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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第34页]

作者:此消彼长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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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芒波

    我在十三学院中化名芒波执教,用这个名字,是因古老的西方语言中常将芒波Mumbo与强巴Jumbo一起使用,而Mumbo Jumbo的意思是:耳语的巨神。这是我和林满的小乐趣,鲜少为外界所知。
    十三学院并非有十三个学院,而是在完成十二级的学习之后,可以进入第十三级,由林满亲自教授。十三学院与隐学书院有本质区别,前者是北斗论籍知识的教育体系,而后者,从最初立足于抓捕时轮铜钟中逃出的地狱阴魂,到三界之战中潜伏新都的联络处,至今已在毛颖的领导下转变职能,成为了宣传执法的白则部,主导填周的舆论与官民之风。
    隐学书院独立于行政机构之外,他们要为昆仑历代的巫、政、军、学、商定性,在历史虚无主义与修正主义之间时刻警醒,破除阴谋论的歪曲,剪除因立场不同导致的恶意丑化,探索一条真正讲道理而非喊口号的宣传导向之路。
    我看了毛颖对几个关键历史节点的品评,他称黑龙为“掀翻旧世界的盛世魔”,称无启蛇罗什“自是一条好汉”,称殷商之纲在于“率民事神”,而成周之纲在于“敬天保民”。他称大巫“内圣外王,如古镜照神,美得深沉”,称我“严事天主,中极玲珑,非过亢刚非露聪明,兼爱均施”,他称“周孔之中,周公尊圣,孔子为师,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
    精要简练,恰到好处,我颇为欣赏。我知毛颖为人皇时对孔儒不屑一顾,便好奇地问他为何。他说他在读私塾时,便对孔子视种田人为“小人”的言论大大不满,他认为圣人之学未见赤子之心,不该如此贬低劳动者。但他亦言他并不批儒,他自己便是“纯儒”,而儒学亦非孔孟程朱等儒家之言所能涵盖。
    我赞许他胸怀致广,无论王官之学还是诸子之学,人间都不应成为某一学派的“道场”,理应“尚同”。他笑着说起,林满亦深感东土之学不可不创新,故欲重修“天理学”,引出一场学术思想的变革,在传承儒学的过程中,破除纲常的封建束缚,重塑仁、义、礼、智之道德神学,谈天理之开基,辩人道之始终。我钦佩林满未将周孔所创的儒学“一竿子打死”,而是“文化适应”地“兼爱大同”,超越了家与国的藩篱。
    儒要容得下儒,儒也要容得下天主、佛老、道清,这是未来礼教改革之大势,而非若不受“三纲五常”之束缚,只剩下“出家”这一条路的狭隘偏见。看得出来,林满为审判后的新世界做了许多打算,比如四教合一,比如思想共和。他的人间净土并非一概推翻释尊的六道,而是在承续中不断创新。他曾言,“治国要靠忠臣孝子,平天下,还是得靠共识。道理再深,道路再正确,没有朋友亦无美善。”
    我目睹他的大自在天之兄弟和睦,相信未来,他也一样会有很多朋友。
    填周为彭和抵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将两颗内丹盛殓入金棺,举火焚烧炼化。五百名神族各持白氎栴檀木蜜为二巫填火,五百乘车载酥油、熏香、神饮等供品一同焚燎。林满亲行敬先祖、驱鬼祟之仪轨,将两粒金丹封存于莲花宝座渡河,驶向十巫的瞻仰之地,冈布戎纳。
    冈布戎纳是我主导修建的一处位于填周白岛的核心建筑,采用了天降塔,即金字塔的形制,仅由一座名为“临终”的水桥连接外界,在金子塔内,则供奉着“被毁灭的世界”。
    一直以来,我祈愿建造一处丰碑,纪念那些本不该失落的文明。十巫的时代一去不返,但昆仑不应遗忘他们,遗忘道蛇的死为三界留下的纷争与天崩地圻,遗忘共工之乱与西奈山之变造成的伤害。缅怀历史,痛定思痛,这座金字塔永远提醒着神族,历史的错误冷峻肃穆、昏暗压抑,但历史的尽头将是青山白云,豁然开朗。
