过兵的,连狗的心思都能揣摩,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我们认为这狗的窝应该不远,就在附近,而且肯定不止一只狗崽子。要抓住它们,还得从崽子上下手。”

    柯叔脸色发白僵硬,心焦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用上了各种手段,有人装狗叫诱惑,有人点炮仗吓唬,有人打草搜寻……没多久,果然在烂尾楼盘那,又一只狗崽子跑了出来。它应该是被吓坏了,埋头乱跑,不一会就给抓住了。

    有人建议这回还是用崽子作饵埋伏,可是刘队说不用,对这么聪明的狗,直戳它死穴就行了。我们把狗崽子绑起来,先打断腿,让它发出凄惨的叫声,然后又敲头、割耳朵——总之把那母狗逼出来为止。开始我们没把握,觉得那狗不会犯那么大的险自投罗网。可是刘队很镇定,说爱崽子是所有母性动物的天性,它肯定会来的。”

    阿白不要去,阿白不会去的!柯叔在心里大喊,对这种残暴血腥肮脏所为的愤恨已无以复加。

    “嘿,没想到的是,那母狗真的出来了。只是它出现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包括刘队。它没有狂暴地冲上来撕咬,而是慢慢地很从容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就站在十来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盯着我们。

    柯叔,接下来的事你肯定想不到,我长这么大也第一次看到。那白色母狗喉咙里呜呜的,眼睛里全是那种悲痛欲绝的哀求眼神。忽然,是真的,它前膝跪了下来,这是在求我们放过它的崽子呐。”

    阿兵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

    “送上门来的美食怎么可能放过呢,我冲上前去,一棍子敲那白狗头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涌了出来。可没想到它拼命爬起来,一下冲到那在叫唤的狗崽子旁,不停地用舌头舔它受伤的地方。我跟上又在它身上狠敲了一棍,心想这回应该完蛋了,晚上的火锅肉也有着落了。可没想到的是,忽然有人大吼一声,一把把棍子夺过去扔了,还把我推了个趔趄。

    没错,是刘队长。你说是他叫我们设的套抓狗,现在又脸色难看地不让我打,这算咋回事?刘队让我们都不许再碰那狗,自己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唉呀!都说狗命硬,我这回真见识了。那白母狗眼看活不成了,竟然还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淌着血,用嘴巴叼起奄奄一息的狗崽子,转身踉跄往草丛里走去。我们都惊呆了,刘队在拦着,就眼睁睁地看着它跑掉了。”

    那么说阿白还没死,只是受伤了!柯叔悲喜交集,转身就想走,可是却看到了迎面走来,脸色阴沉的刘队长。

    “柯叔,你来了,进来吧,我正好有事想请教你。”

    虽然柯叔很心急,这下也不能说走就走。

    进到办公室,刘队给他倒了杯水,踌躇了一下才开口:“柯叔,你是长辈,见识的事情多,我想问问你,这世界上真的会有报应吗?”

    柯叔愤恨他们的所为,故意脸色凝重地说:“三界有轮回,人世存报应。真的有呐!刘队,你怎么问这个。”

    “唉!刚才阿兵把昨天的事都和你说了吧。以前打狗杀狗,觉得这世界弱肉强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昨天那白狗,象把刀狠戳了我一下。都说万物有灵,我本来不信,可那狗……咳……看它那拼死护崽的样子,我一下子想起我妈。”说到这,语气竟哽咽了。“小时候我家穷,兄弟少,经常被人欺负。有次村长家的几个儿子抓住我打,我妈就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过后抱着我边擦伤口边哭。昨天那白狗也是一样,可是反过来了,我成了恶人。真是作孽呀!柯叔,我真的怕有报应,不能再干这事了。”说完,颓然低下了头。

    柯叔再没心思听下去了,搪塞几句,出门就急忙奔往那烂尾楼所在的地方。他想阿白母子受了伤,要赶紧治。甚至想好了,如果伤得重,还要去找吴老太帮忙。

    他到了那杂草丛生的地方,拼命地使劲喊到处找,可是草窠子太密了,一时间怎么也找不到。正在焦急丧气的时候,他看到有丛草轻轻晃动,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是阿白没受伤那个孩子。柯叔连忙走上去摸摸,它懂事地转身往一堵墙后面走去。

