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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第2页]

作者:红酥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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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云2013 2017-04-30 21:14:00
    这个故事,前面很有感觉,但是又觉得结局略弱。
    -----------------------------
    我也觉得,开始情节铺开了,写着就像传统武侠了,为了追求邪邪的感觉,有些落入窠臼了~555~考虑重写这篇~
    @凱云2013 2017-05-01 15:13:00
    再顶一个,庆祝翻页!嘿嘿~
    -----------------------------
    翻页啦,好鸡冻~~~嘿嘿~~
    更新一个~


    幸福了以后


    好好的婚礼又被那个老巫婆搅了局!白雪公主一边卸着妆,一边懊恼地嘟囔着。

    突然,王子出现在了她身后。他的声音无比惊诧:

    ——亲爱的白雪宝贝儿,你怎么能在背后非议你的母后呢?你可是个优雅的公主啊!

    白雪没说话,王子继续说:

    ——你知道,本来婚礼你坚持不请你的父母来,我就觉得很不妥,现在岳母大人不计前嫌自己来了,你还不理她,把她气得昏了过去。

    白雪抬起头望着王子。王子还在说:

    ——你知道,父王对于我能跟这么强大的邻邦联姻,可是很重视的,他甚至在考虑废掉我哥哥、重新立储的事了。现在他知道了你跟父母不和睦,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白雪仰着脸听着,脸上努力挂着甜甜的笑容,用目光崇拜着自己的丈夫——这是一个公主的基本礼仪。

    果然奏效!王子双手捧起她的脸,继续说:不过为了美丽的白雪,这些我都能忍受!


    第二天,就爆发了战争。临近的一个小国来犯,王子和他的哥哥都披挂出战了。

    白雪屏退她的侍女白薯和白菜,然后脱掉鞋子,用藏在头发里的小刀把自己的脚趾头割掉了一个。一阵战栗的疼痛袭来,她却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她不能哭、不能抱怨、不能不时刻仪态万方,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排解自己的苦闷。

    不过,很快有两个好消息传来:首先是白薯告诉她,她的继母死了,死之前还用十指把自己的脸抓得面目全非;白菜又来告诉她:仗打赢了!

    白雪忍着脚痛,坚持走路出城迎接她凯旋的丈夫,却发现跟他并排骑着马的,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打了败仗的小国,把自己美丽的乌娜公主献给了王子。而他的哥哥,不幸战死了。


    王宫里连办了两场大宴。先是王子登基,白雪也加冕了王后;再是王子(现在是小国王了)跟乌娜的婚礼,她牵着乌娜的手递到了小国王的手里。白雪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抽筋了。晚上,她在镜前揉着脸,白薯安慰她说:还好您先嫁给了小国王,不管怎么说,您都是王后啊!白薯这样说的时候,欢愉声就从隔壁的宫殿里飘过来。白菜也安慰她说:您的父王不是来信了吗?快给他回封信吧!一定要告诉他您很幸福!

    白雪微笑着屏退了两个侍女,又把自己的脚趾头割掉了一个。她看着血汩汩地流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第二天她跟小国王说想去散散心,就一个人跑到了财宝山的森林里。七个小矮人的小木屋还在那里,更破旧了。她敲开门,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大家给她斟满野山楂酒,又把炖得香喷喷烂乎乎的野猪腿端在她面前。白雪抿着酒,用刀叉把肉分成小块送进口中。真好吃!不一会儿,她就开始大口喝酒,抓起猪腿大口吞着肉。小矮人们举起酒杯为她发出欢呼:敬我们最美丽的公主!

    终于她喝醉了。小矮人们把七张床拼在一起,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扶了上去。白雪睡得香极了。她做了个梦,梦见七个小矮人不再挖金子了。阿大说:天天挖金子多累,我们应该直接把别人挖好的金子拿走!阿二说:如果他们不给怎么办?阿三说:我倒有个主意!阿四说阿五阿六阿七都说:我也是!他们顿了一秒钟,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抢!

    白雪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七个小矮人正在肢解一个淘金人。阿大说:这块儿留给公主吃!她爱吃腿肉。阿二说:这个人长得真壮啊!阿三说:那就告诉白雪这是熊肉吧!阿四说阿五阿六阿七都点头称是。

    公主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可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偷偷拿出小刀,趁大家不注意,又割掉了一个脚趾头。她想了想,把割掉的脚趾头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味道真不错,她偷偷吐掉了指甲。

    第二天,小国王打发人来接她了。白雪离开了小木屋,小矮人们把淘金人的双腿送给她当礼物。大家齐声说:美丽的公主,你一定要快乐啊!白雪回头甜甜一笑。


    白雪发现自己怀孕了。

    白菜告诉她,乌娜也怀孕了。

    白薯告诉她,白菜也怀孕了。

    三个孩子在同一天出生。白雪和乌娜生了女儿,白菜生了儿子。小国王说:我要纳白菜为妃。于是白雪和乌娜牵着白菜的手,把她交到了小国王的手中。

    小国王给白菜赐名叫白云,给她的小王子赐名叫光芒。

    小国王说白云喜欢乌娜的宫殿,让乌娜暂时跟白雪挤一挤。乌娜就款款地来了。她们睡在一床被子里,乌娜的手搭在白雪的腰间。白雪轻轻拂去,乌娜又搭了上来,锲而不舍。白雪睡不着了,她走出寝殿,拿出藏在头发里的小刀,又割掉了一个脚趾头,她冲着窗外的月亮皎洁一笑。


    好在女儿非常美丽。她的头发像雪一样白,脸色像血一样红润。白雪给她起名叫肝肝。乌娜的女儿也非常美丽。她的头发像血一样红,脸色像乌木一样漆黑。乌娜给她起名叫霉霉。肝肝和霉霉并排睡在摇篮里,白薯和乌娜的侍女乌鸦坐在旁边轻轻地摇着,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摇篮里空空如也,肝肝和霉霉都不见了。

    白雪和乌娜都努力憋着眼泪,憋得眼眶都红了。小国王抱着小光芒来安慰两位王妃,说他已经派了王宫里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那个盲眼瘸腿侍卫去调查这件事。白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国王满意地抱着小光芒离开了。

    晚上,白雪等乌娜睡着了,偷偷溜出去,又割掉了一个脚趾头。她看着血流出来,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过了几个月,一个深夜,小国王派人来传唤她和乌娜。她们去了白云的寝宫,发现小国王和白云正躺在床上等着她们。小国王说:良宵美景,白云和我不想独自快乐,两位爱妃,也来分享我们的快乐吧!

    乌娜大叫一声,拔出小国王悬挂在床边的剑,插向了自己的胸口,血流了一地。

    小国王皱起了眉头,他说:真是扫兴啊!

    白雪趁机逃走了。

    白雪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她又一次拿出了小刀。她割掉了一个脚趾头——感觉胸口还是堵着很大一团空气。又割掉了一个——好像呼吸顺畅了一些。她再割——心里畅快多了。继续割——那口气完全吐出来了。接着割——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猛然间,她发现自己的脚上,一个脚趾头也没有了。地上一条鲜血汇成的小溪,流向宫门外。不一会儿,有个东西顺着血迹爬了过来。它捡起白雪的脚趾头,吮吸着上面的血——是小光芒。

    犹豫了几秒钟,白雪抱起了小光芒,爬上王城最高的钟楼,把他扔了下去。

    血迹暴露了白雪的行踪,小国王下令把她绑起来烧死。

    行刑那天,有七个很矮的侠士,从天而降把她劫走了。

    后来,白雪的父亲带兵攻破了王城,亲手砍掉了小国王的头。


    再后来,人们流传着财宝山里出了个大脚怪——看上去像是个美丽的女人,却长着一双巨大无比的、毛茸茸、黑乎乎的大脚!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喜欢生啖淘金人的腿。
    @凱云2013 2017-05-03 08:00:00
    再怎么说,七个小矮人对她是真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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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真爱~不离不弃~
    更新一篇~~



    食脑者(上)




    娇娇向我示范着兔头的吃法,我笨拙地有样学样。

    她的嘴唇舞蹈般地滑过,松散地附着在头骨上的脸颊肉就被吸进了她的口中。红艳艳撅起的嘴唇上汪着一圈辣油,好看极了。

    那是六月,重庆的夜,已经十足是夏天的感觉了。不过是个街边的小馆子,到处油汪汪的,地板缝儿里也仿佛浸透了卤汁,透出彻骨的麻辣。

    我大汗淋漓,不自觉地伸出舌头喘着粗气。那个夏天,我吃了许许多多这辈子吃过的最极端的食物,对于“辣”和“麻”的认识不断刷新着。

    娇娇用舌头勾出了兔舌,那动作很是撩人。后来我跟很多姑娘一起吃过兔头,再也没有见过会这样吃的人。

    我们的战绩是八只兔头。我面前半只,她面前头骨堆积如山。看到兔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食欲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欲望都消失殆尽了。我用冰奶茶安慰着自己的口腔和胃袋,一面看着娇娇大快朵颐。

    她吃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经她手的兔头,也绝不肯留下一丝多余的肉。掰开骨头时,她紧紧咬着下唇。在那样闷热的天气里,我竟有些后背发凉。

    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毕竟,一次次千里迢迢飞到重庆来跟一个女孩见面,太不符合我一贯的形象了。我在一个直播网站上给人答疑解惑,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混些打赏。我常常一面不停百度、一面在脑海中写下关键词,口中的话从没有卡过壳。大家都觉得我妙语连珠。慢慢地捧场的人就多了起来,我红了。直播半年,我的存款就增加了两个零。很多粉丝开始人肉我,想知道躲在这样一把声音后面的,是怎样一具躯壳。一开始我吓坏了,把电脑的摄像头都用强力胶粘了起来。

    其实没什么好人肉的,我不过是一个过气的主持人。饱满磁性的嗓音、充满技巧的急智、循循善诱的话术,都是四年科班训练的结果。但是老师并没有教我怎样逢迎、怎样附势——从电视台辞职后,我反而红了,有时想想,真是哭笑不得。

    娇娇的邮件混在一堆粉丝来信里面,题目并不突出。她只写了一句话:我好像认识你。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把她的邮件点了收藏。弹幕里面顿时一阵起哄。

    下了直播,我在后台查看着娇娇的信息:她从来没送过我一点礼物,哪怕是网站的免费礼物。也从来没有在弹幕里留下过只言片语。

    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的陌生女孩。

    也许是我的前同事?

    ——我的那次辞职也算是很轰轰烈烈了,毕竟在我之前,还没有人能在划了台长的车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我觉得委屈,我自付的那一点才华、那一点激情在当权者眼中一文不值;而我这个人有价值的地方竟是一具年轻的、薄有色相的男性躯体。饭桌上,在台长向我暗示了我这具躯壳能从那个脑满肠肥的“刘老板”那里换来一个三年的广告合同时,我拍案而起。要不是桌子被固定在地上,我就能掀翻它了。奇耻大辱。出了饭店门,冷风吹动酒意,我就用钥匙给台长那辆车做了个全身美容。

    我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辨识度。经过四年流水线一样的训练,更是泯然众人。只有朝夕相处的同事,才有那么灵的耳朵。经过一番推理,我几乎可以确定“娇娇”是谁了——我的前搭档晓悦。其一,她的真名里就有个“娇”字;其二,我辞职后,她受到牵连,也被炒了鱿鱼;其三,听说她回了重庆老家,而“娇娇”的IP显示,她就在重庆。

    互发邮件试探了足有一个月,我终于决定去跟她见面。我欠她一个真挚的道歉也罢,我对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罢,总之是头脑发热的结果。

    然而娇娇并不是晓悦。她是一个陌生的、异常娇小的女孩。她说:她的第一封邮件里有个错别字,她其实想说的是——我好想认识你。

    一字误终身。

    娇娇还称呼着我直播的网名——食脑者。起这个名字,我的本意是三分赌气、七分自负。现在被当面叫出来简直像在掌掴我一样。我说,叫我的真名吧,张潮声,弓长张,潮涨潮落的声音——潮声。

    她说,多好的名字!踌躇了一下,坦白一样说,我叫成晓娇。然后双手捂住脸蛋哎呦一声,悄悄问我,是不是很土?说着就飞红了双颊。那么辣的兔头,都没能让她那异常白皙的脸蛋飞过一丝红霞,我突然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我说,很好听啊。我这名字是改过的,上大学之前,我叫张晓粱。栋梁的梁。

    成晓娇扑哧一声笑了。

    后来的 里,她问我:为什么你们男生总有一种齐家治国的使命感?

    我回:何以见得?

    她说:比如你在介绍名字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梁祝”的粱,要说“栋梁”的梁呢?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这样说过。娇娇就发来了一段音频,嘈杂的背景里是我说话的声音。她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用录音笔记录下来了。

    幸福感和恐惧感同时涌上我的心头。

    娇娇吸烟,十来块的朝天门,味道很是辛辣。她说,这是世界上最有力气的烟——她的家里开着一个烟草专营店。为了保护嗓子,我曾是烟酒不沾的。如今也跟着她有样学样,慢慢地竟有了烟瘾,嗓音也平添了几分沧桑。

    渐渐一发不可收拾。从重庆返回的时候,箱子总是腾空了放着好几条香烟,过安检的时候心惊胆战。

    开始我还带过娇子和龙凤,想着高档品牌总会好些,慢慢地发现娇娇的话是对的,烟瘾上来的时候,只有娇娇每次送的那几条朝天门才能把它压下去。

    烟快抽完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娇娇了。也不过拉了几次手,思念却时时撞击着我的心脏。


    食脑者(下)



    发觉不对劲已经是半年多以后了。爸爸病重,我只能回了老家。直播也停了,我天天推着老头在楼下晒太阳。最后一次见大夫,说已经不能手术了,他给出的乐观估计是三个月。那时,让我焦躁得摔东摔西的,并不是爸爸的病,而是——我的烟抽完了。我托遍同学,一个学弟终于给我寄来了两条,撕开一看,龙凤呈祥几个大字印在烟盒上——原来小学弟好心给我升了级。

    把爸爸托付给了大姑,我急匆匆坐上了去重庆的飞机。夜航,我却清醒得仿佛再也不需要睡眠。下了飞机,买到朝天门,深吸一口——症状却丝毫没有缓解。我一下子慌了。

    见到娇娇,她眼神有些飘。我气急败坏地抓住她问,为什么要害我?她一下子哭得要崩溃,说了一万个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欠着人家钱。

    我说:先给我一支烟。

    她说:我也没有了,老板说让你自己去见他。

    在万豪顶楼的套房,我见到了娇娇的老板——刘胖子。我不想太具体地描述那次见面。在我终于抽上第一口烟的时候,我的手机上传来大姑的信息——你爸走了。我一面哭一面贪婪地吞着烟,身体不能控制地发出一阵阵愉悦的颤抖。那一刻,我觉得人生荒诞极了。

    整个葬礼,我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任人摆布。亲戚们都说我是哀伤过度,随他们去吧。守完七天孝,我就把自己关进了戒毒中心。可是那里只收留了我不到两个小时。他们收了钱,抽了血之后说,我的身体里并没有任何成瘾性的药物残留。我被连推带搡赶了出去。

    当晚,我躺在客厅的地上,感受着没有残留的躯壳带给我的大剂量残留的感觉。也不知挣扎了多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左脚的大拇指上面只剩了半截指甲。楼下的邻居来敲门,问我昨晚有没有听到客厅里有打斗声。我茫然地摇头,邻居踮起脚尖,从我肩上向着客厅张望,目光在一滩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不明液体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叹息着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买回很多棉被。铺在地上,包在一切有棱角的东西上面。第二天,再用颤抖的手把被弄脏的抱出去扔掉。

    四十五天吧——从我的日记来看的确是一个半月,但我觉得像过了半世一样——我终于“零残留”了。我理发、跑步、买新衣服。我在网上看很贵的心理医生。我重新开直播间,继续谈笑风生并大把捞金。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我以为自己已经把它永远埋葬。

    冬天了。我穿上了高领毛衣。自从瘦了十几斤之后,我就很怕冷。一天,我收到一个快递,打开是一条手织的围巾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像摸到了蛇一样缩回手。

    几乎是连夜搬了家。

    新家的网线刚拉好,快递又来了,打开是另一条花色的围巾,纸条上还是:对不起。

    一连七天,我收到了七条围巾和七句对不起。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搬家。

    还没想好,娇娇就来了。她哭着拍门,左邻右舍都跑出来看热闹。我只好把她拉进屋里。

    坐在沙发上,她习惯性地掏出烟要点,我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打火机。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飘向我挂了一面墙的围巾,这更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把她摁倒在沙发上,她小小的身体出奇得力大无穷。我们厮打着,渐渐开始互相剥着衣服。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娇娇躺在我的臂弯里,慢慢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只有我抽的烟,才是有 问题的。滤嘴那里有着特别的记号,在一盒烟里面都不会搞混。我忍住一肚子的话,忍得身体都僵硬了。我翻过身,再一次压住她。

    第二天醒来时,她已经走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一切联系方式都失效了。

    我折腾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终于下定决心又去了一次重庆。

    没想到她家里的烟草专营店已变成了正在施工的工地,我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线索。

    我在小酒馆喝得烂醉,一个女粉丝跑来照顾我。

    后来我就经常喝醉,见了不少女粉丝。

    我请她们每个人吃兔头,向她们打听娇娇的消息。几乎每个人在确定我不是开玩笑之后,都生了气,我的约会常常以一句m开头p结尾的话落幕。

    再后来,我已经可以连吃八个兔头了,我吸着兔脑,觉得那是人间至味。我又抽上了烟,还是朝天门,却没那么辣了。我那不肯屈服的自尊也终于低头了:尽管我的爱情又曲折、又肮脏、又阴暗,但它还是叫做爱情。

    娇娇,我会吃兔头了,你能回来吗?
    @凱云2013 2017-05-03 21:02:00
    没看明白,他为啥迷恋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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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娇娇除了很坏,还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
    更新一篇~


    人生赢家(上)




    我老婆不爱我——以前这样想的时候,我还会给这句话加个“好像”,现在已经骗不了自己了。每天都像在流沙里跋涉,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小东和小西在泳池里笑闹着,我隔着起居室的玻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刺眼的阳光直直射进我的眼睛。

    黄姨,你给孩子们涂防晒霜了吗?我突然想了起来。

    今天涂了三遍了,先生。黄姨说着,顿了顿,还是又追了出去。她捉住小东,小西趁机往她身上泼水。我终于笑了。

    快十一点了,阿智还在睡。说实话,结婚前我要是发现她这个毛病,很可能娶她的决心要大打折扣。阿智总说,这还是以前拍戏的时候落下的毛病,总觉得没睡醒。那两年她手里经常同时几个本子,各个片场打着飞的跑,一天24个小时,也只有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能休息一下。

    不过,她那时候真是红啊。我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31岁的她笑得充满了少女感。

    结婚十二年了,她真是一点没有变。样貌、身材,完全没有老金、干沟他们的老婆那种已经带不出去的感觉。最近几年,我给人介绍这是我老婆,人家总是笑得暧昧。也罢,毕竟我已经挡不住自己中年发福的趋势了,低头肚子挡住脚尖,还计较什么呢!

    两个孩子尖声笑着冲了进来,一身湿漉漉地就往我身上扑。我被扑倒在地上,手趁机就往他们的肋下探,笑闹了好一阵,直到脱力。

    孩子们跟阿智是没有这么亲近的。小东和小西是头胎,双生的男孩子,前几天刚过了八岁生日。这两个捣蛋鬼让阿智吃了很大的苦头——高龄产妇,生了好几天,后来剖出来的。这样说一个母亲也许有失偏颇,但我觉得阿智好像并不真心喜爱这两个儿子。她一开始就拒绝哺乳,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都没有用。

    去年又生了小南和小北,这次是双生的女儿——这事说来,真是奇怪得紧,我们两人的家族都没有双胞胎的历史,老天爷对我黎某人的眷顾真有点让我心有戚戚——她对这一双女儿的态度更让我冒火,简直是连抱一抱都不肯了。

    上个礼拜,丽丽请假回了老家,芳芳不会弄安全座椅的带扣,阿智弄了半天也不会,最后还是司机小李帮着扣好的。四个孩子的母亲,不会扣儿童座椅的带扣!小李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昨天跟老金他们聚,几个家伙还打趣我,说一桌的男人,属我最有福气——老婆漂亮,儿女成双成对。我笑得打颤,一杯杯喝水一样往肚子里灌。等小李扶我进了家门,静悄悄地好像没人。

    我扶着墙,大着舌头喊:老婆,老婆,快来扶我一把,我喝醉了!

    好半天,阿智才款款地走下楼来。

    我试着往她身上扑,她果然又躲开了。伸着手,支出胳膊,远远扶着我。见我重心不稳,就赶紧躲开。我再试,果然趴在了地上。我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余光看见阿智跑去叫黄姨了。

    心里顿时就冷得像冰窖一样。这几天我参加了一个心理班,讲肢体语言的。那老师就像认识阿智一样,每一条说的好像都是她。

    哎呀!先生!摔疼了吗?黄姨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扶了起来,赶紧检查我的脸。我任由她扶着我去了客房。一回头,阿智抱着胳膊远远跟在后面。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头痛得要炸裂,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起码是我今年第一百次睡客房了。说实话,这张小床比我们卧室里那张奇怪的什么人体学的大床要舒服得多。阿智拒绝跟我同床的理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回来晚了、喝酒了、肚子疼、打呼噜,这都是小儿科;我不洗澡说我臭,我洗了澡嫌我没擦干;更可笑的是,她常常说什么床要休息两天,恢复弹性!床——专门给人睡的床,居然每个月有两天不能睡!而且就我这边要休息,她那边就从来不需要休息!这tm都是什么逻辑!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跟她吵。可是阿智这个人,想跟她痛痛快快吵一架都很难。她当演员的时候,就是著名的冰山美人。没想到在生活中也一样。比如我问她,为什么就我这边的床需要休息,她就看我一眼不说话。再问,就把体重秤拿出来给我。我不得其解地站上去一称——170斤,没毛病啊!半天才明白,她是说我太重!

    就不说那方面的事了。说实话,这几年我清心寡欲得自己都害怕!每次都弄得像奸~尸一样,我tm又不是变态!干沟有次带我们去玩,说让我们这些土包子们开开眼界,小姑娘香喷喷地往我腿上一坐,我顿时感觉要出洋相。还是忍住了,回家以后狠了狠心弄醒阿智,她也不生气,就是让我先去洗澡。我洗完出来,她已经又睡着了!

    唉,说来说去,还是追她的时候惯得毛病太多!真是年轻不懂事啊!

    这些事,能说给谁听?我越想越生气,酒意突然冲上来,我冲到主卧,一把掀开阿智的被子。我骑在她身上,抓住她的手腕,大吼: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要跟我生孩子!

    阿智圆睁着双眼瞪着我,有些懵了。当初追她,我最爱她这双大眼睛,眼神像孩子一样清澈。如今这眼睛里却有着异样的神色。

    她开口了:你压到我的玉牌了!

    我一看,她脖子上那个玉牌果然被我压住了。说起这个玉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说是妈妈临终给她的,可是我怎么都觉得像是哪个男人给她的信物,因为她从来就不摘下来,还不许我碰!

    借着酒意,我一把抓住那玉牌,用力一拽,链子就断了。我把它往地上一摔,一地的玉沫子。

    ——啊!阿智突然尖叫起来,声嘶力竭地,五官都变了形。我还从来没见她如此失态过。她赤着脚跳下床,双手徒劳地想把那些玉沫子恢复原状。她抬起头,充满悲愤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生活?为什么!

    我被她眼睛里的绝望吓到了,酒也醒了一半,赶紧跑过去: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明天我给你买个新的!买十个!

    她推开我,眼神空洞极了:这东西再也买不到了!

    说完她站在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的腰。

    她挣扎着:你干什么!我就是透透气!

    我放开她,听她背对着我问:黎大力,你是觉得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呢?

    这tm什么鬼问题!我不假思索地答:当然爱我重要了!人都会老的,谁能永远年轻漂亮啊!老婆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又问:到底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

    我再答:爱我,爱我比什么都重要!

    她还问:你想好了 ,到底是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

    我吼道:不爱我,再年轻漂亮有什么用!

    她说:那就是爱你重要了,黎大力,记住你今晚的话!