    林满对人间的校定已经结束,我听他说,荧惑帝释天的少卫们将在极乐乡为释尊举行隆重的十八功绩偈颂,回向三世所积一切有漏无漏福择皆为无上菩提之因。届时,极乐乡中的外内中诸弟子,有幸可闻释尊之离世讲法,亲传《贤劫经》《本生经》与《菩提预言》。传经之后,释尊将持身无常涅槃之态,结束他三千六百五十年的身教期。
    无论对于荧惑还是极乐乡,佛陀的更续都极为重要,故经佛门四集八支商议,本次法会除去极乐乡十方净土中的等觉菩萨,亦邀请曾受释尊教诲,已证得居士、仙人、经传、心传四果乘的神、龙、人三族。
    六道之内,受释尊点拨教化、言传身教者无计其数,他在人间八十二载,行无数善事,宣讲无穷法门,12根本相成道,24分之相成道,18大功绩,108细支功绩。开创六道,弘扬佛门,外之信徒10亿,中之信徒200万,内之信徒1.6万,密宗信徒3500。如论功绩,在这三界之内无出其右,便是颂上多年亦未能尽。而此次转后本轮,释尊并未广邀信徒到场,只说除再传的三经,将另与慈尊共写禅智双运、定慧等持之法于万卷经典。
    “甚是有幸,我可列席。”我拿着释尊钦定的法会名单,诚然意足。
    “你可知从奎宿来的deva中,有一支姓达罗?”林满忽问。
    “当然。”我点头道,“达罗在奎宿就是善知识,他们久居海上,常予少取,境界甚深。达罗的姓氏之意,便是善施者。”
    “听起来,是否像释尊的梵志,无畏布施?”
    我不解其意,但回忆对达罗氏之印象,的确世代苦学,至心谛听,慈哀常乐。
    “两千多年前,释尊在人间创立佛门,有一年轻的提婆(deva)名叫达罗,访至释迦。他自然与人类不同,看出了释尊来自天理,便随佛陀出家,于十二年间善心修行,精勤不懈。由于天资甚明,短短时日便能示现如来无量神通,他曾苦求释尊为奎宿毁灭之灾主持正义,但释尊言明无可受报,达罗便生了退转之心,渐陷于恶念。”
    林满平淡道出,“此后这达罗渐入魔道,脱离僧团,并潜心破坏僧伽和合,制定五分律,每一法均力克释尊。简言之,他就像这世上佛陀的暗面,由爱入恨,最终退转成了魔。释尊在六道的每一日均与其博斗,但从无胜之,只可将其关在阿鼻地狱囚禁,别无他法。”
    “心能造天堂,心能造地狱。”我叹息道,“成了魔的佛,即使关在地狱,地狱便是他的心,他又怎会悔过呢?”
    “正是。”林满望向我道,“故值离教之际,释尊希望妥善解决达罗之事。他托我问你,可愿与这奎宿旧民见上一面?你曾是他们的主神,你的经历与期许,许能化解他的魔念。”
    “他为何执意针对释尊?”我抬首继问,
    “本向往无量的佛法与梵志,但当他得知,佛法再深、梵志再高也动不了北斗的时候,他断定佛陀所传的皆是撒谎。”
    “所以佛法成了世间难信之法,他便诋毁辱没,甚至欲替代释尊?”我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学会谦卑。”
    我领受了释尊的托付,正要出月归之地前往阿鼻地狱,却收到了罗刹首领倒戈的急报。
    一直以来,罗刹的鞑靼人横跨东土与西方,仗着两方敌对制衡,左右逢源,并无诚信。此次在东土与石匠工会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他们再一次选择了自身利益,不顾连纵协定,转而锚定昆仑。他们虽无法进入填周,但人间却实实在在遭遇了重创。
    “我一贯坚持,鞑靼人从不可信。”桑弘羊的蛇身盘卧在查域湖的曲古岩上,依旧烟不离手,与我和王鎏惬意地欣赏湖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林天尊高瞻远瞩,及时令神族与人间脱钩。如若不然,现在又不知道往人间填多少钱。”王鎏算着他的经济账,“这要放以前,又得拿兔子喂鳄鱼,用钱拉关系。”
    “历史上,东土和罗刹的鞑靼人合作,就没有一次能占着便宜。”桑弘羊面露不屑,“不是个好邻居。”
    二卿对罗刹皆无好感,十分庆幸此时已迁至填周,“神族的钱已经完全收回来了,如今把水路玄门一关,他们爱怎么打怎么。”
    “身在桃花源,不闻窗外事。”桑弘羊笑着直抒己见,转身递给我一支烟,“道首,你怎么决定?”