    柯叔必须使劲地把草踏倒,拉开缠绕的藤蔓,还要搬开一些挡路的杂物才能前进。那个洞口也看到了,他想办法绕了过去。在一个两面墙夹成的角落里,终于看到了狗窝,阿白和它的两个孩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阿白……”柯叔蹲下来,声音发颤。阿白的两个狗娃子紧挨着母亲,显然已经死了。而它头上身上满是凝固的血迹,嘴巴半张着,一动不动。

    还活着的狗娃子应该是又怕又饿,在罹难的母亲和兄弟身上爬着,呜呜哀叫着,那情景凄惨无比。

    柯叔把狗娃抱在了怀里,轻轻安抚它,心里的悲愤汹涌澎湃。可怜的阿白,这条卑贱之极的生命,它仅仅是想活着,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这是上天给予的权利呀!可为什么就不行,为什么要受那么多的劫难,为什么要被无情地剥夺呢!人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猎杀,对万物,甚至对自己的同类同胞。

    或许是身旁的声音惊扰了,阿白忽然动了一下,眼睛微微张开缝,已失去光泽的眸子哀伤地看着老主人。尾巴想抬起来致意,可仅仅轻微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柯叔连忙把狗娃子放下去,爬到阿白的旁边。它虚弱地伸出舌头,最后舔了舔自己的孩子。

    “阿白,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娃子。无论多难,我都让它好好长大。”

    应该是老主人的话宽慰了心,阿白缓缓闭上眼睛,断了气。

    阿白死后,柯叔原想就地挖个坑埋葬好它们。可是悲恸中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等到晚上,把阿白的尸体带回广场,埋在老头老太经常面对念经诵佛那棵大树旁边的一块花圃里。既然信徒们说古时这里是往生道场,就让他们为阿白超渡吧。假如狗真的也有来世,希望它别再那么苦了。



    说到这,柯叔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悲伤,眼中有泪光闪动,他的故事应该也基本讲完了。这时广场上的雨小了很多,如果不怕淋雨,硬顶着跑回家去也未尝不可。可是,我却没有走的想法,因为心里还有个疑问没解开。柯叔不是说这是个奇异的故事吗?刚才说的虽然很伤感,令人深思,可并没显现出很特别的地方。

    柯叔似乎明白我的心思,顿了顿,他又开口继续说:“老板,我看你是个有知识文化的人。后来发生一件事,我怎么也琢磨不准,你帮我参详下。”

    他叫“老板”,让我浑身不自在。不过这是卑微普通人对所有不认识的人随口而出的尊称,所以我也没在意。

    “好,你说吧,是什么事?”

    柯叔又咕噜噜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水烟,似乎要把那件事情从隐藏的内心深处抽出来。

    阿白死后,大概过了一年多。柯叔经历了这些事后,更感觉自己老了,心里寒凉寒凉的,总感觉这一辈子已走到冬天,很快就要车到站船到岸了。还有,这文明城市到底没创成。因为城管局又一次拉流浪汉到别的城市扔时出车祸死了人,事情露了馅,听说那吴书记和局长都受了处分。广场上遛狗的身影又历冬逢春般渐渐多了,可是这些欢腾的小生灵里,再也没有了那只纯白懂事善良的身影,柯叔也再没兴致走进它们。他最常做的,就是沉沉地坐在铁皮房前,眉头微蹙看着广场上的一切。

    这天晚上,正是初夏时分,广场上人很多,很喧闹。柯叔坐在那张老旧的沙滩椅上,用目光巡视着广场,打量着来往的人,不时吸口水烟。忽然,他听到了一个非常稚嫩的声音,象是叫“爷爷”,可由于咬字不清,又象是“叶叶”。紧接着,一个小身影扑了过来,抱住他的小腿。

