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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出租车司机也来说说真实经历过的灵异事[第53页]

作者:旅行的瓶子3
首页 上一页[52] 本页[53] 下一页[54] 尾页[6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过了一会,那族人从毡房外双手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个褐黑色的东西。由于部落里靠的是太阳能发电照明,灯的光线不是很亮,所以隐隐约约的老伍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扎尔巴老爹示意族人把托盘端到老伍面前,旁人从摆满美食的桌面清理出一块地方,他轻轻放下。
    直到这时,老伍才看清楚,刚才这乍一看黑乎乎的东西,是个陶罐。
    可说它是罐,也不太确切,因为没那么矮圆,有点高长,似乎又可以称作是瓶。
    老伍双手小心地把这陶器捧起来,转动着认真地看。它的形制很古朴,釉面呈普通的褐黑色,手感有些粗糙,顶上被一层象是胶漆的东西牢牢封着。他虽然不大懂文物古玩什么的,却也看出这个似罐似瓶的东西不是名贵的器物。
    “我儿子在给羊群掘饮水池时,从地下挖出了它,也不认识是什么。刚好这几天他过来我这参加收牧庆祝,就带了过来。这应该是个文物,过几天我打算叫儿子把它送到政府里去。”扎尔巴老爹在一旁说。
    “扎尔巴老爹,你怎么知道它和中国有关呢。”老伍提出了疑惑。
    这时,坐一旁的苏图先开口了。
    “老伍,这很简单,我们哈萨克斯坦不出产瓷器。在古时候,都是通过丝绸之路由中国运过来的。”
    “不仅仅是这样,它上面还有字,很象是你们中国的汉字。”扎尔巴老爹在一旁补充。
    有字?因为毡房里的灯实在不是很亮,刚才老伍没有看出来。现在听扎尔巴老爹这么说,他又拿起来贴近细看,才发现在陶器的两侧真的有浅浅的圆形阳文,是两个相同的古字。老伍看了好一会,却认不出来是什么。
    他想到了小吴,他是留学生,文化水平比老伍高,应该能看出来。
    小吴接过陶器,推了推眼镜,凑得近近的很认真看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说:“好象是个‘魂’字。”
    “魂”字!
    老伍有些吃惊,在这异国偏远的草原牧场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中国古代的器物呢。而且上面还有“魂”字,更让它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会不会是中国古代商人走古丝绸之路经过哈萨克斯坦时遗落的,又或者是古时哈萨克商人到中国带回来,还可能是后来有迁居哈萨克斯坦的中国人留下的?
    这些都是老伍心中的猜测,对于这个器物是什么,他则是完全没有头绪。
    扎尔巴老爹和苏图他们都在喝茶没有说话,或偶尔压低声音交谈几句,在等着老伍的回答。
    老伍有些为难,扎尔巴老爹这么热情地接待,如果他直接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再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对自己国家古时的东西竟然不认识,更是有些羞愧。
    老伍想了一下,就对扎尔巴老爹说:“我在国内有个朋友对古物很了解,请稍等一会,我打电话问问他。”
    老伍叫小吴对那古物拍了几张相片,通过电子邮件发回国内。然后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国际长途。
    老伍想到的这位朋友叫商鸿明,原本是家乡一所大学里教中文的教授,后来辞职下海经商。老伍是在一次家乡商会搞的聚会活动上,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他的。
    在旁人眼里,商鸿明是个很“古怪”的人,因为他极为痴迷汉文化。老伍在聚会闲谈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笑话”。
    当商鸿明还是大学教授的时候,有一年大学里中文系的新生第一天上课,学生们坐在教室里兴奋而又期待地等待着老师。当上课的时间到,一个人推开门,抱着书本慢慢走进来,所有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教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他们看到的这个人身穿长袍古装,头戴冠冕,下颔一绺长须,脚踏方头布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古人的装扮。有一个胆大的女生调侃地大声问:“老师,今天是要拍古装戏吗?怎么不见摄像机呢。”引起一阵轰笑。这人就是商鸿明,他对女生的话不以为意。把书本放在讲台上,弯腰行了个礼,然后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同学们,我叫商鸿明,是你们的中文老师。可能大家很奇怪我为什么这样装扮,我想诸位明白一点,中文就是研习汉语言的学科。我们作为中国人,不仅要学习汉语,更重要的是学习和传承汉文化。脱离汉文化去学习中文,那是本末倒置,缘木求鱼。我想用我微薄之躯的示范,带领诸位重温我们汉文化光辉灿烂的时代。”
    后来,商鸿明果真身体力行,在大学校园里刮起了一股传播汉文化的风潮。他坚持穿汉服,每天闻鸡即起,在学校操场上舞剑。又沐浴晨曦朝露,带着一群追随的学生,在小树林里席地诵读国学典藉。不仅如此,他还掀起了维护传统节日运动,主张用传统礼仪,过传统节日,向那些虚浮华丽,慢慢占领年轻人生活的西方节日宣战。商鸿明得到了很多学生的喜爱,讲课时听课的学生总是挤得满满的。许多学生也受他的影响,深深喜爱上了汉文化。那时候,身着古装的商鸿明,带着一群同样装扮的学生,成为校园里一道别致的风景。
    可是,商鸿明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抨击。学校里有人说他古怪、迂腐、守旧,误导学生,所教那些是文明的倒退。还匿名告状到校长那,说他行为不端,学术不正,枉为师表。虽然学校并没有怎样,可是周围的讥讽、嘲笑、质疑,还有各种不理解的眼光和闲言,都令他愤懑不已。最终,他也和老伍一样,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辞职下海,自己开了一家国学馆,专门给中小学生教习汉文化知识,包括典藉、礼仪、乐器,兼做些书画和古董生意。
    老伍认识商鸿明后,却并不觉得他有多“古怪”,反而很喜欢听他讲汉史、汉文化和汉语典故。每次回国有时间,都会和商鸿明聚聚,两个人也就成了好朋友。
    中国和哈萨克斯坦的时差是两个小时。老伍在部落里时间是九点左右,国内就是十一点。他知道商鸿明晚睡的习惯,就直接打到了他家里。
    接到老伍的电话,商鸿明有些意外。
    “老伍,你不是在哈萨克斯坦吗?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老商,很抱歉,我在这边发现一件东西,想让你帮忙看看。”
    “哦?这么急找我,会是什么稀奇的宝贝啊。”商鸿明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我发邮件给你了,你打开看看。”
    “好,我正巧在电脑上写点东西呢,马上看。”
    两人也不挂断电话,老伍听着商鸿明在那边窣窣地操作,估计很快就会有答复了。
    但过去了一分多钟,这时间似乎有些长,老伍发现商鸿明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他忍不住问:“老商,看得怎样了?”
    半响,才听到回话,商鸿明仿佛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
    “老伍,这东西你是从哪得到的?”语气竟然和刚才的闲淡悠然不同,十分的急促,仿佛乱了分寸。
    “是一个哈萨克老人家里在草原上挖土时发现的。老商,这是什么,很值钱吗?”老伍听商鸿明紧张的语气,心里思忖着难道自己看错了,那是个稀有的古董吗?
    “不不不,从陶质来说,它没什么价值,只是西汉非常普通的黑瓷,是平常人使用的。”
    没等老伍答话,商鸿明却又忽然用异常沉重低缓的声音说:“可是,这种陶器的用途非比寻常。它是一个魂瓶,是汉朝军队用来装敛出征战死将士魂魄用的。”


    这回,轮到老伍惊讶不已了。
    汉代军队的魂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伍,汉代是我们中华历史上出征最多,兵锋最远的朝代之一。据历史考证,除去元朝,汉朝军队最远曾到达现在俄罗斯境内的阿尔泰山麓和贝加尔湖畔,距长安5000余里。所以在哈萨克斯坦发现魂瓶一点也不奇怪,它应该是汉军在作战中遗落的。”
    “这瓶里,真的装着战死士兵的魂魄!?”老伍紧紧看着眼前的魂瓶,刹那间觉得这个刚才还是普通平常,捧着轻轻没有什么分量的陶器,竟然有了异样沉重的色彩。
    “当然,魂魄是古人玄乎的认知,我们不知道真有没有。据野史记载,魂瓶中装敛的是汉军战死将士身上的某样物品,可以让魂魄附在上面。”
    “汉朝军队为什么要用魂瓶?”老伍着急地紧接着问。
    “老伍啊,你做过骑兵,这道理还不容易明白吗?这些将士,都是在远离国家数千里之外的异域作战,战殁者的尸首不可能运回故乡。所以当时的汉武帝——他极为信奉巫术,就下令制作魂瓶,让巫士一定要将那些战死异国他乡将士的魂魄召回家乡。这既是对为国捐躯者的尊崇,也是对战死将士亲属的安抚。”
    曾经做过中文教授的商鸿明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滔滔不绝。
    “汉军出征的每个士兵都在马背后方的口袋里带着一个陶瓶,平时可以用来沽水或它用,发生战事了就可以作为魂瓶。汉代巫士尊崇数字‘12’,因为天地之数分十二天干地支,十二月,所以每个魂瓶,就会装敛着十二名将士的魂魄。每次出征结束,汉朝都会在军队出关的地方,或张掖,或代郡,或燕门,设置'归魂台',由巫士对收集回来的魂瓶作法,将战死将士的魂灵引回家乡……”
    老伍完全明白了:这是两千多年前汉朝军队远征时遗落的一只魂瓶,里面有十二名将士的魂魄——别的兄弟手足早已回归家乡。而他们,还孤零零地躺在异国草原寒冷阒寂的荒野里,泥土下。
    “老伍,汉军魂瓶在古时也发现过。明朝弘治内阁首辅杨一清在任西北边境三边总制时,曾有商人从蒙古草原带回魂瓶。他看到后感慨万端,为此作了一首诗。”
    商鸿明讲得慷慨激越,也不管老伍懂不懂,自顾自吟了出来:
    关山逼仄人踪少,风雨苍茫野色昏。
    万里一身难独任,百年多事共谁论?