    “听慈尊的。”我诚言,“如果拿钱能摆平,我可以出钱。”
    “出多少钱也不会满足,他们做生意不讲诚信。”王鎏直言不讳。
    “最近锡安也人心惶惶,我们的钱太多,放自己兜里也不安全。这个世界只要一打仗,都先从我们兜里抢,这你们也知道。”我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现在手里都是热钱,也得有个出口,以我和林满的关系,肯定投东土。”
    “投资可以,但不建议拿钱直接赔给罗刹,他们是北方喂不活的狼。”
    “打的话,能打赢么?”。
    “不一定。”桑弘羊并不掩饰,“虽然自我回来就没打过仗,但如果拼一把,有道首的支援,不一定会输。”
    我继问,“神族可愿参战?”
    “天尊既已决定脱钩,必定不会准许我们参与。”桑弘羊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无底洞,我们还是关起门来发展自己,人间的事让人间自己操心吧。”王鎏态度漠然。
    “我和毛颖回来后就曾说好,人间如黄粱一梦,不结仇不结怨,子孙后代一律不管。”桑弘羊望向我道,“我们都是老朽了,无力加持,出言多妄失,还是他们自己办吧。”
    意料之中,神族的态度坚决,既已迁都填周,便不会为了区区人类再动干戈。而林满本就不满人间对神族的过分依赖,在这件事上,更不会出尔反尔。
    如何在缝隙中竞争生存,是当前东土面临的重要决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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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达罗

    我从未去过地狱,在东方,八重地狱之下便是阿鼻地狱,那里只住一魔,达罗。
    我曾经打开过时轮铜钟,亦在抓捕罪魂时见识了种种邪恶,但当我走进第九重地狱,却恍若走进了“天堂”。
    碧天苍穹,邈邈金辉,九座黑山环抱的土地上,优昙婆罗花遍野开放。我仰望空中,不见日月,只有高悬着巨大的反卍字,霓虹般陈现,抒发永恒与无常之悲。
    我自然认识这梦魇般的标志,对于每个锡安人来说,都意味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杀戮。很少有人知道卍字符号的象征,其意为,宇宙生存不灭。但反卍字,却意味着清除物质实体,众生以光的形式永存于居净天。
    我知晓了林满与释尊让我来见达罗的用意,我找到了屠杀锡安六百万无辜生命的根源。
    醉香山巅,百花盛开,在桃林环抱的圣塔上,端坐一只猕猴。那猴子双眼凹陷,腹部干瘪,肉尽肋现,脊骨连露如筇竹节,皮肤褶皱如刀割,色若聚墨死灰。他手结禅定印,结跏趺坐于四方台,极富安定感。
    我伫立端视,他虽肤体极为羸瘠,额间凸起的青筋血管却有着矍铄脉搏,而波浪状的束发肉髻与眉心白毫,昭示着其已成等正觉,具足六波罗密,成就半佛之功德。
    我抬手取下桃树顶端生出的血红袈裟披于身上,结交脚坐于垒筑一半的雪山,口诵弥勒之《法灭尽经》,手结弥勒之卒塔婆印,碎法身塔,胜一切爱见烦恼乃至二乘等不能胜之物。遂而外旋手掌结金刚印、智拳印、转轮印,八具金轮升空以示,七火一水闪烁宝光。我合莲花掌降下经变,七具日轮烧毁猕猴的二禅世界,骤雨灌注三禅浸没溶解,八变风吞四禅撞击飘落。他的色界四重禅定,被我摧毁了三个,只剩下那悬挂于天际的反卍字,横亘于初禅,不坏不灭。