    哟,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呀。看起来刚会走路,圆圆透红的脸庞,乌黑忽闪的大眼睛,穿着碎花小裙子。很快,又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是一个老人,口里急叫着。

    “哎呀,你这顽皮的丫头,刚会走路就跑那么快,奶奶都追不上了。”说着就要把小姑娘抱起来。

    可是没想到的是,小姑娘竟哭闹起来,大声叫着爷爷,爷爷……小手向柯叔伸过来。

    “欸,这丫头可真奇怪了,她刚会走路,还不怎么会说话。今晚是第一次到广场,就直奔你这,还那么清晰地叫爷爷。”这位奶奶惊讶地说。

    “小孩子嘛,看什么都新鲜的,玩一会就好了。”柯叔温和地回答。

    然而奶奶终究没拗过宝贝孙女,小姑娘就蹲在柯叔不远处玩,不时用黑亮的眼睛看一下他。

    刚开始时,柯叔也不以为意,小孩子喜欢老大爷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后来,小姑娘只要一来广场,都会直接跑来他这,声音响亮地叫爷爷,还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玩意送给他。

    她奶奶更感惊讶了:“这小丫头,看来真和这位爷爷有缘哩。这种糖是家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她很喜欢吃,却不知什么时悄悄藏了几颗拿来给你,真有心呀。”

    柯叔有些手足无措。从攀谈中得知,小姑娘名叫小琴,家境非常好,父母都是附近学院的教授,爷爷奶奶是退休的处级干部,连外祖父外祖母,都有很体面的身份,一家人待她就如掌上明珠一般。

    小琴天资聪颖,家教又极好,很快学会唱歌跳舞画画,咿呀咿呀地唱给柯叔听,逗得他心都要化了,难得的展开了笑颜。

    只是后来有一点,让他的心咯噔了一下。那是小琴画的一幅儿童画,上面是一只白色的大狗,身边围绕着三只可爱的小狗。奶奶直夸她画得好,可柯叔看到,却怔住了。

    “那画上的大狗,从眼睛、嘴巴、耳朵、尾巴上看,太象阿白了。再看那三只小狗,分明是阿白母子们啊。”

    从那以后,柯叔开始上了心,仔细观察起小琴来。他发现她虽然偶尔会到处跑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离铁皮屋不远处。有时会静静地坐着,用一种哀伤而安然的眼神看着广场的远处。

    如果仅仅从眼神里所包含的情感来看,阿白以前不也常常这样吗?

    可是,这种想法太离奇了,怎么可能把小琴和一只逝去的狗联系在一起呢。柯叔责怪自己荒唐,可是那天发生的又一件事,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那天晚上他正在广场上值守,小琴正好在不远处兴奋地玩小滑轮车。家里老伴忽然来电话,说阿旺不见了。阿旺就是阿白幸存下来的那只狗娃,柯叔一直偷偷养着,这时已长成一条肩宽体壮的 了。

    柯叔着急了,正想去找,却发现阿旺正在广场上兴奋地跑来跑去,那硕大的体形可吓着不少人。他赶紧走上去想把它逮住,这时却看到了万分惊异的一幕。

    阿旺忽然飞快地跑起来,冲向了小琴,而小琴的个子还没有阿旺竖起的耳朵高。正当旁人连声惊叫时,阿旺却忽然趴在小琴身前,摇头晃尾地十分亲昵。而小琴一把抱住它的脖子,人和狗的脸贴在一起亲热地摩挲。

    一旁的人啧啧称奇,说有的人就是天生不怕狗,而狗也不会咬这种人。柯叔没理会这种说法,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心里因似有所悟而轻轻发颤。

    心里的情感积压得浓厚,就会象雪山一样,因轻微的震动而发生巨大的倾泻与崩塌。在一个晚上,小琴在柯叔旁边的树下玩,捡一些小树叶,她奶奶在不远处和熟人聊天。这天的小琴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小连衣裙,头发上扎着一个白色的蝴蝶结。柯叔呆呆地凝目看着,在眼前白色身影的站起蹲落间,他突然产生了幻象,觉得她就是阿白,仍象以前那样在旁边陪着他。终于,一句在心里积压已久的话喃喃说了出来。

    “阿白,是你吗?真的是你投胎回来了吗?”