    东风四月初生草,落日孤城早闭门。
    记取汉兵追寇地,沙场犹有未招魂。
    ……
    老伍不是文人,不怎么懂古诗,但最后一句他却是听明白,并牢牢记住了:“记取汉兵追寇地,犹有沙场未招魂。”……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追寇地”,不就是指这塞外草原吗?“未招魂”,就是魂瓶里那些英勇战死的魂灵!同为军人,他一下子觉得心被什么用力地揪着,分外沉重。
    正当商鸿明还想继续说时,老伍这边忽然传来一阵很大的声音。原来是一群欢庆的哈萨克年轻人跑进毡房里,向他们的长者敬酒祝福。他听出不对,就问老伍现在是在哪里。老伍如实说是在一个哈萨克部落里。
    “那魂瓶现在是你的吗?”商鸿明着急地问。
    老伍把真实情况说了,它是一个哈萨克老人的,他只是帮忙看看。
    “老伍,无论如何,你千万先把它留下,不要给回去……”毡房里实在太吵闹了,老伍只隐隐约约听到商鸿明要他一定要把魂瓶留下,等下回到毡房自己一个人了,再打电话给他。
    挂断电话,扎尔巴老爹和苏图关切地看着老伍,因为他刚才在通电话时神情不断变化,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伍尽量平复心绪,心里想着该怎么说。如果如实按商鸿明的话说,那肯定不妥。因为这是异国的土地,直说这是自己国家古代军人留下的魂瓶,他们会怎样想呢?可是编谎话欺骗,也实在对不起如此热情真诚的哈萨克斯坦朋友。
    想了想,老伍说:“扎尔巴老爹,我问了朋友,这的确是我们中国古代的陶器。但他还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要查一查。今晚我能不能把它留在身边,等会再和他好好查证下?”
    扎尔巴老爹一听,马上爽快地答应了。他叫族人先把那陶器撤下,等会送到老伍毡房里去。然后他们接着喝酒畅谈。
    老伍的心绪已被那魂瓶扰得纷纷乱乱,出于礼貌却不得不陪着,闷闷地喝了许多酒。
    一直到夜深十一点多,已满是醺意的老伍才回到他住的毡房里。

    老伍回到毡房,扎尔巴老爹已经派人把魂瓶送过来了,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因为喝了不少酒,老伍觉得头有些昏沉,眼皮发涩。但他没忘记商鸿明的话,一回到毡房坐下,就拿出卫星电话,打回国内。
    可是不知道是卫星网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电话竟然怎么也打不通。老伍一连试了几次,都显示无法接通,最终他不得不懊恼地放弃了。
    放下卫星电话,老伍盘腿坐在床铺上,怔怔地看着眼前几案上的魂瓶,心里象暴风雨中的大海,思绪翻腾奔涌。
    自从知道这个陶器是魂瓶之后,他的心就如被压上一块大石,异样的沉重,甚至隐隐作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会是因为身在异国,却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遇见先辈魂灵而产生的难过不安吗?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曾经是军人,还和那些魂灵同样是骑兵,对他们舍生赴死,却飘泊几千年无法魂归故里的悲戚与哀痛?
    老伍心里沉沉地想着,又拨了一回商鸿明的电话,还是不通。终于,他架不住浓浓的醉意和倦意,趴在几案上,魂瓶旁,沉沉睡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老伍突然朦朦胧胧中听到一种异样的声响——轰轰然的似乎是很多牲畜在跑动。不过他很快听出来了,是马群。这么晚了,牧民们怎么还在赶马?他倦意很浓,只是稍稍想了一下,就准备继续沉入到那无底的梦潭中去。
    可是,他猛然惊觉哪里不对!
    这的确是马群奔跑的声音,可却绝对不是普通的马群。
    牧民放牧的马,脚步不规整,马蹄声错乱杂沓。可他现在听到的马群声,竟然步调全部一样,也就是奔跑中出左蹄、右蹄,完全一致!还有,从那马蹄的沉重声里,可以听出每一匹马上都骑着人,分量还不轻。
    马群的步调一致,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骑兵才能做到,为的是不让有经验的敌人听出骑兵队伍的数量。而马上骑着分量不轻的人,通常是带着装备的士兵。再细听一下,这声音是由远近。
    难道是一支骑兵部队正在向部落疾奔而来!
    怎么回事,这么深夜了怎么会有骑兵在活动。
    老伍完全被惊醒了。
    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睡着前没关灯的毡房里,此刻竟漆黑一片。更令他讶异的是,毡房的亮窗里投下的月光分外明亮。晚上分明是一勾弦月,此时从亮窗看出去,天上悬着的竟是一轮满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伍心中充满了惶惑。此时,毡房外又传来非常杂沓喧闹的声响,里面挟杂着人紧张的嘶喊声、铁器的铿锵撞击声、马的不安嘶鸣声……,似乎十分慌乱。
    老伍连忙走到门口掀开毡房的帘子,眼前看到的一幕刹那间让他像尊石像般呆住了。
    河谷还是那个河谷,山梁还是那山梁,河弯也仍是在静静蜿蜒曲折流淌着,可是除了这些,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
    哈萨克族的毡房是尖顶浅绿色的,眼前竟全部变成了圆顶灰褐色。那时正是初秋,可老伍看到远近的草地上竟有了斑斑驳驳初雪的痕迹,天地间透着彻骨寒意。不远处,有数不清的人在忙乱着奔跑、呼喊。他们不是哈萨克族人!因为服饰不一样,连相貌也完全不一样。老伍离开毡房,忐忑惶然地慢慢走近些,发现这些人身穿深灰色的兽衣皮甲,戴着狼皮绒帽,腰里挂着弯刀,身材五短粗壮。再近些细看,“灰衣人”面容凶悍,胡子拉碴,眼珠深褐色,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慄的浓浓杀气。
    老伍看出来了,这些灰衣人是一支军队,他们正在忙乱地调动,似乎有强大的敌人来袭。再一看他们列阵迎对的方向,细听先前的马蹄轰然声,老伍明白了,灰衣军队要布阵迎击的,就是那支由远而近的不明精骑。
    老伍头脑懵了,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轰鸣回响。他想找一个人问问,即使是打手势也好。这时,一个灰衣士兵手拿弯刀从他眼前匆忙跑过,他连忙想叫住,可那人竟象没看见他一样。老伍又尝试了几次,甚至站到了灰衣人的中间,他们在用听不懂的话吼叫着,似乎在下达命令,可却一眼也没看老伍这个陌生人。老伍竟是游离于他们的世界之外的,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这令人万分惊异的一幕。
    那轰然马蹄声越来越近,灰衣军队也骑在马上,结成了一道正面排开的防线,张弓执刀严阵以待。站在草地上的灰衣人群里,老伍看不清什么,他发现一旁的毡房边有一辆牛车,上面堆着高高的干草垛,连忙手足并用爬了上去。
    趴在一个高点上,视野广阔了,老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支灰衣军队估计有四、五千人,蜿蜒列阵横亘在河谷中间。他们都面对着东南方向,老伍往那边看去,在满月洒下一地明亮的清辉里,只看见一堵长长黑色的“墙”,正在随着整齐肃然的马蹄声向这边快速逼近。
    与灰衣军队人嘶马叫的慌乱不同,这支如黑墙般的骑兵,除了马蹄声,没有发出别的任何声音,他们排开一字队形,沉默而坚决地快速逼近。比起相貌凶悍的灰衣军队,这支黑色的骑兵更令老伍胆颤心惊。因为曾经的军旅生涯告诉他,骑兵发起冲锋时都会大喊冲杀,以壮军威士气,马蹄脚步也不能一直保持整齐。可眼前这支鬼魅般出现的骑兵,却保持着寒铁一般的沉默,步调也一直没乱,这必须要有非常严明的军纪和严格的训练才能做到。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黑色的骑兵越来越近。
    在到三百多米远时,已可以清楚地看到骑兵如墙如潮般压过来的身影。忽然,老伍听到了一阵细细的清脆铃声。虽然河谷里因为有了两支军队而十分的嘈杂,但这不大的铃声却有很强的穿透力,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老伍的耳朵里。
    这似乎是黑色骑兵发出的信号——铃响过后,一字排开的队形瞬间分为左中右三部,如三支利箭向灰衣军队猛插过来。
    灰衣军队在前排的是弓箭手,正张弓等着黑色的骑兵进入射程之内。可是一阵尖利的啸声响过,一股密集的箭雨先从对方那里射过来,灰衣骑兵纷纷中箭哀嚎着倒地。很明显是黑色骑兵的弓力更强,射程更远,先发制人。灰衣军队也发射了弓箭,却泥牛入海股,对敌人没有半点迟滞。
    距离一百米以内时,老伍已看得十分清楚。那支骑兵头戴遮着半张脸的黑盔,身穿乌黑的铠甲,背负长弓羽箭,左手持着一面黑色的圆盾,右手握着寒光闪闪的长刀,胯下的马也套着黑色的护甲。
    灰衣军队发出响彻山谷的呼啸声,策马挥刀迎击上去。
    黑色骑兵与灰衣骑兵,就如两股不同颜色的洪流,刹那间激烈地冲撞融合在一起,兵器的撞击声、利箭的破空声、受伤士兵的哀号声、进攻的嚎叫声、马的嘶鸣声……,朗朗满月下,寒冷萧肃中,这草原河谷变成了弥漫着血腥与杀戮气息的战场。
    老伍趴在草堆上,屏息敛气,紧张万分。他在部队时一般都是几十上百名骑兵一起执行任务活动,白天的哈萨克战场重现,也只有四、五百匹马而已。可眼前,却是好几千匹战马,还有骑在上面的士兵,在来回冲杀,生死相搏,场景之壮烈摧心裂胆,撼人心魄。
    老伍很快看出来了,其实黑色骑兵人数并不多,只有一千人左右,仅是对手的四分之一。而且灰衣骑兵十分凶戾,悍不畏死,如只巨兽般,扑向黑色骑兵。可是老伍也发现,黑色骑兵同样无比强悍,在面对四倍于己的敌人时毫无惧色,勇猛锐利丝毫不落于下风。
    这是为什么?
