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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我朋友是怪咖》惊悚/悬疑/烧脑 系列——第一部实体书上架![第404页]

作者:鬼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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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先生,今晚喝点什么?”

    吧台后面,扎着小辫子、长得像山本耀司的酒吧老板问。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来杯麦卡伦,30年。”

    我刚才已经喝了两杯麦卡伦18年,一杯余市,还切了碟西班牙火腿,但是——感觉并不太妙;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来一杯麦卡伦30年。

    这是一家高级威士忌酒吧,酒卖得很贵,麦卡伦30年要1500一杯;而且所谓一杯,其实是一盎司,30毫升,在杯底薄薄的一层,小半口就能喝完。不过,我之所以深呼吸,之所以下定决心,不是心疼钱,而是别的原因。

    老板咧嘴一笑:“好咧,还是净饮?”

    我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了,加冰吧。”

    老板有点疑惑:“加冰?”

    我凝重地点了点头,老板耸耸肩膀,转身去柜子上拿酒瓶了。

    我知道老板的意思,他是说,像我这样对待一份麦卡伦30年,是在浪费,在暴殄天物。

    一般来说,威士忌的喝法可以分为净饮、加冰、加苏打水、加纯净水等等;前几年在夜场里,还有加统一绿茶的奇葩喝法。而除了“净饮”之外的处理方式,在我看来,都是为了冲淡、掩盖“不那么好”的威士忌里面,“不那么好”的气味。

    要尊重一份上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最佳引用方式,莫过于什么都不加的“净饮”,或者叫“纯饮”。当你坐在吧台前,被问到威士忌的喝法时,低声说一句“净饮”——也可以干脆说“straight”——无论侍应还是旁边的客人,都知道你不是刚入门的菜鸟。

    而我,蔡必贵,鬼叔,作为一个爱喝威士忌的老饕,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蔡先生,您的麦卡伦30年,加冰。”

    我端起吧台上冰凉的杯子,趁着冰块还没融化太多,赶紧喝了一口。嘴巴里的液体又冰又淡,威士忌的酒精度和复杂香味,都被稀释得所剩无几,变成了一种我辨认不出来的饮料。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办法,如今的我,只配喝这样的加冰威士忌。

    因为此时此刻,在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黑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感觉到充分的愉悦——不管是喝酒、冲浪还是滚床单——脑子里的洞,都有机会变得更大一些。

    “充分的愉悦”,按照我的理解,也就是“爽”,爽得触及灵魂,爽得不要不要的。一杯纯净的麦卡伦30年,一定够爽;而一杯加冰的麦卡伦30年——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差得远啦。

    总之,在治好脑子里的洞之前,我可以喝酒,只能加冰;可以滚床单,但不能……

    我喝了口掺冰的威士忌,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然后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今天晚上,我不是在酒吧独酌,而是在等一个人。
    不要误会,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更不是妹子什么的——在女朋友唐双的高压统治下,给我所有平行空间里蔡必贵的胆,我也不敢去撩妹。更别说这一次,我本来就是陪唐双来北京的,从今天下午开始,她跟北京分公司的高层就一直在开会,开到现在,所以才放我一晚上的假。

    我的女朋友唐双,是一个霸道女总裁。她的爸爸——我叫唐伯伯——白手起家,创办了一间大型的船运、物流公司,从几年前就处于半退休状态,把公司交给唐双打理。唐双在公司的职位是副总裁,在她的管理下,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未来两年内寻求上市,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唐双的哥哥——可能是我未来的大舅子——唐单,一个典型的不务正业的大少爷,一直在公司挂个闲职、拿高薪,从来不过问业务。就在唐双陪我去德国“治病”的几个月里,董事会里有人暗中撺掇,支持哥哥唐单,对唐双进行逼宫,要让唐单这个长子来管理公司,继承唐伯伯的事业。

    这一次,唐双来北京,就是要寻求分公司高层的支持,在董事会里占据绝对优势。

    因为陪我去德国,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内疚,相帮她做点什么。唐双作为一个霸道女总裁,却不愿意让我插手,我也只好在背后搜集信息,等待她撑不下去、跟我求助的那一天,我就挺身而出,使出雷霆手段,嘻嘻……

    咳咳,醒下。

    我从英雄救美的幻想里醒过来,环顾四周。这一家威士忌吧,叫做“石家二号”,是一个四合院改造而成,隐匿在北京大栅栏的小胡同里,轻易找不到。大栅栏是个地名,离人民大会堂很近,很多外地人——包括我——会一本正经地念成“大炸蓝”,但是地道的老北京叫法,是“大食辣儿”,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今天晚上,我就在“大食辣儿”里的这间“石家二号”,等一个人。

    我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男的,住隔壁宿舍,名字还挺古怪的,叫——向亮,不过从大学开始,我们都喊他老向。

    这哥们,刚才十点钟就说出发,现在快十一点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这间威士忌吧藏在胡同里,特别难找,所以我也跟他说了,停好车,走到100多米外的麦当劳门口,我出去接他。

    向亮这哥们,大学毕业就来了北京,到现在都10年了,不会一间麦当劳都找不到吧?

    我皱着眉头,给他发了个微信语音:“喂喂,老向,到哪儿啦?”

    真是的,人在北京,皇城脚下,说话不自主地就要卷舌,拙劣地模仿着北京腔。

    等了一分钟,老向还是没有动静。我倒想打个电话给他,可是在手机通讯录里找了一会,却没找到他的号码。

    这家伙,不会失踪了吧?

    正在我挠头的时候,微信上终于出现两个字,言简意赅:“到了。”

    我不由得笑了,这家伙,还跟大学时一样,是个三闷棍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
    老向说已经到了麦当劳,我告诉他朝一个方向走,然后自己也推门而出,去跟他会合。

    刚出威士忌吧的院门,我就觉得有点怪。

    大栅栏是一个商业区,各种卖吃的、卖工艺品的店,刚才来的时候,店门都开着,灯光明亮,路上走着都是人。现在才刚过一个小时,店全关了,灯也黑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我们北方的人民,睡得都比较早嘛,不像南方城市,凌晨三点,吃宵夜的摊子都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我没有多想,紧了紧外套,朝着麦当劳的方向走去。在一片平房屋顶的夜色里,黄色的麦当劳广告牌依然亮着,给我指明了方向;北京的胡同蛛网密布,像一个迷宫,幸好有头顶的这块麦当招牌,不然我作为一个外乡人,说不好就迷路了。

    不过,其实我不用走到麦当劳,刚才让老向也朝这边走了,所以我们应该是在这段路的中间碰头。

    不对啊……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中间位置了,麦当劳就在两个转弯之后,老向这小子呢?

    我不由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给他:“你跑哪去了,没见人啊?”

    他回复的却还是文字:“到了。”

    我忍不住骂道:“卧槽,到哪了,你倒是说啊。”

    这一次,老向没有回复我,反而是在聊天里,发起了实时位置共享。

    我眉头一挑,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嘴慢,脑子倒是挺快的。

    这么想着,我按了一下手机,进入位置共享,却发现只有代表我的蓝色圆点。

    卧槽,老向在哪呢,地图外面?这小子刚才是走错方向,跑远了吧?