    小琴正蹲在地上摆弄树叶,听到后面柯叔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就转过身跑到他跟前,举着一把叶子大声说:“爷爷,给你。”

    柯叔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潸然而下。接过树叶,抚着小琴的头连连颤声说:“好……好……这辈子,不用那么苦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乖……乖……。”



    “老板,你相信我讲的事吗?你觉得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投胎这回事?”柯叔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可以给个权威的定论。我想了想,说:“柯叔,我相信,这人世是有投胎的。小琴的前世很可能就是阿白。”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这位老人可怜而诳言安慰他,而是因为想起了看过季羡林大师写过的一本书。那里面说他曾经养过一只非常喜爱的猫,后来死了。若干年后他在一个饭局上遇到位小姑娘,无缘无故地十分亲近他,还默默地因分别而流泪。大师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和这小姑娘上辈子肯定有某种宿缘,今生才会这样。

    时针指向十点多,夜已深了。我问了柯叔最后一个问题:“小琴现在怎样了,还经常来看你吗?”

    “来呀,这丫头可孝顺了。也非常出众,演讲、书法、主持,经常得奖,在市里是个小名人呐。这段时间听说她准备要到北京参加一个什么比赛,正忙着训练,又说今晚要送家里煮的银耳糖水给我。现在这么晚了又下雨,应该不会来了吧。”

    告辞了柯叔,我走进濛濛细雨中,小心地避着地上的水洼,往家里走去。一路上,我被柯叔刚才那个悲凄的故事,那个关于生、死、轮回的谜团压得心里沉沉的。在广场的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打着伞的小姑娘,身穿淡白色的裙子,整齐的短发,手上提个小保温筒,在专注地走着路。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心里一动,站定看着她纤秀的背影经过转角,向广场那所铁皮屋走去。

    (本故事完结)



    @火凤凰之涅槃 2020-01-03 09:49:52
    太感动了,真的??轮回,我相信小姑娘就是小白投的胎,因为这小白做狗时,喜欢听经文,死后又被老爷爷奶奶们念经操度,所以今生托生为人生,成为小姑娘,但她重要后竟然还记得老柯的好,什么好吃的都给老柯留点,她是在报答老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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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的,万物有灵,也有情。阿白即使转到下一世了,还是念念不忘老主人的恩情。
    又有好久没回天涯了。今天因为想看看股市论坛,又回来逛了逛。左看右看,一种物是人非的强烈感充盈了心间。收藏的帖子,无论曾经多么火,都已成了一尊冰凉的岁月雕像。其实自己的帖子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因为一直有朋友在支持鼓励着,这帖子好象哪吒投托的莲蓬,有了一丝半缕的魂,才保留着一点生机。这人世,最大的佛主是时间,因为它慈悲地带来新生,老树逢春一茬又一茬。而最恶的魔鬼也是时间,再美好的东西,再伟大的生命,都逃不过它追索摧毁的刀镰。
    @ty_135610500 2020-03-16 03:17:04
    故事很感人,写的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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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旅行的瓶子3 2017-04-25 12:07:00
    梦里阿芳说的那个邹叔是她一个同村的人,在城里开了家邹记饭店,就在离东江桥头不远处。有时家里来不及做饭了,阿芳便会带小良去那里吃。可是他不喜欢去那,因为那邹叔丝毫不留情面,一见到就会说他不懂事,不体谅妈妈的辛苦,那严厉的语气让他心里发怵。
    可现在他实在是太饿了,梦里阿芳的话就如一根救命稻草,小良禁不住出了门,往东江桥头那边走去。
    很快到了邹记饭店,里面顾客不算很多。小良徘徊在门口一侧的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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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厮不咋的 2020-12-30 15:32:14
    写得太好了,楼主,特别 喜欢小滢和阿芳这两个真实有情的故事
    -----------------------------
    谢谢!
    接下来,是《小雨的故事》