    老伍仔细观察发现,这一千名黑甲骑兵的装备更精良,人马的铠甲,所用的长刀弓箭,都胜于灰衣军队。而且他们的战术更高明,虽然陷进了敌人的人海里,却左右配合掩护,来回交叉牵扯,让灰衣军队屡次想利用人数优势将其包围聚歼的企图落了空。
    只见黑甲骑兵弓马娴熟,长刀挥动间,不断有灰衣骑兵鲜血喷溅哀嚎着跌落马下。还不时有几十名黑甲骑兵游离在战场边缘,忽施冷箭射中一名名敌人。
    这场血战,让老伍看得胆战心惊。虽然他也是一名军人,但却从没经历过真实的战争,没有看过那种残酷拼杀的场景。眼前那黑与灰,就如天地间两股罡力,在进行生与死的绞杀。一个个士兵中刀或箭坠落马下,灰衣的占多,黑色的也有,如天上的流星般瞬间消失了生命。
    杀戮与死亡仍然在继续,但战场却呈现出了胶着状态。灰衣军队虽然强悍,人数多,却怎么也吃
    不下对手。黑色骑兵勇猛精悍,却架不住敌人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进攻。如果长时间下去,形势必定会对黑色骑兵不利。
    老伍注意到,灰衣骑兵的进攻都是由不远处的一个小草坡上策动的。那里有几十名灰衣骑兵,簇拥着一名首领模样的人,在指挥着士兵潮水般不断冲上去。
    黑色骑兵那边似乎也发现了敌人首领的所在。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响,只见所有的黑骑兵似乎事先演练过一样,一起往后撤。灰衣军队以为对方败退了,马上紧追上去。这一撤一追间,原本密密实实的灰衣军阵被扯开,露出了空档。没想到黑色骑兵只是佯装败退,他们拉扯开敌人的阵线后,立即集中力量猛攻灰衣军队首领所在的小草坡。那首领发现中计后,赶紧想撤避,却没想到一支黑色的羽箭啸空而至,又准又狠地扎入他的脖颈,一头坠落马下。
    失去首领的灰衣军队出现了一阵慌乱,却并没有溃败,反而陷入癫狂般,更加疯狂地不计死伤向黑色精骑发起进攻。
    老伍被黑色骑兵那无畏的勇气和精湛的战术震住了,可是心底却更加担心,因为灰衣军就如一头受狀的猛兽,虽然死伤惨重,却凶悍顽强。
    正当廛战正酣的时候,老伍发现一些灰衣骑兵望着东北方向,脸上露出了恐惧绝望的神色。老伍顺着看过去——那边是一道不高的山梁,不知什么时候,上面亮起了由星星点点火把组成的一条长长火把线,在黑夜中分外显眼。不一会,火把线开始向下移动,从山梁上冲下来,先前那种轰然马蹄声再次响起。
    是黑色精骑的援军!
    如果说先前灰衣军队拼命进攻,是因为还有凭着人数获胜的希望,那此刻他们完全绝望,丧失了斗志,开始调转马头溃逃。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变成了追击与屠杀。
    当战场平静下来时,冷冷的月光下,斑驳着初雪的草地上,躺满了战死者的尸体。
    黑色骑兵都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没有下马,似乎在等待着命令。
    老伍从干草堆上爬下来,心悸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对这些黑甲骑兵的英勇和机智充满了崇敬,其实最后出现那支执着火把的“援军”,也只有不过两三百人而已。但在黑夜里,灰衣军队辨不清数量,那种对心理的打击是致命的。这支一千多人的黑甲轻骑兵,在初雪时节的子夜时分,悄悄对一个四、五千人的游牧部落灰衣骑兵发起奔袭。进攻、战术、智谋,运用得臻于完美。他也是骑兵,很想和这些古代的骑兵勇士说说话,可是没人理会,他仍是游离于那个世界之外。
    老伍怔怔地站在战场中,看到一个身材壮实的黑甲骑兵骑着马慢慢逡巡,在察看着战场——这似乎是位将领,铁盔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冷冷的眼睛,扫视着那些破碎的毡房、倒卧的尸体、受伤的战马……。走到离老伍不远处,他停了下来,借着火把的光,老伍看到这将领的左臂上绑缚着一块黄色绸子一样的东西,上面似乎还绣有图案和字,这是其他士兵身上都没有的。他疑惑着走近一细看,不禁大惊失色。将领臂上那织物上的字,虽然有些古朴、扭曲,但分明就是“中国”两个字。而这时,将领也开口说话了:“九队拾扫战场,余者随我追击。”话语里夹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可却能准确地听出说的是汉语。
    老伍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中国的骑兵,是自己人!


    那将领说完后,也不休憩驻留,仿佛这次时间不长的战斗只是一场大战役中很小的部分,还有很紧急的军务,马上带领骑兵队伍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不久身影和轰然马蹄声就消失融化于草原浓浓的夜色里。
    先前因两军激战拼杀而惊扰的草原,此刻又重归于宁静,淡白的月光下,河谷里飘起一股薄薄的雾岚,将远近一切都笼罩在氤氲朦胧之中。
    老伍呆立着,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倏忽间结束得如此之快,两支军队一阵生死搏杀,只遗下满地的尸首、兵器、残帐。
    那一百多名留下来的骑兵下了马,没有多说言语,打着火把默默地忙碌起来。他们有的搜寻有用的战利品;有的从敌人的尸身上拔出羽箭,揩拭干净后放进箭袋里;有的人在搬动战死同袍的尸首,集中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有的人拿出工具,开始掘土……。
    老伍走近前去,看着他们把那一百多具战死士兵的尸首头南脚北的整齐摆放。然后轻轻解开尸体颔下的系带,把铁盔取下,露出了战殁者的脸。老伍看着,刹那间觉得心象被狠插了一刀似的,无比的疼痛。那些面容是如此的熟悉,就和他在部队服役时每年接到的新兵一样。如此的年轻,有的脸上还留着娃娃般无邪的稚气。片刻前,这些年青战士还和同袍弟兄们一起出生入死杀敌,那么的勇敢无畏,热血奔涌,此时却已完全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躺在异国冰冷的草地上。
    士兵们又庄重凝缓地把战死者的铠甲解开,从贴胸的地方取出一个漆成暗红色的竹牌,上面画了一些形状奇怪的符号,似乎还写着名字。另外一些士兵从马上拿来十多个陶器——魂瓶,将竹牌放进里面,满十二个了,就用火把烧化一种树脂类的东西,将瓶口封上。
    忽然老伍听到一阵压低的哽咽声,从一侧传来。有几个人围在一个躺在地上的伤者身旁。这名士兵的腰腹受了刀伤,由于失血过多,年轻的脸庞象纸一般苍白。一个人用手臂托枕着头颅,让他虚弱无力地半倚在自己身上。另一人跪在一旁,连声哽咽着说:“未都,你还有何话和家里说,我们一定代你转告……”,这名叫未都的士兵身受重伤,已经气若游丝:“告诉我阿母……,未都……不能尽孝,来世再报养育之恩……。告诉我弟妹……,好好侍奉母亲……。”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贴近嘴边才能听到。在他临去的一刻,突然紧看着身旁的人,拼尽全力说:“多杀匈奴……多杀匈奴……。”一旁的同伴连忙答应。一人控制不住自己,呜咽着哭道:“我们同村四人情同手足,为报家仇一同入军誓杀匈奴。你年纪最幼,临走时你白发苍苍的阿母拉着我们,再三哀告叮咛多加照护,保全带你回家。如今你却战死此地,他日回乡我们如何面对你的阿母的询问……”
    老伍跪伏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同身受,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想起自己做骑兵连长时,带着连队在边境巡逻,一名士兵因追击越境可疑人员而意外牺牲,他抱着那名士兵的遗体同样悲不自胜。在部队,这年轻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兵,为国捐躯很光荣平常。可是在家里,却是父母的心头至爱和亲人们无尽的牵挂,他同样愧于面对悲痛欲绝的家属。
    士兵们把战死者的头盔、甲衣、兵器全部收集好,将暗红色的竹牌封进魂瓶,拿出黑色的布将一具具遗体包裹好,按头南脚北的方向,轻轻放进已掘好的土坑里。填上土,将十多个魂瓶一排摆开在面前,一百多名士兵将火把插在两旁,一起叩首跪拜。完毕之后,把魂瓶细心地收进马背上的袋子里装好,骑上马在埋着士兵的那块地上来回慢跑,将土压实,再扯来些草皮做些伪装。一切停当,便策马向着先前将领消失的方向奔去。隐约间,老伍似乎看到有几个士兵的身影频频回头,不舍地望向刚才掩埋着死去战友的地方,不一会全都消失于无边的夜色中。
    河谷里彻底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老伍一个人站在氤氲飘荡的夜雾里,沉浸在浓浓的悲痛中。忽然,他又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从空旷的草原上无比清晰地传过来。不禁大吃一惊,那支骑兵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中华儿女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祝愿祖国日益繁荣富强,长治久安。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合家安康!

    这无端传来的铃声,尤如一股奇异的力量,将老伍从深深的梦境中拉了出来。他被惊醒一下子坐起来,发现毡房还是那个毡房,灯依然亮着,魂瓶也好好地摆在面前。
    那铃声是卫星电话在不停地响,老伍却一时不想去听——他还陷在刚才那个梦境里,不停努力地回想着,生怕一分心它就会如一缕烟般飘散,再也找寻不见。可那梦是如此的真实,虽然已经醒来了,一幕幕却在脑海里纤毫毕现,心依然隐隐作痛。他感到眼角又湿又凉,用手一抹,梦里竟真的流了眼泪。
    这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这梦境是从没遇过的那么真实!这些涌起的疑问把老伍的脑里心里塞得满满的,无比的沉重。
    电话铃声停了下来,可几乎没什么停顿,马上又执拗地响了起来。老伍的精神稍微清醒些,拿起电话一看,是商鸿明打来的。再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那国内就已经是五点多了。自己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而商鸿明竟似乎一夜没睡。心怀歉意的老伍赶紧接了电话,那边传来商鸿明焦急责怪的声音:“老伍,你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晚宴结束,回到毡房就立即打电话给我的吗?后来又一直打你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我可是让你急得五内俱焚呐!”