    人生赢家(下)


    第二天起,阿智好像变了一个人。早上八点钟,我准时坐到餐桌边。一看,正在给我盛早饭的,不是黄姨,而是阿智!盘子端上来,鲜榨橙汁、喷香的蛋包饭,盘子边上还用番茄酱画了个笑脸。阿智也笑得好看极了,一个香吻重重地印在我的脸上。我偷偷拧了拧大腿——不是做梦。

    我准备去公司了,阿智竟要跟我一起出门,说要带两个正放暑假的儿子去游乐场。小李把旅行车开出来,我们坐进去,阿智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小东和小西估计跟我一样被吓到了,坐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母子三人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三个人衣服上全是五颜六色的,笑成一团冲了进来。不一会儿,我脸上也被涂满了油彩。

    花了至少两个星期,我才适应了新的阿智。我暗自庆幸,老婆终于懂事了!真是不容易啊!我一得意,酒就没了量。到了家,阿智把我扶到主卧的床上,给我敷上毛巾,把醒酒汤一小勺一小勺喂给我,酸酸甜甜的,好喝极了。

    半夜,我醒了过来,看到阿智平躺在那里,呼吸均匀极了。即使平躺着,美丽的胸部还是在睡衣下面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阿智醒了,她笑了,一翻身压在我身上,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她却不依不饶地俯下身来。

    可是这种天堂般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三个月。还是老金问我,这家伙心直口快,他说:最近嫂子好像没怎么保养啊,以前看着跟小姑娘似的!我回到家,仔细看阿智。他不说我还没注意:老婆好像一下子老了!她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两颊斑斑点点!胸部也有了下垂的感觉,腰身好似一天比一天粗壮!

    我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你最近怎么没去美容院啊?

    阿智惊惶地看了我一眼,答:每天下午都去啊!说着咧嘴一笑,自嘲地:你老婆都43了,还能一直年轻漂亮?

    我眼睁睁看着她那一笑,双下巴肥肥地露了出来。

    一个大单要我亲自去谈,我出差走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老婆带着两个儿子到机场接我。一开始我没认出她来——不过两个月,老婆就发了福,整个人像气吹的一样,那种灵动的少女感荡然无存了!我目瞪口呆地迎接着她的拥抱——有力极了,完全属于一个粗壮的中年女人!

    晚上洗过澡,老婆非要关灯,我不让,说:不就是胖了吗?老公不会嫌弃你的!她挣了半天,妥协了。

    可是衣服一脱,我就后悔了:她那肥满的肚皮肉把两次剖腹产的刀疤都撑得放大了几倍,看上去像个超级大的十字架被烙在她的小腹。面对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我顿时感觉索然无味了。

    借口累了,我转过身睡了。半夜翻身,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要是以前我肯定要抱着她哄半天,可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了这份心境。

    过了两天,干沟再叫我去开洋荤的时候,我没推脱。香喷喷的小姑娘,纤细的腰肢、紧致的胸脯,谁能拒绝呢?

    有一次我玩过了时间,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提心吊胆,阿智也没说什么,还是早起给我做饭。也是,她一个黄脸婆,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像干沟说的一样——任我摆布!

    后来我就常常夜不归宿了。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可是我还能这么玩几年呢?等玩不动了,再守着黄脸婆好好过日子吧!

    常一起玩的几个小姑娘里面,我最喜欢coco,有几分年轻时候阿智的感觉——这姑娘好像没有中文名字,不过,出来玩的,谁用真名呢!但我最后还是知道了。

    那天我一回家,就感觉气氛不对。一看,阿智和coco坐在沙发上,面对面,正大眼瞪小眼——乍一看,倒像一对母女。我摇摇头,赶紧把这个荒诞的想法赶走。阿智把一张纸甩给我,我一看,妊娠报告单,上面的名字是——黄春芳。

    我心怀侥幸地问:黄春芳是谁?

    coco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我!

    coco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阿智一定要我给个说法,那几天我头都大了。问老金,他支支吾吾说:现在的小姑娘,哪有真心的,还不是盯着你的皮夹!再问干沟,他说:黎老弟你怎么想不明白?不让两个人见面不就行了!

    还是干沟点醒了我。我给coco买了房子,让小姑奶奶安安静静先把孩子生下来。跟阿智说,断了。阿智也再没说什么。

    可是好死不死,过了几个月,让阿智撞上我跟coco这小妖精在商场买东西。一看见coco那硕大的肚子,阿智的脸顿时灰白了。她扭动着肥腰转身跑了。

    我一夜没睡。阿智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一直不出来。我真tm烦透了。她要离婚。早上我头疼得要死,她好歹出来了,可一出来就把我扑倒,抓我的脸。

    我发誓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她的后腰撞在家具的尖角上,完全是碰了巧。

    阿智出院后,我们就离了婚,儿子归我,女儿归她。签协议的时候,我看到她两鬓都有了斑斑白发,心里有点后悔。

    coco难产,孩子没保住,后来我们也没有结婚。她从我这里狠狠捞了一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半年,我看电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好像是阿智,不,好像是年轻时候的阿智。我把声音调大,发现是个娱乐节目,介绍复出的女明星。再一看下面的名字,就是她!

    我盯着屏幕里那张充满少女感的脸,镜头扫过她那高耸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她怎么能又美回来了呢?

    小东和小西兴冲冲从学校回来,说他们的妈妈新拍的电影要上映了,问我能不能请他们全班同学去看。我说:好!

    拖了至少一百个人,我才又一次见到了阿智。她打着呵欠,一副敷衍的神情。跟我讨价还价,让我把黄姨让给她。说小南和小北还是交给黄姨放心。最后我说,让小南和小北回家住吧,她却说,那算了吧。

    她厌倦地一转脖子,我突然看见了什么——一个玉牌!跟我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玉牌!我忍不住要伸手,她皱着眉头打掉了我的手。

    我没忍住,问她:你怎么又变年轻了?

    点了一根细细的烟,她沉思良久,然后一笑:不爱,就不会老。

    她站起身,走到露台上去。她问我:黎大力,你现在觉得是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呢?
    更新一篇~


    小村惊魂记(上)




    我和梁子被死死绑在村口的大树上,本家一个爷爷辈的半老头,我们唤作七叔公的人,正小心翼翼往带倒钩的鞭子上擦一种味道很刺鼻的油膏——擦了打在身上才不会感染,毕竟这鞭子放了十几年没用过了。

    鞭刑!如果不是即将被鞭打,我都很难相信世界上真有这种事。

    异类——多么可怕的词,又是多么言简意赅。被打上这样一个标签,就会立刻失去一切——人格、尊严、话语权。

    我和梁子是被骗回来的。三姑给我打的电话,她曾是我们家族里最得到我们这两个丫头敬重的长辈。她说,雁子,出大事了!你爹和捎弟她爹给打在苹果窖里了!人已经快没气了,就等着见你们最后一面!

    我说:赶紧送医院啊!

    三姑说:已经从医院抬回来了!人家说没治了!

    我犹豫了,和梁子商量了一番,两人便赶了回来。心里有一半感觉是个骗局,可还是抵不过那一丝藕断丝连的亲情。

    果然就是个骗局。一到村口,远远就看到我爹带着人横着一根扁担等在那里,我们赶紧让师傅倒车,不料梁子的爹已经带着人横着扁担堵在了车后。

    七年没回过的小村,变化真大。有电灯了,也有了柏油路。可人还是一点没变。开始还很正常,几个能说上话的本家长辈陪着我们说话,可渐渐地就不堪入耳了。一个嘴尖的婶子问:都说你们两个女娃在外面一起睡觉,都睡到了报纸上,你们到底干了些啥?

    梁子的脸色攸地黑了。

    上次被这么围攻,还是她擅自改了名字。梁捎弟,改成了梁少迪——毕竟当了记者,名字天天出现在报纸上。她妈那时候还在,哭天抢地:你个黑心的赔钱货,你就盼着“少弟”是吧?

    梁子说:王香菊你早就绝经了吧?你这辈子再生不了孩子了!我的名字改不改,我这辈子都再没弟弟了!

    那时候我跟她还在地下状态。她被她爹拿着扁担追,围观者甚众,我就偷偷伸腿把她爹绊倒了。

    一语成谶。不久,王香菊一头栽倒在地里,再也没醒过来。不到一年,他爹就续了个小寡妇。又不到一年,她就真有了个弟弟。

    所以,这次我们被骗回来,除了“扳一扳”我们的“毛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还要让梁子改名——不能“方”她的幼弟。

    梁子性子很野,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姐姐,她从小被当成了男孩子教养——剪短发,说脏话。很小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小跟班。我叫她“梁哥哥”,王香菊对于我这种混淆性别的叫法儿很是鼓励,听到总要啧啧称赞。

    十四岁的时候,梁子跟壮壮单挑,赢了,从此奠定了村里第一霸的地位。不过,这宝座她只坐了一年,十五岁我们去了镇上的四中,小村里就只留下了当年那一战的神话。

    再回小村已经是三年后。我们双双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村里放了三天炮。那几天,再没人说什么女娃读书没用了。倒是有人怀疑跟我一起回来的到底是不是梁子——记忆里的假小子,矮胖的身段抽成了细长条,狗啃的短发也变成了齐腰的长发,只有脸盘还能依稀看出小时候的样子——母猪变貂蝉了!

    梁子骂那质疑的人:滚回你们家圈里去!

    这一骂,大家都笑了——是她,没错!

    大家吃、喝、划拳,喝多了的在往猪圈里吐。没有人问我们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三年前离开时,我们身上一共才有83块钱。除了三姑赞助的50块,剩下的33块是我们俩所有的积蓄。怎么过的?捡过食堂的垃圾吃,卖过废纸壳和饮料瓶,最后还是靠了汪老师。

    有一次梁子问我:你恨汪老师吗?

    我眼前就浮现出汪老师的样子——古板的西装裙,厚厚的眼镜片,一丝不苟的风纪扣。我说:不恨。

    确实不恨。汪老师并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她供我们吃、供我们穿,给我们交学费,让我们在她家里白白住了三年。她所要求的,不过就是时不时拍些照片——要脱几件衣服又怎么样呢,她甚至都没有碰过我们的身体。

    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们的兜里还装着汪老师给的学费,两个人,四年的学费啊!肯定是她毕生的积蓄了。一个终生未婚的五十多岁的高中女教师,她这辈子能攒下多少钱,不用计算器就能算出来。

    开始这钱我不想要,梁子说,拿着吧,她欠我们的。

    我却觉得是我们欠她的。毕竟在她那小小的两居室里,我们认识了巴赫,认识了伦勃朗,认识了毛姆,见识了许许多多世界的美好。她把两朵开得毫无章法的山间野花侍弄成了庄园里的玫瑰,她是个好花匠。

    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梁子学了新闻,我学了外语。如今她已经是京城小有锋芒的记者了,我保了研,上半年刚交了论文。

    名字被印在报纸上,这件事是谁的手笔,我们是有八九分肯定的。这几年梁子得罪过谁,那些同行相轻的事,不值一提。

    虽然不过是个没什么发行量的晚报副刊,里面注明都是化名,可怎么那么巧两人就叫“丁雁”和“梁少迪”,而且一个是记者一个是翻译呢?可我并不想追究,她也一样。这种事早晚会被人知道——虽然越晚越好,最好是等刻墓志铭的时候再公之于众——可真被曝光了也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这份报纸据说是被“好心人”寄到我们那个连2G信号都时有时无的小村子里的,重点内容还用红笔框了出来。究竟是谁要致我们于死地,我至今不得头绪。

    我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陌生的、熟悉的面孔,此刻都用目光灼烧着我们。

    鞭子扬起来了。

    梁子说:今天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一定报警把你抓起来!你这是非法拘禁!要判刑的!

    七叔公咳了起来,他扭头吐了一口黄痰。

    尖嘴婶子走了上来,说,捎弟,认了吧!出了这种事,整个村子要倒霉十年的!

    一声重重的咳嗽从远处传来。人们让开一条道,一个人走了过来。一个老瞎子。他走到我们面前,用没了眼珠的眼眶跟我们对视着,鼻子一皱一皱地嗅着。突然他大叫一声:妖孽!

    围观的人顿时静了。

    他的手指伸了出来,指向我,又缓缓指向梁子。梁子呸地一口吐在他的手上。那手指就定格住了。

    老瞎子怪叫:妖孽就在这个人身上,快把它打出来!

    突然我就想起了他是谁——梁老道!当年梁子改了名字,就是他点醒王菊香“少弟”的不祥含义的。他的眼睛到哪里去了?


    不好意思,这篇下半部分怎么也发不出来,可能是有敏感词~

    明天再发发看~



    @凱云2013 2017-05-05 21:07:43
    各种体裁信手拈来,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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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写短篇,还在摸索风格中~也可以说是风格还没确定~
    小村惊魂记(下)

    七叔公的辫子打在梁子身上,声音“啪啪”地很脆。她咬紧了牙,绷直了身体。有那么几辫,辫稍带到了我,火辣辣的,跳着疼。我想起一年前七叔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让我给他的小幺在北京找个工作,工资不能低于五千块的。初中毕业的小幺在我和梁子跟别人合租的单间里打了三个月的游戏,有一天我们下班,发现他不告而别了,梁子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见了。从七叔公的下手之重,我能感觉到他肯定对于小幺这件事很不满意。


    我爹抄着手站在那里,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自从两年前他向我要钱给哥哥办彩礼被我拒绝了,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我爱我哥,可我是真没钱。我连五十块一篇的翻译都接,存款才刚上了五位数,跟爹开口的六位数差了太远。

    爹那次说,你在北京要是挣不到钱,不如回来吧,你也该嫁人了。我的心里一下竖起了一道冰墙。


    三姑在抹着眼泪,见我看向了她,连忙躲闪着目光。三姑是这些年我和梁子跟这个小村子唯一的纽带了。我们大三那年,她到北京动手术,都没告诉我们。梁子说:小村里,她只有三姑一个亲人。


    梁老道突然又是一声怪叫:妖怪跑了!围观的人连忙往四下退。梁老道拃着双手,做出捉东西的架势,绕着树转了一圈,准确地停在了我面前。他说:妖怪又 附 到这个人身上了,快打!

    他指着我,不待我反应过来,剧痛已经传来。像是在火上烧,又像无数钢针同时扎进了皮肤。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梁老道侧着头听着声音,他说:打,使劲打,打到这女娃开口,妖怪才能从口里出来!

    我!c!你!妈!——我终于开口了。


    晚上,我和梁子被关在祠堂的一个储物室里。两个眼生的后生守在门外打着呼噜。我们的包和手机都被拿走了。墙角薄薄一层干草,地上放着一个塑料水瓢,里面是半瓢水。远处的墙角有个塑料尿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梁子一直在研究那个高高的小窗口,我只看了一眼就劝她放弃。两米多高,怎么可能上去?我把突破点放在了后生们身上。那个愿意跟我搭话的,我不停给他讲着北京的事。可是说了好半天,他才支支吾吾说自己并没有钥匙。

    这下我和梁子都蔫了。

    突然呼噜声停了,有人在外面小声说着话,好像是换班!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是听不清。有脚步声走远了。过了一会儿,外面轻轻喊:捎弟?捎弟?

    挺耳熟的乡音。梁子一跃而起:是谁?

    外面说:我是壮壮。还有个声音说:捎弟姐,我是强强!

    壮壮和他的弟弟!


    一截绳头从门外塞了进来。五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兄弟俩的自行车后座上,驶出了村后的那条小路。

    壮壮蹬得气喘吁吁地说:可惜你们的包我没弄出来!

    到了车站,他掏出三百块钱,说,孩子的妈不让多给,不过,这些钱也够你们到县城了!

    强强说:可再别回来了。雁子姐,你爹已经把你许给了留山村的留大头了!彩礼都收了!还有捎弟姐,你后妈找的吕媒婆,说只要多给钱,其他条件都不看,最后好像定了个瘸子。你要是不嫁,他们打算把你绑去!


    天快亮了。我和梁子冻得浑身都木了。好不容易来了一辆中巴车。车上没人,司机却突然要看我们的身份证,还打量着我们说:广播里说,这村里跑了两个女娃,说是偷了人家东西的,怕不就是你们吧?

    三百块都给了他,我们挤在了中巴车的行李厢里。车打着喇叭停在路边,不一会儿果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爹、她爹,各种闹哄哄的声音。好一阵儿,终于清静了。

    车开了。

    两个小时后,车停了。

    我和梁子都快憋死了。司机打开行李厢,隔着彩条布小声对我们说,有人在堵你们,别出声。


    车停了有半个小时,又开了。约摸十几分钟后,终于我们被放了出来,原来是在一个修理厂。司机把他的手机递给梁子,让我们给熟人打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吧,汪老师来了。没有任何办法,这是我们不用电话薄能在镇上找到的唯一一个熟人。七年没见,汪老师老得我们都认不出来了。她头上包着一大块头巾,瘦得好像脱了形。


    我们到了她家。熟悉的房间,还是那么朴素、那么一尘不染。梁子却注意到了茶几上的药瓶。她一把拉掉了汪老师的头巾。毫无光泽的光头就那样暴露在我们面前。

    梁子哭了。汪老师反过来安慰她说:人生都是过客,总有离开的时候。

    汪老师死也不跟我们去北京看病,她说已经是晚期了,不折腾了。

    她给我们设计的路线果然没有再被追上。穿着高中时留在汪老师家,还有着樟脑味道的衣服,我们出发了。

    反向坐火车、再坐飞机,晚上就回到了北京。


    我在飞机上就烧得昏昏沉沉了,救护车直接从机场开到了医院。大夫说我得了败血症。JC来做笔录,查看着我身上横七竖八的、翻卷的伤口,问是谁干的。


    梁子说:是误闯了鬼门关。
    原来“鞭~子”是敏感词~已经换成了“辫子”~
    更新一篇~



    母亲的直觉(上)


    金博士,您一定听我把话说完!您也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吧?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诞,我是一个教高等数学的大学教授,我还是个老党员,我当然也是个无神论者。可是这件事我实在不能用我自己的方法去理解它。

    金博士,您别挂、别挂,我没喝醉!我知道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失礼了!唉,用一句话说,好,就是——我感觉这次回来的,好像不是我的女儿!

    不,回来的是小融——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是说,是她的样子,她的身体,但是好像不是她这个人了。跟她说两句话就能感觉到。她好像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了。

    不不不,不是精神有问题,是一种——我也不能特别贴切地形容出来,就是感觉很奇怪。让我心里发毛。

    明天您来一趟?啊,太好了!我要怎么谢您呢?

    我听见金博士挂了电话,还拿着听筒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听筒里面“咯噔”一声,我心里顿时又发了毛——小融果然在偷听我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小融金博士要来,她却说约了同学出去玩。

    好几年没见了,就让我去吧,求你了!妈妈!小融撒着娇。我感觉到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这孩子是从来不撒娇的。

    就陪金伯伯坐几分钟,然后你就出去玩,好吧?我也跟她讨价还价起来。面对这个陌生的小融,我突然很难说出以前常说的“不行”、“不许”之类表示否定的祈使句了。

    那……好吧!小融泄气地说着,拉开冰箱门。她打开一盒冰淇淋,先挖了很大一块塞进我嘴里。我只好吃掉了。

    ——这个人真的不是小融,小融是从不吃冰淇淋的。

    从六岁就再没吃过。那时候李元去了国外,我一个人带着小融,又要晋升考试,忙得焦头烂额。就这样,我还是在周末抽出时间带她去了游乐园,还给她买了个蛋筒冰淇淋。

    结果她一口没吃,就被一个小胖子撞掉在地上了。我那时年轻火气大,就推了她两把,说了她两句。她就在那么多人跟前哭了,真丢人,我气得又踢了她两脚——当然是轻轻的,谁舍得真打孩子,我就是让她不许哭。

    可这孩子气性更大,哭了整整一天,回来还给她爸写信告状。让我两下把信纸撕了——小孩子怎么能给她惯这种毛病?


    过了几天,我下班给她带回来一个蛋筒,让她吃,她别过头,还在生气。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冰箱,眼看蛋筒要化了,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能糟蹋了,我就掰开她的嘴往里面塞。我以为尝到甜味她就会吃了,可给她一口口喂完,她转身就跑到厕所全吐了。

    我随口说:你这辈子都别吃冰淇淋了!

    小融瞪着我说: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这孩子是真倔,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唉,早知道会发生后面那些事,还不如当初不要生她!继续说冰淇淋这事,从那以后,她真没吃过一口冰淇淋。不单冰淇淋,冰镇饮料她也不喝,甜点、零食,她都不爱吃。

    李元总说这孩子这么挑食,都是让我惯得。我可不敢苟同——他没管过这孩子,结婚二十八年了,他在国外就待了有二十七年。

    说到挑食这事,我真是一肚子气——没见过比小融难养的小孩。是,我做饭可能不那么好吃,可我总是每顿都辛辛苦苦做好了端到桌子上。看看对门的王老师家,他们家儿子可经常在外面吃路边摊。一碗米线一顿午饭、一碗炒粉一顿晚饭。跟他比,小融过的就是天堂的日子!再说,我是一个学术工作者,又不是一个家庭妇女。

    小融这孩子就是个闷葫芦。问她菜好吃不,她就说好吃。你要真想知道她爱吃不,得看她的筷头。一口不夹的菜,就是不爱吃。有次我故意做了几个她都从来不动筷子的菜,这孩子就低头扒白米饭,气得我想把桌子掀了。在教研室受主任的气就够可以的了,回家吃个饭还要看你这个小孩子的脸色?吃我的、穿我的,还给我脸色看?

    眼前这个姑娘真的不是小融——小融从来不会看肥皂剧,也不会咧着嘴傻笑。她是个淑女,这一点我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一个女孩子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小融底子并不好,小时候爱疯、爱闹。我就准备了小竹竿,她一得意忘形就打手指的关节。

    为了扳她这轻佻的毛病,我是下了苦功夫的。她七八岁的时候,最喜欢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我们说什么她都来插一杠子。刘教授指出了她这个问题后,我特别重视,反反复复地说她。可她还是没记性。最后还是小竹竿管用。大家也可以试试,孩子该打还是得打。

    爱看电视这事,也得从小扳正。小孩子可不能看多了电视,对眼睛不好,还分心,影响学习。特别是现在电视里那些乌七八糟的内容,很容易让没有分辨是非能力的小孩子学坏。

    小融刚上学的时候爱看“大风车”,开始我没说什么,一个少儿节目,看就看吧。可是,家里两个人吃饭,一个在饭桌上,一个端着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像什么样子!我想来想去,编出来一个理由,告诉她:你一看大风车,妈妈的运气就变差!她真信了!再也不看了!

    对了,我的经验是,到了十一二岁,就别再打孩子了。打没用,还是说服教育有用。记得那时候她买了个带锁的日记本,还锁在她抽屉里,让我一看就来气。开始我打了,她还挺聪明,学会藏日记本了!藏在鞋盒子里,写的时候拿出来。我不动声色,等过了一个月,吃饭的时候,拿她日记里的小秘密羞她。她马上就不写了,也不藏了,日记本放在桌子上,锁子也没了。我翻开一看,写过的都撕掉了,剩下的都是空白页——这就对了嘛,一个小孩子哪能有瞒着她妈妈的秘密!

    小融又给我喂了一口冰淇淋。说实话,感觉挺好。不过,看到她穿的衣服,我的心情又多云转阴了。前天她回来洗了衣服以后,我看到她晾在阳台上的内衣裤,就很不高兴——太妖里妖气了,不像个淑女。成套的,上边又有蕾丝、又有花边,还是半透明的,海绵垫子死是个厚。穿这种内衣是要去勾引谁啊?她在国外肯定是胡来了!不知道给多少人占了便宜!

    唉,当初真不该送她出去!再看看她现在的打扮:小背心恨不得把领子开到肚子上,又短得盖不住屁股,小短裤就齐着大腿根,白花花的大腿就那么露着!对了,金博士来的时候,我可不能让她这么穿!

    妈,你看啥呢?小融问我。

    你冷不冷啊?我问。

    妈,这么热的天气,你不让开空调,还问我冷不冷!小融把手放在我额头,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打掉她的手:小融,你们那个地方在全国可是艾~滋~的高发区,你一定要小心啊!

    小融不笑了,她说:妈,你到底想说啥?我怎么小心啊,得了艾~滋~的人,又不会在脸上刻着“我有病”!哎呀,妈,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一直都做好安全措施的!