    “朋友,狱者名断,乐断生死。我无常见,断见无我。”那猕猴头略垂俯,言语间喉结动如连珠,清晰可辨整个胃部已因断食过久而紧贴着后背。
    “既已五蕴非我,何不断灭邪见,自我了结?”我启言凝问。
    “我已经忘了我。”
    “可我还记得你。”
    我坐在废墟焦土里,凝视烈火山洪与狂风不断毁灭的禅,我为他降下了共业所感的灾毁。在他入定的色界中,二禅以欢喜为焚火,三禅以心安为山洪,四禅以动息为狂风,只要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动念常念”,他的世界便会如此循环往复地毁灭着。
    “是谁告诉你,一切唯心造,心取地狱,心取天人?”我阴郁地望着他,“你当深知,万法唯识。”
    “阁下说记得我,可不知这一身的慈尊妙法,是源于何处?”猕猴头顶鸟巢,双唇微启,不动不移。
    我不屑一顾,却又难有轻乐安稳之心。许久,我望着他嶙嶙可数的肋骨、凹陷的脸颊、突兀的盆骨,这份苦行与剥蚀,实难令我谛观出魔的无道。而更加讽刺的是,他将一对雏鸟顶在肉髻,唯恐其卵坠落,身不移动,乃待鸟儿生翅能飞,仍不忍舍离。有这份慈悲,可他却是魔。
    “我被囚禁天理,为减刑,作了慈尊的明妃。我熟悉他的七情六欲界,深谙他的色界四重禅定,自然通晓弥勒法门。”答罢他的问题,我不觉莞尔,用奎宿的语言说起他的氏族,“达罗.阿哈姆喀喇。”
    那猕猴凹若深井的双目骤现精光,瘦削的两肩苦痛颤抖,而只此一刻的动息,便又令一处完整器情的禅天荡然无存。
    “你幻化成猴子,或是共命鸟、香香鸟,都无外乎在你这色究竟天的禅定里思惟、苦行、说法、涅槃。你以为坚忍苦拔,苦心与语,实则毫无益处。”我摇了摇头,颇为自嘲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何不自尽殉道,也省得为了你这样的子民,忍辱负轭,作践自己。”
    他闻言须臾,挣扎地欲扶地站起,却在阿鼻地狱的的业力与我布下的三灾下,白骨脱皮,风火飘摇。
    “巴,哈瓦萨。”他乞伏炽磐地念着我以前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再听过这个古老称呼。
    自从作了人,便再没有一位提婆(deva)对我礼遇崇敬。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而我也忘了我是谁,我所遇的第一位先知告诉我,不可拜这世上任何的偶像。如今看来,那先知定是天父,而不拜偶像,是因那些偶像本是我的子民。
    “你为何作了他的明妃?”达罗痛苦地盘问,他无法置信曾经的主神放弃尊严与荣耀,成为了天理那时还是少卫的强巴明妃,说好听些是五蕴六尘,说难听点,便是方便他入定,了别性相的能取所取。
    为了减刑,亦或为了爱?就像我为什么作了人,为了逃避北斗,还是为了开满遍地荼蘼。我望着已残破不全的达罗,连同天上层层脱落的反卍字,诚言,“十三世了,就像十三学院,我也到了最后的第十三级。这么多年,天理亦或地球,无需苦行,我受尽了一切诋毁、背叛、构陷、悲舛,但我没像你一样躲在这里。我至今记得我在奎宿就职主神时说的话:我的心不狂傲,眼不高大,重大和测不透的事,我不敢行。傲慢使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谦卑令我蒙受天父的宗师之恩。”
    他用尽全力右腿横盘,左腿向前支起,恭敬地将双手相叠置于左膝,行奎宿礼,“哈瓦萨,我们,还能回家么?”