    老伍连忙连连道歉,说在部落里信号不好,自己又喝多酒醉了,才没能联系他。
    商鸿明不管老伍的歉意,几句话把不快发泄完后,马上着急地说:“老伍,那魂瓶在你旁边吗?我又详细查了资料,这是西汉羽林骑所用的魂瓶。”他知道老伍不太明白,又紧接着说:“羽林骑,又称羽林郎,是从汉武帝开始,从与匈奴作战阵亡的将士后代中挑选男丁组成的禁卫军。羽林骑士兵全都十分年轻,血气方刚。入伍即受到严酷的训练,配备最好的战马与装备。他们身上不仅有国恨,更有家仇,所以作战极为勇猛无畏,精锐强悍。在西汉几次深入草原远征的大战役中,羽林骑所向披靡,战绩彪炳,多次给予匈奴人重创。”仿佛大海里的小船到了浪顶忽然滑落下来,商鸿明的语调一下子变得低沉:“可是,也因此有许多年轻的汉家子弟战死异域疆场,埋骨他乡,所以才会有魂瓶……。老伍,你看看瓶底,是不是有三名骑兵的图像阴印。”
    老伍连忙把魂瓶小心地倒过来,细细地看瓶底,果然有不太清晰,却依稀可辨的三个骑兵像,正跃马扬刀,呈进击状。
    “那两个‘魂’字,是巫士作法的封印。这三个首尾回环的骑兵图像,就是用于吸附士兵魂魄的。”
    “这羽林骑是什么装扮?”老伍忽然忍不住打断商鸿明的话,他心里还为刚才奇异的梦境所缠绕。
    商鸿明有些惊讶老伍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很快回答:“黑色装扮,黑盔、黑甲、黑色的羽箭,连骑的马也是黑、棕等深颜色。这是因为他们一方面身负国恨家仇,表明决死的意志。另一方面他们属于轻骑精锐,为了便于夜袭。”
    老伍被惊住了,商鸿明说的怎么和梦境中所见的那支军队如此吻合!
    商鸿明的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难以收住:“我查了资料,羽林骑魂瓶中所放的是一块块竹牌,叫魂牌。出征前先由巫士对魂牌作法,再交给每名将士贴身携带,战死了便将魂牌收入魂瓶里,由生者带回中原设置的‘归魂台’,巫士施法召唤回乡。”
    “那魂牌是不是漆成暗红色,上面画有符号,还刻着名字?”老伍忍不住又插了话。
    商鸿明大为惊讶:“老伍,你是怎么知道的!的确是这样,不过那魂牌上不仅刻着将士的名字,还写有生辰籍贯,为了方便召引魂魄回乡。”
    “老伍,你是怎么知道魂牌的?这种魂牌一般在汉军出征归来后,便由巫士作法焚毁,所以留世极少。”商鸿明觉得很疑惑。
    老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我刚才睡着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
    商鸿明很诧异,连忙追问是什么梦。
    老伍简略地说了,电话那头听完后沉默了,仿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商鸿明才语带激动地说:“老伍,我觉得你的梦是真的,这段历史,这场战斗真的发生过!不然不可能梦到的场景那么逼真。”
    “真的!梦怎么可能是真的?”老伍觉得难以置信。
    “应该是那只魂瓶将你引入了梦境。”
    “可是魂瓶先到哈萨克族人手上,怎么没听他们说到梦的事?”
    “老伍,这样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只魂瓶是在等你。你做过骑兵,前世必定与它有很大的渊源,或许你就曾是梦境中那支骑兵的一员。”
    魂瓶、梦境、前世……,商鸿明越说越玄。老伍心里一片惶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连忙说:“不对,老商,这梦不是真的!”
    商鸿明问他为什么。
    “因为梦中我在一个将领的左臂上,看到绣着‘中国’两个字,你以前不是说过,我们国家是近代才开始用中国这个名称的吗?古时是不用的。”
    “那字是绣在什么上面的,什么颜色?”商鸿明着急地追着问。
    老伍努力回忆着答了。
    电话里商鸿明的声音忽然陡的变大:“是真的,老伍!这更证明你的梦是真的。”
    老伍不解,商鸿明马上解释说:“你看到的仅仅是那将领护臂上的两个字,其实一共有十一个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灭匈奴’。”
    老伍瞬间懵了,这竟然也是真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商鸿明知识渊博,又开始掉书袋子:“这句话出自《史记.天宫书》:‘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样说对于老伍来说,实在太难理解,就马上转换了方式:“西汉每次大军出征前,都要由星官辨天象,卜吉凶。古人把中原视为天地的中央,是正中至央之国。而古代的星占术里,又将东方看作利于中原的方位,西方是利于西域异族的方位。当天上的五颗吉星呈现出齐聚东方的吉瑞天象时,预示着出征西域必然会获胜。皇帝就会下令制作护臂,将五星出东方的祥瑞之图以及那十一个字绣上去,发放给领兵的将领,以作为护佑。”
    “老伍,我们古代就已有中国这个说法,只是和今天作为一个国家名称的含义不一样,你的梦是真的,完全是真的!”



    老伍被惊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他心底一下子还是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认真想想,除了那个神奇的梦境,他身上又有太多与这件事情相吻合的地方了。入伍到连队第一天表现出来的骑马天赋,对战马和骑兵生涯的痴狂热爱,超乎常人的骑射马刀技艺……,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经常涌动着一股在大草原上策马驰骋,征战四方,保家护国的热血情怀。如果仅仅以他热爱军旅生涯,或天生是个军人来解释,是很模糊勉强的。在他心里流动着一股浓浓的骑兵情愫,以前无论怎样都难以想明白为何会这样,找不到解释。
    可现在,似乎已经从这个异国发现的魂瓶,还有那奇异的梦境里找到了答案——他的魂魄,他的生命,早已经深深打下了骑兵的烙印,就算是经历千年风雨,时光流蚀,都无法磨灭。
    “老伍!”
    商鸿明的语调忽然十分哀痛,一字一顿地说。
    “可能会很麻烦,但是请你,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这短短的一句话,还有商鸿明那无比诚挚,近乎哀求的语气,就如一支支小箭,狠狠地扎在老伍的身上。
    商鸿明说的是“他们”,而不是“它”,他是请求老伍把这些战死异域他乡的英魂带回去,而不是指一个陶器古物。
    可他开头那句话老伍也很明白,这的确非常麻烦,虽然魂瓶是中国的古物,但在哈萨克斯坦发现,归属权就属于所在地国。老伍要带它回去,就是走私,会触犯哈萨克斯坦的法律,严重些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见老伍一时没回话,商鸿明有些急了,马上又说:“老伍,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愿意倾尽家产相助。再不够,我就发动商会捐款,不管怎样 ,你一定要带他们回来,不能让他们再在异域他乡飘荡流离了!”
    最后这句话,商鸿明几乎是满怀悲愤与痛心喊出来的。
    老伍一下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连忙说:“老商,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带他们回去,相信我!我们的国家与民族现在已经强大了,不应该忘了舍生忘死,捐躯赴难的他们,绝不能再让这些英灵如此伶仃凄怆的寄居他乡!”
    老伍这番话与其说是答应商鸿明,更不如说是在立誓——对着商鸿明,也是对着瓶中那些魂魄。他决心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多强的阻扰,多难以想象的后果,都要带“他们”回去。他觉得这是一种责任——作为一名中国人,一名军人,一名骑兵义不容辞的责任。
    老伍和商鸿明又细细商量了许多。商鸿明要求老伍有什么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在国内尽一切可能提供支持与援助。一直到草原的晨曦再次隐现,新的一天又将开始时,两人才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老伍紧张地思索着,因为他马上就要面对第一个难题:魂瓶虽然现在在他手上,却是属于部落扎尔巴老爹。作为一个外国人,在哈萨克斯坦,私自收购文物是违法的。还有苏图,老伍非常了解他,正直、豪爽、肯助人,但也有着强烈的国家民族感,对老伍要带走魂瓶,支持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老伍感到有些头疼。天已经亮了,部落派人来请他去扎尔巴老爹的毡房吃早膳,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了。
    中秋、国庆双节感怀
    普天同欢庆国诞,年至八月又中秋。
    西子湖畔人如鲫,长城楼头万客游。
    多难中华重盛世,太平团圆金难求。
    先贤英烈泉下知,化雨倾盆喜泣流。

    在去扎尔巴老爹毡房的路上,老伍突然有了个想法,决定先找苏图谈一下。苏图是他的至交好友,与部落的人十分熟悉,能够得到他的支持至关重要。可是,苏图听到老伍的要求会怎样反应?会不会一口拒绝,对于这个老伍心里忐忑无底。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走进苏图的毡房,老伍看到他正在对着一面镜子认真地整理衣装——这是苏图保持的良好军官习惯。
    苏图看到老伍来了,马上高兴地说:“老伍,昨晚睡得可好,你可是喝了不少酒。”但他立即发现这位中国好朋友的神色不对——老伍脸上透着缺乏睡眠的疲惫,还有焦虑不安。“怎么了,老伍,你在这玩得不愉快吗?还是遇到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面对好朋友关切的目光,老伍踌躇了一下,但很快下定了决心:“谢谢你,苏图兄弟,我在这玩得很开心尽兴,是一段终生难忘的美好经历。但我遇到了一件小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你说吧。”苏图有些疑惑。
    “昨晚扎尔巴老爹给我们看的那个中国陶器,我想把它买下来。”
    苏图脸上现出了惊讶。
    “那陶器很有价值吗?”