    我呆住了:她这么轻松地就承认了她已经发生了婚前性行为!她都没告诉过我,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小融的注意力又被肥皂剧吸引走了。不,这个姑娘绝对不是我的小融!我的小融跟我说话,我不表示结束话题,她怎么敢转移注意力呢?这个毛病她十几年没犯过了!当初我可是饿了她三天,她才彻底改掉的!

    母亲的直觉(下)
    我觉得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金博士要是现在就能来多好!小融青春期的时候,谁也治不了她,只有金博士出马管用。

    那时候她早恋,跟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还不是两个人谈恋爱,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她同桌,两个人争那个男孩子。你说我们小融长得也不难看,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果然报应就来了,被她的同桌把她写给那个男孩子的情书贴在了校门口。

    我让她跪了一整夜,可她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不吃不喝跪得笔直。

    还是金博士来了,让我出去逛一圈,他跟小融谈。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等我再回来,小融就开口认了错。


    后来过了一年,居然让我发现,她跟那个男孩子根本没有断!可巧金博士那段时间出国了,我们教研组的刘教授自告奋勇来跟她谈。不谈不要紧,一谈这孩子就彻底完蛋了——拿刀片把两只胳膊都划得一道一道的!刘教授吓得再不敢来我家了。

    中午我做好饭,留心看小融的反应。每道菜她都吃得很香,我再次确定了这根本不是我的小融——我做的都是以前她从来不吃的菜!

    大概三点钟,金博士来了。小融果然像不认识他一样,金博士和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我看见他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小融出奇地话多,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看见金博士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果然又让我出去转两个小时。


    等我回来,小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金博士说一定等她自己醒,把录音笔留给了我,让我自己听。但是让我一定对内容保密,也不要跟小融讨论。我答应了,等他走了,拿着录音笔进了卧室。

    兹兹的电流声中,两个人说着话。

    小融:金伯伯,您说的话我一直记着呢,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妈,才能找到我自己的生活!我现在感觉好极啦!

    金博士:先不说这个。小融,你是不是参加了保罗冯特的心理学实验?

    小融:您怎么知道?我是作为志愿者参加了选择遗忘实验。

    金博士:我是看你的症状,想到的。

    小融:症状?我还没好吗?

    金博士:应该说,抑郁的症状是好了。不过这个实验现在争议很大。

    小融:有什么争议?

    金博士:关于疗效的持久性。这样吧,我们现在做个实验。

    小融:什么实验?

    金博士:你看着这里啊,眼神跟着我这根手指走。

    后面是长达三十分钟的催~眠过程,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金博士终于说:小融,你现在睁开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小融:啊,我看到了我妈妈!

    金博士:她在干什么?

    小融:她在骂人。

    金博士:在骂谁?

    小融:骂一个小女孩。啊!那是我,她在骂我。

    金博士:她为什么在骂你?

    小融:我想不起来了。啊,是因为我用刀片划破了胳膊。

    金博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小融:因为……因为……

    金博士:不要怕,你是安全的。说吧,为什么呢?

    小融:因为刘伯覃……他……他强暴了我。

    ……一阵沉默,小融的抽泣声传来。

    金博士又问:你有没有告诉妈妈?

    小融:我告诉她了,可她说我胡说。

    我听到这里,生气得一下把那只录音笔摔得粉碎。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融这胡说八道的毛病还没有改!那次刘教授来过,她就诬陷他,说对她动手动脚,让我一顿骂,终于承认自己说谎了。为了不被管着,竟然这么给人泼脏水!

    刘教授能强暴了她!想象力真是丰富!刘伯覃没有性~能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们夫妇的孩子是抱养的,连那孩子自己都知道!

    ——看来这金博士的催~眠也是假的!小融这孩子一定是在跟我装!

    想到这里,我冲下床,推开门。小融还没醒。我使劲摇醒她,劈头盖脸地问:你跟刘伯覃到底有什么仇?你这孩子怎么本性这么不好?你这坏心眼是遗传谁呀?

    怎么了妈妈?谁是……刘什么?她睁开眼睛,茫然地问。

    刘伯覃!你为什么要诬陷他?我问。

    刘伯覃?小融坐了起来,装作在极力回忆着,有好几分钟。突然她的瞳孔缩小了,她捧着脑袋叫了起来:啊!!!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我冷眼看着她继续装。

    她突然一跃而起,鞋都没穿,一把拉开家门就冲了出去。我返身拿好钥匙穿好鞋,再下了楼已经找不到她了。


    小区远处闹哄哄地,围了一圈人。我挤进去一看,是小融,还有已经退休的刘伯覃夫妇,他们怎么会突然回来?

    小融正撕打着他,还一边叫着:你毁了我一生!你这个畜生!强奸犯!

    白发苍苍的刘伯覃被小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正要拉开她,刘伯覃的爱人突然也发了疯,跟小融一起打他:你不是发誓只有那一个吗?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你说啊!

    刘伯覃跪了下来,他仰天长叹:我是个罪人!上天已经惩罚我了——我得了癌症!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冲着小融磕起头来,磕得梆梆响。

    我腿一软。小融站起身来,她的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了。我想伸手帮她整理好,她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她指着我的鼻尖问我: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到一阵阵头晕。突然小融推开我,从窃窃私语的围观人群中挤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小跑着,可她跑得太快了。我喊:小融,别跑那么快!

    她跑得更快了,可她怎么能跑得过门口那辆小轿车?这孩子,我说什么她都不听。

    我眼看着她被小轿车撞飞了十几米。我扑过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帮她把衣服整理好,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啊!

    ——瞻仰遗容的时候,我可不许她这么穿!
    @大眼糖糖 2017-05-06 19:35:17
    控制欲太强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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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这篇从母亲的角度写感觉写得能更有意思些~第一次尝试~
    @凱云2013 2017-05-07 08:48:00
    好可怕,就是有这种母亲这种家庭才会冒出那么多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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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这种家庭很多很多~唉~
    更新一篇~

    找书(上)

    高能预警,略恐怖!

    我们章家找一本书,找了有一百多年。

    还是从我曾曾祖父章玉卿老先生说起吧,毕竟这书是他弄丢的。

    宣统帝刚逊位,曾曾祖父就败了家。他从京城汉军旗的大官摇身一变,成了个拖家带口的乞丐。

    据说事发那天下午,曾曾祖父去了载沣大人府上,被留了饭。等他带着七八分酒意回到家时,只剩了一片狼藉。他耄耋的老母和一个家生的丫头杏香被反绑在院子里他练功用的木人桩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他顾不得解开老母的束缚,赶紧钻进祠堂。

    他也顾不得散落一地的祖宗牌位,连忙转动机关。

    一面墙徐徐转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室。

    一个锦匣郑重其事地摆在里面。

    他顾不得焚香净手,一把抄起了它。

    空的!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那本书就是这么丢的。

    据说曾曾祖父就是那时候渐渐迷了心智。不知自己是怎样安抚吓得失禁的老母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召回留洋的幼子的。他因为子息艰难而讨的三房姨太太去了哪里,他漠不关心。恶仆究竟勾结了什么歹人,他也不想深究了。

    我十九岁的曾祖父章春亭从英国被叫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坐得还是大渡轮最好的甲舱,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卖掉祖宅。败家子的殊荣最终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不久我们家就搬到了后来我出生的那个京郊的老宅里了。宅子不大,我的曾曾祖父在银子到手后,只准用很小一部分重置家业。

    他说,必须找到那本书。

    他说,那本书可以保我们家万世荣昌。

    他说,春亭,你不要只看着眼前,我们章家的根基在那本书上面!

    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甚至给儿子改了名叫章归。

    我的曾祖父章归是个孝子。他出发去找那本书,去了十年。其实用在找书上面的时间也就一天不到。他出了门,先是被抢了银子,再被抓了壮丁,打了十年仗。

    等他拖着一条残腿,终于回到京郊的宅子时,曾曾祖父几乎认不出他了。待确定了他就是十年未归的章归,曾曾祖父的第一句话就是:书找到了吗?

    章归茫然地摇了摇头。曾曾祖父一个耳光,架势十足,打在脸上却并不疼——他实在是老了。

    杏香端来水伺候章归洗漱。曾曾祖父的目光就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几日,我的曾祖父章归依命娶了杏香。那年,他三十岁整,杏香二十五岁。

    杏香不辱使命,第二年就生了我的祖父。曾曾祖父给这个新生的三代单传的男婴取名叫章蓦,取的是“灯火阑珊处”的彩头。

    我的祖父章蓦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那本书的故事。后来这些故事也伴随了我整个童年。说一两个我记忆最深刻的吧。

    第一个肯定是这本书的来历。光我听到的版本就有十几个,普遍是说,我们家祖上,做过侩子手。这点祖父深信不疑,他一直把我们家子息艰难归咎于这一点。总之这位刽子手老祖,他有个绝活儿,就是凌~迟。谁也没有他的活儿漂亮。据说他的刀薄的像雪片,侧立着不仔细看竟看不到刀锋。

    凌~迟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一刀刀割肉,三天三夜,3357刀一刀不能少,割完最后一刀,犯人准时断气。另一种就是先一刀毙命,但人的反射弧还在,每刀下去还有反应,这种方法对于技术的要求极高。稍微有点银子的受刑前,都会打点我们家这位老祖,选择第二种方法。

    那天又有个打点他的,拿的是一个锦袋。我家老祖掂了掂,不是银子。他就漫不经心地往外掏。

    打点那仆人吓得赶紧说:爷您轻点、轻点,这宝贝可经不起这么揉搓。

    老祖瞪了他一眼,打开一看,是本诗集。上面还标了好多数字。老祖气得要一把撕了,那仆人死命拽住!

    老祖说:你敢笑俺不识几个字?

    仆人说:岂敢岂敢!这是一本命书,并不是诗集。不知爷您是否听过诸葛孔明马前课?

    推演时辰吉凶,是刽子手的看家本领。杀人,一定要在凶时,煞气才能跟着时气跑了,不会反噬持刀的人。如果行刑的时辰不对,刽子手还有一整套的补救措施。马前课是每个刽子手的必修功课。

    见老祖点了点头,仆人又说:我们家主人的“好时辰”在后日了,您信我,立时三刻我就让您见到这本书的好处!说完,他就给老祖排了一课。排出了月份、日子和时辰这三才,他就对着书查查算算,然后找了三首诗出来。

    老祖听他念过,马上傻眼了。诗都是很粗浅的,只认识几个字的他也完全听得懂。那三首诗告诉他:和他相好的小娘子,她的夫君今晚会突然归来,让他千万不要露面。可字面上,不是当事人根本听不出这个意思。老祖立刻信了七八分。

    据说这就是我们家那本书的用法。三首诗看似毫无关联,合在一起就能泄露天机!不论是寻物断事、求财求官,还是治病救人,都屡试不爽。

    老祖马上问,这么灵的书,怎么救不了你们家主人?

    仆人就叹息着说,我们家不幸,我这主人生的时辰不好,从小就三灾八难。这书已经续~了我家主人二十几年性~命,因此而无辜丧生的人不计其数。我们家也因此彻底破败了。我家主人说了,如此活着他还不如死了,可一心寻死却想不到寻到了一个凌迟!

    仆人又说,陌生人一生只能用这本书算三次命。要这书认主人,除了血亲的传承,只有亲手杀了它之前的主人,再把自己的血和前主人的血混合了滴进书里。

    当晚,老祖躲在暗处,果然看到跟他相好的小娘子把夫君迎进家门。

    到了后日,老祖守信,给了那家主人一个痛快。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干这见血的勾当。他割破自己的手指,把混合过的血滴进书的扉页,那书吸了血,黄黄的纸页也不见泛红,就像滴上去的是水一样——小时候每每听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

    找书(下)
    再就是发家的故事。据说不到三年老祖就发迹了。做皮货、贩牲口,再是开货栈、起商号、建银楼。起码有一百个不重样的故事。总之我们章家的原始积累就是这位老祖完成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书有个秘密。他先后把这书的机巧告诉了自己最钟意的两个儿子,并赠送了他们抄本。不久两个儿子都暴病而亡,连带抄书的、磨墨的,甚至偷偷背了一两首的小厮都无一幸免。渐渐地他弄清了那仆人没说出来的这书的规矩——不能临、不能抄、不能背,只能传给一个人。

    再后来,这书就被传给了我们这一支后人。据说老祖除了死去的两个儿子,还有七八个儿子。当时为了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上演的故事简直能讲三天三夜。总之,我们这一支后人幸运地拿到了这本书,其他后人则分到了他的万贯家财。

    我问祖父,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祖父叹息着说:是金箔做的纸张、镂玉的封皮,掐丝的小楷,里面记着九九八十一首诗。我想象着这样一本书,捧在手里该有多重!我们家那位老祖怎么会觉得没有银子重呢?我想把疑问告诉祖父,他却已经靠在摇椅上打起了呼噜。

    我的祖父章蓦,可能是我们这个家族里对于找书这件事最不热衷的人了。他出生在战火连绵的岁月,没有感受过祖上的无限荣光。养活他老糊涂了的祖父和残疾的父亲,是他人生的最大主题。不过,他这辈子还是跟书有着不解之缘。他在图书馆做着修复古籍的工作,从解放前一直做到了解放后。退休后,在运动中他被挖出了祖上曾经的辉煌,这辉煌就要了他的命。

    对了,我差点忘记交代我的父亲了。他叫章杏,是我们家的第四代单传。这个名字其实来源于派出所的笔误。我的父亲出生于1957年,时年我的祖父25岁,一年前他在图书馆领导的关怀下,娶了一个本馆的女工,也就是我祖母。祖父给父亲取名叫章杳,很有几分自嘲的意思。不料祖母抱着我父亲去上户口,递过父亲写的纸条,粗心大意的小户籍大笔一挥,我父亲就叫了章杏。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我,章浮,章家的第五代单传,我找到了这本书。现在它就在我手里,除了有点受潮、有点霉味儿,跟我之前捯饬的其他古籍没什么两样。我怎么能确定就是这本书呢?其一,它是一本诗集,上面却全是些“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之类的作品;其二,在每一页的书角,都标着干支数字;其三,我们家几代先~人特有的印章都印在上面。

    我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古玩贩子:这玩意儿多少钱啊?

    贩子抬头打量了我一下:两千!

    我放下书,视线却没离开。装作转了转,我又回来:一百我拿走了!

    贩子头也不抬说:行!

    于是我就这样找回了我们家找了一百多年的书。

    此刻这书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已经洗过了手,还擦了护手霜——这应该算是焚香净手了吧!

    父亲在外面敲门,问我大白天的锁什么门。

    我手里拿着打火机,犹豫着。

    母亲也来敲门,问我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绿色的火苗舔舐着书页。我看着慢慢变成灰烬的那本书,任由他们敲着门。

    刚卜的那三首诗还在我脑海里回荡,卜出的竟是一首藏头诗:

    人间多涂炭,

    天机不可语;

    奇物多在途,

    五代噬其主。

    若问怎化解,

    焚之速速速!

    我卜的正是这书。

    父亲终于踹开了我的门,他马上给了我一巴掌:小崽子你在屋里烧什么呢?

    母亲也说:今天可是七月半,儿子你这也太不吉利了!

    我看着最后一点火苗熄灭,长舒了一口气。
    @良川姑娘要减肥 2017-05-07 18:52:07
    留爪,楼主可千万别弃坑,最喜欢这样的小故事了,就是有些故事隐藏有点深邃,不是很能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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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鼓励~我不弃坑~555~
    @大眼糖糖 2017-05-08 11:42:51
    俺觉得这书烧了挺可惜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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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也觉得~不过有借有还啊,借来的好运道用起来心慌哦~
    更新一篇~~



    大师兄(上)




    小小的擂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奋力挤进去,胳膊上腿上不免就挂了彩。人们都互相推搡着,对于比赛迟迟不开始越来越不满。

    ——给!我终于挤了上去,把牙套递到大师兄手中,他咧嘴一笑,然后胡乱地往嘴里一塞。不待我钻下去,咚咚咚三声,比赛就开始了。裁判老K向我打着手势:小丫头,快下去!擂台很逼仄,人们围得很近。我已经被挤到一角,来不及下台,只好蹲下护住头。

    是的,这是一场黑拳赛,此刻我们正身处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边上有人认出了大师兄,说,这不是那个XX五省的冠军吗?他怎么也会来打赏金赛?还有人说:看着是挺像,不过肯定不是啦!那个人可是拳王。

    大师兄的对手是个铁塔一样的人物——这种比赛是不分公斤级的。说是拳赛,其实更像自由搏击。不过“铁塔”一看就是练拳击出身的,他的双腿除了走步,就没见抬起来过。两个人的拳峰上都套着护腕——不带拳击手套,使得比赛更具有观赏性,也能更快分出胜负。

    铁塔一开始就不停用组合拳,左右左,直摆勾,大师兄摇晃着一一躲掉。围观者对于这种鸡贼的打法十分不满,发出阵阵嘘声。

    突然大师兄垫上一步,然后一个鞭腿,重重踢在“铁塔”的头上。铁塔顿时重心不稳了。

    大师兄继续出招。三两个回合吧,铁塔已经倒在了地上。大师兄攻击的,都是教练严禁攻击的部位:太阳穴、后脑和下体。这种拳赛是没有这些规矩的,它唯一的规矩就是——打倒对手。

    ——10、9、8、7……老K开始计时,铁塔狰狞着一张脸在地上翻滚。

    我终于瞅个空子,一翻身下了台。

    ——3、2、1!没什么悬念的赢了。下了台,老K递过二十张新崭崭的五十元票子。大师兄把钱塞给我,然后攀上梯子。等到了地面,就甩甩头,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把一卷钞票握在手中,慢慢感觉汗涔涔的。

    半年前,我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露露一开始说的是,带我去开开眼界,我就去了——她是我下铺的师姐,常常带我出去“下馆子”——不过带我去那种地方还是第一次。

    一个巨大的灯球在高高的房顶上飞速旋转,怪里怪气的音乐声里,照出一堆不停甩头的人,好似群魔乱舞。我要走,露露就飞给我一个白眼。她说:土包子,不玩就滚吧!说完转身就淹没在舞池里了。

    我左转右转找不到出口。一着急,就冲到一个包厢里去了。几个染着黄毛的家伙正围在一起烧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说了句走错了,就转身,还没关上门,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了我肩上,一个哑哑的声音逼近我:你tm想死?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自己都没太弄清楚,那股奇怪的味道熏得我头晕得厉害。我似乎是反手把肩上怎么也甩不掉的那只胳膊拆了骨环。那胳膊的主人怪叫一声,所有黄毛都围了过来。我急得大叫:露露!露露!声音却淹没在嘈杂中。

    猛然间我看到了墙角立着一根钢管——后来发现其实是立式麦克风的支架——我就拿它当了武器。一开始并没有想把那几个人打伤,我的本意是赶紧从这儿出去。我挥舞了两下钢管,退到了门口。不料一个黄毛捞起桌上的酒瓶,敲碎了瓶底,向我逼来。

    短棍对长枪,在逼仄的走廊里,我很快落了下风。

    我大叫:露露!露露!没人理我。

    改叫:救命!救命!这下好多人都涌了出来。

    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偷偷溜去报了警。

    我刚把黄毛手中的酒瓶打掉,警~察就来了。整个大厅里顿时灯火通明。一阵嘈杂中,露露终于出现了,她死命拉着我的手,弓下腰一溜烟从后门跑了。

    一个礼拜以后,人家找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黑胖子,除了脸上,哪哪都是纹身。堵住的是露露——起码有一百个人听见了我喊她的名字,而她又是那里的常客——正好我和大师兄都跟她在一起,就全被截住了。

    胖子们说他们的场子被封了,还被罚了钱,让我们看着办。

    大师兄问清了原委,又找人去谈,谈到最后,要赔两万块钱。

    露露翻着白眼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大师兄说:你不带小丫头去,她能闯祸?

    露露说:我带去的人多了,就她走到哪儿都惹事,能怪我?

    大师兄说:这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露露就哭了,她说:有你这样的人吗?我要跟你散伙!

    露露算是大师兄的女朋友,不过,从吵过那架,就变成了前女友。露露还是睡在我的下铺,可是跟我一句话也不说了。她靠着不说话成功地躲掉了两万块钱的债务,这件事就全落在我头上了。

    大师兄终于跟黑胖子们谈好:每个星期还一千。

    我回了趟家,吃着外公给我做的红烧肉,偷偷哭了。外公的退休金是每月三百多块,要给我交一百五十块的住宿和伙食费。到离开家我也没有把自己惹上了每月四千元债务这件事告诉他。我抱着满满一饭盒红烧肉,靠着公交车的窗户,一边哭一边认真的思考怎么赚钱。

    等大师兄开始用手指捞起红烧肉狼吞虎咽的时候,我还是没想好。他口齿不清地说:小丫头别愁了,你大师兄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打黑拳赛。这种比赛,大师兄偷偷带我去看过,当时我俩还很是嘲笑了一番那两个全无章法的选手。没想到大师兄有一天也会站到这个擂台上去。他一共要打二十场,今天打完的这场是第十九场。

    这半年来,我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黑胖子二人组每个星期定时在校门口出现,已经引起了教练的注意,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我两次。还有一次大师兄被打破了嘴唇缝了针,教练盘问了半天,他一口咬定是不小心摔的,教练就罚他跑了五公里。

    大师兄一直是我们体校的第一号人物。他没有小峰高,也没有军军壮,可是黑黑瘦瘦的他在人群里一站,就莫名有一种主心骨的意思。他说话带着一点跟我们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南方口音,整个人就有了特别的感觉。

    那时我不过十四岁,时不时还在蹭着打少儿组的比赛。现在回想一下十四岁的我,那幅尊容着实可怕:头发剪得跟男孩子一样短,四肢细长又晒得黝黑。露露就不同,她已经十六岁了,长发披散下来,看上去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露露不是我们散打班的,她练的是套路,参加的都是表演赛。露露是个美人胚子,她自己也知道。她玩得很疯,跟我不说话以后,有时整夜都不回来。尽管她再也不带我下馆子了,可生活老师来查寝,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一次次给她打掩护。

    打第十九场黑拳那天,是个星期天。第二天正上体能课,教练找到我,让我跟他出去一趟,吉普车在门口等着。大师兄还以为东窗事发了,跑过来打探消息。

    教练说:去哪?当然是把小丫头拉去卖掉啊,回来给你们加顿好的!

    大家一阵哄笑。

    听到教练还能开玩笑,我和大师兄都长舒了一口气。他冲我挤挤眼睛。

    我们去了省城。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场地,几个陌生人坐在那里。在他们的示意下,我跟一个高个女孩随便打了一场。都穿着厚厚的护具,可她下手很轻,好像就是为了碰到我,我也就留了分寸。几个陌生人就窃窃私语,还不断点头。

    从那天起,我开始练跆拳道。这是一种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得分制的比赛项目。我一向为人诟病的细长的四肢,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顾我的反对,教练把我留在了省城。

    新队服、新被子、新毛巾,还有新室友——就是那个高个女孩。教练给我留下了一百块钱,我问她哪里能去打电话,她一改赛场上的风度翩翩,恶狠狠对我说:不知道!

    我走到校门口,被告知不能出去。我问黑着脸的门卫,哪里能打电话,他同样恶狠狠:封闭训练,不许打电话!

    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在省体校那巨大的操场上转悠了无数圈。两米多高的墙头插满碎玻璃,而且这个学校连个后门都没有!

    一直到三个月后,我才有了打电话的机会。我拿了女子42公斤以下的冠军,在我的新室友樱子的掩护下——高个女孩已经卷铺盖走了,因为我顶替了她的名额——成功地从赛场后台溜走了。

    电话打到办公室,是军军接的,这个师兄我并不是很熟悉。我让他叫大师兄来接电话,他就支支吾吾。旁边有人说:千万别告诉她!是小峰的声音。我一下子急了: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可是电话啪地被压掉了。再打就一直占线。

    我坐在回小城的大巴上,瞬间就想出了一万种可能性,每一种最后都倒向最可怕的结局,我甚至想到了以后给大师兄上坟的情形,又赶紧给自己几个巴掌。


    大师兄(下)

    等我回去了,发现大师兄还活着,那种心情真是无法形容。

    大师兄的脑袋上裹着好多纱布,还套着个塑料框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据说已经躺了两个多月。一堆管线从他的身体连到各个机器上。露露守在那里,她又跟我说话了,她说:都是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你这个扫把星!你滚!