    不对……

    我把手机地图放大,仔细一看,里面不是只有一个圆点,而是有两个,只不过——我打了个寒颤——画面上,代表我跟老向的两个蓝色圆点,是重叠在一起的。

    不是接近,不是交集,而是完完全全、严严实实地重叠到一起;只不过,圆点之外还有我们各自的微信头像,以及代表面朝方向的两个箭头。

    这尼玛怎么回事?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环顾四周,在五米之内,出了黑漆漆的墙壁,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而从手机地图的显示里,我跟他重叠得那么厉害,只有三个可能。要不我跟老向,正紧紧抱在一起,要不然他就在我头顶,或者是——我看了看鞋底不知道多少年的青石砖——在我脚下。

    说起来,从毕业到现在,我跟老向已经十年没见了。

    他是死是活,我根本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毛。

    微信共享实时位置的地图里,两个圆点不但重叠在一起,而且箭头还滴溜溜乱转。也就是说,根据卫星定位,我跟老向的水平位置,是在一起的;唯一导致我没见到他的原因,只可能是我们的垂直位置不同。

    我深吸了一口气——老向,在我头上或者脚下。

    我仰头往上看,头上是黑漆漆的夜空,没有桥,没有其它建筑,也没有往外伸的树枝,所以,老向不可能在我头顶。那么,难道是脚下……

    我低下头,鞋底下,是硬邦邦的石板路。

    每个城市,都有下水道,难道说,我的石板路下面就是一条下水道,而老向正躲在下水道里?

    这样的想法,明显是疯了……

    尽管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但是下意识的,我还是往旁边跳了一步。

    万一,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老向真的就在下面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应该是刚才喝的几杯威士忌,产生了一点醉意,再加上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所以我才会自己吓自己,产生这么荒谬的想法。

    除了老向在下水道里这种设想外,一定有更合理的原因,来解释手机地图里的状况。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往屏幕里一看,却陡然发现——两个圆圈已经分开了。

    我还在刚才的原地,而老向那小子的圆点,却跳到两百米之外的另一条巷子里;在我们两人之间,隔着我跟他说的那一家麦当劳。

    我瞪大眼睛看了一会,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看起来,刚才是因为GPS故障——也不知道跟帝都的雾霾有没有关系——老向的定位信息出错了,才会跟我重叠在一起。至于现在恢复正常之后,他的位置为什么离我这么远,原因很简单:他走错方向,迷路了。

    这小子……

    共享实时位置的时候,画面上还有个像对讲机一样的按钮,按下去就可以通话,于是我骂道:“你丫!跑错方向啦!”

    手机里传来老向的憨笑:“哈哈,我说呢!”

    我叹了口气:“你往回走,回到刚才那家麦当劳,没问题吧?然后站着别动,我过去接你!”

    老向依然言简意赅:“好。”

    我摇了摇头,放下手机,朝着不远处的麦当劳走去。

    都说大学毕业之后,人在社会里摸爬打滚,会有很大变化;这么说来,老向要算一个特例,他仍然保持着读大学时,显而易见的几个特质——寡言少语、聪明、方向感为负。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成功接到老向,并且带着他,一起回到了酒吧里。

    侍应小哥殷勤地献上毛巾,我擦了擦手,再拿起刚才没喝完的那杯麦卡伦30年。酒杯里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大半,我回忆了一下的味道,终于还是丧失了喝一口的勇气,把杯子放回桌上。

    老向看了我一眼:“不喝?”

    我自嘲道:“对啊,忘了我这两天大姨妈,不能喝冰的。”

    他对我的冷笑话没什么反应,抬头看着吧台后面的酒柜,上面琳琅满目都是威士忌的瓶子

    这时候,酒吧老板也走了过来,问老向:“您喝点什么?”

    这小子大学时滴酒不沾,我们出去吃烧烤喝啤酒,他都是在一边静静地喝可乐;想到这里,我热情地介绍道:“这上面都是威士忌,酒精度比较高,他们好像也有鸡尾酒,要不你……”

    我话音未落,老向嘿嘿一笑:“高的好。

    我愣了一下,重复道:“高的?什么高的?”

    老向补充道:“度数。”

    我这才反应过来,先跟老板说:“给他来一杯,呃,HIBIKI吧,年份高一点的。”

    HIBIKI是日本三得利旗下的一个牌子,号称全世界最好的调和威士忌,口感柔顺,接受面比较广。

    然后我对老向讪笑道:“行啊老向,我记得你以前打死都不喝酒的,现在也堕落了?”

    老向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简单地说:“遇见过一些事。”

    我不由得眼睛一亮,照我的理解,老向是说他遇见过一些难忘的事情,无法排解,才喜欢上了喝酒,而且要是烈酒。毕业后的十年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说到底,别说详细经历,我连他的职业,婚姻状况都不清楚。

    更奇怪的是,现在想来,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学同学也从没说起过他。

    这十年里,对我们来说,老向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老板用窄口的闻香杯,给老向上了一份HIBIKI 30年,我刚要介绍这一款酒,他却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这份接近40度的威士忌,老向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就好像刚喝下去的是一口温水。

    我到现在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吃烧烤,被逼着喝了一杯青岛纯生的他,脸红脖子粗,十分钟就躺倒了。

    所以,这十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跟自己说,老向,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我作为一个好奇心那么强的boy——好吧,是uncle——今天晚上已经锁定了目标。我有酒,老向有故事,不管喝多少,也要让他讲出来。

    既然主意已定,我干脆让老板开一整瓶麦卡伦18,再切多盘西班牙火腿。然后,我跟老向一口酒,一口肉,一边吃一边聊。

    毕竟十年没见了,我大概跟老向讲了下自己的经历和近况,连女朋友唐双的照片都给他看了。按照正常的聊天格局,礼尚往来,他也应该跟我交换自己的信息。可是老向偏偏不吃这一套,我说的时候他嗯嗯嗯地听着,等我问他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不过倒是没忘了喝酒。

    他这个守口如瓶的样子,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既然直截了当地问不行,那我就迂回一下,先叙叙旧,打开他的话匣子。

    于是接下来,我开始跟老向回忆青春,回忆我们共同在深圳大学度过的四年。

    高中时我是理科生,不过在大学里,读的却是偏文科的传播专业。老向比我大一岁,先读的是别的什么专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读了一年转专业过来,又成了跟我一样的大一新生,而且就住我宿舍隔壁。

    在大学时期,老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太跟人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感很低。这样的性格,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有一个恶习,就是喜欢逗不说话的人说话,所以一来二去的,反而跟他关系还不错。

    甚至说,在大学的前两年,我跟老向的关系很普通,但是对老向来说,我却是他唯一的朋友。

    今天晚上的话题,就从回忆那两年的友情岁月说起。

    麦卡伦喝了半瓶,气氛渐渐好了起来,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我一把搂住老向的肩膀,嘿嘿笑道:“你啊,还记得大学时,我们一起玩什么游戏吗?”

    老向伸出五根手指,一只只掰下来:“奇迹MU、RO仙境传说、大菠萝、CS、还有……”

    我大笑着补充道:“还有SC,星际争霸,狗仔变飞龙,记得吗?都是暴露年龄的游戏啊,估计90后、00后,好多听都没听过。”

    老向点点头,也微笑道:“好玩。”

    老向是2001年入学,我比他晚了一年。在我们那个年代,PC并不像现在一样普及,很多新生都还没装上。我们跟家里要钱买电脑的共同理由,都是学英语,查资料;毫无例外的,等我们真的去了华强北,组装一台电脑带回来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下载游戏。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回忆道:“老向,说起来深大真是不错,那年代全国都在用拨号上网吧,看张图片要几分钟,咱深大里就有了校园局域网、FTP什么的,下载游戏、电影资源,速度那个快。”

    老向刚要说什么,酒吧老板却凑了过来,充满好奇地打探:“蔡先生,我听见您说深大,是深圳大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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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奇怪道:“是啊,怎么了,该不会你也是校友?”