    “不,它只是很普通的陶器,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苏图更狐疑了。“老伍,在我们国家,文物是不许私下买卖的,就算它没什么价值,你知道这法律。”
    “可它是中国的古物,我想把它带回去。”老伍有些焦急。
    苏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老伍,虽然古时它是中国的东西,但现在它在哈萨克斯坦被发现,现在就属于我们国家。对不起,这个我帮不了你!”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老伍心里却还是很难受——苏图对他的帮助很大,他却向他提出这有些过分的要求,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可是他已经向商鸿明立了誓,许了诺,一定要把魂瓶带回去,决不能畏难退缩。
    “苏图,请你一定要帮助我,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陶器。”
    苏图惊讶于老伍的坚持,但他的态度丝毫没有变:“老伍,不管它是什么,你都不能带走,我真帮不了你。”
    “它是一个魂瓶,里面装敛着我们国家古代远征士兵的魂魄!”老伍顾不了那么多,必须得说出来了。
    “什么!魂瓶?”苏图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老伍,又看了看他带在身边的魂瓶。“里面装敛着士兵的魂灵?”
    “是的!”老伍连忙把商鸿明昨晚和他说的魂瓶来历又和苏图说了一遍。
    苏图脸上的坚决出现一丝松动:“你是说,这些士兵是在和匈奴作战中牺牲的吗?”
    “对,是的,他们是我们中国汉代的骑兵,是在追击匈奴时战死的。”老伍看苏图口气有些和缓,连忙激动地回答。
    苏图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换了低缓的语气,脸含歉意地说:“老伍,我们哈萨克人十分敬重英雄,特别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你们国家的古代英雄英勇无畏,我同样非常崇敬。但是我是正经的商人,如果帮助你走私文物,我也会惹上大麻烦的。真的很抱歉!”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老伍还能怎么说呢。苏图如果帮他,的确要担上非常大的风险。把这位如此热心真挚的好朋友拉入一件无妄之事,他也实在是很惭愧。
    老伍心里纠结不已,没想到才刚迈出第一步,就遇到这么大的困难。难道这些将士的魂魄就难以回乡,要永远漂泊在异国的土地上吗?!
    忽然,老伍想到了什么,决定作最后一搏。他叹了口气,眼望毡房外的草原,哀伤地说:“难道霍将军的士兵,生前浴血奋战,死后连故乡都不能回去吗?如果他的灵魂在天上有知,肯定也会很伤心不安。”
    “霍将军!你说这些是霍去病将军的士兵?”苏图比刚才更加惊讶,甚至有些激动。
    其实老伍并不能确定,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他只有孤注一掷了。“是的,这些都是霍将军带的亲军近卫,一直跟着他与匈奴人作战。”
    霍去病是苏图最为敬仰的中国骑兵将领,甚至可以说是他为之痴迷的偶像。
    “这是霍将军的士兵!我最敬重的英雄,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他们,真是太荣幸了。”苏图因为激动不安而在毡房里来回走着,一边喃喃自语。忽然,他停了下来,眼睛炯炯发光:“老伍,你为什么不找你们国家的大使馆,现在中哈关系友好,可以通过官方途径带他们回去。”
    这个办法老伍昨晚已和商鸿明细细商量过,并不可行。因为从文物的角度,魂瓶价值不高,国家不大可能为此出面向哈萨克斯坦索要。而且就算索要,程序也会非常繁琐,还会牵扯到政治、历史、文化等诸多因素,说不定还会引起外交纠纷。再想远点,就算索要回国,价值不高的魂瓶会不会被锁进某个暗无天日的库房里,积满了蛛网灰尘,这与留在他国何异?这些都不是老伍和商鸿明想看到的。
    苏图听了老伍说的理,半晌不语。在好一会令人压抑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我们先把它带回阿拉木图吧,然后再想办法。”

    有苏图的帮助,原本看起来难以解决的问题很快迎刃而解。
    苏图对扎尔巴老爹说,他有一个朋友在阿拉木图管理文物的部门工作,可以把这中国陶器带去交给他。扎尔巴老爹对苏图十分尊敬和信任,加上他从部落去一次城里不容易,马上爽快地答应了。
    苏图、老伍和小吴吃了早饭,就带着魂瓶启程回阿拉木图。
    回到阿拉木图,苏图真的带着魂瓶去找了一个精通历史和文物的朋友——不过他不是交上去,而是叫朋友细细地鉴定,确认这个陶器价值并不高,并不是上级别的文物。而且还证实老伍没有说假话,这的确是中国汉代军队用的魂瓶——至于是不是霍去病带的骑兵,则无法考证——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不过这样已经足以让苏图心里安定下来。不是上级别的文物,那就不会惹上什么大麻烦。老伍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那他就应该帮一下这位中国好兄弟、好朋友——能为自己崇敬的霍将军,为那些英勇作战阵亡的士兵做些事,他也觉是一种荣幸。
    苏图叫老伍等他的消息。
    老伍知道,爽直热心的苏图只要答应了,就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全心帮他,对于这他一点也不怀疑。苏图家族在阿拉木图财力雄厚,产业众多,凭他的人脉与关系,应该能想出办法。可是他心中又有些忐忑,因为他来往国内与哈萨克斯坦之间都是坐国际航班,机场海关的检查十分严格,尤其是文物更会重点查验,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老伍无心管生意上的事,交给小吴去处理,他每天待在公寓里焦急地等待苏图的消息。还有一个人的焦急丝毫不亚于他——就是商鸿明,坐立不宁,寝食难安,每天从国内打几个电话来询问事情进展。
    老伍很明白商鸿明的心情,因为他也是一样。魂瓶就在他卧室桌上的一个锦盒里安放着,每天起来,睡前,进出,他都能看到它,或者说感觉到“他们”。如果真的如商鸿明所说,这魂瓶里还附着十二名将士的魂魄,那他们肯定也是无比的期盼与焦急。有时,老伍甚至感觉有十二双年轻而悲凄的眼睛在看着他,期望他能带他们回家。难道自己真的和这些战死异国的英魂有某种前世的渊源吗?自己为什么一看到、触到,甚至想到魂瓶,心里就会有悲不自胜的轻轻颤抖!是不是带他们回家,就是自己这一生的一个重要使命?
    老伍纠结着,心急如焚,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好几次,他拿起电话想打给苏图问问情况怎样了,可是临拨通电话,还是放下了——苏图已对他帮助太多,而且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他不能再催问给他压力和干扰。
    足足在煎熬中等待了一个星期,老伍才听到门外传来苏图的脚步声。一打开门,老伍看到苏图脸上写满了疲惫,并没有一丝喜色,心里不禁一沉。“老伍,我找了很多朋友,包括航空公司里面的,他们都说不行,机场海关的检查密不透风,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老伍一时说不出话,他看得出苏图已经尽力奔走了,却没想到会这样。如果连苏图都无能为力,那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吗?
    老伍尽量控制脸上失望的神色:“苏图,谢谢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既然机场海关不行,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吧。”
    苏图听他这样说,吃了一惊:“老伍,你能有什么办法,可不要做糊涂事!”他看到老伍脸上那种决然的表情,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我一定要带他们回去,无论多大的危险!”
    “不行,老伍,你疯了!这样做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苏图几乎是在怒吼。
    其实,老伍想要用的办法就是偷渡,从边境偷偷潜回国内。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边境日夜有军队巡逻,可能有漏洞的地方都位于偏远无人烟的戈壁滩、密林,或地形复杂的山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老伍一旦身上带着文物被抓到,或者迷路,后果都难以设想。
    老伍的本意是想光明正大地把魂瓶带回去,不辱没委屈瓶中将士的魂魄。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老伍,你听我说,机场不行,我还有个办法,可以走陆路,经霍尔果斯口岸出去。”
    “走口岸!不同样要经过海关吗?”
    “口岸的检查相对没那么严格,我以前在那服役,还有朋友在海关。昨天我专门开车去了一趟霍尔果斯,只要花些钱,应该会有办法。”
    原来苏图脸上的疲惫是因为来回奔波近千公里到边境口岸去托朋友找关系,老伍心中溢满了感动,紧紧拥抱苏图。
    “谢谢你!我的好兄弟。”

    苏图脸上没有更多表情,依然那般凝重。
    “老伍,刚听到你的请求时,我的心里是坚决拒绝的。虽然我们是老朋友,但这件事情违反法律,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没有任何去做的理由。”
    苏图顿了顿,仿佛在思考应该怎样说。
    “但是,你的坚持触动了我,让我想起了一些事。二战期间,苏联的卫国战争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许多伟大的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前线,然后永远失去了他们。战争结束后的一天,一位俄罗斯母亲去到军队,要找自己唯一的儿子瓦京里。军队里的人对她说,瓦京里很可能已经牺牲了。这位母亲悲伤地说,那他的尸体在哪,我要再看看我的小瓦京里。军队的人很抱歉地说不知道,因为战争中失踪阵亡的人太多了。‘那他在哪里阵亡的,我要去吻吻那地里的泥土,或许我儿子的魂灵就飘荡在那,等我去带他回家。’可是军队的人也说不知道。最后这位母亲哭喊着说了一句话,让军方的人羞愧无比,也惊动了高层:我把瓦京里从小不点养成健壮的小伙子,然后交给国家,送进军队,可你却把他弄丢了。对于你们,他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对于我,他却是充满希望和温暖的太阳啊。没有了儿子,我这辈子都要生活在黯淡无光的阴暗里!”
    苏图眼睛紧看着老伍。
    “这位母亲的话,也是千千万万士兵母亲的心声。从那以后,从苏联到俄罗斯,寻找士兵遗体的行动一直在进行,从没有停止。”
    苏图的话使老伍震撼,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新闻——美国在朝鲜、越南,也一直在耗费大量资财寻找阵亡士兵的遗骸,然后再不远万里运回国内安葬。那时他有些想不明白,因为中国有句古话说“青山处处埋忠骨”,可是现在听到苏图的话,却觉得别有一番难言的滋味和感触。
    “老伍,我们都曾经是军人,你觉得士兵们最害怕的是什么?”