    写完了《广场的故事》。在打下“本故事已完结”这几个字那一刻,时间就泾渭分明地把它划归了过去,而我则要拿起锛和凿,如笨拙的工匠把目光投向又一块原石,努力让新的一个作品慢慢呈现出轮廓。

    接下来这个故事,是关于爱情的。而且我必须事先坦白,它包含的灵异成分不多,就象孔雀头上的翎毛,可以添姿增色,却决定不了整体形态。

    爱情,毫无疑问是人类描写最多,最永恒的主题。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惊天泣地的生死之恋,崔莺莺与张生的负心之恨,还有穿透现实,具有超浪漫主义色彩的许仙和白娘子,董永与七仙女。这些美丽而又悲凄无比的爱情故事,就如七彩斑斓的云朵,飘悬在我们心灵的上空。

    可是,又有多少人认真地想过,到底什么是爱情,又或者说,爱情究竟是什么呢?从我这平凡人的粗浅眼光来看,不外乎以下几种,相应地分几个层次。

    第一种,最普通的层次,是情欲之爱。这种爱,由异性相吸而发,青春的活力,姣好的相貌,曼妙的身材,或是独特的气质,都会构成这样一种人性本能的强大力量,将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拉到一起,燃起浓情的火焰,使人类能够世代繁衍生息。然而这种爱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构成吸引力的各种因素很容易减弱,乃至消失,于是情爱也随之烟消云散。我曾听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对情侣,青梅竹马,从中学开始相恋,直到工作,将近十年的时间。然而当大家都充满赞叹,毫不怀疑地认为他们情比金坚,关系牢不可破的时候,却目瞪口呆地听到这样的消息——两人结婚仅仅一年就离了婚,并从此成为陌路,再不往来。这种痴男怨女,离离合合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由情欲而生的爱,最敌不过时间,因为它会带来衰老、疲惫、厌倦,会浪潮般把曾经以为坚如磐石的激情冲涮殆尽。

    第二种,高度契合的层次,是灵魂之爱。就如太极的阴阳鱼一般,严丝密缝,紧紧贴合。这种爱,在灵与肉中,更突显的是前者,情欲已是次要。两个人的性格、志趣、习惯不必完全一致,但要如轮齿般默契包容啮合,这样才能使感情的马车不会因生活道路的颠簸和时间风雨的吹刮而走向歧路,坠向深渊。这种爱情范例最典型的莫过于钱钟书和杨绛先生,是真正的灵魂伴侣。情欲会减退,肉体会衰老,但唯有灵魂,可以永远保持新鲜。

    第三种,凤凰涅槃的层次,是圣洁之爱。那一对名为凤与凰的比翼鸟,明知烈火焚身的痛苦,却毅然从容地走进去,将自己化为灰烬。然后,在死亡将肉体皮囊摧毁后,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灵魂之爱得到永生。在我国古代,梁祝化蝶便是最具浪漫主义的凤凰涅槃式爱情。既然世俗、等级、名位等森然阻隔,那就决然放弃世间一切,肉身可灭,魂魄飘荡,只求来世成为池畔一株并蒂莲,山中一棵连理枝。而在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里,男主人公久木与女主人公凛子,更是以双双殉情的方式诠释了这种抛弃所有,极度纯粹的性灵之爱。

    那么,除了以上这几种,还有别的爱情形式吗?还有更高的层次吗?在知道小雨的故事前,我心里的直觉是否定的,世间的爱情不外乎就是那些,要超越生死不渝的经典爱情故事,更是不可能。但在那个初春的寒夜,听了同学发哥撕心摧肺、恍惚迷离的回忆和叙说后,我产生了动摇。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如泥土般卑微、溪水般纯朴、火山般热烈、森林般迷乱,最后是黄金一样熠熠和永恒。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究竟怎样,还要朋友们自己去感受和评判。