    老板连连摆手:“不不,我是985毕业的啦……”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厉害死你了,你咋不上天呢?

    酒吧老板没有观察到我的表情,仍然一脸亢奋地说:“蔡先生,您看新闻了吗,前几天刚爆出来的,说深圳大学里有一个,有一个……”

    我不耐烦道:“有一个什么?你倒是说呀!”

    老板看了我一眼,又看老向一眼,故意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个核反应堆!”

    我皱着眉头,重复道:“核反应堆?在深大?”

    老板兴奋地点头:“对啊对啊,多刺激啊,大学校园里有个核反应堆!”

    我看了眼老向:“核反应堆,你有印象吗?”

    老向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老板还在滔滔不绝:“新闻上说是做什么物理检测用的,骗谁啊?这里一定有阴谋!怎么样,蔡先生,您知道这个核反应堆吗,大学时看见过没?”

    我手摸着额头,深圳大学,核反应堆……

    大脑深处,记忆的迷雾渐渐散去,浮现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正在缓缓关闭。

    吱……呀。

    在紧闭的铁门上,有一个黄黑相间的标志,像一个三叶风扇。

    核辐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核反应堆,核,核……”

    酒吧老板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记起来了?”

    我点点头,嘿嘿一笑:“没错,我想起来一件跟核有关的事情,那就是——nuclear launch detected。”

    老板愣了一下:“啥?”

    旁边的老向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被老向感染了,三秒钟后,我也忍不住开始狂笑。

    nuclear launch detected,这是十多年前我们玩星际争霸的时候,人族的隐形兵放核弹时,出现的提示音。

    十多年啊,就这么过去了。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向,讪笑着走了:“您二位先喝,我过去招呼别的客人。”

    我给老向的杯里倒满了酒,给自己也倒上,跟老向猛烈地碰杯:“干!”

    毫无理由、更毫无必要,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光了。

    我放下酒杯,朝老板打了个响指:“再来一瓶!”
    杜甫有一句诗,我记得很清楚:“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白日——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不,四点?

    放歌——我确实在扯开喉咙唱歌,陈奕迅,张宇,任贤齐,beyond……即使喝得烂醉,我仍然能意识到自己喝得有多难听。幸好他们几个都不住附近,不然听见的话,会冲出来打我吧。

    须纵酒——刚才在酒吧里,我跟老向两个人,喝光了两瓶威士忌。就不算我之前零碎喝的,光一瓶威士忌,750毫升,一斤半。

    青春作伴好还乡——呃,我现在只有老向作伴了,而且我也不还乡,回酒店睡觉。

    放到平时,喝了那么多,我就早躺倒了;今天晚上的状态特别好,跟老向聊起大学时的旧事,游戏啦,军训啦,泡妞啦,逃课啦,半夜翻墙出去外面宵夜啦,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青春记忆。我们甚至还说起当年看的一部美剧,《LOST》,然后一起大骂结局烂尾……

    总之,我跟老向有说有笑,非常开心,所以两个人整整喝了三斤威士忌,那可是四十来度的烈酒——而我竟然到现在还会走路,也是挺值得自豪的……

    呃,好吧,如果这称得上走路的话。

    五分钟前,我跟老向走出石家二号的院门,傲娇地拒绝了侍应小哥说送我们到路边的好意;我们互相搀扶着,在黑漆漆的石板路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朝着应该是大路的方向。

    一边走着,我竟然还会掏出手机,用滴滴叫一辆车。

    我打了个酒嗝:“老、老向,你开车来的吧?要叫代、代驾吗?”

    老向看起来比我还清醒——好酒量,跟大学时真是判若两人——他冲我摆摆手:“不用。”

    我哦了一句,他在右边,我在左边,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又走了一段路。

    我还是不放心,突然又说:“你、你丫不会是想自己开、开回去吧,千万别,千万别啊老向!酒驾入、入刑啊,还有你万一撞、撞到人,别说人,就是撞到花花、花、花花草草也不好啊你说是不是……卧槽,我喝多了,我怎么那、那么多废话……”

    我又掏出手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我来帮你叫代、代、代……”

    老向嘿嘿一笑,把我的手机塞回裤兜里,语气清楚得似乎根本没喝酒:“不用。”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回去……很快的。”

    老向一把扶住了我——奇怪,他的左手竟然这么有力——然后,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要开同学会了吧?”

    我酒劲上来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同、同学会?哦,对,毕业十周年的同学会,是有在筹、筹备……”

    老向突然放开了我:“到路边了。”

    我抬头一看,真的,就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大路边上。

    裤兜里传来一阵震动,要不是滴滴专车,要不是唐双打来的……

    我伸手去摸手机的时候,老向突然说了句:“拉我进微信群。”

    我抬起头来,昏黄的路灯光里,老向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你是说,他消失了?”

    我接过唐双递给我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用沙哑的嗓音回答:“对,消失,字面意义上的——咻的一声,不见了。”

    唐双从我手里拿过水杯,嗔道:“你喝了多少?鬼,我也不想说你,想想脑子里的洞,你不为自己好也要为了我好……”

    我本来就头疼欲裂,听她在念紧箍咒,更是头疼得脑浆都要迸出了。

    说好了的霸道女总裁呢,怎么唠叨起来,跟普通妹子也是一模一样。

    我定了定神,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十分钟前,我才刚从酒店的床上醒来,体验着几年来最强烈的宿醉。

    一斤多的威士忌,确实让我断片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滴滴专车,怎么会的酒店,竟然还能刷房卡乘电梯到对的楼层、进了对的房间,上床前还能把鞋子脱掉——好吧,最后一点我并不是太确定。

    我的记忆,从老向消失那一刻起,就完全被抹掉了。

    但是,我还清楚记得,老向是怎么消失的。

    尽管唐双不相信我,认为我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但是我无比确信,当时所看到的场面。

    凌晨三点或者四点,在大栅栏空无一人的路口,老向跟我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要我拉他进微信群,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们大学同学的微信群。

    说完这句话后,他朝我笑了一下,我记得老向脸上的表情,他非常有个人风格的笑——右边嘴角向上翘,左边嘴角纹丝不动。

    不对,我突然迷糊了,他向上翘的是右边嘴角,还是左边嘴角?

    好吧,哪一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露出这个笑容之后,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他本人没有任何的动作,周围也没有任何的征兆,没有烟雾、奇怪的声响、路灯突然灭掉,这些电影里常见的桥段;老向就这么简单粗暴,咻,不见了。

    半秒钟前,他还站在我面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半秒钟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连他的影子都抓不住。

    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青石板;我甚至听到,由于他原本占据的那一块空间突然被释放,周围空气向中间流动,发出气球爆炸似的“啵”一声,不过音量要小很多。

    这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一阵强烈的头疼袭来,我痛苦地摸着太阳穴——去尼玛的,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三十来岁,一米七八不到,一百四十斤的样子,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唐双坐在床沿,轻轻摸我的脸:“鬼,你还好吗?”