    老伍有些愕然,他以前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会是死亡吗?似乎不是。他在部队时,曾请参加过抗美援朝、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老兵来给战士们宣讲。这些老战士说,战斗打响时,贪生怕死的只是极少数,英勇无畏的战士更多。战场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却也让死亡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可是,如果士兵连死亡都不怕了,还会害怕什么?
    “害怕得不到尊重,害怕死得毫无意义。”苏图看老伍一时没有回答,马上接着说了。
    “你想,如果士兵上战场,却被人骂成炮灰、傻瓜、笨蛋,家人也只得到轻视和嘲笑,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他们还会舍命战斗吗?如果他们想到自己战死后,埋骨荒凉冰冷的异乡无人问津,家人悲痛欲绝,在冲锋的时候脚步还会那么坚决吗?”
    “老伍,活着的勇士我们要尊敬,死去的英雄我们更不能忘记,因为他们付出的更多,失去的更多,亲人承受的苦痛更多。而你魂瓶里这些中国古代战士更伟大,他们远离家乡,与当时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作战。阵亡在哈萨克斯坦的土地上,就应该得到我们的尊敬和帮助。”
    苏图这番真挚的肺腑之言,使老伍更加感动,用什么话都难以表述出他心里汹涌澎湃的感情。
    “老伍,我们明天就出发去霍尔果斯口岸。但是你也要做好准备,我能帮助你通过哈萨克斯坦海关,还有中国海关,就必须你自己想办法了。”

    对于过国内的海关,老伍已经考虑到,也和商鸿明商量过。他觉得,带魂瓶从哈萨克斯坦出境,这是最大的难题。而只要回到国内,在自己的国家,遇到的困难怎么也会小些。所以他把担心主要集中在苏图这边,并没过多考虑回国后的事。
    苏图叮嘱老伍收拾好行李,特别叫他把魂瓶包装好,说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就匆匆走了。
    苏图走后,老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马上给商鸿明打了电话。
    “老商,我明天带魂瓶到霍尔果斯口岸,后天哈萨克斯坦的朋友帮忙我过关。”这是苏图和老伍说好的计划行程。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商鸿明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我要马上去伊犁,接他们回来!”
    商鸿明这句话让老伍有些意外,因为从山西到伊犁有三千多公里,坐飞机,还要转车,至少花费十多个小时,旅途太辛苦了。
    “老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身体不好不能坐太久飞机,在家里等我回去就行了。”
    没想到商鸿明的回答让他更加吃惊。
    “老伍,我不坐飞机,开车去!”
    开车!三千多公里的路程,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开一天多的时间。
    “老商,你不用这样,太辛苦,太麻烦了。”老伍急忙劝阻。
    可是他终于真正见识到了这位老朋友的“怪”。商鸿明动情地说:“老伍,这些英魂战死异乡,飘泊了两千多年,我们不应该好好接他们回来吗?没有他们的拼死奋战,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在西汉,魂瓶归来时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我们做不到那些,可是也不能那么冷清悄寂,寒了这些英灵的心!”
    论大道理,老伍说不过商鸿明,但他不甘心,也是不放心:“那你坐飞机来吧,开车太劳累了。”
    没想到商鸿明一口拒绝了。
    “不行,这些将士当年都是从陆路出关的,我也要从陆路接他们回来。而且玄学有一种说法,魂灵不能荡于空中,否则容易飘散。你就跟我的车,回国后的一切事情由我安排。”
    商鸿明的脾气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执拗,老伍学识不如他,知道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也就不再多言语了,只是叮嘱他路上开车要小心。
    第二天上午,老伍把魂瓶用绒布包好,小心地放进一个有哈萨克斯坦特色的盒子,再装进行李箱。一切做好,就坐上苏图的车离开阿拉木图,往边境驶去。
    异国的秋意已越来越浓,路旁远近的树木、森林,还有草原,都染上了或浓或淡的金黄色。老伍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就如秋天的果实那般沉甸。以往,他来往哈萨克斯坦,是带着希望与憧憬,来开辟人生新的天地,心里无比轻快而愉悦。而今天,却是要带着一只装敛着古代将士魂魄的魂瓶,踏上回家的路程。他觉得身上的责任无比沉重,自己尤如一名出征万里的将军,在带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兵回家。车在草原上行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里,忽然传来几声响亮的鸣叫——是一群排成人字南迁过冬的大雁。久久凝望着它们远去渐小的影子,老伍心里更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下午接近薄暮时分,苏图和老伍到达边境,先找了一处酒店住下。苏图让老伍在房间等候,自己便出去了。一直到很晚,才带着浓浓的醺意回来。但他的头脑很清醒,告诉老伍第二天早上十一点过关。如遇到查问不要慌乱,就说是带一个仿制的工艺品。
    晚上老伍打了电话给商鸿明,问他到哪了,告诉了过关的时间。商鸿明仍在开车赶路,手机信号不大好,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他说明天肯定按时赶到。老伍担心地想叮嘱他不用太急,注意安全,信号却一下子断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降临。中午十点多,老伍和苏图站在哈萨克斯坦的霍尔果斯海关前。
    “老伍,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好好带这些英雄们回家。祝你好运!”
    “苏图,谢谢你!”老伍用力握了握老朋友的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再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出他们心中浓浓的情谊。
    老伍转身朝海关入口处走去——那里排着长长的等待过关的队伍,有带着大包小包的商人,也有满载着货物的车辆,十分繁忙喧闹。这一幕让他很感慨,以前他在边防部队服役时,霍尔果斯口岸还十分简陋,每天过关的人也非常少,冷冷清清的。可随着祖国的强大,中哈关系的改善,这个口岸如干涸的土地注入丰沛的雨水,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老伍夹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蠕动。凭他经商的了解,陆地口岸虽然检查没航空口岸严格,但也并不是那么宽松。从哈萨克斯坦出境,走私羊绒、野生动物制品的多,对这方面查得非常严。所以虽然苏图说他安排好了,老伍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随着队伍的移动,终于轮到老伍了。哈萨克斯坦的海关人员看到他有些诧异,因为过关的人大多数是带着大包小包的哈萨克商贩,只有老伍这个中国人提着一个行李箱,衣着装扮也和别人截然不同。
    在扫描过行李后,引人注目的老伍很快被带到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那里坐着一名哈萨克斯坦海关人员,对他的行李箱进行检查。
    当魂瓶被拿出来时,这名中年海关人员用狐疑的眼光仔细看着,一边问老伍:“这个是什么?”
    “是一个仿古的工艺品,我带回去做纪念的。”老伍照苏图教的说,心底却抑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那海关人员看了魂瓶一会,又剽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先生,你这个不是工艺品,是一件古代的器物,按照哈萨克斯坦的法律,它要被没收,你也要听候处理。”
    老伍的头一下大了,苏图不是已经疏通好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要是真被没收那后果不敢想象。他急了,声音有些大:“这是一件工艺品,不是古文物,你肯定弄错了!”
    “不会弄错,我连哈萨克斯坦工艺品还分辨不出来吗?你这陶器上还有汉字,不是哈萨克斯坦出产的东西。”
    “你再认真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老伍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苏图肯定不会骗他的,可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想打个电话给苏图,可却被那海关人员给制止了。
    “先生,你得先配合我们调查。”
    老伍象掉进一个冰窟窿里,几乎要绝望了。忽然,房间里的一台电话响了起来。那海关人员一边看着老伍,一边接起了电话。
    老伍也紧紧地盯着他,从那人的神色和语气中,大概猜出了通话的内容。
    电话那端:“你那是不是有个中国人?”
    海关人员:“是的。”
    “他身上是不是带着个陶器。”
    “是的。”
    “那是个工艺品,放他过关!”
    “可是,我认真看了……”
    “服从命令!”
    很明显电话那端是个职务更高的海关官员,而且说话很有权威,这中年海关人员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唯唯喏喏。
    放下电话,这海关人员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又拿起魂瓶看了几下,语气不再那么冷硬:“这工艺品做得真巧妙,我竟然看走眼了。非常抱歉!先生,耽误了你的时间,现在你可以过关了。”
    事情的逆转出人意料,老伍从绝望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心里一下子狂喜不已。
    走出海关,还要走过几公里的中间地带,才能到达中国的霍尔果斯海关。
    当老伍远远看到中国海关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时,一下子激动得不能自已。海关是一道国门,只要迈过这道门,他和魂瓶里的英灵们,就是正式回国,回家了。
    可是,刚才在哈萨克斯坦海关的那一幕却给老伍心里留下了阴影——中国海关只会更严格。在哈萨克斯坦海关,还有那个神秘的电话可以助他脱困,而回到国内的海关,他能怎么办?!


    国内海关的入关程序和哈萨克斯坦海关一样。等待过关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海关人员用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位过关的人,检查着各种货物行李,发现有问题的,就会带到一旁重点盘查。
    但老伍感觉到中国海关的检查明显更严格,气氛也更紧张。与哈萨克斯坦不同,中国海关还承担着一定的反恐任务,防止境外恐怖分子向境内渗透,携带危险物品,所以海关人员要多些,检查也分外的细致。在检查口一旁,还有一些身穿绿色军装,荷枪实弹的武警在协助维护秩序。
    很快就要到老伍了,他刚才已接到商鸿明的电话,说已经到口岸了,在海关外等他。商鸿明的声音很疲惫,却透着兴奋与期待。老伍心痛他如此舟楫劳顿,劝他先找个地方休息会,自己一出关就打电话给他。商鸿明却不肯,说他来这不是睡觉的,就在关前等他出来。
    看着不远处国内海关人员忙碌的身影,严肃紧绷的神情,老伍心里很忐忑。他知道自己带的魂瓶必然会受到盘查,对于应该怎样应对,心里实在是没有一点底。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和苏图有财力宏厚的家族支撑相比,他人单力薄,只能想到自己在边防团服役时曾认识一个霍尔果斯口岸的副关长,仅也仅限于公事的来往,没有任何私下交情。但无论如何,能回到国内就好,应该怎么也会有解决的办法。老伍就这样给自己打着气,进入了检查口。
    几乎和哈萨克斯坦海关一样,中国海关人员看了看扫描仪的屏幕,又打量了老伍一下,马上把他带到一旁,进入一个单独隔离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两名海关人员,一个中年人,另一个年轻些。那个中年人先开口询问,语气也和哈萨克斯坦那海关人员一模一样,冷峻中透着威严:“你好,请问你行李箱里带的这件物品是什么!”