    下面,就让这个故事之门慢慢开启吧。如果瓶子有时又犯了拖延症,好几天不见踪影,那还恳请大家多见谅包涵。深陷于生活的泥潭中,总难免会无奈地疲于挣扎。但一有时间,我保证会坚持把故事写下去,让更多的阿君、小矿、小桃、老伍、小雨们从心里走出来,象春雨中的豆芽儿,在这世界上有一点点的生命力。
    小雨的故事(1)

    发哥是我的中专同学,但我们不同班,我在九三(二),他在九三(四)。中专第三年,因学校调整宿舍,我俩拼到了一块,也因此成了好朋友。

    发哥名字中有个“发”字,那时香港明星周润发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发哥”这一称呼响彻大江南北,所以同学们也把这称号套到了他的头上。

    可是,这称号在发哥身上并不代表什么荣耀,反而包含着戏谑的成分——因为此“发哥”和彼“发哥”,相差实在太远,简直是天上地下。就如乞丐起了国王的名字一样,只会招来冷语和嘲笑。

    发哥当然不能比作乞丐,可是他实在是很普通。相貌平平,肤色是农村少年常见的粗糙黧黑,头发从不打理,象一蓬惊马踩踏过的乱草,性格畏缩、憨厚,甚至有些木讷。成绩平平,既不勤奋也不过分懒惰,大多数时候在及格线附近徘徊,不走运时会有一两门功课要补考。家境也是平平,父母是老实巴交、世代种田的农民,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有八个姐姐。浓重的传宗接代观念,使发哥父母以死磕到底的顽强精神,让老天爷不情不愿地给他们送来这个唯一的儿子。

    那时其实我比发哥好不了多少,内向害羞,家境困难,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学习成绩。我们经常打一块五毛的饭——这是学校伙食的最低标准,只有白饭和青菜,躲在操场边、大树下、池塘畔等不起眼的地方,边吃边羡慕地看着别的同学感觉良好地来来去去。特别是那些明的暗的双双对对的身影,还有花儿一样芬芳摇曳的女生,总会激起青春朦胧的萌动与向往。几乎每一个男同学都会有心仪的对象,梦中的女神,可是我发现发哥竟似乎没有。连对哪个女同学有好感都没见他表露过,被逗问得急了,才吭吭哧哧地说:“她们都那么好看,我哪配得上啊。”在发哥的心里,有严重的自卑,觉得连自己喜欢那仙女般的同学都是一种亵渎。

    那年学校里开了电脑培训班,教五笔打字和Basic编程。这刚出现不久的高科技产品迅速风靡校园,同学们都争相报名,每个晚上电脑室里都满当当的座无虚席。我和发哥也很想报名,却囊中羞涩拿不出几百块的报名费。于是那个暑假我俩没有回家,人生第一次做起了“生意”。发哥家里农村种了很多的番石榴,又大又甜,我们便去便宜收购了运到城里卖。一整个暑假两人就像蚂蚁般忙忙碌碌,大多数时候吃苦耐劳却不善表达的发哥挑着担子,我则负责叫卖记账。虽然被城管驱赶没收过,还被个老头用找零的手法骗了一次钱,但到开学的时候,加上家里给的钱,基本攒够了报名费。

    当我们坐在白壳黑屏、光标不断跳跃闪动的386电脑前,眼前尤如打开了一个神奇万端的世界。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这台小机器会给今后的人生带来多么大的影响。而对于发哥来说,更是决定了他命运的走向。



    不管如何惶恐不安,不管如何不舍四年的校园生活,毕业还是象人生列车的一个大站,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在这个站台上,同学们象失去树林的鸟儿一样四散分飞,去寻找自己在这茫茫社会的落脚之处。毕业这年,国家实行已久的大中专学校分配工作政策正式取消,学校也不再帮助联系工作,只是贴出了许多广州南方人才市场举办招聘会的广告。为了这个,我和发哥产生了分歧。我想到广州去闯闯,试试运气。可是他却坚持不去,悲观沮丧地认为我们一个小中专毕业生去大都市根本比不过别人,没有任何机会。于是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这对同甘共苦、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分道扬镳,我和别的同学一起去了广州,他则选择了回家,寄希望于他那个种田的老父亲会想办法。