    我站起身,拭净身上的尘土,“想要回家,先要记起你是谁,而不是在阎浮提这块僻壤上,装成一尊圣神佛魔。”
    我轻点天间唯减无增的反卍字,风微微吹起,只剩空荡荡的虚无,世界焚烧净尽。
    四周复归的器世界,达罗的本体坐于铜铁熔液流淌的铁围山底,在寂静中浴火涅槃,而他念的最后一声佛号是,南无弥勒如来。
    达罗往生了极乐乡兜率净土,成为权诫世人作逆罪耳的天王菩萨。得佛一目,得佛半身,得佛功德二分之一,偿还其杀生所造恶业,在无量百千世中受果,永断弊恶。受他造业身死的无辜灵魂,获福德资粮,消除二障之习气。巧合的是,今日之锡安,亦直接受辖于林满,无垢光荣,远离无明。
    家,是我们的依地,而地球,仅仅为登陆地。提婆们从未将这当成家,而缔造出的文明,也总是怀念着过去,怀念过去的信仰、礼教和传统。祸福无门,唯心自招,达罗永远超越不了释尊,这与道行高低、出身贵贱无关,只因他有他的天地,释尊有释尊的天地,量纲不同。
    我记得强巴在天理当上上卫时,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的事沉冤得雪,奎宿的亿万生灵亦能安息,我是否能彻底消除罪障,圆满觉悟,现证法性,随他到无色禅定中意念观照。他的回答是,我突破不了色界初禅的贪火赤相,到不了无色界,证不了佛。所以我只能作他虚空藏中的含养护义,因我执着于常我,永远没有体证到五蕴非我的佛陀之境。
    每一个灵魂都有限制,我做不到卫之梵志,但却是个致广大、严事天主、矢志不渝的人。我想这就够了,至少后世形容我,配得上“专一”二字。
    从阿鼻地狱回到填周,除了上声次课,我整日昏睡,没什么精神。我非常有“远见”地将锡安的政教事务交给了林满,毕竟他现在是锡安的君王。而他虽然嘴上嫌着麻烦,却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耐心,做的永远比说的好听。
    我的养鱼事业大有起色,在填周,不止改变了曾经新都吃鬼肉的习惯,且仅用了一条大食河的支流,便供养了所有神族所需的肉类。十三学院中亦有不少育种能手,有支团队发明了“一种七收”的渔业养殖技术,使民生安定丰裕,衣食无忧。
    正值填周水土美好、气运充实之际,天庭传来消息,贰负鬼伏卦中,病来莫觉。信中言道,他病起神伤,内脏疼痛,蛇身浮肿,前日病轻,今日反沉重。如此措辞,意指其新旧两病迁变,恐不久矣。
    我闻之震惊,“前几日只说是七情四气感冒而发,怎么今日动生变剋,重病复发?”
    “鬼爻在坎宫,满血虚兼湿毒,药石驳杂,变生他症。火性炎上,番胃不食,旧病难脱。”林满言起贰负的脉象,“恐怕天帝这次日辰冲坏,难逃休囚死绝。”
    我放下手中书稿,闭目抚面,长久无言。
    “他还是希望见你。”
    我沉默半晌,低声道,“他应该去见天父。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如果他愿意交出生命图谱呢?”
    “废纸一张。”
    林满闻言而笑,俯身轻抚我的肩膀,疑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不应该恨他么?”我诧异反问,抬目对视林满,“他间接杀了我母亲。”
    “可你原谅了达罗,原谅了青咸,也原谅了我。”他拍了拍我,神态端正严肃,“如果贰负还做了什么令你不快,和我直说。”
    我蹙眉沉默,继续沉浸在我的书海里,不再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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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琥珀

    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腐化。这是人类的真理,也是道蛇与卫之下,所有神族与西方诸神的真理。
    “他们仿佛卑贱的器皿,不能作贵重的用处,只能作平民,一作王便不合用。”
    我良久思索着天父的话,曾经的周公、贰负甚至螣,都有爱人的灵魂,谦卑的忠心,可他一旦被抬举,便失去了卑微时的美德。也许登临三界之主是他的巅峰,但与世界乃至北斗相比,连开端都称不上,他本应承受更高的使命责任,却在试探中彻底失败。
    我起身走至蓝宝石琼宫的床榻,靠近林满,埋首在他的肩颈中,“对不起,我的确有件事没告诉你。”
    他放下手中的圣殿模型,轻拢我的发丝,“到底什么事?”