    我心底有点疑惑:前面十九场都打得那么顺利,怎么第二十场会一下子输得这么惨?就去找老K。不料停车场竟被贴了封条。我好死不死地跑去派~出~所打探消息,这下撞在了枪口上。跟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被关了一整夜,教练才把我保了出来。

    他生了真气:你完蛋了你知道吗?留了案~底了!

    我快哭了:我什么也没干!

    教练压低声音说:你让大宝去打黑拳!你还什么也没干!

    我说:教练,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最后那场是跟谁打的?怎么会——

    闭嘴!教练打断了我的话,他粗暴地将我推进车里,骂道:你是不是没长脑子?要问不会等上车了再问?

    别哭了!教练一边开车,一边胡乱扔给我一个护腕,我拿起来擦了擦眼泪。仔细一看,是大师兄的护腕!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吧!我哀求道。

    怎么回事?你惹了大黑,为什么不来找我?教练说,问你几次还都不说!大黑小黑那俩小子是我侄子!为这么点事你就把大宝一辈子搭进去了!你知不知道打了黑拳,要终身禁赛的!

    我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希望:大师兄还能醒过来吗?

    怎么不能?他就是颅骨骨折了,几个月就好了!教练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教练直接把我送回了省城,我怎么抗议都没有用,说去看趟外公也没有用。教练许诺我再打个冠军就接我回来休个假。于是回到了省体校,我就偷偷穿了一副沙袋去报比赛。队友们窃窃私语,认为我偷回了一趟家就重了五公斤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等我站在46-49公斤比赛场上、面对肉山一样的对手时,不是不后悔的。可一想到大师兄躺在那里的样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还是赢了。兜里装着奖金,省城的记者来采访我,镁光灯照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登在报纸上的我笑出一嘴白牙,傻极了。

    终于又回了小城。教练没食言,他亲自来接的我。我们全班在校门口的川菜馆包了三桌给我庆祝,教练破天荒允许大家每人喝一杯啤酒。可大师兄不在,露露也不在。教练说大宝今天刚出院,还不能见风。

    吃了一半,我偷偷溜了出来。

    大师兄靠在床上,刚点着了一根烟,过了一会儿,两个鼻孔都冒出烟来——奇怪,他以前是从不抽烟的,抽烟影响肺活量。

    我还没敲门,就哭了。他慌忙把烟掐灭,见是我,就骂道:死丫头敲什么门,在省城待傻了吗?——别哭了,越哭越丑!

    他剃了光头,看上去很是陌生。

    对不起!我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一直重复这句话。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偷偷顺出来的菜,一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两年后,我在省城见到了刑满释放的老K,那时我跟几个队友在撸串,他和大黑小黑在邻桌喝啤酒。

    他说:这不是小丫头吗?

    大黑说:真的是啊!现在是大冠军啦!

    小黑说:真是失敬失敬!

    几个队友站了起来,我不想惹事,压住他们,坐过去跟老K碰了几杯,他们说是来省城进货的。

    老K说:你们那个大宝怎么样了?听说现在给王局开车呢?

    大黑说:唉,可惜了!

    小黑说:你懂什么!打打杀杀能搞多久?给局长开车,这么好的差使哪里找去?

    我说:你们谁能告诉我,大师兄那次到底是怎么被打伤的?

    他们就很惊讶:你不知道?是露露联系的那个黑人啊!

    我更惊讶:黑人?不是说最后一场还是跟王XX打吗?

    他们回忆了半天。老K说:老子为什么进去的你真不知道?大宝不是帮你打的那场,是帮露露打的!

    我噌地站了起来,揪住老K的领子:你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知道了所有人费尽心思要瞒着我的一切:大师兄打完二十场,全胜。可无论老K怎么鼓动,他却都不再打了。老K就想到了露露,让她说动大师兄,事成后给她分成。

    露露答应了,找到大黑和小黑,演了场戏,说欠了他们的钱,只能去陪酒。大师兄果然答应帮她再打几场。

    可是大师兄不知道,露露联系的黑人是吃了药上场的。大师兄感觉到不对劲,举手要暂停,可是黑人把他打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流着口水不停地打他的头。七八人人跳上去也拉不开他。有人报了警。警察用麻醉针才让黑人安静下来。

    老K讲完,我傻在那里好久。露露的话一直像十字架一样压在我胸口两年多:你这个扫把星!你滚!

    我又想起一年前大师兄的最后一场比赛。教练想出了瞒天过海的法子——改了他的户口。他又一次从头打起,一直打了十几场。那场是五省晋级赛,在省城的灯光球场举行,我第一次坐在看台上看着大师兄打比赛。他换了发型,看上去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他打赢了,等着颁奖。

    突然一个人拿着高音喇叭叫嚣:这个人不是XXX,他叫大宝,他是个打黑拳的!

    “打黑拳”三个字一出口,全场哗然。揭发的人又拿出了几张照片,正是大师兄在黑拳馆打比赛的时候,被人拍下来的。

    大师兄和教练被从天而降的矿泉水瓶砸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以后大师兄就退役了,教练也辞职去了南方。

    我满世界找露露,终于找到了她。她也来了省城,在一家夜总会上班。我以为她是保镖,没想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翻白眼的动作才让我确定这就是露露。她说:你毁了我一辈子还不够?来看笑话?

    我语塞了,一个人怎么能永远都这么理直气壮?我憋了半天,问她:你为什么要害大师兄?他对你那么好——

    一阵娇笑打断了我,她把烟圈吐在我脸上:我喜欢,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突然间她就哭了起来:他对我好?小丫头,你还真是缺心眼!他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真不知道?

    她咆哮起来:我就是要害他!因为我生气!我tm到底哪点不如你!

    我呆在原地,连她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又一次回了小城。大师兄见了我,很是高兴:太好了,我正愁联系不到你呢!

    他把气氛弄得这么热烈,我一路想好的话,一句都没法儿说了。

    大师兄继续说:我这几天就在想,不请谁都行,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都得来,我得好好宰你一笔啊!

    说着笑着,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喏!

    一张请柬。

    一张婚礼请柬。

    我回到家,趴在桌子上哭得昏天黑地。

    外公买了肉回来,絮絮叨叨地说,你们那个大师兄要结婚了你知道吗?到时帮外公多随一个份子哦,这两年你不在家,买面买油换煤气,全都多亏了他!
    更新一篇~



    麟儿(上)




    我和文山还没有孩子。

    这话刚结婚的那几年是带着一两分窃喜脱口而出的,慢慢就有了三分遗憾,再后来就成了七分抱怨,如今我已经十二分难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能确定是谁的问题,一切结果都指向我们是两具完全健康正常的雌雄成体。这十多年来,到处检查看病就花了我们积蓄的大半。我们夫妻俩常自嘲,也算是游遍了大半个中国了。不同的是,别人一到目的地就发朋友圈狂拍照,我们一到就找黄牛排专家号。

    文山不说,其实我知道,没孩子这事,受影响最大的是他的仕途。秘书处分成两个小圈子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其中七八个元老基本都是他的同龄人,另一个小圈子是几个自诩新鲜血液的小年轻。

    当初文山可是元老圈的核心人物。那时大家都刚结婚,聊的话题也差不多,搞文字工作的,也都喜欢诗词,还经常搞一些笔会。那也是文山最春风得意的几年,提了科长就是那几年的事。

    可是慢慢的,大家都有了孩子,话题也从风花雪月变成了奶瓶尿布,文山渐渐感觉到吃力了。他在半夜浏览母婴论坛,为的就是那么一点谈资——那时我年轻沉不住气,还闹得满城风雨。等元老们开始聊学区房和补课老师哪家强,文山就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慢慢地就被挤出了圈子。

    小年轻们闻风而动,想要趁虚而入——毕竟文山怎么说都是秘书处的第一支笔杆子。可是文山跟着他们混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毕竟快四十岁的人了,混酒吧、熬夜看球打游戏什么的真的吃不消,偶尔为之还可以缓过来,天天这样恐怕要折寿。

    渐渐的,文山就成了个圈外人,他自嘲是秘书处的民主党派。这话不知被哪个好事者传到了他们老大耳朵眼里,不知怎么就很不中听。

    三十九岁,副处。文山说,就这样吧。

    我倒没有什么。我们杂志社六年前就给我分了单间的办公室,毛玻璃一隔,什么闲言碎语都被隔在了几光年外。没孩子也不是没有好处。怀孕产假林林总总,其他女同事总比我少了一两年的时间。签名从“实习编辑周”到“编辑部主任周”,我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很稳,一步也没踏空过。

    我比文山还长一岁。谈恋爱时,文山的母亲不是很中意我。她说,这女子眉目太寡淡,是吸福的,不是个送福的。那时我还有一两个追求者,听了这话,倒让我定了心。起码这个婆婆我没了刻意讨好的必要。她临终时,摈开众人告诉我,让我抱养个孩子。她说,不是为了小山,是为了你。我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哭过一场的。

    夫家的压力,我感受到得并不大。许是文山用他薄薄的肩膀抗下了大半吧。文海只说过一次。那时国家还没放开政策,而弟妹不小心怀上了二胎。文海说,梅子不肯打,要不生下来过继给哥哥嫂子吧!我还没来得及皱一下眉头,文山就马上拒绝了。

    后来小灿灿还是生了下来,交了十万元的罚款,文山给出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钱的原因,文山特别喜欢灿灿。因为这个孩子,我们两家来往也多了起来。

    办公室的章姐说,女人到了一个年纪,看到别人的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我可不喜欢灿灿。那孩子两三岁时就破坏力惊人,尤喜撕书。我后来重金换了带锁的实木书柜就是因为她。

    而我的娘家——我并没有什么娘家。母亲早已再嫁,父亲早已再娶。我从十来岁跟着外婆,外婆如今早已西去。婆婆说我寡淡,我很难否认。我爱听戏、爱焚香、爱喝茶,还爱侍弄花草,我十几岁的时候过得就是退休老干部的生活。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文山说,要不,这辈子,再不想这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躺在他的肚皮上——这一两年他终于胖了起来,全胖在肚子上——晃了晃脑袋,一颗眼泪就滑到他的肚脐里了。他捧着我的脸说,人一辈子,太短,只要我们俩快乐,就够了。

    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件事就算彻底尘封了。

    一直觉得,除了这件事,我们的感情是完美无瑕的。

    我跟文山去了海边,不是景区,风景却好极了。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度假,不是什么寻访高僧神医。可不是景区也有弊端,景色太好,客房太少,都住满了。前台说,只能拼房了,收半价。我犹豫了,我习惯每天洗澡,拼房的也是一对夫妻,怎么洗呢?拖着行李走了一圈,发现这是唯一一家酒店,只好又回来。前台说:还有个等着拼房的,现在得原价了。总之搞得很不愉快。

    进了房间,是个套间,先到的那对夫妇还没放行李,等着我们先挑里外呢。在前台那里受的气顿时就消了大半。后来几天都和那对夫妇结伴而行,再后来就成了朋友——原谅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他们的名字,就叫丈夫A,妻子B吧。一聊之下,AB夫妇竟然跟我们是同一个城市的,B还跟我是老乡,A是机关干部,B是产科主任,年龄比我们小一两岁。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也没有孩子!

    从海边回来后,我们保持着一个星期一两次的聚会频率。B还去我单位找过我,托我办了一点小事。A为了答谢我,还给我和文山拍了一套艺术照——他是个业余摄影师。

    其实那时并没有对A有过别的想法。婚后我就很自觉地把男人分为:文山和其他男人。“其他男人”在我眼中几乎没有了性别。这不是假惺惺的说辞,而是我这样一个古板的或者说寡淡的女人最真实的想法。

    AB的家离我们家很远,我们和AB都互相留宿过。A偶然落下的一瓶须后水什么的,我都是放在那里不动。慢慢地,界限这种东西就模糊了起来。我们的浴室、衣柜里都出现了很多AB夫妇的东西,反之亦然。有一次,半夜A偷偷喊醒文山,要借什么东西。文山摊摊手说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客房那边微微有着动静。我笑了半天,想要跟文山讨论一下,他翻个身又睡着了,我却睡不着了。

    过了几日,A给我发邮件,混在堆积如山的稿件里,我差点错过了。原来是之前他拍的那套写真,有一张我的人像得了奖。他问我可不可以把这张照片放在摄影网站的首页展览。我回复,当然可以!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妆太重,完美主义的倾向就冒头了。我又加了一句:要不重拍一套吧,这次化淡妆。点了发送才觉得有些过分了。

    A一整天都没有回复我。

    我点开A在摄影网站的页面,发现了另一个他。他的鸟、鱼、虫、蛙。还有他的人像。很多模特,有朦胧美的,也有诱惑美的,几百个作品。再看他的配文,用文采飞扬来形容绝对不为过。不知怎地,就有些自惭形秽。四十岁的女人。想了想,又有些别的想法。

    第二天A终于回复了,他道歉说前一天被领导抓了壮丁。热情地跟我约了时间,说这个季节XX地方的XX花开得正好(原谅我不能说得太细,这个地标太明显了),适合拍外景。

    后来外景就拍了,非常成功。A连框子钱都不要。照片在我们办公室传阅,一群女人争着要A的联系方式。A说,才不给她们。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就像一潭湖水投进了一颗石子。

    过了几天,和文山拌了几句嘴。买了件新衣服穿给他看,他看了说:不好,别穿。我就问为什么。他一边改着稿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顺口说:太年轻了,你穿不合适。说完空气静了,他一抬头,才发现失言。

    就是那天给A发邮件说,想拍套室内的写真。A没回复,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约了地方,是个四星的宾馆。等周末去了,发现他还带了个灯光师。他解释说室内得调光,说这灯光师是个第一等的好手,我看过的XX、XXX的片子都是他的手笔。于是我们在里屋拍,灯光师在外屋等。拍完一组,灯光师再调光。尺度也就到内衣。

    拍出来特别美,照片里的我找回了二十几岁的感觉。A还用软件帮我修了图。相册送来,我却犯了愁:不知道能放在哪里。放在家里当然不行,文山看到就什么也说不清了;放在办公室被人看到,更是可怕。拍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如今倒变成烫手的山芋了!A说,不如我帮你保管吧,你要想看,随时来我家。反正B是从来不动我摄影的东西的。

    后来A就带走了我的相册。之后的三个月吧,我忙、文山忙,A忙、B也忙。聚得也少了。慢慢地我觉得自己心里又波澜不惊了。

    可有一天下午,A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混饭。那几天文山出差了,我就买了三个人的食材。但是来的只有A,说B回娘家了。A还提着两瓶红酒,说是人家找他办事,送的,直接从办公室拎来了。我打趣他:当心被抓了典型。

    A坐下,我炒好一个菜端出来,发现他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哭。我吓得差点把盘子扔了。A抬起头,说:我辞职了。

    我这才发现,他还带着一个巨大的公文包。

    见我没说话,他又说:B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还是没说话,他再说:我一刻钟也不能在那个办公室待下去了。肮脏、恶心、令人发指!

    给我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不待碰杯就一饮而尽。

    他说:我还是想当摄影师,我不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说完看着我,目光炯炯:你说我还能行吗?

    我说:你一定行。

    他笑了,说: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信了。

    那天菜没吃多少,酒喝光了。


    麟儿(下)

    醒来的时候头很疼,除了婚礼那晚,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这般醉过了,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我向着身旁转过头去:还好没有人。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睡袍。

    A换了身衣服,在浴室刮着胡子。见到我,他放下剃刀,笑得一嘴白沫。

    A走后,我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在床上、浴室里寻找着蛛丝马迹,一无所获。

    可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心慌了好几天,上班路上就跟前车追了尾。下来个金链子大哥,哐哐哐地拍我的车门。我锁紧了车门报警,半天按不对键。突然A长枪短炮地出现在我车前,挥舞着他的三脚架,三言两语,金链子竟然同意和解了。

    A上了车,笑了,说: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当次骑士。

    我在停车场待了很久很久,A陪着我沉默着,慢慢地我终于停止了颤抖。

    很久,一抬头,发现文山举着手机站在我的车头前面。原来我慌乱中没拨出去的报警电话,竟拨给了他。文山一下飞机就接到了我的电话。

    五十八分钟的通话时间。我已经想不起一路上跟A说了些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晚上我睡着了,文山突然把我弄醒,动作异常粗暴,我喊着弄疼我了他也不管。

    之后他又沉默了七八天。终于他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没什么。这事儿就翻篇吧,不过这辈子就这一次,你能答应我吗?

    我使劲点着头。

    车修好了,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我想,我的生活应该也可以这样。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不相信,跑去药店,把所有种类的试纸都买了回来,一条条试。又偷偷跑去医院。

    ——确实是怀孕了。

    整个孕期,我成了太阳,文山就是那飞速旋转的唯一行星。我并没有撒泼耍赖,可是文山也小心翼翼得实在过了头。

    文麟。麟儿。是个男孩。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取得过了,这样夸自己的孩子,脸皮的厚度也令人堪忧。

    文山不管,他激动得手舞足蹈。

    满月,请了三十几桌。

    百日,又请了一次。

    文山红光满面,文山兴高采烈。

    我久久地端详着麟儿,这孩子长得不像我,也不像文山,最重要的,也不像A。

    和AB又慢慢热络起来,还是他们两次出现在我们家的喜宴上之后。A给麟儿拍了无数照片,B整日抱着他不撒手。

    终于发现我实在是个凉薄的人。我对于麟儿的热情似乎还不如AB这对陌生人。后来认了干亲,我就没有反对。AB搞得隆重极了,又是仪式又是晚宴,请了几百人。

    你一定以为故事要结束了,对吗?不,我要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三个月后,文山入狱了。受贿,数目大得惊人。他一直说是被冤枉的,坦白说我一直以为在他那个职位,想有点灰色收入都很难。

    隔着玻璃,文山说,有了麟儿,想得就多了,也远了。

    出庭回来,我就病倒了。

    B向单位请了长假照顾我,麟儿也几乎是AB在照看。他叫出的第一声妈妈不是对我,而是对B。

    那种又感恩又介意的心情,非当事人真的很难有分毫体验。

    随着我病得越来越重,我就想到了很多。麟儿跟着AB我是放心的,就是十几年后文山出来时,这孩子就跟他成了陌生人,这对文山不公平。

    还没有再跟文山见一面,我就不能下床了。B请了专家来家里,说是她老同学的哥哥。专家语焉不详地安慰我,于是我知道了——我是要死了。

    我背着B,流着泪写着遗嘱。

    如果不是我多年未见的母亲突然来访,这个故事就真的要结束了。母亲的本意是要炫耀一下她还有个当主编的大女儿,在她们医院的一帮返聘专家中间找些存在感。不看动机,母亲真的救了我的命。她把AB支开,一针见血地告诉我:你是中毒了,不是得了绝症。

    在ICU住了七天。母亲和几个老同事的放松之旅又变成了大小夜班。

    终于活过来了。AB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告发他们。

    他们说,愿意把一生积蓄都给我,然后远走他乡。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的麟儿?你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

    AB支支吾吾,最后说:这孩子是B和文山的。

    我彻底傻了。

    A说,他患有一种遗传病,从十几岁发病就饱受折磨,而这种病是百分百遗传的。一开始他瞒着B。而B有着习惯性流产的体质,根本不能生育,一开始也瞒着他。两人绝望了。

    B说,他们把目标盯在那些想要玩刺激的都市游戏的夫妇身上。

    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A说,交换~伴~侣~的游戏。

    B说,在文山之前,他们已经找了好几对夫妻,最后都因为各种条件不满足而放弃了。文山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B轻易地就怀上了文山的孩子。而那个红酒之夜,AB在麻醉了我之后,把B的受精卵放入了我的子宫内。

    我就是——一具容器。

    我说:我不相信,文山不在,你们才这样污蔑他。

    AB说:你可以亲自问他。

    我就去了,坐着轮椅。

    隔着玻璃,我告诉文山:我准备把麟儿交给AB夫妇,我还要跟他离婚。

    文山激动得要跳起来:麟儿是我的孩子,我验过DNA!

    他痛哭流涕:我不在意你跟A的事!求你不要把我的儿子给别人!

    我最后一次隔着玻璃附魔他的脸:麟儿的确是你的儿子。

    我并没有告发AB。我还保存着他们认罪的录音,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一遍了。

    我最后一次抱着麟儿,对他说:虽然我们是没有血缘的,但怀胎十月,哺乳半年,也算是一场缘分,我不告发你的父母,是不想让你一生孤苦伶仃。我自小没了父母,深知其中滋味。

    我把他交给了B,看着他们转身走远,走到我的世界之外去。

    别了,麟儿!
    @凱云2013 2017-05-09 21:27:32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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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感觉越写越长啦~
    更新一篇~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上)



    电话响了好久,我才接起来。是片~警小钱,他说,阳姐你来一趟吧,小辉找到了。

    ????我颤抖地问:在哪找到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来了再说吧。

    ????我就去了。他们把尸袋拉开,让我辨认。

    ????我说:是小辉。

    ????一个眼生的老警~察问:是叶汶辉吗?

    ????我说:是他。

    ????老警~察不依不饶:是谁?说全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眼睛里满是憎恶,还有几分兴奋。

    ????小钱跑过来,说,盛队,你干嘛呀?阳姐是省报的记者,还采访过咱们王局呢。

    ????盛队高声说:天王老子,她也是通~缉~犯的家属!

    ????我拉住小钱,对盛队说:是叶汶辉,我可以把他……我可以把尸体领走了吗?

    ????小钱说,现在还不行,还有程序要走。

    ????小钱把我扶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一时间头晕目眩,我扶住门口的柱子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辉出生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十二岁的我端着奶奶熬的鸡汤,挤公交去医院。过马路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翻了我的保温桶,鸡汤撒了一地。我蹲在地上看着珍贵的、油汪汪的鸡汤缓缓渗到干裂的土路中去。

    ????到了医院,我对妈妈说,鸡汤撒了。妈妈说,傻丫头,别哭了,来看看你的小弟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辉:粉扑扑的婴儿,黑亮的眼睛和头发。我接过这个手舞足蹈的婴儿,对于他的柔软还是缺少估计,差点把他给摔在地上。

    ????爸爸将我叫到门外,说:你这丫头真没有分寸,平常偷吃也就算了。你妈等着这汤开奶,你偷喝了,你小弟弟一辈子吃不饱!

    ????我一下急了:我没有偷喝,是撒了。

    ????爸爸说:汤撒了,肉呢?

    ????我说:肉掉地上了。

    ????爸爸说:你手也断了吗?不会把肉捡起来?冲一冲还能吃的!

    ????我拎着空空的保温桶,一路跑到撒汤的地方。鸡汤早晒干了,鸡肉也不知去向。地上还有一点肉渣,一些蚂蚁正齐心一力地搬运着。我想哭,可是口干舌燥得连眼泪也挤不出来。



    ????妈妈还在坐月子,计生办的人就来了。他们搬走了电视、柜子、沙发和自行车。

    ????然后厂领导来了,他们对妈妈说,她已经被开除了党籍,也不能再当会计了,出了月子就要下车间。

    ????这些人都走了之后,爸爸就把我的作业拨到一边,然后坐在茶几上喝酒。小辉哭了起来,爸爸说:赶紧让小丧门星闭嘴!

    ????奶奶听不下去,从厨房钻出脑袋骂:你个孽障,也不怕闪了舌头!