    我苦笑了一下,老实交代:“不太好。”

    按照一般剧情,接下来就是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机会了,但现实却不是这么演的。

    唐双咻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那你照顾好自己,我两点还有个会。”

    我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收拾得体,干脆利落的沙宣头,领子硬得戳死人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枚杜福尔老爷子的白金simplicity。这一全套战衣在身,显露出花木兰一般的英姿飒爽,很有杀伐果断、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意思。

    我还想说什么,唐双扔下一句:“我整个下午都在开会,你有事找stacy姐。”

    Stacy姐是唐双的秘书,是那种公事公办得我公事都不会去找她更何况私事的好秘书。

    唐双快步向外走,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跟我说:“好好躺着,别处去浪了啊,乖。”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关上了门,离开了我的视线,整个消失的过程,不比昨晚的老向慢多少。

    老向……

    操,先不理他了,我现在头又痛,肚子也开始饿了,还是先弄点东西吃吧。

    我叫了客房服务,随便点了个白粥跟小菜。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穿着牛仔裤睡了一晚。妈蛋,看来昨晚确实醉得厉害……诶,对了,我手机呢?

    我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枕头下面都翻了,还强忍头痛趴到地毯上找,结果毛都没找到。宿醉的迟钝大脑想起,可以用酒店的电话拨自己号码,结果然并卵,打过去也是关机。我开始有点认命,觉得是在专车上把手机丢了,然后跑到卫生间去洗脸……结果,却在洗手盆旁边找到了它。

    手机,现代人的命根,流水线制作出来的阳光和空气,太阳和星辰。不喝水可以活一天,不玩手机半天,多少人能做到?

    总之我是做不到了。

    我脸连都来不及洗,心急火燎地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开了机。进入桌面的一刹那,我就震惊了,收到了17条短信,打开一看都是未接来电的提醒。除此之外,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微信的小红点上,显示有31条信息。
    我不是处女座的命,却有处女座的病——那么一点点强迫症,对所有app的小红点都过敏,会第一时间统统消除掉。

    基于减轻我强迫症发作的次数,我把微信里常聊天的人,还有所有的群,都设置成“消息免打扰”,重要的对话——比如唐双的,会同时设成置顶天,但一律还是“消息免打扰”。所以,只有基本没聊过天、我懒得花两秒去设置免打扰的人,发消息给我,才会有小红点出现在app右上角。

    一般来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有一堆微信里从来不聊天的人,给我群发祝福的信息。

    今天,只是春天一个普通的星期二,往后的半个月里,都没有任何节日。

    所以,这些小红点是……

    我打开了微信,在置顶的聊天下面,是四五个带红点的头像,每个人都发了若干条消息给我,加起来刚好就是31的样子。

    再仔细一看,这些发消息给我的人,全都是我的大学同学。

    奇怪了。

    我随便点开一个毕业十年胖了三十斤,叫做李世海的哥们,他发了两条文字消息,第一条:“向亮?”

    第二条:“愚人节没到吧?”

    还有一条几秒钟的语音,我点开放大音量,李胖子说的是:“老蔡,这样吓人有意思吗?”

    我挠挠头,有点莫名其妙,又隐约能猜到他在说什么。他知道我昨晚见了老向,难道说,我在群里描述了老向突然消失这件事?

    再点开另外几个人,说的话都是大同小异,质问我昨晚是不是真的见过向亮,为什么要戏弄他们;终于,最后一个女同学的问话,给我指明了方向。她提的问题是:“你拉进群里的是谁?”

    我皱起了眉头,回忆起昨天晚上,确切来说是今天凌晨,老向对我提的要求,他说:“拉我进微信群。”

    说完这句话,他就咻一声地消失了。

    但是虽然如此,看起来喝得烂醉的我,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把他拉进了我们大学同学的微信群。

    不就是拉了老向进来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么想着,我点开了这个叫“02广告人与太阳肩并肩”的微信群。
    这个群的聊天记录,炸了。

    虽然最近在组织十周年同学聚会,群里的信息比以前要多很多,但一晚上有300多条未读信息,还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而且,至少有三个人@了我。

    李世海在群里也喊了:“老蔡,快出来。”

    也有比较客气的同学问:“蔡老板,人呢?”

    嗯,因为我毕业之后,没在广告业做几年,就开了一家小型工厂直到现在,所以他们叫我蔡老板,也不全是讽刺啦。

    我看了几屏的聊天记录,话题围绕在两个人身上,除了我之外,是一个叫“迷失”的人,他也被好几个人@了几次。我想了好一会,才知道这个“迷失”,就是老向的微信名。因为我一直把他备注为“老向”,所以反而忘了他本来的名字。

    迷失——我不禁哑然失笑——当年老向疯了一样地喜欢这部美剧,所有ID都改成中文的迷失,或者英文LOST。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没有变。

    老向的真名“向亮”,跟网名“迷失”,到是富有意味的两个词。

    这时候门铃响了,我两秒后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要的送餐服务,然后去开了门,取了粥,胡乱喝了几口。

    几分钟之后,我重新拿起手机,首先向@老向出来,一起聊天。

    可是我发现,无论@迷失或者@老向,群里都没有这个人。

    奇怪了,我是把他拉了进来的呀。

    再打开群成员列表,最后一个人,也并不是老向。

    老向已经不在群里了。

    所以我在群里的第一句话是:“老向呢?”

    几秒钟之后,我就被各种热情的声音包围了。

    “卧槽鬼你终于来了。”

    “吓死本宝宝了,一来就说老向。”

    “蔡老板你没事吧?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果然,那么多未接来电,也是这群大学同学打来的。

    我想了一下,发了条语音:“还活着,别担心。啊,我问你们,老向呢?”

    几个人纷纷说,是班长踢了,是老曹出手了。

    我皱起眉头,对,班长,平时最活跃、存在感爆棚、号称交际花的班长,老曹,曹敏钦,怎么不见了呢?

    我回忆了一下,他即没有打电话给我,也没有发微信给我,在群里,也仿佛消失了一般,刚才看的聊天记录里,他都没有参与。

    老曹,人呢?
    我在群里@了老曹,又在私聊发了个“?”给他,然后,我就放下手机,走进卫生间。

    这一早上,不,一下午醒来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等我先洗个热水澡,去去酒味,也清醒下头脑。

    莲蓬头的热水倾泻而下,我不由得闭上了眼;黑暗中浮现的,却是老向在我眼前,突然消失的瞬间。

    我打了个冷颤,想起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如果老向能够突然消失,会不会,他也可以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比如说,这个酒店的浴室里?

    才不会呢,老向又不是gay,而且他要真有这超能力,别说抢银行金库,就算是用来送快递都发财了,昨晚见到他时,就不会是那个邋遢的样子了

    我皱着眉头,努力回想老向昨晚的形象,一件皱巴巴的运动外套,拉链拉得紧紧的,下面是颜色可疑的牛仔裤,脚上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运动鞋,倒是白得发亮,像是刚从货架上拿下来的。

    我的世界观,代表了一部分比较狭隘、比较虚荣的中年男人,就是跟人见面的时候,会打量对方戴的是什么手表。光着手腕没问题,但是如果戴了表,却不是那么体面,一般来说,就表示这人在经济上没有太大成就;或者换个好听的说法,是对物质没有太多追求。

    总之,昨天晚上我戴着唐双送的江诗丹顿,充分显示了我在物质上的虚荣心;而老向则恰恰相反,他手腕上是一枚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卡西欧G-shock。

    嗯,我知道光凭穿着打扮,来判断一个人的经济情况,是非常肤浅的,但总之昨晚跟老向见面后,我就放下心来他不会跟我抢着埋单,这才尽兴地随意乱点……

    慢着。

    我突然睁开眼睛,回想起刚才看手机短信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一张卡的消费信息。

    而昨晚那种喝法,没有一万来块,是不够埋单的。没有用卡消费的话,我随身不可能带着一万多的现金。

    而那个长得像山本耀司的老板,如果我们没给钱,是绝对不会放我们走出小院的。

    仔细回想起来……昨天晚上,临走前我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就晕乎乎地被老向架着,走出了威士忌吧。

    所以,这件事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那就是老向趁我上厕所,花了一万多来结帐;这一个财力,跟他朴素——好吧,是寒酸——的打扮,完全不匹配。

    老向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好奇心快要爆炸,匆忙把澡洗完,浴巾一围就冲出了卫生间,像饿狼一样扑向正在充电的手机。

    打开微信,出乎意料的,老曹已经回复我了。

    他说的是:“老蔡你找我?”