    “天使若思归,幽托在纷焱,天使若思侵,行光在青浔。”我道明原委,“这是青咸临走前和我说的话。”
    林满凝望着我,紧锁双眉。
    “他希望我...杀了贰负。”
    意料之中,林满的脊背霎时僵直,即使是他,亦难以置信。
    “我一直想告诉你,但又怕你生气。”我摩挲着他的手臂,努力令他心安,“在九重祀里记录完青咸的回忆,他说这次回北斗,将有去无回,他让我在他走后找机会杀了贰负。如果我想入侵东土,便在贰负转世后取其内丹祭炼,封入蜜蜡,令其永不转世。我若回锡安,便囚困贰负,扬灵而代其位。”
    “为什么?”林满明显愠怒,语气沉浊难辨。
    “贰负起势在浔,南斗南昌,这是他命里的定数。而焱,自是天父。”我释言道,“青咸之意,要么行天父意志取而代之。要么就在他起势前,除掉他。”
    林满勾起一抹嘲讽,流露不屑,摇了摇头。
    我深叹口气,握紧他的手,“正气化一,一气化平,这话挂在上元日宫皇极天内几千年,贰负却悟不出来。南斗衡殷,殷者,平也。”
    殷商与成周之战,贰负灭商兴周,可如若一日称帝,周便又成了殷,终究一气化平。
    “说得好听,什么高者立心,升天为上。不就是以绝后患,一了百了?”林满探身捏住我的脸颊,绀青色的双眸如同幽冥望度,震慑心神,“你别告诉我,你攻打天庭,从一开始就是你和青咸的预谋。”
    “说实话,我答应了青咸。”我启齿作言,坦白相告。
    “我还奇怪,以你的练达城府,不可能太巴刚一过世就打上天庭,你是赌我会救你,然后与天庭决裂?”
    “我也的确是这么赌的。”我并不否认。
    他阴郁地望着我,呼吸之间,忿怒横生。
    “两次,我有机会杀了他。第一次,是毛颖带我去日宫,第二次,在天庭的紫微宫前,我都没忍心下手。”我诚恳坦言,“但我没有利用过你,你如果还想与天庭的盛氏继续好合下去,我说过,我退出便是。”
    “废话。”他被触犯了般呵斥荒谬。
    我抚摸他的手臂,宽慰道,“我知道你会觉得我早有预谋,但事实上,我有数次机会杀了贰负,可我都在忍耐,忍耐他的罪业沉重。他的行事之乖戾,蓄意谋害,贪功好妒,即使没有青咸的预言,也会是今天的结局。而我之所以解释,是你问我为何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你现在去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林满依旧盛怒难消。
    我心中刺痛,像是用拳攥紧了般,黯然嘘呼,“我始终没去,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他,他就是螣。”
    我能理解青咸最后的决定,因爱而背负的血债,因欲而执彼忘我,而情义的尽头,却是秽梦招魂。我不认为这是报复,相反,我认为这是诚实意尽的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怍,内外俱空,泯于深定。
    我难掩心肺颠倒的痛楚,起身远离横摆在我和林满间的猜忌、疑虑和不信任。他需要思考,思考我是否是个一切以目的为首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我是否操纵了他。
    这世界正如佛法所言的器世间。何等的器皿,成就何等的灵魂。有多少熵,度多少众,而量纲多少,道力便是几何。青咸和贰负之间,横贯着一层无法抹除的障碍,这障碍的本质不是他们曾经犯过的错误,而是永无调解的灵性差距,原始要终。
    青咸回不来了,贰负命在旦夕。我可以用“你就是螣”四个字杀了他,令他慒然而昏,黯黯而悔,令他永世梦魇,再无光明,但我没有这么做。直到他阖眼的那一刻,他以为他输给了林满,但其实,他输给了青咸。
    这是一个终究没有带进坟墓的真相,但贰负永远不会知道了。
    天帝负于四月四日薨殂于天界日宫,在他最后的时光里,内脏疼痛、蛇身浮肿、抽搐、厌饮厌食、结肠溃烂,全身的炎性反应令他时刻如置火府灼烧,而异常强大的意志力令其没有呻吟过片言。这个拘谨、干练、冷漠、挑剔的天帝曾是东土最可信赖的保护人,他至情至性又残忍决绝地爱了青咸一生,死后葬入太行十二公里外的帝俊墓旁,坚守祖训。
    传闻在他的遗嘱里,他希望合葬大巫的九重祀,却以未成婚配为由,被昆仑填周拒绝。他一生无嗣,天界的局势令他不得不传位给神、龙、道三门,这无疑令晚期的他心如刀绞,眼睁睁看着同盟异己厮杀,长久惨烈的动乱,令他以牺牲挚爱换来的平稳统一,荡然无存。
    数日之后,我在林满桌上看见了史官对贰负最后的记载。在他卧病不起的时日,被神族中的亲信逼迫留下子嗣,他们在他寝宫中安排了五十个童贞的曼妙女子侍奉左右,但他没有看过一眼。随从们见此无效,便强迫他立下侄甥为储,但他曾经的九个兄弟,皆在肃清中没留下一儿半女,只得选定了姐姐的儿子宗律,过继为贰姓,更名贰律。
    记载中,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咸在哪?”