    后来我在广州芳村一家橱柜公司找到份设计员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比起很多还恓恓惶惶工作没着落的同学来说,已是十分幸运。离开学校后,我和发哥就中断了联系,不知道他有没找到工作,过得怎样。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三个月后我在公司里接到了电话,发哥说他到了广州,要来找我。

    那天我在公交车站接到他。一眼看去,发哥比毕业前最后一次见面更加消瘦了,整个人显得憔悴而狼狈不堪。我俩一起吃了饭,才知道他在家的日子简直就是煎熬与折磨——老父亲到处赔笑脸求人,可是毫无用处。虽然他不会责怪儿子什么,却不时长吁短叹,脸上布满了愁苦,发哥也不由得愧疚不安,心里压抑。然而家里还好,最可怕的还是村里漫天的闲言碎语。每当他帮忙家里出去干活——下地、放牛、打药,总会有人以嘲笑的眼光指指点点,说老钟家节衣缩食,拼命供出一个“大学生”,末了却要回家种田,读书一点用都没有。还有些顽劣的小孩子听见大人的话,故意编了顺口溜在他面前又唱又跳,发哥气得几乎要哭。最终促使发哥下决心离开家乡的,是他的母亲忽然生病,要一大笔医药费。看着父亲和姐姐们四处奔波筹钱,自己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读书出来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恸哭一场后作出了上广州的决定。

    “阿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家呆着了,就算在广州干苦力扫大街,我都不回去!”这是发哥破釜沉舟的决心,可我更感到一种悲怆。那时的广州,汇聚了全国天南地北的人才,大学生遍地都是,工作并不好找,一两个月都没着落是常有的事。我帮不了他,因为公司里不缺人,只有好言安慰,先留他在宿舍住了一晚,打算再慢慢想办法。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发现对面的床上空空的,发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见枕头上留了张纸条:“阿博,我村里有人在广州做工地,我先去投奔他们,安定下来再联系。”

    没想到的是,人生就是如此戏剧,几个月后我上班的橱柜公司经营不善倒闭,我听从家人安排回家乡另谋生路,从此和发哥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一断,就是十七年。

    @立马渭阳 2021-01-25 09:46:53
    谢谢楼主同志,你慢慢写,俺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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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写得慢,谢谢包涵哈。也可以去瓶子的公众号“瓶子人世故事”,那里阅读方便些。
    小雨的故事(2)

    由于发哥和我不同班,家又在不同的市,所以断了联系后,想知道彼此的音讯格外的难。

    那十多年里,我试过辗转从别的同学那弯弯绕绕地打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即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一脸茫然:“什么,你问钟传发?毕业后没一点联系,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了,我们班十周年同学聚会都没见他参加,也没人知道他在哪。”语气中仿佛大家都已经忘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经提醒才突然想起。

    慢慢的我也就死了心。或许发哥过得真的不好吧,正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为生计而奔波挣扎。这样的同学,哪个班上都会有几个,就如一片林子里的小树苗,长大后有的枝繁叶茂,有的一木参天,但也有的渐渐被野草藤蔓所缠绕,消失了踪影。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变幻莫测,难以预料,当我沮丧地以为和发哥这辈子再不可能联系上的时候,却很意外地得到了似乎是他的一点消息。

    那年我们班长心血来潮,召集相隔不远的同学办了个小范围聚会,也就是聚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席间酒酣耳热,同学们又老套地聊起过去的校园生活——谁当年和谁是隐秘的一对儿、谁又暗恋谁、谁出糗被班主任抓住抽烟、哪个老师特别严格,以至很多人补考……这些在当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却都如珍藏的宝贝般从时光的储物柜里一一掏出来摩挲、玩味,而且每次都说不腻。说到尽情处,开怀大笑,又闹哄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到大家都有几分醺意的时候,终于晃悠悠地从过去飘回了现实,聊起了家庭、工作、孩子,感慨生活的艰难不易。说到这里,那些混得好的同学慢慢就如漆黑夜空中的星星,一颗颗闪耀出来供人歆羡与品评。