    我懒得打字,急忙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把老向给踢了?”

    他回复的还是文字:“是我踢的,那个人不是老向,是冒充的。”

    我不由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我亲手拉进来的,什么冒充?”

    微信的窗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等了一分钟,跳出去看了别的微信,再回来一看,老曹却一个字都没发过来。

    看上去,他刚才是打了很长一段话,然后又删掉了。

    这欲言又止的玩的什么把戏?

    我发了个自定义表情给老曹,就是一个黑人小孩,头上都是问号的那张。

    老曹这回终于回复了:“电话聊吧,公司同事在午休,你等我三分钟,去阳台打给你。”

    我说了声好,然后放下手机,等老曹的电话。

    算起来,老曹在互联网圈打拼了十年,到了今时今日,连自己的办公都没有,还得跟刚毕业的小年轻,挤在一起办公。

    读大学的时候,老曹是我们的班长,高大俊朗,他是学生会干部,成绩不错,人缘尤其是女人缘特别好,人送外号——传播系交际花。总而言之,无论从哪个角度评价,都是毕业后会一路向上,升职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登上事业巅峰的人生赢家。

    不过,现实社会的运行法则,并不由我们的预测来决定。

    我的意思是……

    老曹比我们所能猜到的,做得还要好。

    他毕业之后,呆过三家国内外超大型的互联网企业,当他从最后一家公司辞职时,职务已经是部门总经理,手下管着五六百号人。现在他在创业公司当CEO,公司业务是一个风口行业,发展势头很好,据说明年有望冲击新三板;如果成功的话,拿着公司一半股份的老曹,就能在35岁之前实现彻底的财务自由,把我们甩开几条街。

    至于为什么要跟同事挤一起办公,无非是与民同乐,跟公司里的90后搞好关系,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公司创造更多价值而已。

    都是套路啊。
    接起老曹的电话,我跟他异口同声地说:“搞什么?”

    老曹毕竟是CEO,气度比较大:“老蔡,你说。”

    我为老向打抱不平:“你把老向踢掉了?为啥啊?”

    老曹沉默了两秒,声音低沉地问:“你在开玩笑吗?”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开玩笑?我还想问你开什么玩笑呢。你就算看老向不顺眼,也用不着踢啊,都是同班同学,何况还是我拉进来的。”

    我承认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我昨晚拉老向进的群,今天就被踢了,让我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老曹的语气出奇地严肃:“老蔡,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太知道他的“认真”指的是什么,不过还是答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电话那边,老曹似乎吸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用一字一顿地说:“向亮早就死了。”

    向量,早就死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我呵呵笑道:“别、别开玩笑了老曹,卧槽,我还真被你吓到了。老向要是死了,昨晚跟我喝酒的是鬼啊?”

    老曹却用比念悼词还沉痛的语气,在电话里说:“老蔡,如果我相信你说的,昨晚真的跟老向喝酒了,那你就是见到鬼了。”

    我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别扯淡了老曹。这世界哪来的什么鬼,你还是党员呢,无神论都忘了?”

    但是此时我心里,却发生了一点动摇。如果老向是鬼,他昨天晚上在我眼前突然消失这件事,就很好解释了。鬼嘛,就是这样退场的。

    老向是鬼的话,昨天晚上的威士忌吧,是不是受了一大叠的冥钞……

    我用力摇了摇头,卧槽,不能再往下想了,亏我平时还夸耀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忠贞不二的马教信徒呢,遇上这么点事,信仰就发生了动摇,那怎么行?

    关于老向身上的种种神秘,一定有科学的解释。

    只不过,目前的情况,似乎怎么样都科学不起来……
    电话里传来老曹的声音:“喂喂,老蔡,你没事吧?”

    我舔了一下嘴唇,故作镇定道:“没事,你说老向死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回想起来,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老向,仅有的联系以前是短信拜年,现在换成微信拜年。十年那么长,老向在某一年死了,然后有个人假冒是他,沿用他的手机号、微信号一直跟我联系——理论上讲,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昨晚晚上见到的老向,嗯,可能是一个长得特别像老向,然后又学了突然消失的障眼法的骗子吧;这个设想唯一的bug,就是骗子非但没骗走我的钱,昨晚还自己掏了一万多……

    我再怎么也想不到,老曹的回答却是:“你忘了?老向大四就死了啊,淹死在文山湖。”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四,大四是什么时候?”

    老曹估计被我蠢哭了:“大四,我们毕业那年,2016!”

    我连声道:“不可能!你记错了,怎么可能?”

    电话那边,老曹却像是在跟旁边的人说:“好,等会。”

    然后,他又转过来跟我讲:“老蔡,现在要去开会。你也在北京吗?晚上吃饭聊。”

    老曹的公司就在北京,德胜门外大街上,我还去过一次的。

    我的大脑还处于震撼中,木然道:“在北京,晚上我……”

    老曹拿出CEO的架势,不容分说道:“地址跟时间我等下发你,就这样。”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我非常确定,老向就算变成了鬼,就算死了,也不可能是死在大四。

    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搜索十年前的回忆。没错,老向一直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稍不注意,就会把这个人漏掉;但是在我的记忆力,还是有一些碎片,比如说毕业答辩上老向的怂样,比如从宿舍搬出去前的散伙饭,所有人喝得天昏地暗、惊天动地,他还是躲在角落里静悄悄喝可乐……

    毫无疑问,这些场景都发生在临近毕业时,所以老曹说他大四就淹死了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我皱起眉头,得出了一个结论——老曹这家伙,记错人了。
    不过,老曹“交际花”的外号,并非浪得虚名。出了风趣幽默、情商高之外,他还有个看家本领,就是记性特别好,只吃过一次饭的人,隔了三年没见,再见面还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名字。

    很难想象,像老曹这样的天赋异禀,会把同班四年、意外身亡的同学名字记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边的沙发上,开始冷静思考目前的情况。

    老曹刚才说,老向是在大四的时候淹死的。我仔细想了一下,完全没有大四时某个人被淹死的记忆;而且,我们专业80多人,姓向的就只有老向一个;再结合老曹逆天的记忆力,可以排除他记错了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在老曹的记忆里,老向确实在大四时淹死了。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并不是这样……

    并不是吗?