    ????谁都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执意要生下小辉。怀上小辉的时候,她还是厂里的明星人物,先进工作者。所有人都劝妈妈打掉他。妈妈上了手术台,却突然跳了下来。谁劝也不听了,她说,一定要生。

    ????过了几天,爸爸厂里又来人,说要把我们的房子收走。爸爸拿着菜刀追出两条街,终于保住了我们的两居室——妈妈厂里本来给她分了一套大三居,她却“发扬风格”让给了一个老职工。私下里,妈妈说,她想等下一批房子,她已经看过了设计图纸,房型更好。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能搬离这个两居室。那时,爸妈一间,我和小辉睡上下铺,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睡厨房。

    ????妈妈出了月子,再没有回厂里上班。她卤了茶叶蛋拿到厂门口去卖,把领导们都逼得只能从后门进出。后来大家发现妈妈的手艺其实还不错,她就正正经经做起卤味的生意来。

    ????两三年后,我们家还清了债,爸爸就更是天天在家里喝酒。

    ????我爸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十岁那年,他坏了手,对于一个技工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他从生产标兵变成了锅炉房大叔,这个心理落差我觉得他到死都没调整过来。他是个很差劲的锅炉房大叔,大家洗着澡,发现水变冷了,总会在锅炉房的一角找到已经醉倒的他。三番两次,厂里就让他回家待着了,发一半工资。

    ????没坏手的时候,爸爸是个很温和的人。记忆里他总是在星期天扛着我去动物园看猴子。其实猴子有什么看头呢?我闹着要去,不外乎能吃到棉花糖——爸爸的柔情,小辉从来没感受过,他感受得最多的,是爸爸的拖鞋和皮带。

    ????爸爸手也很巧,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的。我对小辉说:你写作业这个桌子,是爸爸最花心思的,全卯榫的,跟老师傅要的图纸——小辉每每听到这里,就大脚踹那写字台。

    ????小辉从小就很漂亮。这样说一个男孩子也许不太合适,但上学前,妈妈给他穿的,都是我以前的小裙子。为了配合这个造型,还给他留了长头发,编两个小辫子。而我小时候却被忙碌的爸妈剪了短发,爸爸还老给我买一些气手枪、小兵人之类的玩具。

    ????那时候我很喜欢领着小辉到处逛,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小妹妹,听人家夸赞一番,小把戏百玩不厌。我们甚至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娜娜,天天乱叫一气,笑得要发疯。

    ????小辉是奶奶带大的,没上过幼儿园。等要上学了,妈妈领他去剪头发,他又哭又闹,死也不肯剪掉辫子。

    ????第一天就被请了家长。白老师打量着我妈说:再喜欢女孩也不能让小子蹲着尿尿啊!还给他留小辫儿!一群小朋友听老师说一句就哄笑一番。

    ????小辉被推了个寸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问我妈:老有人搡我怎么办?

    ????我爸醉醺醺地接话:揍他啊!

    ????第二天又被请了家长。两个香喷喷的猪耳朵塞在白老师的手里以后,她一下子软了。等小辉再把小朋友打哭时,她就装作没看见。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小辉已经打遍学校无敌手了。白白净净小姑娘一样的一个人,出手却狠得不得了。他截了六年级同学的钱,被人家家长追到家里来。我爸把皮带都抽断了,在那儿喘粗气。小辉梗着脖子说:咋地,累了么?跟挠痒痒似的!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省城的报社。小辉拎着行李,磨磨唧唧去车站送我,塞给我一个报纸包。我要打开,他按住说,别。

    ????等上了火车,我偷偷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整整齐齐一沓子钱,后来数了数,三百块。火车开了,小辉跟着窗子跑,喊:姐,再别回来了!没钱了就给爷们写信,爷们有的是钱!

    ????我真三年没回家。跟一群皇亲贵胄们竞争了很久,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背景却留了下来的幸运儿。用对桌那位武~装~部长千金盛雪的话说,就是:叶炆阳你把你们家祖宗八辈的运气都用光了!这话听着像骂人,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省报的风格。果然,我被派到新疆去了两年多,回来又被送去上海学习。

    ????三年后,我回到家,奶奶已经去世,爸爸瘦成了人干,还是整日地喝。

    ????远远就看到妈妈正在给客人切着肉。她的砧板还是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小巧好用,是爸爸的发明。突然有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小子跑到妈妈身边说着什么,手就往钱箱里伸。妈妈打掉了他的手。我赶紧跑过去护住妈妈,问他:大白天的你要抢劫啊?

    ????那小子瞅了我一眼,笑了,他叫我:姐!

    ????我呆住了:十三岁,这小子就长了这么大的个子!看上去像个大小伙子了!

    ????晚上我躺在上铺打趣他:你不是有的是钱吗?

    ????他在下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答应过奶奶,再不干坏事了。

    ????过了两天,我看见他把一个小姑娘堵在巷子里动手动脚。那小姑娘也不反抗,还咯咯直笑。我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小辉是长大了。

    ????想来想去,没有姐姐给弟弟上生理卫生课的。我就只告诉他:不管怎么作,成绩不能差。他考一次第一名,我就给他寄20块钱。

    ????小辉高兴地问:真的?

    ????我说:当然。

    ????这句当然以后,成绩单不断寄过来,我几乎每个月都给小辉寄过去几十块。也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中)
    ????再回来已经又是两年后。小辉刚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正在度过人生最幸福的几个暑假之一。他的头发留得老长,披散着,一天到晚背着把吉他。身边的小姑娘几天一换。那时还没有“人生巅峰”这个词,我妈说他是“臭德性”。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带小沈见家长。他是我大学教授的儿子,我们谈了五年恋爱,还没见过我爸妈。那时也没有“见光死”这个词,不然就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担忧了。

    ????特意提前写了信让我爸配合一下,这几天别喝酒了。现在我的信就被放在茶几上,我和小沈坐在沙发上,我爸在对面最后一把幸存的椅子上穿着拖鞋晃脚,大拇指正对着小沈。

    ????我爸一口下肚,然后对着我喷出酒气:小阳越来越出息了啊?狗不嫌家贫,你难道连狗都不如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我爸吱溜一声,把酒气喷在小沈脸上:我们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啊,帮不了你们,也不会拖累你们。丫头要攀高枝,我也拦不住,只是以后摔下来别叫疼!



    ????小沈陪着我听了我爸一个多钟头的训话,出了我家门,眼泪就下来了。

    ????我说:委屈你了。

    ????小沈就把手放在我肚子上,说:小阳,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们得赶紧结婚,是因为我已经怀孕了。

    ????突然小辉从暗处出来,他揪住小沈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说,你tm是驴啊?管不住爷们帮你剁了?

    ????我难堪极了,连忙拉开他。

    ????刚才的训话会小辉不在,小沈整理着衣服问我:这是谁?

    ????小辉说:小阳是我姐,你说爷们是谁?



    ????回到省城没几天,小沈就跟我说了分手。

    ????他说给我五万块了结这件事。

    ????他说他家里人不能容忍他娶一个酒鬼的女儿。

    ????他说酗酒的基因是会遗传的。

    ????他在我们单位旁边那个全国著名的大桥上跟我说分手。

    ????我把那厚厚的报纸包接过来,看到他舒了一口气。

    ????我扬手把它扔进了江里。

    ????我冷眼看着他徒劳地想扑出护栏去。

    ????没等他转身,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辉突然来了省城,我去医院的计划只能一搁再搁。他说是来倒腾几把琴的,赚个差价。说完问我:沈驴呢?

    ????我一直很讨厌小辉给他起的这个外号,现在听他叫出来却十分解气。

    ????最后是小辉陪我去做的手术。大夫以为是他闯得祸,很是给了他一些脸色,说:怎么这么大了才来?还是个带把的呢!

    ????小辉要收拾小沈,我拦住了。我说,不值得。

    ????休息了一个星期,再回到报社,我在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小沈。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就对他说:你还是走吧。他没理我,等我们新闻组的盛雪走进来时,他露出笑脸,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把我买给他的那个饭盒递到了她手中。

    ????中午,盛雪在我对桌吃着米饭和梅菜肉。她说,小阳你想开点——你这种人反正也嫁不进他们家的!

    ????我头都没抬。

    ????她继续说:你别光吃榨菜啊。诶,我不吃肥肉,你要吗?

    ????我抬起头,看到她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我。还有很多双眼睛也瞅着我。再看到她拨弄在饭盒外面的一堆咬去了肉皮和瘦肉部分的扣肉片。我终于忍不住了,把那个花了我五块钱的饭盒扣在了她头上。

    ????小沈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我被打懵了,连还手都忘了。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正在这时,我看到小辉冲了进来,他扬起手中的吉他,砸在了小沈头上。

    ????小沈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盛雪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啊,打这个酒癞子家的小杂种!

    ????小辉指着她说:爷们从不打女人,嘴太贱的除外。说完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小沈一下子爬了起来。他抄起前台的一盆文竹,向着小辉砸去。

    ????小辉一躲,文竹的盆子砸在了盛雪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有人报了警,小沈和小辉都被带走了。沈教授来到派出所,所长小跑着给他敬烟。沈教授对我说:小阳,你曾经是我最好的学生,如今看来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你那个家了!

    ????——后来我满怀恨意地回想那一刻,如果他知道我一周前才杀死他们沈家最后一点血脉,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趾高气扬!

    ????小沈跟着沈教授走了,小辉被关了半个月。

    ????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的伤,嘴唇、眉骨都缝着针。他想咧嘴笑笑,可是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他对我说:爷们这下得有日子没法儿泡妞了!

    ????他说:姐,回家吧,省报是好,可这么天天上班怄气,何必呢。

    ????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能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点头,一定会抽身。那样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那样……

    ????可是当时,年少气盛的我回答说:不,我凭什么走!

    ????过了一个月,小沈和盛雪结婚了。他挨个桌子发请柬,大家拿了请柬都面面相觑。

    ????要好的同事后来偷偷拿给我看,上面备注着:可带随宾一位(叶炆阳除外)。



    ????那天是8月31日。报社发了大米,小辉说帮我搬回宿舍就去赶火车。可是他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小沈。他给盛雪送了水果来,两人正在互相喂着水果。

    ????领导已经把我和盛雪的座位调开了,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尖。

    ????盛雪说:你们看啊,有人一袋大米也要搬回老家去!

    ????小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盛雪拿着一只美工刀走了过来,把小辉刚背起来的米袋子划了个大口子,大米哗地撒了一地。

    ????小辉看了看我,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盛雪继续说:哎呦,酒癞子家的米怎么撒了!她用美工刀指着小辉。

    ????小辉卸下米袋子,伸手把刀刃抓在了手中,一用力,刀就脱了盛雪的手。他把刀收好,揣在自己裤兜里,然后问我:姐,要不要帮你扫一下?

    ????盛雪还在接话:当然要扫起来啊,够一窝杂种吃几个月呢!叶炆阳可就指着白饭下榨菜了,不然她会饿死!扫干净点啊!对,喏,这里还有!

    ????小沈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辉把米扫干净倒掉,然后,走到盛雪面前。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美工刀瞬间就划开了盛雪的颈动脉,血喷得整个办公室到处都是。小辉反手又划开了另一侧,这时血喷得没有那么猛了。

    ????小沈这时才想到了跑。他被小辉两步追上,美工刀插进了他的后背、胸口、大腿、肚子,一刀又一刀,直到他彻底不再挣扎。


    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小辉跑了好久我才想起追上去。

    ????小辉站在大桥上,风吹动他的长发。他说:姐,爷们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了。

    ????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转过那么快。我浑身摸索了一下,只有一份废稿在身上。我咬破手指,在大风中给我在新疆的干爸艾力写了一封短信。

    ????我说,小辉,你去新疆。找这个地址,我救过他们儿子的命,他们一定会收留你的!

    ????小辉笑了,他说:姐,算了吧。

    ????我攀上护栏说:小辉,答应我!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我的水性不好,小辉是知道的,以前带他去游泳的时候,我都是远远站在岸边看着他扑腾。

    ????小辉终于接下了那几张纸。他最后抱了抱我,转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警察盘问了我半个月。终于他们把我放了出来,我又马上得知了一个消息——爸爸去世了。

    ????据说爸爸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知道小辉杀了人跑了,正在被通缉,生怕沾染上我们家的不祥之气。妈妈还在机械地做着卤味,只是已经白了头发。她说熟客每天都等着,生意不能断。

    ????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敢联系艾力爸爸。悬赏已经从一万提高到了二十万。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上班下班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幸报社终于有个选题要派个人去新疆出差,山高路远,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还没说话,就有人说,让小叶去,她不是去过新疆嘛,她熟。我不敢表现得太兴奋,就故作木讷地答应了。

    ????临行前,妈妈已经病得很重。我始终没有告诉她,我让小辉去了新疆。我不敢说。妈妈说:我去下面找一圈,找得到我们母子就团聚了!



    ????我终于见到了艾力爸爸。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招呼着一个女孩子:阿娜尔!娜娜!快来给客人倒茶!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弯腰走了进来。毛毡帐篷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我一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种逼人的美还是扑面而来。她把茶递给我,行了个礼——原来是个哑巴。我一边还礼一边奇怪起来,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女孩子没走,也坐了下来。艾力爸爸介绍说这是他的远方侄女。我敷衍地点头,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不敢开口问艾力爸爸小辉的事。外面一个小伙子正在张罗着宰一只绵羊给我接风,他就是我无意中救过性命的哈利肯。

    ????艾力爸爸操着发硬的汉话,不停地东拉西扯。直到手抓肉和熏马肠上了桌,我还是没有机会发问。人越来越多,邻居们都跑来了,围坐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聚会。阿娜尔忙着伺候大家吃喝,续着奶茶,还不停把肋条肉放在我面前。我机械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心里越来越慌——看样子小辉根本没有来,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呢?他还活着吗?

    ????很晚了,人们终于散去了。艾力爸爸安排我跟阿娜尔睡小毡房。他说,那里暖和。

    ????我躺下了,阿娜尔熄了油灯。

    ????黑暗中,突然一个声音轻不可闻地叫我:姐!

    ????我腾地跳了起来——叫我的是阿娜尔。

    ????黯淡的月光下,我的手拂过她、不,是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是小辉!没错!

    ????一瞬间我就对艾力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什么法子能比这样隐藏得更好呢!小辉笑了,他的笑已经是一种哑女特有的腼腆的笑。海娜草描绘出一对细细弯弯的眉毛和一双飞扬的眼线,配上原本浓密的睫毛,这是一张典型的哈族少女的脸。他还留了长长的头发,编了两只大辫子。

    ????万无一失。

    ????艾力爸爸后来说,盘问他的人起码来了十几拨,都知道我救过哈利肯性命的事。有几个还强行搜了他的帐篷。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告诉小辉妈妈病重的事。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小辉执意要回家。他说:姐,我只要见妈妈一面,跟她说一句话,就走!

    ????我说:你要说什么告诉我,我来告诉妈妈。

    ????他说:不,我要亲口告诉她。

    ????怎么也拦不住他。

    ????小辉果然回了家。那天我正在给妈妈喂罐头汤,一个人轻轻地敲门。我打开门,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黄色连衣裙的高挑女孩闪了进来。

    ????女孩一下扑到妈妈床前。妈妈就在那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几乎一眼就透过这个女孩的身体看到了小辉。她有气无力地哭道:小辉,我的小辉!

    ????小辉附着妈妈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妈妈几不可见地笑了,然后头一歪,喉头一阵响动。

    ????小辉一边把墙上那张全家福取下来揣进怀里,一边说,我要回艾力爸爸那里了。姐,隔两年能来看看我吗?

    ????我点点头。

    ????可小辉一推门,就被两只抢顶了回来。

    ????小辉是在押解的路上跑掉的。据说被他夺了枪的那个小便衣在医院躺了半年多才缓过来。他的通缉令变成了A级。

    ????三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他已经回到了艾力爸爸那里,还在抓耳挠腮地盘算着怎么再去一趟新疆。可是,他现在就在我面前。他瘦得像一具骷髅一样,穿得还是三个月前那条裙子,污渍、血渍早已覆盖了鲜黄的颜色。他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青紫的、血肉模糊的。他的一只眼眶里没有了眼睛,一个血窟窿就那样瞪着我。他的长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我想帮他整理一下,盛队喝退了我。

    ??据说出动了省队全部的警犬才抓到的他。盛队刚想要大谈抓捕的细节,被小钱拉走了。



    ????小辉被我葬在了爸妈的坟脚下。

    ????他的墓碑上“叶汶辉”三个字刻得笔力遒劲,我满意极了。

    ????我久久地抚摸着那几个字。
    @凱云2013 2017-05-10 21:10:44
    讨厌,咱们能不那么煽情吗,快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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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嘞~下一个就不煽情啦~
    更新一个~~


    此生擦肩而过(上)


    咳咳,我不是故意要起这么文艺的标题,本来我想给自己和小云这点事儿起名字叫“阴差阳错”,正想着呢,一个人迎面走过来,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等我回到家,发现钱包没了。这下倒给了我灵感,一辈子没文艺起来的我,也终于能风雅一回了!

    不过,你说我那个瘪瘪的钱包里连一张粉色的票子都没有,这小蟊贼也太没眼光了吧!那么点儿钱估计也就够他挥霍个五分钟,可是给我惹了大麻烦了——我身份证在里面呢!我只好又跑到派出所去。

    小云的女儿见了我,抿嘴一笑。这丫头真是不会长,既不像爸,也不像妈:眼小嘴大,还爱笑!她说:征叔,你难道又把身份证丢了?

    这下好,不用我开口了。我点点头,她就抿着嘴开始低头打字。这个角度看,她到有点像小云的意思。我琢磨着小云这么好的胚子,就生了这么一个丫头——当然不是说这丫头不好,丫头热心,是个好丫头——总感觉很是遗憾。

    说句不要脸的话——如果脸皮一年长一层,到我这个岁数肯定比老牛皮有韧性——我觉得我要是跟小云有个孩子,特别是有个女儿,肯定是一等一的人物。我征通途是什么人?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个风云人物!

    算了,这么云遮雾罩的说,把我自己都弄糊涂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要问我从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这个还真不好说。我们是邻居,自打他们家搬来,大概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天天混在一起了。当然,我是说我光屁股,她爸妈是不会让她光屁股的。尤其是她妈——她爸是个书呆子,倒不太管她——她妈管她可严了!不过这也难怪,她小时候差点让人给抱走,还是让我给拦住的。

    这可能是我老征这辈子最早的光辉事迹。那天我们蹲在院子门口的地上玩土——现在说人不上进,就说尿尿和泥,我们那时候真是这么玩的,没办法,那时候条件差,没有别的玩具啊!总之,她的尿炮弹从尿坦克里飞出来,打垮了我的尿炮楼,我一气之下就跑了。

    跑到墙角偷偷探出脑袋,一看她没追过来,再看有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正跟她说话呢,女的好像还在给她糖吃!那可是做饭要数米下锅的年月!这等好事居然没有我的份儿!可还没等我冲过去,就见她被抱了起来。她刚哭出声,一只大手就捂在了她嘴上。两个大人一溜小跑,就要拐过墙根了。

    我一下子傻了!昨天晚上奶奶才给我讲过拍花子的故事,没想到第二天就碰上了!我想要回屋叫奶奶,可是考虑了一下她的战斗力完全被束缚在一双小脚里,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使劲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可是他们跑得比我快多了,都快拐到另一个小巷子里去了。

    正在这时,我看到了我们巷子的一个大哥哥叫小军的,正跟他的几个同学躲在屋檐底下抽烟呢!我连忙跑过去。几个人扔了烟就追,我跟在后面扬起的尘土里疯了一样跑。

    大哥哥们终于把那对男女拦了下来,扭到派出所去了。

    晚上小云她妈给我们家端来一大盆鸡肉,我、还有我爸妈、我奶奶都吃得肚皮溜圆。大家夸得我飘飘欲仙。

    后来小云她妈就不让她出来玩了,天天把她锁在家里。我找她去玩,只能爬到窗户上隔着玻璃跟她说话——不是我爱跟小姑娘玩,实在是我们那个大院子里,小屁孩儿就我们两个,其他孩子都是已经上了中学的大哥哥、大姐姐,我没得挑啊。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一直到了上小学。这期间,我妈又给我添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就带着大道和坦途一起趴在窗子上跟她玩。我们发明了好多可以隔着窗子玩的游戏,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

    天天盼上学。可真上了小学,没想到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第一次考试我跟小云就都是第一,不过我是倒着数的。在我有限的学生生涯中,我和小云都没下过前三名,当然,我还是倒着数的。不过我爸妈也不太在意。我爸在钢厂炼钢,我妈在纺织厂织布,这种男炼女织的生活里,儿子的学习好不好不过是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

    我说的好日子没了,是慢慢地我爸就不让我跟小云一块儿玩了。他说:她家里是反动份子,是坏人。虽然我没怎么看到她爸妈使坏,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对她家使坏,我还是装作服从了我爸——不服从也不行啊,我爸打我可是真打——不去她们家串门了。

    不过,到了学校就没人管得了我了。那时候小云她爸妈都让人给关起来了,她天天吃不饱饭,我就天天给她偷家里的窝窝头。有几次都让我妈发现了,她也没说什么,再蒸窝窝头的时候总会多蒸几个。

    以后我就正大光明地拿了,还拿咸菜。我是眼睁睁看着她从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狼吞虎咽地吃,到梳起了两条小辫儿细嚼慢咽地吃。也不知道她吃了我们家多少窝窝头!奶奶说,等于养了个小媳妇,我妈听了笑笑,我爸却说:咱家跟人家可不是一路人呢!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以后是一定要娶她当媳妇的!

    后来小学毕业了。我和小云考完试,约好了第二天去公园玩。可是晚饭桌上,爸妈情绪都不好。我正想着这下不好偷吃的了,就听见妈说,小云以后就可怜了,叹息了半天。

    我插嘴问为啥,我十岁的妹妹征大道说:反动学术权威和反动地主婆儿都上吊了呗!反动小崽子没爹没娘啦!

    ——我这个妹妹一生跟我不和睦,她总是说我把应该给她的兄长之情都给了小云。

    我撂下筷子就往小云家跑。拍了半天门,一看铁将军在那杵着呢。又过了几天,她们的房子里就搬来了一家陌生人。

    那个暑假,我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转遍了,还是没找到她。

    奶奶心疼我晒得破了皮,她说:这都是命啊!你命里没这个媳妇!我气得好久没理她。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再见到小云已经是三年后。招飞行员的来了,我背着家里去报了名。那时候当飞行员是很了不起的事,比现在的明星都要火。我想着,当上飞行员,我开着飞机找她,比我这几年骑着自行车瞎转,效率应该要高上不少!

    体检的时候,我觉得登记表格的女兵挺眼熟,一看,好像是她!可是名牌不对。

    我心直跳,试探着问她:同志,你长得特像我一个熟人。

    女兵翻了个白眼给我:一边凉快儿去!说着眼风一扫我。突然她站了起来,喊道:征通途!是你吗?

    没想到她不但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我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云说自己是被一个远方亲戚接走了,说着那个亲戚就来了。是个老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听说我是小云的老同学,马上给我批了,让我去体检。双喜临门,我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好运气弄昏头了。

    我当上了飞行员,一时间成了方圆十里内的风云人物,我爸妈高兴得要发疯。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发现我跟小云根本不在一个部队,想见一面太难!而且班长告诉我当了兵就不能娶媳妇了!

    我闹着不当飞行员了,被我爸一顿打。入伍的时候,我屁股上的紫印子还没消掉!

    我跟小云写了三年信。突然有一天,她的信就断了。我顿时慌了神,请了三天假去打听,得到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她要嫁人了!

    嫁的还不是别人,是她远方爷爷的战友!一个老头子!给人家做了填房!

    我不顾违反纪律,跑到她的婚礼上去。那新郎官牙都没剩几颗,说话直漏风。我一拳就把他仅存的那几颗牙都打掉了。

    可是小云还是嫁了。我回到部队,拿到一纸开除令,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此生擦肩而过(下)

    有一两年我都没想通。我爸托了十万个人,才让我顶了他的班。我拿起钢铲,发现比摆弄仪表盘要累得多,可是,我一点儿也没后悔!

    我想不通的是小云。听说她过得不好。那老头子虽然是个首长,可是个泥腿子,动辄打人。特别是我去闹过婚礼之后,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我跟她好过,她嫁人的时候就不是姑娘了。我听到这话,马上想去找造谣的人对质。我妈却说:这种事,哪里说得清,你躲远些,恐怕对小云还有点好处。

    我妈又说:给你介绍的那几个,你到底有没有满意的?

    我一梗脖子:没有!

    好在四年后,那老头子终于蹬腿儿了!小云跟他也没孩子,这下我终于有机会了!

    可是没想到,我爸死活不让我娶她!说我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娶个寡妇,我们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我说:那不是别的寡妇!那是小云!

    我妈劝我:漂亮姑娘有的是,咱为啥非得娶个寡妇?

    我又说了一遍:那不是别的寡妇!那是小云!

    我偷了户口本跟小云说:他们不同意也没办法!

    没想到小云居然死活不愿意嫁我,她说她这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我说:你不嫁,我也不娶,咱俩看谁耗得过谁!

    回到家,我气得大病一场。你问我最后结婚了没?当然没有!咱老征是那种说话像放屁的人吗?倒是小云,结了三次,离了两次。当片警的这个丫头就是她最后一个丈夫的产物,那人长得歪瓜裂枣,不害臊地说,连我一个脚趾头都比他强一万倍!可就这么一个人,小云给他生了女儿,还伺候了他三年,给他送了终。

    过了一个礼拜,片警丫头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新身份证。我取上了,顺口问她:你妈好着没?