    在国内海关,再用苏图教的说辞肯定已不恰当,老伍决定如实说:“这是我们汉代的一个普通陶器,没有什么价值。”
    中年海关人员脸上露出了疑惑不解:“从国内带古物出去的我见得多,但从哈萨克斯坦带回来的还是第一次见。再说,没有价值你为什么带它回来,为什么不报关?”
    面对质疑,老伍平静坦然地说:“它价值不高,对我们国家民族却很有意义,我不能让它流失在海外。我不报关,是因为它不是名贵文物,我在国外鉴定过了。”
    在中年海关人员问话的时候,那年轻的海关人员在旁边一直细细地查看着魂瓶。听到老伍这样说,他抬起头和中年人对望了一下,眼神里明显透出不相信。也是,一个中国人从外国带着一个陶器跑回来,说它有国家民族的深厚意义,却又不值什么钱,这似乎更象是一种巧言令
    色的狡辩,根本无法让人相信。
    中年海关人员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好象猎人遇到了一只蠢笨的猎物。他用带着揶揄的口气说:“是不是文物,有没有意义,不是你凭空说的,我们会拿去鉴定,拆封查验一下。至于你,没将它报关,已违反了《海关法》,要受到处罚!”
    这句话到后半部分,已是冷冰严厉,毫不客气。
    老伍不在意被看作文物走私分子,也不在意被处罚,但中年海关人员说要扣留鉴定,还要开封查验,这些话刺痛了他。扣留,就意味着要没收,那魂瓶就最终不知会飘荡到哪里。开封,那里面有将士的魂魄,一打开很有可能就会飘散无踪,这样带魂瓶回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老伍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不行,这不是一般的陶器,不能这么处理。我认识你们的曹副关长,我要见他!”
    两名海关人员脸上闪现出一丝诧异,他们没想到这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马上就冷冰冰地回答说:“曹副关长去年已调走了。”
    老伍愣了一下,马上说:“那我要见你们的关长!”
    “见谁都没有用!你的事会被移交到缉私处处理。”中年海关人员显露出了不耐烦,吩咐年轻的海关人员将魂瓶装好,准备带走,同时通知缉私处的人过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但老伍不甘心,他军人的血性上来了,上去一把按住行李箱,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中年海关人员,坚决而凛然地说:“不能带走它,我要见你们的领导!”
    老伍虽然退役了,但身上还保持着边防军副团长那种军官的威严。
    两名海关人员被震住了,他们低头耳语了一下,似乎在商量怎么办。中年的海关人员抬起头来看着老伍:“既然你这么不配合,那我们也不客气了,你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说完,两人就走了,只留下老伍和魂瓶在房间里。
    老伍心里一片茫然和惶惑。他明白,海关人员出去肯定是叫更加强力的人员,或是缉私警察,或是驻关武警进来处理。那他可能就要面临行李被扣押,人被拘留,甚至陷入牢狱之灾的最坏结果。他还能怎么办呢,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海关,却如此的无助无奈,老伍背对房门呆坐着,心里充满了郁结和绝望。
    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老伍从那整齐有力的步伐声里,判断这应该是武警。他听到背后的门打开,那几个人走进来,传来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同志,请你起来,跟我们走!”
    老伍知道再做任何对抗都是徒劳的了。他心里充满了沮丧与自责,没能把魂瓶里那些英魂好好带回去,让他们魂归故里,而是还要继续波折流离,这让他无比的心痛与愧疚。
    他站起来,转过身,有些诧异的看到面前三个人的着装并不是武警的橄榄绿,而是草原迷彩服——他们并不是武警,而是边防军。再和说话的那个军人四目相对,两人一下子都呆住了。
    那名军人肩章上有一杠两星,是一名中尉连长。见到老伍,他愣了一下,马上激动地说:“伍团长,怎么是你!”
    老伍也立刻认出来了,这名军人叫小勇,是他还在部队里服役时带过的一名士兵。那时他还是骑兵连长,刚入伍的小勇刚刚十八岁,满脸的稚气。在一次骑射考核时他打了很低的靶数,被别的战士责备与讥讽,是老伍亲自带他,教授骑射的要领,才慢慢成长起来。后来,小勇跟着老伍风里雨里的翻山越岭巡逻、参加边境演习、执行反恐任务,逐渐从一名普通士兵升至班长、排长、副连长,两人结下了很深的上下级情谊。
    但是老伍不太明白,小勇在边防部队,怎么会出现在海关里。要知道他以前在部队时,军队和海关可是泾渭分明,来往非常少。
    小勇和老伍面对面坐下,另外两名士兵站在身后。他十分谦恭,就象当年在部队向他汇报一样:“团长,这几年边境的反恐形势严峻,任务很重,边防部队与海关的协作配合已经比以前紧密多了。这几天我们这边哈萨克族有个节日,过关的人非常多。刚好驻关武警又有任务,被抽调一部分去参加反恐,海关人手不足,所以临时叫我们带一个排过来帮忙。团长,你转业后这些年,部队变化非常大,营房全部盖新的了,也更新了很多新的现代化的装备,有空你要回来好好看看。是了,你骑的那匹马‘大枣’,它还在!我们部队又把它从地方买回来了。虽然它年纪很大了,但立过功,我们要让它颐养天年。毕竟我们曾经是骑兵部队,不能亏待了这些也为保卫边疆付出过血汗的战马。”
    小勇见到老上级心情很兴奋,一口气说了很多。老伍也很激动,细细问了许多部队里的人和事,心里十分感慨。
    “团长,你不是转业回家乡政府机关了吗?现在为什么从哈萨克斯坦回来?”
    老伍说了辞职去哈萨克斯坦做生意的事,说这次是有事情回国。
    说到这,小勇慢慢从激动兴奋中平静下来,疑惑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团长,你带了什么东西过关?刚才海关的人说有一个走私违禁物品的人拒绝接受处理,叫我们过来,却没想到是你。”
    既然是部队里曾经的下属,那就好说话多了。老伍把魂瓶的来历详细和小勇说了,着重强调了里面装敛的是汉代骑兵将士的魂魄。
    小勇很惊讶,他把魂瓶拿在手上认真看着,一时没说话。
    老伍知道,这位临时抽调来的边防军连长没权力让他过关,就神情凝重地说:“小勇,我想请你帮助我,见到海关或边防部队的领导,我要和他们说清楚这个魂瓶的意义,一定要带它过关。”
    小勇沉思着仍然没有说话,心里十分为难——他知道这位老团长退役多年,已不了解边境的形势。以前,军队拥有无上的地位和权威,要和地方海关交涉一件事情非常容易。但近年随着军队的改革和现代化,部队出面干涉地方事务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至于见海关领导,更是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没人会担这个放纵文物走私的风险。
    “小勇,我们都是军人,你应该知道这魂瓶的意义。前几天那个新闻你看了吗?68具中国人民志愿军遗骸乘专机从韩国回国,歼十战机护航。志愿军是为祖国而战,魂瓶里的将士是为我们民族的存亡而战,他们都付出了宝贵的生命,都应该魂归家国,得到我们的崇敬啊!”
    老伍的话发自肺腑,情恳意切,小勇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他看着老伍:“团长,这魂瓶你带出关后,准备怎么办?”
    “带他们回家乡,仿照古时的引魂仪式,把将士们的魂魄导入轮回……。小勇,要不你先让我见到海关今天当值的领导。”老伍看出了小勇的为难,但他实在是很焦急。
    “团长,不用找领导了。”小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瞬间作出决定。“我们是军人,这魂瓶中的英魂也是军人,军人之间的事,就用军人的方式解决吧。”
    说完,他迅速对身后一个士兵下达命令:“通知三班、五班,停止休息,马上到这里集合!”
    那时是中午时分,应该是有一些执勤换班的士兵正在休憩。
    老伍惊讶了,一下子明白他要做什么,想要制止。但小勇摆手,态度坚决地说由他处理就行了。
    很快,一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小跑过来,在房间门口排成两行,一共有二十二个人。
    小勇走到他们面前,稍顿一下,然后声音洪亮地吼着说:“同志们,我身后这位,是我们边防团的老团长。他今天从哈萨克斯坦回来,身上有特殊的使命。这个行李箱里,装着十二名出国执行作战任务,英勇牺牲同志的遗骨。老团长要将这些遗骨送回家乡,但是过关时遇到了麻烦。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护送他过关。”
    二十二名年轻战士的眼睛中闪现了疑惑:现在是和平年代,怎么会有战士出国执行作战任务?或许是秘密行动吧。他们的心中立即充满了无比的崇敬,一起挺直胸膛大声回答:“要!”
    老伍在一旁看着,心情激动不已。小勇这个当年满脸稚气的小兵,已在军旅生涯中锤炼得十分成熟干练。他作的思想动员精炼有力,这些魂瓶中的汉代士兵,的确是出国执行作战任务阵亡的。而他也的确肩负着带他们魂魄的重要使命,这些有什么错呢?