    我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

    首先,跟老曹相反,我是一个典型的脸盲症患者,对人脸的辨别力、记忆力都差。当年的80个同班同学,现在能认出40个就算很不错了;正常人分不清网红哪个是哪个,我是分不清正常人哪个是哪个。

    所以,老向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我用尽全力,在脑海里描摹出老向的脸。可是,不论是10年前的小鲜肉老向,还是现在的中年人老向,我都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毕竟虽然互相加了微信,但老向的头像是个地平线上的太阳,也从来不发朋友圈,更别提自拍了,所以我对他应该长什么样,本来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也就是说,如果昨晚我见到的不是老向,只是长得跟老向相似——甚至都不需要相似,只要他跟我声称自己是老向,就能骗过愚蠢的我。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更让我沮丧的是,就连昨晚见到的老向,我也记不清长什么样子里。在我宿醉的脑海里,老向的脸像是被雾化了,一片模糊。

    所以是我记错了?

    心底一个声音再说,不可能。

    昨天晚上在威士忌吧里,我跟老向一起聊了那么多,都是大学时代的事情,其中有一些细节,是除了当事人之外,不可能会有别人知道的。

    而且,就算我有脸盲症,会认错人,但是老向说话那个惜字如 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死样子,绝对是他,没有错的。

    老向,向亮,化成灰我都认得。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老曹说老向在大学时淹死了,他不可能会记错;我昨晚还跟老向一起喝酒,我也不可能会认错。

    这样一来,我跟老曹的认知,就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当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分歧,谁也不愿意妥协的时候,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寻找外部的意见了。

    我重新打开了微信,点击进入“02广告人与太阳肩并肩”的微信群;我的想法很简单,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如果都说老向淹死了,那就是我记错了,并且昨晚被骗了;如果说老向没有死,那么就是老曹记错了,或者在骗我。

    至于两种可能性,后面隐藏着的各种原因,都算是细节问题,仔细研究,总能搞明白的。

    于是,在认真翻阅了昨晚到下午的几百条消息之后,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是,我彻底崩溃了。

    昨天晚上我把老向拉进群之后,竟然还发了两条语音,第一条说热烈欢迎老向,第二条说我跟老向在异乡久别重逢,喝得非常开心。听周围的环境音,我是坐车的时候,发的这两条语音。

    说起来,我真是一个耿直的boy,即使喝得烂醉,即使被老向的瞬间移动吓个半死,还是尽最大能力,以最快速度,完成了答应他的事情。

    接着再往下看,我就开始斯巴达了。

    当时已经是凌晨,所以只有两个人回复了,一个女同学说的是:“你疯了?”

    半夜喝醉了酒,然后拉一个十年前已经死掉的人进了群,别人有这个反应,也是相当正常。

    但是,另外的一个男同学,说的却是:“新人入群,发红包。”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男同学,难道跟我一样记性不好,忘记了老向已经死掉这回事?

    再接下里,就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大家醒来之后的回复了。

    我越看下去,眉头皱得越紧。

    就在这一天里,微信群出来讨论的十几个人,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

    第一派人数比较多,粗略数一数,大概四分之三。这一派人的观点跟老曹一样,坚持认为老向早就死了,我是见了鬼、疯掉了、或者喝大了说胡话。李世海也在这一派,就是他最先提出,这个老向是冒充的,让群主赶紧踢掉。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老向死了,那我反而舒服了。答案很简单,我脑子是狗屎,记错了。

    问题在于,还有剩下四分之一的人,组成了第二派。这些人虽然态度没有第一派坚定,但是,他们都跟我一样,认为老向没有死;他们也完全不知道,在大四的时候,学校里有谁在文山湖淹死了。

    我注意到,持这种意见的,有一个还是老向的室友。
    这个室友叫gary,他跟老向不太好,有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还在宿舍打了起来,我也过去帮忙劝架——好吧,确切地说,是去围观。

    他在讨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跳出来说了一句:“别闹,我还有老向微信呢。”

    Gary说完之后,第一派里有几个人,提出了质疑。

    有人说,老蔡跟gary联合起来吓唬大家,心太坏。

    有人说,拿已经去世的同学开玩笑,不太合适吧?

    相对这些指责,李世海提的问题,比较有建设性:“gary你和老向有聊吗?”

    Gary的回答是:“除夕他给我拜年。”

    李世海隔了一会说:“你截图发群里看看。”

    Gary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你等下。”

    我的聊天记录翻到这里,刚好是一屏,于是我焦急地滑动手指,想看接下来gary发的截图。可是接下来,我看到的记录却是……

    Gary撤回了一条消息。

    Gary撤回了一条消息。

    Gary撤回了一条消息。

    李世海撤回了一条消息。

    看到这里,我简直要抓狂了。好死不死的,关键时刻撤什么信息?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几条消息的间隔非常之短,只有一两分钟。所以,不光是现在翻聊天记录的我没有看见,当时在群里聊天的,也没人看见gary跟李世海撤回的是什么;几个人在后面纷纷回复,你们说了什么?gary截图呢?

    Gary再次发言,是在十几分钟后了,依然是一个微笑表情:“吃饭去。”

    我看到这里,绝望地朝后往床上一倒。

    卧槽,两位大哥,不带这么玩的呀。

    我快速向后滑动,没再看到这两个人发言。

    之后有人问:“说的什么?老向?”

    有人就在群里@老向,结果发现找不到了,然后就@我,@老曹;当时我还在睡觉,当然看不见,老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

    反而是李世海说了一句:“这老向是假冒的,我让班长踢掉了。”

    然后李世海发了几个大表情,又发了个红包,接下来,大家抢完红包都在发“谢谢老板”,再开始聊之后,话题就切换掉了。

    没有人关心老向,他本来就是一个存在感特别低的人,我猜班里不少女同学,未必记得有过这么个同学。

    老向,从被我拉进群,到被老曹踢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扔下手机,双手抓住头发,简直了。

    不光一个人说老向死了,也不光一个人说老向没死。

    可是,说老向没死的gary,发出来的应该是证据的消息,都撤回了。

    Gary,我可以问问gary……

    这么想着,我赶紧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没有加gary为好友。我赶紧添加他,没回复,我又添加了一次,眼巴巴地看着屏幕等了三分钟,还是没回复。

    我绝望地再次扔下手机,这都什么事啊,太折磨人了。

    我这一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等待,尤其在勾起我强烈好奇心的事情面前。

    突然消失的老向,突然踢人的老曹,反应有点激烈的李世海,撤回消息的gary——宿醉的我携迟钝的头脑,完全无法理清这里面的关系。

    但是,我一定要搞明白,一定要。

    我右手举起,在眼前握紧,拳头却在眼前变得模糊,渐渐融化在天花板的背景里。

    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似乎嘴巴都没来得及闭上,我就睡了过去。

    窗帘没拉,太亮我睡不好——这是我在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嘿,您知道那……”

    梦里,我又回到了昏暗的威士忌吧;扎着小辫子、长得像山本耀司的老板,正笑着在跟我说话。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知道,找别人打听。”

    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穿着褪色的运动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可笑的、颜色鲜艳的电子表。

    那人的脸,是一团模糊的暗影,隐藏在雾里。

    他对我举起酒杯,声音穿过雾气,朦胧地传来:“你知道的,老蔡。”

    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此时一脸懵逼:“我知道什么?”

    那人仰头把酒喝光,然后——咻一声消失了。

    在我的愕然中,玻璃酒杯掉到地上,碎渣四射。

    我伸手去抓,抓住的却是空气,还有……耀眼得不自然的、让人几近失明的光亮。
    半梦半醒中,我徒劳地遮住眼睛,嘟囔道:“窗帘……”

    有人站在床边,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核反应堆。”

    核、反、应、堆……

    我猛然惊醒!

    “谁!”