    没想到她一下红了眼眶:我妈快不行了。对了,她让你去见她一面,说了好几天了,我给忘了!

    我跑到医院,在特护病房见到了小云。她见了我,笑了。她的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我心里怪着片警丫头虚张声势。可是,我再仔细一看,就倒吸一口冷气:她只有半张脸在笑,另外半张好像融化了一样耷拉下来。我要跑去叫大夫,小云拉住了我。

    我还没来得及哭,她说:征通途,我有个人要托付给你。

    她那女儿说什么也不该托付给我啊!这叫什么事儿!可我还是说: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她皱了皱眉头,说:我还没说是谁呢!

    我说:你那丫头啊,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口齿不清地告诉了我一件事,不,应该说是很多件事。

    她说她从小就想嫁我,她这辈子唯一想嫁的人就是我。可是,她配不上我,也不能嫁我。

    她说,跟老头子结婚的时候,她确实不是姑娘了,可夺走了她贞操的,不是别人,是她那个远房亲戚!

    我傻了。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找谁报仇,两个老头子都已经化成灰了,难道让我把他们从坟里扒出来揍一顿?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嫁给他的战友吗?

    我摇摇头,她继续说:因为那时候我要救我妈!

    我更混乱了,小云是不是病糊涂了?她爸妈如果我没记错,在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就一起上吊死了!

    小云继续说:那时候我爸已经在监狱里让人整死了,我一定要救我妈出来。老东西跟我谈条件,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我问:小云,你爸妈不是——

    小云说:别打岔!你认识的,那不是我爸妈!我是被他们偷走的!你见过只生一个孩子的吗?我说的是我真正的爸妈!

    她说着抓住我的手:征通途,这事我没办法拜托给丫头,只能跟你说!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存折来,说:我妈现在住在市郊的第二养老院,不,她已经不认人了。你帮我按月把钱交上,其实就是去一趟,让他们知道还有人管着,不虐待她。这是二十年的钱,我妈八十多了……应该也活不了那么长了!

    我还是一头雾水:她到底哪里又冒出一个妈来?我接过存折,打开一看,上面的数字吓了我一跳。我说:你有一百个妈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她又笑了,说:你还是没正行。剩下的,就当我……害了你这一辈子的补偿吧!

    小云走了。

    参加完她的葬礼,我找到片警丫头,把存折给了她。帮小云养个妈,我还是养得起的。

    丫头接了存折,愣愣看了一会儿,哭了。她说:虽然我妈不是亲妈,但她是个好人!这钱是给您的,我不能要。

    我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好好的妈,怎么就不是亲妈了呢?

    丫头说:我妈生不了孩子,征叔你真不知道?要不怎么她离了两个丈夫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难道这就是小云说的配不上我?小云啊小云,你太傻了!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丫头哭了一会儿,又说:征叔,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妈让我瞒着你,可我觉得你得知道!

    我声音发抖地问:还有什么事?

    丫头说:征叔你记不记得我妈小时候差点让人拐走的事?

    我说:记得啊,两个人贩子给抓起来了,判了无期嘛!

    丫头说:那两个人不是人贩子,他们是我妈的亲爹和亲妈!
    @凱云2013 2017-05-11 20:23:41
    到底是谁害了谁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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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生纠葛~~
    更新一篇~~


    肥鸭女神(上)



    女神失踪三个月了,渺无音讯。

    我跋山涉水,在最高的山上找到了最老的智者。智者给了我一瓶绿色的药水,说喝下去就能拨开迷雾,看到真相。

    ——也许你要说了,这年头哪还有真女神,都是些玻尿酸绿茶!可是缪缪不一样,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想娶回家、然后跟她生100只猴子的女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御女,呸、阅女无数的私房摄影师。

    三年前,我还是个很正常的野生摄影师,拍美女、拍美景、拍美食、偶尔还拍拍淘宝模特。我非常努力,一天恨不得接十个单子。我还是个狂热的设备党,每次升级镜头,我都得吃几个星期的白饭就咸菜。

    突然有一天,肥鸭找到我——肥鸭是我给李菲菲起的外号,灵感源于她那个销魂的臀部——说想让我给她拍套照片。她是低我八届的师妹,我说这种情况下就不应该叫师哥了,得叫师叔!她翻翻眼皮说,你八岁就性成熟了?佩服佩服!

    肥鸭并不丑,她唯一的问题就是肥。我说她是被肥肉埋没的绝代佳人,她回我,你要是在唐朝说这句话得被五马分尸。

    我就教育她,以后别说你是我师妹、不、师侄女了,我们历史系没你这号人啊!

    她就疑惑了:唐朝有车裂这刑罚吧?李存孝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我说:第一,唐朝并不是以胖为美,你看看《步辇图》,里面的美女哪个是大胖子?就连杨太真,人家也就是“肌肤微丰”而已,被你们这些人拿来自欺欺人了这么久。

    第二,李存孝是唐末五代人,他被处死的时候李家天下早易主了!先把课本背熟了,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史吧!

    肥鸭听了,从此对我五体投地。她说想拍套照片,我就狠狠宰了她一笔。

    毕竟这照片拍得实在不那么容易。我跟她在午夜跑到空无一人的体育场,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光,又得出效果,还得时刻防着巡逻的大爷!

    关键是她想出来的那套姿势,除了目瞪口呆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她是穿着一件超级宽大的、直到脚踝的风衣跟我潜入体育场的。等要开始拍了,她把衣服一脱,我立刻想拔腿就跑。这姑娘是真豪放,风衣里面完全真空,月光下一大堆肥白的肉哗地露出来,那种视觉冲击力让我一连几个礼拜都没了晨勃。

    我就不说那个晚上她跟那些单杠啊、双杠啊、篮球架啊发生了什么故事了,总之我修完她的照片以后,好长时间看到红烧肉就反胃。肥鸭给这组照片起名叫《南犬》,我看着这两个字半天琢磨不透。虽说她在照片里摆了很多“犬”类的造型,也算切了题,那这个南又是什么意思呢?通“男”吗?是在骂看这照片的男人都是狗?不过,这组照片除了我,还有哪个男的能看到呢?难道就是在骂我?要不是兜里的那一大摞票子还没捂热,我非得跟她辩个清楚。

    正想着,肥鸭又说:怎么把我修得那么瘦?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这种满画面都是线条参照物的照片有多难修吗?把母猪修成天鹅都没有这么难!我好心好意还落埋怨!

    肥鸭见我生气了,赶紧使劲恭维我,她说我开创了中国艺术摄影的新流派,让我沿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肯定能大火。我撇嘴一笑:火到监狱里去吧!我要跟人家不认识的姑娘这么拍,人家非得把我当流氓抓起来。

    可是,过了没几天,肥鸭真的介绍了一个姑娘来,一点不扭捏说要拍一套肥鸭那种照片。这个姑娘的创意更绝:到我们市郊那座最高的山顶拍去。我跟她躲在大树后面等了几个钟头,喝茶扯淡的人们才陆陆续续下山。姑娘打开一瓶2L装的农夫山泉,仰头全倒自己身上了。我不顾围着我开party的蚊子,赶紧摆好家伙事儿,在晨昏交界的时刻抢拍下她的倩影,如痴如狂、似魔似醉。不停按动快门的时候,我真觉得这是一种艺术,连我的小兄弟也这样认为,给这姑娘敬了好几次礼。

    姑娘说这组照片要叫《操》,叫我做成让人看不懂的篆体水印,加在照片上。我心说没那个器官爬得再高也没用,可嘴里还是一叠声好好好,毕竟我跟人民币可没有仇。

    我是怎么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的,到现在我还没琢磨清楚。肥鸭开始一天到晚给我介绍姑娘,渐渐地找我拍照就得预约了,从三天一直约到现在的一个月以后。有一天我一哥们叫箭猪的来我工作室玩,手贱翻到了我藏在硬盘深处的姑娘们,看过后就笑得要瘫痪。

    我面红耳赤地辩解:这是我开创的新艺术流派!

    他说:你个傻叉,这tm就是私房照啊!别以为在屋里拍的才叫私房,这种流传出去就成艳照门的,全叫私房照!

    他还说:你这种照片估计都踩线了!当心把自己玩进去了!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我tm沦落成一个拍私房照的了。

    不过,看着存款余额不断上涨,我就彻底屈服了,堕落的过程总是充满愉悦感的,不是吗?

    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缪缪。跟姑娘们待久了,我也学会了她们那套有话从来不明说,就喜欢让人猜猜猜的绝活儿了。缪缪是肥鸭上铺的同学,陪着她来找过我一次。我第一眼看到她,马上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白活了。请肥鸭吃了好几顿火锅,才弄来缪缪的微信。可加上就傻眼了:这姑娘根本不玩朋友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就干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让肥鸭带话说,我愿意给她免费拍写真。

    别笑!那时的我,是真的被姑娘们捧过头儿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妈的这种事姑娘不提,我也竟然敢开口!肥鸭这时又是一脚助攻——她以为我说的是拍私房,就把她那套《南犬》拿给缪缪看了。

    缪缪二话没说把我拉黑了。我跑到她们宿舍楼下面去等她,想解释一下,她从四楼打开窗户,稳准狠地一盆水把我泼了个透心凉。我躲的时候还扭了腰。围观的人赶紧偷偷拿出手机狂拍我,有几个连闪光灯都没来得及关。

    湿漉漉铩羽而归。问肥鸭这姑娘到底有没有男朋友,肥鸭发给我一个蒙娜丽莎的微笑。我再问,肥鸭说,自认是缪缪男朋友的人很多,她承认的,一个没有。

    这话太绕,我半天没钻出来。躺床上贴着膏药仔细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明白了,肥鸭这是拐着弯在骂缪缪!再想到她故意给缪缪看那套《南犬》,我对于女生宿舍的水深火热又有了更深的感悟。不过,这句话里最重要的信息我还是听出来了:既然还在逐鹿,那我就有机会!

    再联系缪缪,就彻底避开了肥鸭。我用核电站一般的洪荒之力,和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终于融化了缪缪这块坚冰!虽然到现在,两年多了吧,缪缪还没承认过我就是她男朋友,不过男朋友的所有权力和义务我都早已忠诚地履行了几百遍了!

    我从来没见过肥鸭口中那些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仔细一想,我不由得一阵窃喜:人人都以为缪缪女神太高冷不好追,这才给我钻了空子!

    庆祝认识一周年的时候,我终于给缪缪拍了套照片。不是私房。她戴着面罩在桃树林里奔跑、跳跃、旋转。那套照片是我迄今为止艺术生涯的顶点。认识两周年的时候,才拍了私房,还带着面罩。不过我终于体会到了意淫了几年的一边拍拍拍,一边啪啪啪的至高境界,也就不计较这些小小的不完美了。

    不知为什么,缪缪对于相机很是反感,一见我把炮筒对准她、哪怕是拿手机对准她就都要发飙。不过,除此之外,这姑娘没什么可挑的。去年情人节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个笔记本,过了两天,她给我买了条皮带。我一查,两万多块!顿时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刺猬说:你动作得快点。这样快绝种的姑娘碰上了还不赶紧娶?起码也得先把婚定了。

    我倒是想。缪缪家里比我有钱,出来开房,她穿的内衣我就没见重样过。据说她爸爸还是她们家那里的人大代表。可是她始终都没有给我一个名分,见家长这件事就很难提上日程。

    肥鸭女神(下)

    缪缪是三个月前突然失踪的。肥鸭接了电话说:她本来就不经常回宿舍住。她的话不足为信,我又找辅导员。他说:缪缪办了退学,说家里出了事。我给他塞了盒烟,他就把信息卡留在桌子上去上厕所了,我赶紧拿手机给拍下来。

    回来一打,她爸、她妈、她们家座机,全tm是空号!她留给学校的信息,除了省市是存在的,剩下的全是编的!

    我急得抓耳挠腮,觉得缪缪一定出了大事。就在那时,她给我连发了三个微信。言简意赅,全是借钱的,一万、两万、五万。说回来就还我。想了想,我三次都打过去了。再联系,就石沉大海。

    箭猪说,市郊最高的那山上有个道人,专门给人找走失人口,灵得很。我一个从小受共产主义教育的无神论者,竟然听信了他的话,一溜烟跑去了。

    道人起码有两百岁了。他给了我一小瓶绿色的药水,说让我在睡觉前,把要找的人的头发化在药水里,然后喝掉,就能梦到玄机。我不放心地问,这东西能把头发化掉,会不会把我的五脏六腑也化掉啊?道人瞪了我一眼,说我心不诚,再不搭理我了。我只好拿了药水下了山。

    找到缪缪的头发可不太容易。我在工作室的地上扫出了一簸箕头发,全是来拍照的姑娘们留下的。什么颜色、什么硬度、什么卷度的都有。但是里面有没有缪缪的我很难确定。我估计要把这些头发都化了,我得用车往回拉药水。最后还是在缪缪一件很久不穿的毛衣里面找到了两根长发。

    当晚,我把头发放进药水,果然很快就不见了。我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倒在了床上,口中的腥苦味道久久不散。

    我果然做了梦,可是梦见的不是缪缪,而是肥鸭!梦里的她正在电脑前忙乎着。我凑近一看,是个网站。仔细一看,我差点晕过去:她正在网上卖我拍过的那些私房照!再仔细一看,她正在把缪缪那套打成压缩包!缪缪的照片我是加了密保存的,她究竟是怎么拿到的?

    我心念一动,场景突然就变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头包得像粽子。一个护士跟她说着什么。等等!那护士我认识,不久前来拍过照片的!我想要凑近看清病床上的人,一用力,突然就醒了。

    醒来的瞬间,我突然就认出了病床上那个人!她的手,她的脚!不会错!

    大半夜拦了好久的车,才拦到一辆愿意去医院的。我丢下100元给他,冲进医院。好像是整形外科!我冲进护士站,还好,那个护士正在值夜班!

    我终于见到了缪缪,她开始哭,护士连忙把我推出去。她说一哭手术就白做了。我握着拳头问她,缪缪到底对自己哪里不满意,还要整?

    护士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她被毁容了你不知道吗?

    我一把抓住她:是……是谁干的?

    护士挣开我:那我不知道。只知道她被人打了,假体全破了。

    我问:假体?什么假体?

    护士说:她五年前做的眼睛和鼻子,然后四年前下颌角和额头,最后做的下巴和形体脂肪垫,她是我们医院最成功的案例。

    我问:那……她以前长什么样子?

    护士说:她是你女朋友你不知道啊?

    翻了好半天,她终于找到了缪缪第一次手术前的照片。我接过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路人堆里的路人。

    我哭了,女人真傻。

    缪缪终于出院了,她拿掉了所有的假体,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路人甲。她跟我说分手,我说,一辈子不分。不管你美还是不美,你都是我永远的女神。

    缪缪冷笑一声,说,你喜欢的,也不过是我的皮相。你现在只是碍于面子不敢承认。

    我说:我还真没你想象得那么肤浅。

    缪缪说:可我就是这么肤浅。你知道我被谁打了吗?是肥鸭给我介绍的“客户”!你知道我销售什么给他们吗?就是我自己!

    我说:你在骗我。

    缪缪笑了:我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都是怕你离开我编出来的!你不是一直说我的内衣没重样的吗?那是我一个客户买的,他就喜欢原味的,穿几天,我就又卖给他了!

    我彻底崩溃了:你……你在骗我,缪缪,你为了分手编出来的,对吧?

    缪缪说:肥鸭一直在网上卖你的照片,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缪缪继续说:那肥鸭对你有意思,你知道吗?

    我连忙摇摇头。

    缪缪最后说:离肥鸭远点。欠你的钱,我会还。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带着哭腔喊:缪缪,你爱过我吗?

    她的背影顿了一下,接着走得更快了。

    我又一次在宿舍楼下大喊大叫,这次喊的是肥鸭。一个人慢腾腾跑了下来,我一看,不过三个月,肥鸭变了鸭架,她彻底瘦了下来。一个陌生的美女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竟没那么恨她了。计划要打在她脸上的拳头也缩在了袖口里——难道我真的像缪缪说得那样肤浅?

    我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对肥鸭说:马上把网站关了,不然我就举报你。

    肥鸭笑了。她瘦下来以后,笑得还真好看。她说:照片是你拍的,网站是用你身份证注册的!你举报了我,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而且,你的罪名恐怕比我还要重!

    我猛然想起缪缪的话——离肥鸭远点!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肥鸭逼上前来,把手伸进我的臂弯。

    她说:我就知道你跑不掉的。

    她的气息香喷喷地往我鼻孔里钻,我想跑,腿却软了。
    今天堵车回来晚啦~

    现在更新哦~~



    大拇指一定要向上(上)



    我是在沱沱河快进山口那段路捡到那个姑娘的。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风刮得像世界末日一样。她没有背包,手势也不对,大拇指正指着迎面而来的车——我猜她大概下辈子才能搭到一辆车。

    小皮卡经过她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往她脸上瞅了一眼。心底的犹豫让我一直开出去几十米后才踩下刹车。从后视镜一看,她正疯了一样跑过来。

    谢谢!谢谢爷爷!她腾地坐进副驾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气喘吁吁地开口。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一抖——我看上去真的要比她大两个辈分?也许我应该把自己这一顶大胡子刮掉了?不过西藏这地方,大概是世界上让人老得最快的去处了!玲子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看上去跟隔壁的德白大妈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道谢声还没停下来,我皱了皱眉头。我讨厌这种讨好的语气,总让我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说:别咋呼了,你要去哪?

    她惊喜地问:爷爷您是汉人?

    我问:你多大?

    她说:十——二十了。又补充,前几天才过了生日。

    我瞅她一眼:那我还给你当不了爷爷。你的包呢?

    她说:丢了。

    我收回视线:那你还要进藏?

    她说:到了拉萨,我就有办法了。

    我说:我不去拉萨,我只到那曲。

    她说:那也没事儿!大叔,您能把我带到哪儿算哪儿吧!

    我又瞅她一眼。她那张脸,呵!玲子见了准吓一跳!小山子住校以后,我们两口子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我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把这姑娘领到她跟前,好吓她一跳!

    我有七八年没捎过人了。最后一次捎了个姑娘,倒把警察招来了,说从上了我的车人就失踪了。我气得骂:放屁!老子是把她囫囵个带到拉萨城的!最后还是老白跑了出来给我作证,说是看着我把姑娘送到大寺的墙根那儿的。我就不明白这些姑娘一个个满世界瞎跑什么?

    想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问那姑娘:你去拉萨干嘛?

    她说:有事。

    一路再无话。

    到了地方,我说:你在边上站一会儿,我得卸货。

    姑娘就撸着袖子上来帮忙。虽然没什么力气,可多了一个人还是快了很多。三子也磨磨蹭蹭地跑出来帮忙。这小子太会偷懒,还没有搭车的小姑娘肯使力气。我盘算着要不要跟德白大妈告上一状。自从三子知道了自己是汉人、是捡来的,就天天闹着要去找自己的亲爹亲妈。有时候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顿,把他这个念头给揍跑。

    三子是被扔在垃圾桶里的,我去倒垃圾,还以为报纸里面有只野猫崽子。大家围上来看,后来德白大妈给抱走了。怕他伤心,说是放在门口的,包着毯子。他就问那毯子哪里去了,还说里面肯定有亲爹亲妈的地址,不依不饶,闹得鸡飞狗跳。

    卸完货三子闹着要去我家吃饭,说想玲姨的巴巴饭了。我就顺口问那姑娘:我是先把你送到集上,还是你跟我们吃个饭去?

    姑娘听见吃饭,两眼放光,连忙说:吃饭!吃饭!

    ——正合我意,可以逗逗玲子了!

    果然玲子见到了姑娘,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就等着看她这表情,笑得我前仰后合——长得是真像她!玲子问那姑娘是哪里人,我说,这口音一听就是我们东北的!姑娘抿嘴一笑,说,祖籍四平的。玲子不知怎地就长舒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玲子一个劲儿给那姑娘夹菜,三子就也加快了下筷子的频率。吃到一半,德白大妈也拎着一壶茶、还端了一盆奶渣子来了。她一坐下,三子就把凳子搬得离她远远的。我有心说他两句,可碍着有外人在,也就把话咽下了。吃完饭,玲子还想留姑娘住一晚上,可我看那姑娘坐立不安的,可能真有事,就把她送到了集上。

    半夜我和玲子睡得正香,德白大妈在外面咚咚咚砸门,说不得了啦,小二子好像闹出人命来了!

    我赶紧披上衣服出来。二子又喝醉了,手里握着什么,三子正在抢,可竹竿一样的三子哪里是二子的对手!大妈着急地在一边转圈。我问:他拿的什么?

    大妈说:钥匙!车钥匙!

    我一头雾水。大妈把我拉到二子那辆破桑塔纳的后备箱那里,我一看,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还有更多的血正顺着车门的缝隙在滴下来。

    三子跟我齐心协力,终于抢下了钥匙。赶紧打开后备箱一看,好像是个人在里面,还被绑着手脚。

    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空气说着话:三子,你不要走。我给你……弄了个媳妇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你再让妈妈伤心,我就——没说完扶着墙开始狂吐。大妈赶紧跑过去拍着他的背。

    玲子终于穿戴整齐了,她帮着我们把被绑着的人抬出来。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月光下照出一张惨白又熟悉的脸——正是那搭车的小姑娘!

    玲子吓得尖叫起来,我也是头皮直发麻,三子在旁边直发抖。姑娘的身体是软的,但好像没什么热乎气儿了。我伸出手指试探她的鼻息,太紧张了半天感觉不到。又把手放在她的颈侧——在跳!

    手忙脚乱把姑娘抬到了我们的床上,玲子端着一碗水,一勺勺地喂,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我检查着她腿上的伤口,挺深的,血还没彻底止住,可能需要缝几针。我想去叫卫生院的马大夫,又犹豫了起来。我已经被怀疑一次了,这要是再让马大嘴说出去,我真是一辈子都说不清了!

    我跑出去转了一圈,卫生院的灯黑着,一狠心我还是开始拍门。

    马大嘴抱着医药箱,跟在我后面一路小跑。

    等进了家门,姑娘已经醒了,正在哭。德白大妈一个劲儿地给她赔不是,说愿意给她赔钱。姑娘一言不发只是哭。看到马大嘴,大妈马上闭住了嘴,一时间屋里静极了。

    姑娘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大家。

    一边缝针,马大嘴一边就开始问东问西。姑娘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就咬定,是摔了被我救回来的。马大嘴缝好了针,又墨迹了半天才走。

    姑娘抓住我,问:我要去拉萨,大叔你能送我去拉萨吗?我有急事。

    我看了看挂钟,三点四十分。我说:夜路没法儿走。明早吧,明早我送你去。

    德白大妈一下跪了下来:姑娘,你千万别报警,我那小二子再进去我怕我活不到他出来那天了!

    姑娘望着她,说:大妈你是好人。我不报警。

    德白大妈一下子哭了起来。

    大拇指一定要向上(下)


    第二天我就送那姑娘去拉萨城了。在当雄换轮胎的时候,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犹豫了好半天,说了——是来寻亲的。

    她说,三个月前,她无意中读了她妈妈的日记,发现自己是捡来的,就偷偷按着日记里的线索给亲生父母家里写了信。

    我说,哦,联系上了?

    她说,跟弟弟联系上了。没想到亲爸妈竟然已经没了。跟弟弟通了几次电话,这次是跑来见面的。

    我听了,又打量着她:你不是才二十岁吗?你父母怎么就没了?

    她说:弟弟说妈是生他的时候没的,爸是前年出了事故没的。

    我又问:你从东北跑过来的啊?你直接火车坐到拉萨不就行了?

    她说:我是从西宁过来的——我爸是东北人,我妈是青海本地的——开始坐大巴,路坏了,有个摩托车挨个问谁要走,挺贵的大家都没走。有个女孩跟我商量,一人出一半钱,我们俩就上了他的车。

    我笑了:被抢了吧?

    她说:大叔,你怎么知道?没想到那女孩和司机是一伙的!

    我说:然后你就在路上乱拦车?不怕再被抢?

    她说:我都被抢得身无分文了?还怕什么?