    有神族说,三界之战,贰负应该和林满谈判,而不该盲目牺牲。也有神族说,第二次世界大战,贰负不该顺从石匠工会的行为。更有说,贰负登基天帝后的四十年恐怖而辉煌的统治偏执又敏感,为了维持生存不惜一切。而他所开创的儒家思想,固封东土三千多年的治国之道,在当代的世界博弈和厮杀中,却只剩下折衷主义,再无神的纯洁。
    仁君或暴君,不过是史官的笔补造化。我见识过贰负文雅秀美的外表所掩盖的权力野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领导的共工余部,发动了极具眼界、雄心和创造性的绝佳革命范本。他留下了许多问题,包括独立与协作,在文化束缚下缔造创造力和更高的权力,在世界舞台上,凭借出色的治国手腕打造一个强大而富庶的东土。这些问题,他没有给出答案。
    我没再贰负的身后事上参与意见,他是否应该转世,又是否应将偌大的天庭变成一个只有三百三十岁纨绔子弟,贰律的试炼场。这些政治局势与我无关,我和林满心照不宣地各忙各的,希望给彼此一些冷静。
    我以每隔七年要在锡安的胡瓦会堂诵读一次《申命记》为由,向十三学院告了假,动身离开填周,而这一次,林满并未陪同。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锡安内的流言蜚语,众人以为加冕为王的林满应该现身祝圣,而如今的异常,引起了诸多不必要的猜测。我无意解释,凡我该做的仍然按部就班,除了过问宗教事务,我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圣殿的地基建造上,我将大巫的头骨切割成长12米,重达600多吨的基石,填埋在圣墓教堂之下,虽然圣殿建筑难以动工,但我凭着记忆修建了锡安山附近的一批纪念碑,以联动主辅结构。
    同时,我发起了多个农业建设项目,以求在饥荒和自然灾害中,向民众施以救助,惠及远超锡安国土的范围。我在工作时,身边聚集着来自东西方的杰出学者、诗人、雕刻家、画家和建筑师,这些人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与石匠工会无关,而其中最得力的助手,便是曾被我扣为人质的,名为鸠的少年。
    坦白说,这段时光分外快乐,经济繁荣、相对和平,除了与林满之间若即若离地隔阂,我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轻松生活。我培养了一批有别于传统圣地居民的新一代混合文化拥护者,以展示我的开明,同时更加注重亚洲人的地位,从移民中招募祭司。而鸠具有二分之一的东土血统,在希腊、拉丁、东土和犹太文化方面造诣颇深,不受政治和享乐牵绊,有着摄人心魄的美貌。在没有任何不重用的理由下,我任命鸠为锡安的祭司,也是三千年来唯一一个东亚血统的祭司。
    好景不长,林满在给我的书信中让我尽快回去。理由是,没有理由。
    在我回到填周后的当日,就被告知参加天帝律的登基大典,我心中疑惑,在我眼里一个“毛孩子”加冕九旒,就跟过家家般无聊透顶,何必让我出席。然而我很快就知道,林满要让我面对的不是贰律,而是他的女儿,叔?。
    “玩儿够了么?”我在寝室为他整理衣装,在洁白的羽衣上束缚腰带,而他纯敏笃纠的质问压迫头顶,简明扼要。
    “就为了贰负。”我抚平他的衣襟,无奈反问,“他在不在位,转不转世,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我生气不是为了这个。”
    “我还不够好么?”我摇了摇头,“即使我不好,你也没有选择了。”
    我开着玩笑,轻抚他的后背给予安抚。看得出来,他今日格外隆重正式,而这番准备不是为了新天帝,而是他久居海外的女儿,终于回到了天庭。
    “和我去见见她,她原本是个好孩子。”林满的话在我耳畔响起,饱含父爱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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