    我猛地睁开眼睛,弹簧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瞬间灰飞烟灭。

    开玩笑,我现在清醒得像被一桶冰水浇头。

    我身体绷紧,紧张地看向旁边——别说人,鬼影都没一个。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不到三十平的酒店房间里,如我所料,一个人都没有。

    我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深呼吸了几下,还好,只是做梦啦。妈蛋,梦什么不好,梦见该死的老向。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我止住呼吸,朝那个方向看去……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

    五分钟之后,我勉强恢复了镇定。

    我跟自己说,是在睡过去之前,意识模糊的时候,自己去把窗帘拉上,然后不记得了而已。因为我宿醉嘛,记性比平时差点,很正常。

    什么死了的老向变成鬼来帮我拉窗帘,这种滑稽可笑的事情,怎么可能?

    对不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却是老曹发过来的,定了一个吃完饭的馆子,是离他公司最近的一家大董。老曹说他提前下班出发,六点会准时到;他提醒我也早点出门,一定要避开晚高峰,不然就完蛋了。

    我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五点出门的话,我还剩一个小时。

    Gary还是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那么,剩下的这点时间,我决定用来查一下资料——关键字,深圳大学、核反应堆。
    在surface上按下回车键的时候,我心里暗自好笑,大学里怎么可能会有……

    然后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搜索引擎里,跳出来的第一条消息是:“原来深大有微型核反应堆……”。

    我在短暂的两秒钟震惊后,越往下看,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深圳大学有核反应堆,强烈呼吁拆除”!

    “上了中美联合声明的深圳大学 竟拥有与核反应有关的高浓铀微堆”。

    去尼玛的怎么回事?深圳大学、这个我读了四年的学校,真的有核反应堆?

    好好的一个学校里,有核反应堆?

    那我岂不是在一个核反应堆旁边,硬生生地睡了四年?

    这也太超现实了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核反应堆泄漏了,甚至爆炸了,我们这些学生,会不会受到核辐射,产生变异什么的?

    我摸了摸胸口,不禁有些庆幸——毕业10年以来,身体没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看来是要谢谢核反应堆不杀之恩。

    我移动无线鼠标,好了,点进去看看,这个跟我朝夕相处过四年的核反应堆,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半个多小时后,对于这个核反应堆,我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首先,类似的核反应堆,原来不止深圳大学有,北京的清华大学也有一个。

    深大的这一个,是在1988年开始运行的,我不知道建造、调试一个核反应堆要多久,假设是两年,那么它在1986年就开始有了;也就是说,基本跟1983年建校的深圳大学同龄。

    在默默无闻地运转了28年后,之所以会作为新闻被爆出来——所以酒吧老板才会八卦地跑来问我——是因为最近,美国有个什么团队,要准备把核反应堆采用的高浓缩铀,进行“低浓化”处理,什么什么的。

    相关的名词非常专业,作为一个读传播系的文科生,我并不是很懂。

    不过,正如那个长得像山本耀司的酒吧老板所说,从网上公开的资料来看,这个核反应堆,的确是用来做检测的。一篇文章里说,这个核反应堆可以进行“中子活化分析、核仪器探头的考验、教学及培训、少量同位素生产”,嗯,每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是啥了。

    至于检测的具体内容,包括什么空气中致癌的卤素,还能通过历史文物,揭开了困扰史学界的百年谜案——清光绪帝之死因,总而言之,听起来还挺厉害的样子。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我从一篇帖子里看到,这个核反应堆曾经停止运转了一段时间,在2006年——也就是我们读大四的那一年,才又开始恢复运转。

    曹老板说,老向是在大四的时候,出了意外死的。难道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至于核反应堆的外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巨型烟囱、散热塔什么的;跟我们通常理解的核电站相比,这个核反应堆的尺寸非常迷你,只有一个房间大小。正因为如此,它的全称里带了“微型”两个字,叫做“微型中子源核反应堆”。

    关于核反应堆的外型,网上还能找到一些照片,以及语焉不详的描述文字。看起来,它似乎是藏在校园的某栋建筑里,上方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盖子,操作人员就在玻璃盖的这一层活动;在这一层的天花板上,则有一套吊臂系统,可以从玻璃盖子下面把什么东西拿出来。

    看了这些文字,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夹娃娃机的画面。

    这个藏在某栋建筑里的核反应堆,有专人负责管理、维护,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某栋建筑里啊……

    我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开始回忆深圳大学里的建筑物。

    会是哪一栋楼,里面装着一个微型核反应堆呢?

    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食堂……这些建筑的外型,在我脑海里一一浮现,历历在目。

    原来,即使毕业已经十年,我从来没把学校忘掉;大学四年,确实是人生里面很特殊、很难忘的时光;许多人的第一次,都是在大学里完成的,比如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开房什么的。当然了,许多人里不包括我。

    正当我想起大学时的女朋友,突然之间,一段奇怪的回忆,生硬地插入我脑海里。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正在缓缓关闭。

    这是什么鬼?

    我闭上眼睛,尝试想起更多,现在回忆里伸出手来,阻止铁门关上,看看门后面有什么……

    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恼怒地睁眼一看,却是唐双打来的电话。

    我赶紧调整情绪,节气电话,用温和、镇定的语气说:“喂。”

    唐双笑着问:“醒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松和兴奋,看来,是跟分公司的会有了一些进展。唐双对同事和客户,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她再怎么也是个妹纸,在对着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时,不自觉就流露了内心的情绪。当然,这个最亲近信任的人,指的就是她的男朋友,我啦……

    慢着。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唐双走的时候我已经醒了,照道理来说,她不会知道我刚才又睡着了,而且,是以那么确定的语气。除非……

    她假装哼了一声:“猜的,不行吗?”

    我毫不迟疑地说:“行,当然行,不过真的是猜的吗?”

    唐双扑哧一声笑了:“看你吓得,怕我把你看穿猜透了是吗?别紧张,我刚才漏了一份资料在房间里,让stacy姐过去取了一下,她回来说你正在床上睡觉,就没吵醒你。”

    原来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唐双的秘书进过房间,难怪我会梦见有人站在床边。

    这样的话……我赶紧追问道:“她有没有说给我拉了窗帘?”

    唐双在电话那边说:“这倒没有讲,不过stacy姐会这么做的啦。”

    我长舒了一口气,就说嘛,这是一个唯物主义的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鬼,更没有死掉的大学同学来帮我拉窗帘。

    果然不出我所料,唐双接下来说:“下午的会开得很成功,这边的高层差不多都搞定了,会在董事会上支持我。不过今晚还不能陪你吃饭,我吃完早点回去的,你自己安排一下晚饭,别饿着,乖呀。”

    我嗯了一声:“好,没问题,我去约个大学同学吃饭。”

    唐双马上问:“男的女的?”

    我故作夸张地说:“当然是女的啦,大学时暗恋我的。”

    唐双识破了我的吹嘘:“算了吧,还能有人暗恋你,就算有,你也不敢去。”

    我嘿嘿一笑:“这都被你看穿,好啦,是跟老曹吃饭,大学时的班长,我跟你提过的。你要不信,我等下跟他合照给你打卡。”

    唐双非常自信地说:“不用了,你还敢骗我?不过不准再喝酒啦,听话,不然今晚有你好看。”

    我连声答应,两人挂了电话,再一看时间,已经快要五点了。

    我喊了声糟糕,赶紧冲进浴室,以豹的速度洗漱、梳个油头、换衣服、戴上手表,把手机从充电线一拔,转身就出了门。还没进电梯,我就开始叫滴滴,加价。北京的交通实在让人头疼,现在有滴滴算好点了,几年前冬天来过一次北京,在下雪的路边等了半个小时,硬是打不到出租车。

    交通差,空气不好,如果不是挣钱也多,谁愿意呆这里?