    我摇摇头说:姑娘,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玲子。玲子是我捡的第一个姑娘,她也是刚被抢了站在路边,搭车的手势也是不对,一上车也乱叫,我那时才三十多岁,还以为自己正是风流倜傥的年岁呢,被一个大姑娘叫叔叔,气得我差点把她赶下车。我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姑娘奇怪地问:大叔,你怎么了?

    我正色告诉她:你搭车的手势不对,大拇指一定要向上,知道吗?这表示你称赞司机,好样的!人家才会捎你一段。你的大拇指平着放,是说人家司机水平臭吗?

    姑娘想了想,问:那大叔你为什么要拉我呢?

    我咳了一下,反问:你那个弟弟,他是干什么的啊?

    姑娘说:他是个歌手,马上就要签唱片公司了!大叔,他唱歌可好听了!

    我又问:那你呢?你干什么的?

    姑娘说:我在XX大学上学,开学该上大二了。

    我问:见了弟弟有什么打算?不要你西宁的爸妈了?

    姑娘急了:怎么可能!我就是见他一面,看看……爸爸妈妈的照片,听他讲讲他们的故事!心里也就算放下了!

    到了拉萨城,我记着玲子的嘱托,说,我跟你一起去见你那个明星弟弟吧!

    姑娘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大叔。我这么麻烦你,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我就笑了笑再没坚持。

    跑到老白店里,跟他们打了几把牌,突然马大嘴进来了,看到我,问:你昨天弄的那个姑娘怎么跟阿旺混在一起啦?别是你给阿旺买来的媳妇吧?

    我腾地跳起来,就跑到了姑娘说的那个酒吧去。

    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光线昏暗,我找了半天,发现姑娘正跟一个人坐在卡座里聊着,那人长发披肩,背对着我看不清。等走上前去,我差点吐血——真的是德白大妈家的老大阿旺!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背着个吉他满世界流窜的阿旺!

    我指着那人问姑娘:这就是你弟弟?

    姑娘站起来,惊喜地问:大叔你怎么来了?

    我没理她,继续问:姑娘你是不是真的傻?这人跟你是一个品种吗?

    姑娘说:他不是我弟弟。他说我弟弟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等几天。

    我看向阿旺。这小子汉话早已说得流利,这时却吭吭唧唧没了声音。

    我揪起他的领子,他摊摊手表示坦白。

    给姑娘行了个礼,他说:我是开个玩笑。你的信寄到酒吧里,大家也不知道拆迁之前这里住的是谁。我就想着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当真了……

    姑娘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把酒全泼在阿旺脸上了。

    坐在我的车里,姑娘不停地哭。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她又接回了家里。

    玲子听了她的故事,脸色发白。问清了她妈妈日记里的地址,脸更是没了血色。

    玲子问:你说你是六月初六生的?

    姑娘说:我妈日记里是这么说的。她说捡到我那天是六月初六,日子很特别,就做了我的生日。

    玲子说:你是1997年6月24日中午1点28分生的,那天是农历五月初一。

    姑娘瞪大了眼睛,我也一样。

    玲子双手捂住脸,良久,再抬起头,手心里满是泪水。

    她叫我:老头子,你还记得你是哪天捡到我的吗?

    我说:怎么会忘了?那天是——我猛然停住了话头。难道——

    玲子继续说:老头子,我一直跟你说是跟家里人闹翻跑出来的,其实我是被卖掉的!我给那家人生了个女儿,人家才看得松一点了。女儿满月的时候,我放了把火,趁乱跑了。没想到,他们这么狠心,连我的女儿也不要了!

    姑娘已经完全傻了,我也差不多。

    玲子翻箱倒柜了半天,拿出了一页早已又脆又黄的日历,姑娘看完了又递给我——1997年6月24日,阴,北风5级。

    姑娘说:难道——我没找到弟弟,却找到了亲妈?

    玲子说:你右脚面上是不是有个疤?那是我半夜喂奶太瞌睡,把你的脚背碰到了炉子边上!你哭了整整一夜!

    姑娘连忙脱下右脚的鞋,再脱下袜子。

    一道已经很浅很浅的疤,就躺在那里,好像在诉说着陈年旧事。
    更新一篇~


    芳邻(上)


    终于搬到新家了!我和家保收拾了半个多月,才彻底安顿下来。新家的环境好极了,我们满意得无以复加。家保最中意客厅的视野,天气好的时候极目可见市郊的大海。而我最中意的还是小区里那个小广场,因为——这下终于可以试飞我的遥控飞机了!

    这个红色的小飞机是公司年会的奖品。我这人不是那种轻易中奖的体质,所以这个玩具飞机恐怕将会是我这辈子中过的最大一个奖了!当时抽奖结果出来,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二等奖几个字后面,我真是高兴得要哭了。后来我在官网查过价格,要一千多块!

    搬家的时候家保说:这么大的盒子不好搬啊,要不扔了算了!

    我瞪他一眼:你敢!

    家保就一边躲一边嘿嘿地笑。

    原来住的小区院子太小,为了个玩具专门跑到公园去又有些难为情,所以这飞机我还一次没有试飞过。

    那天是个星期天。天气好极了,没有晒得人头晕的太阳,也没有一点风。午饭后,小区的广场里空无一人。我拿出飞机,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几分钟,就能让它围着我转圈了。

    我真没看到那个小孩是从哪里出来的。可能有三四岁吧,我猜小孩的年龄一向不准。虎头虎脑的一个小男孩,剃着桃心头,还留着一个长长的小猪尾巴辫子。他的目标很明确,直直冲着我的飞机就过来了。我怕伤到他,赶紧让飞机飞高了些。小孩就围着飞机转。说实话我挺不高兴的,看了看也没有大人跟着他,就往一边走,想着离他远点。走了几十米吧,我看不到他了,就又投入到飞行技术的研究中去了。

    突然什么东西打在了飞机上,飞机一下从两米多高的空中落了下来,螺旋桨也摔掉了一个。我回头一看,那小孩正拍着手大叫:噢!打中啦!他的手里还攥着几块小石头。

    我气极了,冲着他吼:你是谁家小孩啊?有没有人管啊?

    小男孩听了,愣了三秒钟,突然一扑股坐在地上,开启了鬼哭狼嚎模式。

    我没理他,检查着我的飞机。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我身后响了起来:瑞瑞,哎呀,小孙孙,你怎么坐在地上?谁欺负你了?

    我一回头,在电梯里见过几次面的那个爱穿枚红色衣服的大妈正拍着小男孩身上的土。

    小男孩一边大哭,一边指着我:她,她打我,还推我!

    猛然间我就被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妈身手着实矫健,她说:你是不是人啊?打这么小的孩子?

    我爬起来跟她解释:我没有打他!你看,他弄坏了我的飞机,我就是吼了他两句。

    大妈说:我们宝宝是三代单传!从生出来没人敢大声跟他说话!你是什么东西?你吼他?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你家孩子弄坏了我的飞机!

    大妈说:一个破烂玩具!弄坏了我给你赔!你把我家孙子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我说:我真没有打他!我根本就没有碰他!

    大妈说:真不要脸!这么小的孩子会说谎吗?会赖你吗?

    我气得一阵头晕。正在这时,我看到家保穿着睡衣,急匆匆跑了下来。他护住我,正要跟那大妈理论,突然语气就软了。他说:三表姑,是你啊!

    大妈也是一愣:这是……家保?

    原来这大妈竟是家保的亲戚。家保说,她还来参加过我们的婚礼,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我再次解释:我真的没有打你家宝宝!

    三表姑说:算了,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我又急了:我没有打他,走,我们看监控去!

    三表姑说:没事没事,你也没有打坏他,男孩子皮,敲打几下没关系的!

    说完带着她的宝宝走了。

    我在后面喊:我没有打他!

    三表姑头也不回。



    我和家保跑到物业办公室,没有人上班。家保说,你这人真是的,跟个小孩子动什么手!飞机坏了老公给你再买一个嘛!

    我瞪圆了眼睛问他:章家保!你觉得我要是打了他,我能跑来查监控吗?

    家保说:广场那儿没有监控。这个小区的监控就是我们公司做的。走吧。

    我不信,要等着,家保就拎着我的飞机残骸走了。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物业才来了一个值班的人。他慢腾腾打开电脑,鼓捣了半天——果然小广场那里是监控的死角,没有一个摄像头能给我作证。

    太阳已经出来了,小区里推着婴儿车的人们也都出来了,我一个人从物业慢慢往回走。我低着头,不想让人们看到我在哭。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家保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我走过那片健身器械区,很多大妈正盘踞在那里。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哎哎哎,这个人好像就是动手打李姐家小孩的!

    还有一个说:天哪,看着还挺体面一个人!

    又有人说:以后可得把孩子看紧些,现在真是什么神经病都有!

    我停住了,看向她们。没人说话了,人们都躲避着我的直视。我站了一分钟,又往回走。还没走远,窃窃私语又开始了。

    在电梯里我就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回到家,家保正在打游戏,他连头都没有回。我倒在床上,想着怎么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噪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连戴着耳机的家保都听到了,他冲到卧室:我X!地震了吗?哎,你怎么哭了?

    我们面面相觑,楼上的噪音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家保穿好衣服,跑了上去。

    五分钟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进门,就说:你这脾气真要改改了!唉!

    我问:怎么了?

    他说:我们不是一直以为楼上没住人吗?原来楼上这间就是我三表姑家的房子!

    我说:那噪音是怎么回事?之前怎么就静悄悄的?

    他说:他们家瑞瑞在玩那种滑滑车。

    噪音停下来了。

    我问:你说你三表姑是不是故意的?

    家保说:后悔了吧?

    话音未落,滑滑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说:不行,我得去找她们!

    家保说:也好!你好好道个歉啊!

    我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家保说:三表姑还不是因为你打了瑞瑞生气,你好好道个歉,她肯定就不让瑞瑞在家里玩滑滑车了!

    我大吼:我!没!有!打!他!

    家保说:好好好!没有没有!不道歉了,啊?我们出去吧,现在是周末,也不能不让人家家里有动静啊。我们出去转转,啊?



    我和家保出门吃了晚饭,看了电影。回来后,再没有噪音了。

    晚上十一点多,我们刚睡下,突然巨大的电视声从楼上传来。我们大眼瞪小眼听了十分钟的魂断蓝桥,声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家保终于一跃而起:我操!

    他又穿好衣服跑到楼上去,过了一会儿,跑下来,说:不给开门。

    我再也受不了了,穿好衣服跑上去就砸门。砸了十分钟,把对门的砸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人,说:你神经病啊?

    我解释说;我是这家楼下的,他们家电视声音特别大,吵得我睡不着觉。

    眼镜男听了一会儿,说:是有点声音,不过我们家关上门是听不到的。你不要再敲了,再吵我就报警了!

    我和家保一夜没睡,听完了电影频道的四场电影和无数广告。



    第二天电视声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班都没有去上,跑到物业去查那个三表姑的电话。打过去,她亲亲热热地说:是家保媳妇啊?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啊,是不是我忘记关电视了?哎呀,我老年人听力不好,电视声音大一些很正常嘛!哦,我们一家去旅游了,对,可能一两个星期回来吧,真是不好意思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把三表姑的话转述给家保,他听了半天没说话。我打了110,接电话的说这事还是找物业,他们不管。我跑到物业,还是昨天那个人,他说,我们管不了,找警察!

    晚上家保下班回来,神神秘秘拿出两个盒子——防噪音耳塞。我们俩戴上耳塞,都听不清彼此说话了,全靠微信打字交流。不过晚上确实能睡着了。

    芳邻(下)

    过了两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左耳朵疼得我差点跳起来。家保一看,我的左耳朵起码肿了有两倍大!他试着拔了拔耳塞,卡在里面出不来了。只好又请了假跑去医院。大夫涂了油再拔,耳塞出来的同时带出一大块血嘎巴。大夫说,再来晚些你就要聋了!

    我顶着裹得像伤兵一样的脑袋跑到公司,大家都围了上来。听了我的遭遇都深表同情,讨论了半天一致认为我应该先找个宾馆住几天,起码先把伤养好。

    过了一会儿,隔壁办公室一个不太熟的同事给我发来个链接,我一看,顿时感觉发现了新大陆:一个叫“震~楼神器”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装在屋顶的振捣机,功率惊人,专治楼上吵闹!

    我点开评价,越看越解气。跟店主聊了聊,他出主意说两室一厅的房子,两个卧室都要兼顾啊,你买两个我给你打八折!马上下了单,顺丰快递,当天送到!

    花了两百元找了个安装工人,他一边把膨胀螺丝打进房顶,一边跟我聊着天,说这已经是他安的第四个“神器”了,还说这东西效果可好了,警察也管不了,用不了几天楼上的坏邻居就会乖乖妥协!

    安装好了,工人打开开关,一阵低沉的震动声传来,我说,这并不很吵啊。工人说,这就是设计的人的聪明之处了,咱们自己家里不吵,只有楼上的坏蛋家里才吵!



    不料晚上家保加完班回来,看到我这得意之作竟然大发雷霆。他说都是亲戚,以后让他怎么做人啊,让我快拆掉。

    我问:你那个三表姑这么欺负咱们,她想到你是她的亲戚了吗?

    家保说:这事还是你惹出来的,你要是不打人家家孩子,能有这些事吗?你还是跟她道个歉吧!

    那一刻,我望着家保不停说话的嘴,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就像一个笑话。一直以来,我对于未来的设想,每一句里面,家保都是主语。可是那一刻,我突然开始幻想没有了家保的日子是怎样的。离开这里,至少就不用一回家就听电影了吧?

    我问:家保,我没有打那个孩子。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家保说:人家奶奶都看见了,你怎么还想抵赖?

    我说:她看见什么了?那孩子哭了她才过来的。

    家保说:孩子怎么突然就哭了?

    我不说话了,我终于发现,这件事我永远都不可能解释清楚。



    过了十几天,三表姑回来了。我出电梯,她进电梯,迎面相遇。她抱着瑞瑞,亲热地问我:家保媳妇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吗?我挤出一个笑容,心想,今晚咱们再叙旧吧!

    晚上回家,电视声没了,滑滑车的声音取而代之。

    凌晨三点,闹钟准时响了。我依次打开两个“神器”,不到三分钟,门就被砸得山响。家保要去开门,我急得脱口而出:章家保,你今天要是开门,咱俩就离婚!

    十分钟后,三表姑开启了骂街模式。我们这层楼的人都被骂了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不到三个回合都回了家关起门。

    我把音乐声开大,关上卧室门。家保也不睡了,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

    过了半个小时,警察来了。家保血红着眼睛打开门,一边问我:你满意了吧?

    三表姑要打我,两个警察拦住了。他们围着两个镇楼神器转了一圈,一边参观一边啧啧赞叹。然后说这东西是私人财产,他们无权干涉。我们的问题还是协商解决。

    警察走了,三表姑也被他们拉走了,说好了我先把“神器”关了,明天去派出所谈。三表姑上了楼,除了门轻轻响了一下,再没有别的声音。我终于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睡了几个钟头。早上起来,楼上又恢复了好像没住人的感觉,静得一丝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晚上,我买了几斤家保爱吃的鱼,高高兴兴回了家,准备庆祝我的胜利。可是一到家,我就傻了——我的“神器”不见了!两个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膨胀螺丝的孔眼。

    我大叫:章家保!你给我滚出来!

    雅丽,你瞎喊什么呢?一个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天哪,是妈妈!

    我懵了:妈,你怎么来了?

    妈妈说:不来就这么看着你闹下去?你是要闹出人命来才甘心?

    我一言不发。

    妈妈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呢?就道个歉请顿饭的事,让你闹成这样!

    我说:妈妈,我真没有打那个孩子!

    妈妈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四年级的时候踩死了那两只小鸭子,非说是隔壁家那个小姑娘干的,你的光荣历史还用我帮你回忆吗?

    我说:小鸭子是我踩死的,但是我真没打那个孩子!

    妈妈笑了,她说:真是死犟!

    我哭了:我没有打,就是没有打!

    妈妈说:你有什么证据?傻孩子,这种说不清的事,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你倒往大里闹!



    我到底还是给三表姑赔了情。在饭店请了一桌,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还有三表姑一家都来了。我给她敬了酒,看着她脸上那假笑,没等她把酒咽下去,就一阵阵反胃。我冲到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妆也哭花了。

    那以后,楼上再也不玩滑滑车了。偶尔在电梯里遇到,家保在,我就跟三表姑点点头,不在,我就对她视而不见。

    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单位发了牛奶和鸡蛋,我两只手拎得满满的进了电梯。冤家路窄,电梯正要关门,三表姑一只大脚先从外面伸了进来,接着那个死孩子瑞瑞就跑了进来。他看到我一愣,然后清清楚楚说了一句:小婊子!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猛然间把牛奶和鸡蛋都砸在了瑞瑞身上。三表姑也傻了,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瑞瑞后退两步,一头冲着我撞过来,正撞在我的小肚子上。

    浑身突然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下小肚子的疼,仿佛是个漩涡,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了。三表姑和瑞瑞还在围攻我,我的头发被抓住,脸被按在地上,被抓、被挠。不过,和小肚子的疼比起来,这些我几乎感觉不到。终于电梯开了门,一个陌生的大妈站在外面。她尖叫了起来,说:快停手,好多血啊!要出人命了!

    果然出了人命。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妈妈说我已经输了比我自己的血要多一倍的血。我流产了并且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子宫。还不知道怀了孕,我就流产了,多么可笑!家保趴在我床头哭得说不出话。

    家保说三表姑家给了十万块要和解。我说,拿来。家保拿出一张卡。我说,我要现金。家保就赶紧去取成了现金。我把那钱拿在手中,拿出早已偷偷藏好的打火机。家保抢上前来,说,雅丽,别!

    我说:你再多说一句,就离婚!

    家保看着我把那十万块烧成了灰烬。快烧完的时候,烟感器检测到了,突然一阵大雨从房顶浇在我们脸上,身上。

    家保慌忙擦着我的头和脸。他说:都是我的错!雅丽,你打我吧!

    我任他擦着,我说:我要搬家。

    于是就搬了。有半年时间,我们小心翼翼,谁也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搬家的时候,家保要把那飞机的残骸扔了,我说,留下,我要留着。就留着了,家保再也不跟我顶嘴了,有时候都让我觉得索然无味。

    生活刚刚平静下来。那天,警察来得毫无预兆。他们说家保是嫌疑人,拷走了他。我赶上去问,被推开。后来知道了,那个死孩子瑞瑞丢了。丢了那天,小区监控里看到了家保的身影。

    我回到才刚刚尘埃落定的家,坐在桌边回想着这一切。突然我就看到了装着红色遥控飞机残骸的那个袋子。我拿起它,重重地砸向地面。一地零件。

    坐在地上,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茫然地望着地面,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东西——一张TF存储卡!正是从飞机内部掉出来的!

    我一咕噜爬起来打开电脑,再登上那飞机的官网——果然是附赠存储卡的,因为这个飞机可!以!录!像!

    把卡装好,点开。摄像头的方向的确是向着地面的,那天中午发生的事——一秒不差全在里面。图像、声音,都在里面。那一刻,我想向全世界大喊:我是清白的!你们看到了吧!我真的连碰都没有碰过那孩子一下!



    我终于跟家保见了面。我不顾他那些急切的问话,把已经剪辑好的视频片段播放给他看。他看过沉默了好久,然后笑了。他说:这就是命运吧。雅丽,我要是跟你说瑞瑞失踪跟我无关你会相信吗?

    我问:那你为什么会跑回去?

    他说:那小区的监控就是我装的,我要真想把那孩子偷走,我会让监控拍到?

    我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回去?

    他压低了声音说:我的确是想给他们家使个坏,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偷孩子这种事,我真做不出来!

    我想了想,也笑了。我说:这世界上,你做没做过一件事,总能证明的,你等着,我会想出办法救你的!
    @凱云2013 2017-05-14 21:30:54
    每晚必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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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没毛病~
    更新一篇~~


    七生七世(上)


    讲故事的人在说,众生皆苦。

    穿过阴暗狭窄的产门,浑身沾满母亲的血,婴孩总是要用哭声跟这尘世打第一声招呼的。这第一声哭泣就定了一生的基调——哭累了就睡,饿醒了再哭;苦难尽了就是惨淡,惨淡之后紧随苦难。要吃、要喝、要暖、还要爱。

    有人就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福气,一世为人,总逃不过一遭受苦受难的旅程。

    还有人就信了,一世随波逐流、浑浑噩噩。

    殊不知,福气这东西,早被做成了蛋糕,但并不是一只只平切了分给那一个个哇哇大哭的婴孩的。那下刀的人因这份工作已经做了千万年,总是无聊的,就染了酗酒的毛病。他一早上班的时候,酒葫芦还是满的,那蛋糕就切得用心,这时投生的人,一生平顺,无大喜无大悲。到了中午,那酒葫芦就半空了,蛋糕也切得歪歪斜斜了,此刻投生的人,就有了贫、贱、富、贵,且一生为名利情爱痴缠。等到了下班时分,他那酒葫芦也全空了,此时挥刀就多了三分诗意、七分豪情。可落到这蛋糕上,就完全不能看了。那时投生的人,就成了这世间掐尖和垫底的那一小簇。

    讲故事的人讲到这里,就问了:你是想要一早、中午还是下班时投生呢?

    听故事的人就笑了:还能投生,也是一种福气。唉,老人家,您继续讲吧。

    好。有一日,那挥刀的人醉得格外厉害,于是就有那么一个人,分得了这蛋糕最大的一块。具体有多大呢?他的福气,得七辈子才能用完,这人也就不入轮回了,一心用这七辈子去用完他的福气——也不用考证这个人姓甚名谁了,七生七世,名字总不会重了样。

    听故事的人就不甘心了。问,浮生蝼蚁,我要怎么才知道那人就是他呢?

    讲故事的人答:他的福气太多,总是要溢出来,因此他的名字里,总是有一个满字的。



    ——故事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

    九州分崩,天下离析。群雄并起,百姓涂炭。

    烽烟堆里,出了个战无不胜的朱大将军。此人善使弓,故名满弓,膂力惊人。初经沙场时,追一员小敌将,追到了一座大山前。那小敌将一骑千里追风驹,快得像闪电,转眼就绕到了山后。将军驻马、弯弓,那箭直直地劈开了大山,正中那小敌将的后心。

    一战成名。说来奇怪,此人后来在刀尖箭雨中摸爬滚打了大半生,竟从未受过一丝伤。那刀箭就像长了眼睛,看见他就躲。暮年时,他的脸上当然也有着纵横的沟壑,可那都是烈日与风沙的杰作。

    他极年少时就已经成了一个传奇。一个活着的传奇。

    于是就有那么一个人,靠着他做了皇帝。没做皇帝的时候,他炙手可热;做了皇帝之后,就感觉到有些太烫手了。

    天下再也无仗可打。四海无人来犯,那些还觊觎这份江山的人,听到他的名字都肝胆尽碎。皇帝渐渐就觉得坐立不安了。这朱大将军也是个识趣的人,就主动请辞,回了故乡无望州。皇帝给了他很多钱,多到出动了三万人,运了三个月才全部运到他的家乡。

    可是,钱还没到家,他就已经死在了告老还乡的路上,时值盛夏,三两天后,蛆虫就从棺材缝里往外爬,只好把他草草埋在了路上。

    听故事的人听到这里,诧异了:不是说这朱满弓的运气是满的吗?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讲故事的人一笑:这故事里,并不一定这朱满弓才是那个有福之人啊!

    听故事的就沉默了。讲故事的人继续说:这人的寿限,就是这一世的福气用尽的那日。既然福气用尽了,那怎么死就不好说了!

    听故事的唏嘘了一阵,又问,那小敌将就那么枉死了吗?他又做了什么坏事要得这样一个结局呢?

    讲故事的答:死都死了,枯骨化泥,这世上枉死的人多了去了,谁又能替他伸冤呢?



    他接着讲:

    过了些年,无望州出了个大财主。姓秦,名满仓。这人是什么来路众说纷纭,只有极为知根知底的人,才会时时想起他的故事就会心一笑。

    那朱大将军的银钱,散落四方,就像肥料施入了薄田,生生沤出了方圆几百里的沃土。这秦满仓像个勤恳的庄稼人一样,在这片地里刨了十几年,分毫不差地都刨进了自己的钱袋。人们都说,从古到今没见过他那样会做生意的人。他能卖掉一切,不论是霉烂的番薯还是坏掉的良心,只要经他的手,总能要到最高价。

    后来,就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了。可这人八面玲珑,待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是个会赚钱也会花钱的人。他养着几百个绣娘,为的是他每日三换的亵衣,上面是一定要有着不重样的满绣图案的;他又养着几千个脚夫,为的是他出行时,那顶软轿总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他还养着几万个门客,为他做着各种各样的事,随时随地应付他层出不穷的突发奇想。他的奇思妙想们都是一个主题:我还能怎么花钱呢?