    得到士兵们的回答后,小勇命令士兵们列队,将老伍夹在中间,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出关口走去。
    这支小队伍很快引起了海关人员的注意。刚才查问的那两个海关人员惊异地看到老伍在队伍中间,马上出来想问问怎么回事,可是立即有两名士兵上前把他们拦住了。
    一直送到出关的口岸广场上,队伍才停下来。小勇紧握着老伍的手:“老团长,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好好带这些英灵们回乡。”
    老伍心潮澎湃,激动得话语都有些颤抖:“小勇,你会因为这事受处分的。”
    “团长,比起他们,我一个小小的处分算什么。”说完,他命令士兵:“敬礼!”
    二十二名士兵,加上他们的连长,都将身体挺得笔直,行了标准的军礼——既是向着他们的老团长,也是向着魂瓶中那十二名士兵。

    老伍禁不住泪湿了眼眶。他是军人,一直信奉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不流泪”,有时他甚至坚执地认为,只有懦夫才会流泪。
    可是自从魂瓶出现后,这是他第二次情难自抑,眼中的热泪忍不住要奔涌而出。第一次是在那个奇异的梦中,看到那些年轻的汉代羽林骑士兵奋勇拼杀,战死在异国冰冷的土地上。尤其是那名叫“未都”,临死前仍挂念着母亲和弟妹的士兵,更让他心如刀刺。这些汉家子弟,去国离乡,舍生忘死,去和最凶恶的敌人作战。他们就如一块块朴实的泥土,筑成了汉帝国强有力的边墙。又如一块块普通的矿石,炼成了中华最坚利的刀锋。千百年后的人民,仍在安然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广阔疆土、民族名号、平安幸福。而这些英魂,却阒寂无名地长眠在异国冰冷的土地下,苦苦等待着回乡的一天。
    今天他看到小勇和那二十二名战士,同样那么的年轻,同样是那么的质朴,他们同样成为了国家的边墙和刀锋,守卫着祖国和人民的安宁。更难得的是,他们和两千年前些普通的年轻士兵们血脉相袭,有着很纯朴的感情。如果国家和民族再次发生战争,一点也不用怀疑他们会如魂瓶中那些英灵一样,舍生忘死,捐躯赴难。
    老伍也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就在士兵们满是敬意的注视中转身离开,来到了口岸前的广场上。
    在熙攘喧闹的过关人群里,他来回地找,却不见商鸿明。老商不是说在出关的地方等他吗?怎么不见人呢,想着他旅途那么劳累,不禁有些担心。
    老伍准备打电话给商鸿明,手机却先响了,一看正是他打来的。
    “老伍,你出关了吗?我刚才想在广场上接你,海关的人却不让,我只好在停车场这里等你了,快过来!”
    老伍有些奇怪,海关的人为什么不让商鸿明在广场等人,这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他心里忿忿地想着,一边寻找指示牌向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在海关旁边,有一两百米远。老伍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去。快到停车场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从停车场里面出来的人,表情都有些古怪,在低声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含着嘲意的笑声。
    老伍与几个人擦身而过,清楚地听到他们说“怪人”、“搞笑”什么的,心里隐约觉得应该是和商鸿明有关,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进停车场,里面挺大,他一眼就看到中间有一圈人稀稀拉拉地围着,象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老伍快步走近,当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进圈子里,不禁呆住了。
    人群围着的圈子中间站着一个人。这人留着及胸的胡髭,头戴高高的冠冕,身穿右衽长袍。腰束玉带,左边悬挂着一柄乌鞘长剑,右边系着一块流苏玉佩,脚上踏着方头船形鞋——这是纯正的汉服装扮。而这个人,就是商鸿明。他垂手肃立,面前放着一个檀木几案,上面摆放着一个香炉,几缕烟气袅袅而起。
    商鸿明不管别人怪异的眼光和讥笑,焦急地往停车场入口方向看着,当老伍看到他时,他也很快看到了老伍。
    商鸿明分开人群,快步迎上前,激动地说:“快,把魂瓶拿出来!”
    老伍很惊异商鸿明这是要做什么,虽然他早就听说过商鸿明在大学里穿汉服的事情,但和他交朋友之后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学识渊博的老朋友行止的确是有些古怪,但应该有他的道理。老伍打开行李箱,把魂瓶拿了出来。
    商鸿明微躬着腰,双手无比恭敬地接过魂瓶,象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把魂瓶轻轻地立在几案中间,香炉前,然后做出了一个举动,让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老伍,都惊住了。
    商鸿明也不管停车场的地面有些不干净,不管众人的围观,整理衣袍,一下跪倒在魂瓶前,双手平伸扶地,低头俯首——这是汉礼仪中拜祭帝皇和先祖的“三拜九叩”之礼,是古人表达尊崇的最高礼节。
    老伍看着商鸿明无比虔敬地对着魂瓶行大礼叩拜,心里又诧异又惭愧。比起老商,自己对这些先烈英灵的礼敬还是差了几分。
    商鸿明行完礼之后,就五体投地伏在地上,朗声中带着悲切说:“在下商鸿明,恭迎各位将士归国,诸位浴血作战,为国捐躯,飘零异乡,受苦了!”语气中竟有了哽咽。
    看到这一幕,老伍再也忍不住热泪溢出眼眶,滑落脸颊。他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张骞,出使西域十多年。九死一生,历尽艰难逃回中原,长安万人空巷相迎。想起了苏武,身陷匈奴二十年,苦守汉节,终等到回国还乡的一天。又想起了耿恭,率军坚守西域孤城,最终数千将士只有十三人生还玉门关。魂瓶中的将士,也和他们一样,为了国家民族的生存和尊严远赴异域征战。他们付出自己的性命,书写辉映了“不为大汉耻”,这五个光耀千秋的大字。
    今天,两千多年后,他们为之奋战牺牲的朝代已湮没于历史的洪流里。但因为他们,这个民族才能顽强地绵延传续下来,独立、自主、富强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商鸿明行完礼,小心翼翼地把魂瓶放进行李箱,再固定在车后座上,又把几案香炉收进尾箱。由于他连续开车赶路太劳累,便换由老伍开车,商鸿明坐在副驾驶座。
    车开出海关停车场,看着窗外的茫茫草原,忽然商鸿明恭敬地说:“诸位将士,这里古称西域,现在叫新疆,已是我中华疆域。”
    老伍感觉又被戳心了,商鸿明这是在告慰魂瓶中那些英魂:你们的后辈没有辜负先烈的拼杀牺牲,在泉下可以放心。
    此后,每到一处,商鸿明都象陪着失散多年又归家的亲人一样,细细的对魂瓶述说着这是什么地方,古今对比有什么变化。千年变迁,要说的实在太多了,商鸿明却不厌其烦,一一絮絮地说着。
    商鸿明来伊犁时走的是路程最近,最便捷的高速公路,但回去时却有了变化。车到青海与甘肃交界处的河西走廊入口时,由他驾车驶下高速公路,进入甘肃境内张掖市辖下的一条县道。这条县道保养得不好,路况很差,即使是越野车也走得颠簸不已。
    他们在这条崎岖坑洼的县道上行驶了一百多公里,又转入了一条狭窄的土路。这时已进入了祁连山脉,两旁高山耸立,林木茂密,路更加难走,在很多地方都必须小心翼翼。
    商鸿明为什么要放弃平坦快捷的高速,走这崎岖偏僻的山路?老伍有些不解。商鸿明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远处的祁连群山,缓缓地说:“两千多年前,汉朝大军由中原出发,穿过河西走廊,就是从这条路绕过祁连山麓,北出西域进击匈奴的。在祁连山北面山脚下,汉朝设置了一个归魂台,迎引战死的将士魂魄回乡,我们就是要去那。”
    车在山间土路上一连走了四、五个小时,终于在祁连山脚一处地势平缓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已是夕阳西斜的时分,一轮又大又红的落日悬挂于远方的地平线上。从这里往北面看去,就是衰草连天,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背后,靠着巍然绵延的祁连山脉。
    商鸿明在一处土坡上来回走着,不时看看天,又看看四周的地势,忽然大声说:“就是这,老伍,把魂瓶带过来。”
    老伍带着魂瓶走过去:“老商,时间那么长了,你怎么知道归魂台在这?”
    “古书有记载,归魂台不是随便设置的,必须北对将士出征的方向,南面正对长安。每个归魂台上都有巫士用巨石摆成的引魂门,你看,这些就是。”
    老伍顺着商鸿明指的地方看去,果真有一些大石头。如果不是他说,会以为就是野外一些乱石而已,却不知道原来摆放是有讲究的。
    “老伍,汉时出击草原的军队回朝时,都会在这里驻扎一晚,于午夜子时举行引魂仪式,我们也要等一等。”
    于是两人就扎起个露营的小帐篷,简单吃些东西,在草原上呼呼吹来的朔风,还有渐浓的寒气中默默等待。
    夜渐渐深,到了时刻,商鸿明点燃两堆小篝火,小心地把魂瓶捧出来。又就着带来的一盏汽灯照明,用一枝火把慢慢地烤炙瓶口。渐渐地,瓶口的树脂融化了,他又和老伍伏地行了跪拜之礼,然后就小心地把手伸进魂瓶,把里面暗朱漆色的魂牌取出来。第一个,上面刻名公孙莒,藉涿郡;第二个,刘破虏,藉渔阳;第三个,吴弘,藉蓟门……到第七个,老伍拿出来看着,手不禁有些发抖,上面刻着:羊未都,藉代郡。
    商鸿明把这些魂牌用写满古祭文的纸包好,逐个投入火堆,又仿照古礼行了祭拜仪式。老伍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一个个朱红色的名字在火中发亮、闪跃、燃烧,他恍惚间看到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在火光中隐现——既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没多久,火光渐熄,魂牌化为缕缕青烟,飘散于漆黑深邃的夜空之中。
    (本故事完结)


    @basa333333 2018-03-15 03:05:57
    结束了?
    -----------------------------
    没有,我在公众号瓶子灵异故事里面继续更新着故事,有时间我再发到这边来吧。
    @hailey歆乐 2018-04-23 19:56:53
    现在才看到楼主的帖子,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喜欢这样的故事,支持楼主。
    -----------------------------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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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5 21:16:39  更:2021-11-15 21: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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