    “我们班应该是阿江发展得最好了吧,听说在深圳开了家酒店,还有幢楼收租,可惜他这次聚会回不来。”

    阿江是我读中专时的邻桌,整天吊儿郎当,每到期末考试就许愿请吃眼巴巴地求周围的人救他,不然门门要补考。可他父亲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家境优渥,标准的富二代。

    “他还不是靠家里有钱,阿泉才不错,在湖北开了家俱厂,生意做得很大,还当了那的政协委员。”

    “你们都说错了,先平才最发达。他专门帮人办出国移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手下有几十号人。只是他平时很低调你们不知道而已。”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却渐渐发现谁混得好这不可能有定论,因为都是凭听说的,很难去考证比较,于是话题又扩展开来。

    “人家三班有个女生都当上副市长啦,副处级。”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片惊叹,那女同学以前在学校时就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漂亮出众。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个职位,实在不一般。

    “你们这都不算什么,我听说四班有个人在惠州开了房地产公司,做了几个楼盘,身家是千万级别的了。”

    如果说刚才那个做副市长女生的消息如一块大石,在大家心中激起了波涛。那么这个消息就如一颗重磅炸弹,将同学们震得眼花耳鸣,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我们这一个年级,学的是房屋建造专业。大部分干回本行的同学,都是做施工员、预算师、造价师,顶多能做个项目经理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刚才说的隔壁班这个同学,毕业没到二十年竟然就能成立了自己的房产公司,有如此大的成就,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家很有钱,本来就是搞房地产的吧。”有人猜测。

    “错了,听说他家在农村,以前很穷。刚毕业时连工作都找不到,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这完全是一个传奇的励志故事,大家更惊叹了。可还是有人不大相信,因为都是同样的学历起点,又没显赫的家世,怎么可能有这么超群的能力?

    “他应该是运气好,娶了个富家老婆吧。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个支持的女人嘛。”

    “不是哦,他还没结婚,是个钻石王老五。”回答的是小雁,以前在学校时就交游广阔,消息灵通。

    这下又让大家很意外,因为我们已经毕业十多年,结婚早的同学孩子都上高中了。已是将近奔四的年纪,竟然还没结婚,条件还这么好,真的让人十分疑惑不解。

    “他叫什么名字?”虽然不同班的同学间并不相熟,可在带着敬仰的好奇心驱动下,终于有人问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他名字里有个发字,他班里都叫他发哥。”小雁认真地说,她对吐露别人不知道的信息总是很热心。

    本来我不胜酒力,脑袋晕晕乎乎,只是在一旁看着、听着,觉得眼前的杯盘狼藉,恍惚迷离的灯光,十几年前的校园生活,还有眼前这些已渐到中年的同学们,都恍如梦境一般——人生就如一个仲夏夜长长的梦,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比喻。

    可是小雁话中那几个字就如尖尖细细的针,一下把我沉浸在梦境中的泡泡给戳破了。

    发哥!

    我一激凌清醒过来,急忙问小雁四班那发哥家是哪的,是不是长得黑黑瘦瘦,憨厚老实。小雁摇头说不知道,因为她是偶然遇见以前学校里一个老师才听说的。还说那发哥极低调,很少参加班级的聚会和校庆之类的活动,但和当年一个教过他的班主任关系比较好。

    同学们都笑我一听到有钱人就来了精神,还说能做房地产公司的怎么可能憨厚老实?

    我想想也是,以前人们都梦想发财,起名有发字的人很多,叫发哥的同样不少。还有我的好朋友发哥,他那么普通、卑微、老实,应该连维持生计都不容易吧,怎么可能和金光熠熠的房地产公司联系在一起呢?绝不可能的,我失望地断然下了结论。

    可是几个月后,我忽然接到了一个外地打来的陌生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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