    当我坐进滴滴专车,在已经开始拥堵的路上,朝着大董慢慢开去时,我就在想,老曹——不,人家是堂堂CEO,又请我吃饭,还是尊称为曹老板吧——这几年挣了那么多,等下我就往死里点最贵的菜,不然都算不给面子。

    这么想着,我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看着路上慢腾腾走着的车子,我开始领悟到一条帝都生存守则:你肚子饿的程度,跟道路顺畅的的程度,总是成反比。
    话说,天涯上没人看的话,叔不如停更算了,大家都到微信公众号上看吧。

    写得还挺认真的,一天到头没有几个回复,心酸得很咧;这个是免费、完本小说啊,值得看完说句好话吧……
    我在快要六点半的时候,急匆匆冲入大董,曹老板已经在包房里等着了。看见我来,他抬起头来笑着说:“来啦。”

    之前他在深圳上班,我么还会偶尔出来吃饭聊天;自从三年前他来北京创业,我们见得就很少了。上一次见面,应该也在一年多以前。

    大部分男人在开始工作后,就在发胖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再也没法回头;每当看到大学时代的照片,就会感叹道,看我那时多瘦,长得是不是像谁谁谁。只有一小部分幸运儿,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很少,大学时什么身材,十年后还是什么身材。就像林志颖的那本书——我对时间有耐心。

    没错,曹老板就是这样的,当年的高大白净的小鲜肉、交际花,现在一样身姿挺拔、肩膀宽阔,岁月对他很友好,给他增加的只是成熟男人——现在流行叫大叔——的另一种魅力。

    当然了,还是没我帅。

    我在曹老板对面落座,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迟了半个小时。”

    曹老板嘿嘿一笑:“已经很快了,还以为你七点才能到。”

    他伸手招呼服务员:“上菜。”

    我打趣道:“还是来迟了啊,我准备点最贵的,狠狠宰你一次。”

    曹老板笑骂道:“你小子。怎么样,来瓶五粮液?”

    我挠了挠太阳穴:“算了,我昨晚喝断片了,劲还没过,我也喝不惯白酒。”

    说到这里,曹老板脸上的笑,突然凝固住了。

    他一定也想起了,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喝酒的是谁。

    曹老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不自然:“好,那就不喝。”

    我点头表示感谢,心里暗自在想,看来,曹老板不想那么快进入到讨论老向的阶段。倒也是,先好好吃饭吧,别让这件事破坏了心情。

    我摸了摸肚子,今天到现在就喝了半碗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幸好这时候,服务员推门而入,开始上菜。

    事实证明,想要宰曹老板一刀,根本不用我来点菜;因为曹老板自己宰自己,宰得更狠,点的都是硬菜,大董烤鸭,葱烧海参,樱桃鹅肝,过桥东星斑,总之,彻底贯彻了我“什么贵就点什么”的作战预期。

    曹老板介绍说,奥巴马他老婆来帝都时,吃的就有这几道菜。

    我当然也没跟他客气,一顿风卷残云,半个小时后,肚皮跟后背的距离,明显增长了很多。

    曹老板用餐巾擦着手,问道:“老蔡,饭量没见老啊。”

    我打了个饱嗝:“呃,你以为啊。”
    服务员把菜都撤掉了,曹老板问要不要换个地方,我说算了,就在这里坐吧。

    两个吃饱饭的男人,就这么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们聊到了曹老板的公司情况,聊到了他三岁的女儿,聊到了我的霸道女朋友唐双,甚者聊到了我在网上写的、关于雪山跟浴室的帖子。

    曹老板干笑了几声:“没想到,老蔡啊老蔡,你还成了科幻小说家嘛。”

    虽然帖子里的内容,是根据我的真实经历改编,不过反正说出来也没人信,我索性大咧咧地说:“对啊,编起来特别伤脑。”

    曹老板又喝了一口茶,终于,在兜了那么久的圈子之后,他终于切入了正题:“我懂了,昨天晚上的老向,也是你编的故事,对吧?”

    我皱起了眉头,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

    从表面上看,曹老板说这句话,是不相信老向还活着,所以在试探我,看是不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

    可是再往深想一下,如果曹老板确定老向活着,认为这是个铁板钉钉的事实,那么他根本用不着试探我。人死了,就是死了,无论我怎么编造,老向也不可能活过来。

    要知道,曹老板不是什么大把时间的闲人,他有一个正在冲刺创业板的公司,时间就是金钱,真正的“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人,一个无聊的恶作剧,他不太可能会特意抽出时间,来跟我吃这一顿饭。

    更别提,几次提到老向时,他脸上出现的不自然的表情。

    这里面,有古怪。

    “老蔡?”

    餐桌对面,曹老板在呼唤我。

    我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这饿急了一下子吃太饱,血糖飙升太厉害,脑子发晕。”

    曹老板显然不相信我的说话,不过还是摆摆手:“没事没事。”

    我喝了一口茶:“曹老板,你说昨晚老向的事,确实……”

    他关注地伸长了脖子,我接下去说:“不是我编的。”
    曹老板听完这句话,身体向椅背靠,双手叉在胸前,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

    看起来,他对于老向的死活,确实很紧张。

    过了一会,曹老板摇摇头,有点轻蔑地一笑:“老蔡,得了吧,不可能。”

    我也笑了一下,诚恳地问:“不可能?为什么?”

    曹老板看了一眼包房的门,压低音量,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向亮死的时候……”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尸体我见过的。”

    我也被他的表情感染了,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凉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要回头的冲动。

    我看着曹老板的表情,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像在骗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他是大四那年淹死的,具体什么时候,上学期还是下学期?”

    曹老板眼珠子向上看,根据我从《lie to me》里学到的肤浅知识,这个动作代表了他在切实地回忆一件事,而不是胡编乱造。

    想了一会,曹老板点了点头:“在下学期,刚开学不久,三月份,我记得是,对了,是二十九号。”

    三月份,二十九号……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看了眼手表,日历上的两个数字是——29。我跟老向在酒吧里推杯换盏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所以也属于今天,二十九号。

    而现在,正是春天里的三月份。

    三月,二十九号。

    曹老板看着我的表情,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他倒吸一口冷气:“没错,所以今天就是……”

    我突然变得口吃起来:“是老、老向……”

    我努力想要笑一下,但是却发现脸上肌肉僵硬,根本不听使唤:“老向的十周年忌日。”

    当我说出这句话后,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马上下降了五度。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曹老板的也一样。

    他端起茶杯想喝,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差点把茶水都洒了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从曹老板的表现来看,他陈述的向亮死了这件事,起码从他的主观角度来看,一定是真实的,可以完全排除他骗我的可能。而且,他对于这起意外的印象,非常深刻,难以忘怀。

    但是,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以为向亮死了,但其实只是个误会。

    而且——我摸着下巴在想——曹老板,一个见惯大世面的CEO,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恐惧呢?毕竟,就算老向真的死了,见鬼的也是我,不是他。

    一颗怀疑的种子,埋进了我的心里。
    
好看就多回复,叔下次傲娇起来就真的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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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9 12:24:33  更:2021-07-29 1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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