    他捐学馆,修小桥;铺大路,缮庙宇。他时时刻刻都快快乐乐。

    有一天他走进自己捐的一座庙,静立了好久。然后在蒲团上跪下来,看也没看上面供得是什么神,就磕了三个头。第三个头到地,他就溘然长逝。

    听故事的人笑了,他说:这种死法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讲故事的人说,你这人倒好像悟了似的。



    七生七世(中)
    他继续讲:

    那秦满仓死掉的庙,渐渐就红火起来,人们都说秦大善人的财气都散在那庙里,于是人人都来求。也真是灵,赌徒上一炷香,手风竟能连顺七天,一夜暴富的故事屡屡上演;船家磕两个头,再出海就风平浪静,鱼虾们争先恐后地往渔网里面钻,钻不进去的就急得往船舱里跳;就连街边的小贩,路过那庙门口,被香风一熏,他的茶叶蛋都会立刻被哄抢一空。

    这庙渐渐地就财大气粗起来。一些年后,和尚们有了产业,又招了大批武僧,俨然成为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组织。当然这庙还是灵的,只是要上一炷香,就不那么容易了。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得了门;有势,亦要看住持的心情。这住持也当然不再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出家人了,他上连着官府,下通着七宫八会,是一个手腕了得的人物。也许你要说了,这样的烟瘴堆里,能出什么好人物呢?可就有这么一个人,当然那时还是个小和尚,颇具慧根,三岁时,听过一遍的经就能倒背如流;七岁时,黄口辩四方,未有能压其语峰者;十来岁就开了坛,主持建了个万经堂,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用朱砂和着金粉刻在了里面。这人俗姓许,父母已不可考,主持给他排了法号叫满空。

    听故事的人一声喝彩:好名字!满亦是空,空即是满!暗藏禅机!

    讲故事的人就笑了,说:这满空大师扎扎实实活了两百多岁,他的足迹从极北雪原直到赤日炎炎的热带雨林,又从尘世最高的山峰到最低洼的峡谷,他一生寻找那些不曾开启心智的人们,把佛法的种子散布在那些赤子般的心灵里面。最后他回到庙里,甘愿替众生受业火。那火烧了七天七夜,满空大师在其中静静坐化。僧人们捡拾出八十一颗晶莹浑圆的舍利。无望州万人空巷,送行大师。

    讲故事的人合上双眼,久久未再开口。

    听故事的人就着急了:然后呢?



    ——然后啊,就是很久之后了。那庙早已颓圮,金身泥胎能受的香火也是有限的。几场兵荒马乱的世道之后,这庙就变了破庙,无家可归的人们总拿它歇歇脚。就有这样一个妇人,偷偷在早已红泥剥脱的金身后面产下了一个男婴。妇人除了几滴泪,没有什么能留给这个男婴的了,她悄悄走了。男婴冻得发紫、渴得冒烟、饿得奄奄一息。可他静静地等待着,待命中有缘的那人踏入了庙门,他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人就带走了他。这男孩长到十五岁,已出了名。那带走他的人本是一个乐师,看他是个难得的苗子,就对他倾囊相授。等他亮相时,一开口就被惊为天人。这男孩跟了乐师姓尤,艺名满珠。他有着绝世的容颜、绝世的身段、绝世的舞姿、绝世的歌喉。这样的人物,注定是要生在乱世的。

    这满珠,就像一件最珍稀不过的珠宝,心怀贪念的人总想弄到手中。这一生也不知他牵动了多少人的情愫、伤了多少人的心。可他自己是没有心的,他只是要歌、要舞,要快意地过每一天。日日饮宴,席上无论是怎样的人物,都被他牢牢压了风头;年年欢歌,从皇帝到诸侯,从大贾到走夫,他不介意自己的观众是谁,他只在意众人的目光是不是被牢牢吸在自己身上。

    可是,韶华总是易逝的。有那么一日,他终于老了。他的腰肢不再柔软,他的嗓音不再清亮。铜镜照出刚刚露头的风霜,衣带也就被偷偷放宽了半寸。他想要止住时间的钟摆,想来想去,只想出一个办法。他紧闭了门窗,烧了一盆红艳艳的炭。人们发现的时候,他早已静静躺在床上,面如桃花。于是那唏嘘的人就狠狠唏嘘了一回,那觊觎的人心里空落落地没了想头。

    听故事的人落了泪。

    讲故事的人就笑了,说:你这泪流得忒是不明不白了!



    他继续说:

    对那满珠心向往之的人里面,有一个特别痴的,等了他半生。可这个人无财、无权、无势、无貌。满珠的眼风也许在他的脸上也曾停留过一时半刻,给他留下了一生的念想。可他怎么能知道,那满珠只是在他的痴相中寻找着众星捧月的幻梦。满珠死后,他心灰意冷,过了十几年,才胡乱成了一门亲。他的独子降生时,他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这痴人姓何,他给孩子起了名字叫满元。

    听故事的人瞪大了眼睛:莫非就是那个何满元?

    ——正是。这孩子生不逢时,偏偏在乱世最乱的时候。可这满元是个有志气的,他说,这乱世就是给他预备的——预备着让他整理乾坤的。不过幼学之年,他就占了山,称了大王;到了弱冠之年,他麾下就有了几十万人,个个俯首帖耳;等到了而立之年,他早已当了皇帝。

    听故事的人说:这个人的事我知道,不外乎做了几十年皇帝,四海升平,无疾而终。咱们讲下一个吧。

    讲故事的人有些不悦:你只知其一。这人从做了皇帝,就开始怕死。他不知道自己的福气还多得根本用不完。如果他不折腾,恐怕能活过彭祖的寿数。可是他日日寻仙问道,炮制朱砂丹药。那丹炉是个最吸福气的东西,他日日地守着,那丹炉也就日日地吸着。其实炼出了不少好丹药。可那满元皇帝实在太惜命,他把那些好丹药都给了试毒的宫人——后来那些宫人都活了几百年,满元的儿子害怕,把他们关了起来,一把火烧了。等到那满元皇帝终于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早已被丹炉吸尽了此生的福气。他吞下浊火烧出的泥丹,盼着白日飞升,可不过几个时辰就毙了命。

    听故事的人说:何其愚蠢!

    讲故事的人又笑了,他说:红尘满布障眼法儿,你要是他,说不定也被眯了眼!



    他继续说:

    满元皇帝在位几十年,百姓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仓禀实而知礼节,一时间文风鼎盛。更何况,满元的儿子,也就是那新帝便是一个风雅之人。他常常白龙鱼服,穿梭市井,留下了不少故事,也洒满了一路风流。就有那么一个妇人得了龙涎,化了胎气。也不知是福是祸,这妇人却是死活不肯跟那新帝走。皇权拗不过宠爱,他为那妇人修了一座宫殿。妇人生了个儿子。新帝为掩人耳目,把那初生的男婴假托是自己最心腹的臣子所生,就随了臣子姓吕,新帝为他赐名满庭,为避讳后来又改为曼庭,将这孩子无限宝爱地养大了。

    三岁开蒙,新帝把太学最好的师傅调拨来,为曼庭一人所用。

    五岁作诗,韵脚流利,一首何须七步!

    七岁师傅请辞,说已是倾囊。

    新帝为曼庭四海搜罗新师傅,这孩子也就学了一肚子杂家的学问。

    长到十五岁,诗名早已远扬。但这曼庭早已被宠得无法无天,他好酒又喜色,是个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三杯下肚,便诗兴大发;佳人在怀,更是洋洋洒洒。不到二十岁,这曼庭就把他一辈子的诗都写完了。当然,也把他这辈子的福气都挥霍光了——能传世的诗,本就是上面那些绝了七情六欲的人物的泪,洒落到凡间,落到哪个读书人头上,那都是大海捞针。

    他枯坐油灯前,憋了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那新帝赶来劝他,他也只是不理。他心底渐渐明白了自己已是才尽。到了第七日,新帝见他不对,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便就势倒了下来——不知几时早已魂断魄消。


    七生七世(下)

    听故事的人问:那这曼庭的诗,怎么没有传下来?

    讲故事的人说:那新帝忒是伤了心。有一个深夜,他反反复复读着曼庭的诗,太过疲倦就伏案睡着了,谁知竟梦见了曼庭作这诗的场景。他惊醒,发现那诗稿竟不小心被点燃了。那以后他就悟了这法子,夜夜都要烧曼庭的诗稿入眠,好跟他在梦中相见。不到三年,那曼庭的真迹就无处可寻了!

    听故事的人跺着脚叹道:可惜!着实可惜!

    讲故事的人说:失传又如何?传下来的,也早不是当年的人、当年的情了,又有何用?



    他接着讲:

    又过了好些年。天下早已易了主,这次是个女君当道了。曼庭死在里面的那个宫殿早已破败不堪,一日终于轰然倒塌。那些真材实料的红砖裸露出来,又经了几世的风雨,板结成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土。却有一个人看中了这荒土,花了几个银子把它买了下来。这人是个第一等的花匠,他在那红砖地上种了奇花,在地头建了草棚,娶了个过路的花子。

    儿子出生那年,他的花已经开始只供给女君了。此人姓施。女君知道他生了儿子,一时兴起,给那孩子赐名叫满春。那孩子从小就侍弄花草,渐渐就喜爱上了草药。女君极爱这孩子,事事依他,经不住他哀求,竟命了御医天天带着他出诊。这满春就学了一身好本领。七八岁时,女君玩闹似的让他诊脉,竟诊出了喜脉。那满春是个机灵孩子,附耳告诉了女君。守寡十几年的女君这桩机密事是如何处置的,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过了几年,那满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妙手回春的名头。

    谁也说不清施满春一生究竟救了多少人。他每日五更就开了诊,排队的人还是直到十几条街外。他的脉准得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样,他的药不过三副。轻者只开一副,卧床不起者两副即可健步如飞,命若游丝的也是三副就能还阳。吃了他三副药没好转的,那就是神仙也无力了。

    治病救人,本就是积福的事,他的福气一直用不完,寿数也就不尽。女帝死了,女帝的重孙儿也死了,这施满春还活着。人们都说他早已化了仙体,开始他不过一笑而过,后来说的人多了,他自己也有几分当了真。他开始辟谷,一日日地,后来一月月地,再后来一年年地。他那些越攒越多的福气,都用来喂了他饥肠辘辘的五脏。终有一日,这福气喂尽了,他被发现死在床上,还保留着打坐的姿势。人们给他裹了金身,放在庙里日日参拜。

    听故事的人说:倘若这施满春不自己寻死,说不准现在还活着呢!

    讲故事的人再笑,他说:万事万物都有个定数。红极了必然要成灰。哪有没终了的故事呢!



    讲到这里,讲故事的人终于想起来问:聊了这半日,你到底是谁啊?

    听故事的人唱了个喏说:不才正是那朱大将军故事里的小敌将。行善积德三生三世,就为了风风光光做一世人。可惜少年横死,因此死后怨气直冲云霄。上面派人来调查,发现竟出了个十世有福之人,我为他所制,才一世福报尽毁。

    说到这里,听故事的人突然一声暴喝:你这老醉鬼,玩忽职守,已经被上面开除了!

    ? 话音刚落,听故事的人就夺过讲故事的人手中的酒葫芦,挥刀劈成了两半。讲故事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一脚踹下了凡间。他的声音回荡着越来越远:这葫芦毁不得!你可知道……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听故事的人走到里间切蛋糕的地方。停工了这半日,蛋糕已堆积如山。他扬起刀。

    突然,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双手,每双都在拉扯他的衣袖。他听到无数个声音说着:

    他砍掉了酒葫芦!

    他没有驱魂酒了!

    快抓住他那刀!

    他大吼一声,终于摆脱了那些手的拉扯,把刀扬了起来。自以为切得很准,刀落却砍得一块大些、一块小些。他又下了一刀,从大的那块上面切下了一个角——这次一样大了,他满意地笑了。

    四下无人,他不知怎地就把多出来的那一小角送进了口中——反正这工作要做千万年的,不如先尝尝这蛋糕的滋味!

    ——嗯,苦的、酸的、咸的、辣的!

    他慌慌张张地咽下去,五脏翻腾。过了一时半刻,他终于品出了那蛋糕的滋味——实乃人间尝不到的至味!

    他四下一瞅,又偷偷切下一个小角。
    @凱云2013 2017-05-16 01:48:33
    小敌将做起切蛋糕的官啦,因为上辈子福分欠缺,今生才觉得着蛋糕特别好吃,是这样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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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角度不得不说666~
    更新一篇~~


    灭门(上)


    师父让我去灭个门。

    我在兵器库里挑了几个时辰,守库的小师弟都睡着了。

    扛着一把青蛇刀和一杆曜日枪走出山门,我隐隐听到那对站岗的小师弟在一旁赞叹。

    左边的说:朴师哥当真厉害,我还没见过谁能同时使刀和枪的!

    右边的说:朴师哥号称三头六臂,还能左右互搏呢,同时使两样兵器有什么稀奇!

    我一笑。他们哪里知道我还揣了一大包好东西在腰间!

    走到镇上。四下无人,我闪进了老油的当铺。

    三百两!老油摩挲着那杆曜日枪,小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不当了!我一把夺过那枪,转身要走。

    一千两!他抢上一步,双手拉住枪尾。

    不当!我的手上微微加大了力度。

    两千两!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不!我一使劲,枪尾就脱了他的手。

    一……一万两!老油带着哭腔。

    成交!我把枪扔给他,道:单就枪头这颗东海赤明珠,就不止一万两了!更别说这西方

    神木的枪身,这鲛女发丝绑出的枪穗子!你也知道,红头发的鲛女十几年前就绝了种了

    !这玩意儿可是卖一杆少一杆!

    再把腰间那些宝贝掏出来。

    掏一样,老油的眼神直一次。

    半个时辰后,终于,所有东西都得了我心满意足的价钱。

    唉!想沾点你的油水,难啊!老油叹道,阿朴,你要那么多银子到底有什么用?你是个

    要接班当掌门的啊!

    我回头一笑:油叔,谁还能嫌银子烫手啊!

    银票揣进怀里,轻飘飘一摞纸,双腿却仿佛沉重了不少。我走了几步,一阵饭香飘进鼻

    孔,我突然感觉到,好像是饿了。

    天下第一味。

    我站在饭庄新崭崭的牌匾下。这老板比我更狂,我也不过自称天下第二刀而已——第一

    刀当然是要让给我师父了——我突然就有了兴致。

    崭新的白毛巾搭在肩上,浆得笔挺的对襟褂子,还有丝毫不见疲沓模样的笑容。小二躬

    身在我身旁,正一一报出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名。

    这果然是一家新店。我喜欢新店,还没有把生意做成一种习惯,还没有把菜炒成一团囫

    囵个的烟火气。

    这上面有的菜,都给我来一份儿。我把菜单丢回小二怀里。

    爷您是几位一起用饭?小二显然被我吓住了。

    一位!我说,财大气粗的感觉好极了。

    贵客您稍坐!马上给您换壶好茶!小二谄笑着端走了茶具。

    我打量着这“天下第一味”。来的时候我一眼就选中了这张桌子,既可以看到餐馆内部

    的每个角落,还不会错过窗外的风景。

    店里客人不多不少,窗外风景不咸不淡。

    菜开始上来了。

    菜摆满了桌子。

    几个小二把邻座的空桌拼了过来。

    菜又摆满了那张空桌。

    再拼两张桌子。

    菜终于上齐了。

    果然,老板也来了。

    我问:你是怎么个天下第一法儿?

    老板点头哈腰地说:小人姓“第一”名“味”,所以这馆子的名字也就是个噱头。

    我撇了撇嘴,刚拿起筷子,老板就笑出了一脸褶子往前凑。

    我招招手,他就也坐了下来。

    也罢,此刻没有红袖佳人,就勉强用老板那张褶子脸佐餐吧。

    老板却拿出一小瓶酒。

    巴掌大小的玉露瓶。

    我说:第一兄,你是不是有点儿小气了。

    老板说:客人您说笑了。小店的菜,不是自夸,也算人间绝味,可到底还是凡品。这酒

    可是仙家酿的,一滴就足够佐十桌这样的菜了!

    说完,他拧开那玉露瓶,顿时异香满屋。我留心一看,果然瓶盖上连着一根长长的银针

    。他将那银针浸入酒中三次,片刻再取出。小心翼翼将瓶盖递给我。

    我仰头,竖起针尖,让那米珠大的酒粒滚落进口中。

    ——上一次喝针尖酒,还是十年前师父嫁女儿的时候。

    老板竖起了大拇指:客人您真是行家。

    我摆摆手,还在等那酒珠在口中炸开。

    十几秒后,我大吼一声:好!

    然后下箸如飞。

    四桌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已是吃得干干净净。

    我拍出那张卖曜日刀得的万两银票:这瓶酒我买了!

    老板说:这酒却是不卖。客人您若是喜欢,常来我们小店吧,您来一次,我请您喝一次

    !

    我摇摇晃晃走出门去。

    老板追出来:客人留步!我还没找您银子呢!

    我头也不回说:把酒给我留着!过几天我再来!

    师父让我灭门的是个没听过的小门派,叫“秋刀帮”。什么鬼名字?哪有我们“三文门

    ”这天下第一门有气势?

    跋山涉水。半个月后,我终于到了这秋刀帮的老巢。山门口连个岗哨都没有。我骂了一

    会儿战,没人理我,只好悻悻往山上爬。

    顶着大日头爬到山顶,中门大开。为防有诈,我提气跃上墙头。偌大的院子里,弥漫着

    死一般的寂静。

    我转了半个钟头,终于确定这秋刀帮是跑了路了。

    山风吹动火气,我就跑进他们的香堂,挥着我的青蛇刀,把这群胆小鬼几百年来积攒的

    一堆师祖牌位给砍了个七零八落。

    回去的路上,我又跑到那“天下第一味”,可惜老板不在,那针尖酒也就没喝上。

    到了山脚下,忽觉不对。

    仔细一想:眼线没了。

    我一路狂奔,果然一路的岗哨都消失了。

    一定是出了大事!

    到了山顶,我还是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也没有见到一具尸体。

    我推开院门,里面空无一人。

    跃上那七层塔的塔顶,我突然看见香堂那三层大殿的门前黑乎乎一片。

    一跃而下。

    还没靠近,就看到不是黑的,是红的——一地的血。

    还有更多的血,正从大殿的门缝里流出来。

    我发力拔掉那几颗别在门上的树干。

    一大堆尸体从里面涌了出来,我立刻淹没在尸堆里。

    奋力站起身,我数了又数,998具尸体。

    加上我就是999了,正是我们三文门的人数。

    我们这是被……灭门了?

    我冲进大殿,看到师祖们的牌位都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突然间我仰天狂笑起来: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还有我这一个漏网之鱼吧?

    首先,我要确定是谁干的。

    ——其实不用多想了,那么多“秋”字,怕我眼神不好一样,饱沾鲜红的浓墨,写满在

    大殿的四壁。

    其次,我要想想怎么报仇。

    仇家能杀了我师父这“天下第一刀”,想必也是个一等一的好手。如果我打不过他,那

    可是白白送死了!


    灭门(下)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赶紧跑进兵器库。

    空空如也!

    我们三文门几百年存下来的好兵器们,已经被洗劫一空!

    对了,密室!

    我赶紧转动机关。

    一面墙缓缓移动,闪出了里面的一方洞天。

    也闪出了三个黑衣人。

    还有被翻得一地都是的黄金和珠宝。

    我傻了。

    他们也傻了。

    八目相对,几秒钟后,我的刀扬了起来。

    离我最近的那个脑袋顿时像西瓜一样滚远了。

    另一个家伙已经拔出了刀,摆好架势。

    突然躲在最后面的那个家伙扬手将一些粉末迎面撒来。

    用毒?如此下流!我已来不及避开,只好屏气受了那一扬。

    不少粉末还是飞进了我的鼻孔。

    头晕!眼花!手麻!腿软!

    我的刀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声音。

    醒来时——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梦还是醒——我的世界全变了。

    没有了光,没有了声音,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一个人正将我搀扶起来。

    我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一点气力也没有。

    那人努力了半天,终于放弃了。

    我张开嘴,却感觉口中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

    突然,一缕异香飘进我的鼻孔。

    这香气?

    对了,是那针尖酒!

    那人已经扬起我的脑袋,我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一滴针尖酒爆开在我的唇齿间,绝美的滋味和舌根的剧痛同时袭来。

    难道此人是那“天下第一味”的老板?

    那人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写着字。

    ——客人,我来还欠你的一滴酒。

    是那“第一味”!我捉住他的手,也在那粗糙的手心里写起字来。

    ——第一兄,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个实在不知,我来的时候你就昏倒了。对了,墙上有字!

    ——是不是“秋”字?

    ——不是,墙上写着“吾秋刀帮规矩,从不做灭门之事,此事盖汝三文门挑衅在先。如

    今吾留汝性命,但废去汝耳、目、舌、足,如此一来,三文门还有活口,也不坏吾帮的

    规矩。待汝死后,三文门一派也是断送在汝手中的,岂不妙哉?”

    我抽回手,慢慢摸上我的脸——没有了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黏糊糊的空洞。

    再摸,没有了耳朵,取而代之的是两截插在耳洞中的木棍。

    我把手伸进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了舌头。

    我再摸向双脚,膝盖以下都已经没了知觉。

    当真妙哉!一阵眩晕,我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第一兄说已是三月后,他还说我已经基本养好了伤。

    在手心里写字,成了我跟外界唯一的交流方式。

    三餐都由一个小二磨成了粉浆送来。

    被褥换得很勤,可我还是整日被异味包裹着。

    不过也好,嗅觉,这是唯一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活在幻觉中的东西了。

    我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我要复仇。

    我还有什么?

    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身体?

    行尸走肉也许还更潇洒些——我根本不能行,也不能走。

    不,我还有一具能正常思考的大脑,里面装着三文门武功的所有秘籍。

    更何况,我还有存在钱庄里的千万白银,白万黄金,提款子的暗语也装在我的大脑中。

    我已经跟第一兄商定好了,他帮我复仇,事成之后,我的积蓄,全归他。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才把本派所有的武功秘籍都用手心写字的方法告诉了第一兄。

    用了十年时间,在几万个孩子当中,才挑选出998个天资最高的。

    又用了二十年时间,才把本门的绝学悉数传给了他们。

    终于,第一兄把秋刀帮掌门的人头放在了我面前。他说还有几百个人头等着我去检阅。

    我的手抚上那个黏糊糊的人头,三十二年来的往事历历在目。

    我哭了。我说,心愿已了。

    大恩不言谢,那个藏了三十二年的暗语,我终于附耳告诉了第一兄。

    当晚,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扔了出去。

    雪地好冷,我才知道现在已是冬天了。

    我横卧街头,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

    突然一个人被我绊倒了,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可我还是感觉到了

    他哆哆嗦嗦的咒骂。

    可那人的愤怒突然就止住了,我感觉到他的悲伤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摸索到他苍老得皮都贴在了骨头上的手,在那手心里写字。

    ——你是谁?我问。

    ——阿朴!是你吗?他也在我手心里写着。

    ——你是谁?我再问。

    ——我是你油叔啊!我还以为你早已死了!他说,更多的泪滴在我的脸上。

    老油连拖带拽,气喘吁吁地把我弄回了家。说是家,其实就是那个小小当铺的地下室。

    我在手心里告诉了他,这二十年来发生的一切。

    他沉默了好久,然后在我手心里写道:

    ——阿朴,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你:秋刀帮早已是江湖第一大帮了,他们的掌门,就是“

    天下第一味”的老板第一味。

    ?
    @红酥手贱 2017-04-19 23:44:00
    大美和小美(下)
    小美生了个儿子,长得倒有些像大美。大家都长舒了口气——这孩子真会长,娘胎里就知道怎么避免尴尬。她也退了伍,街道把她分到了罐头厂洗瓶子。在街道上刷标语的林树杨总用东北老家寄来的獾油给她擦手,她的手还是不停地裂口子。二嫂把他们赶出了我们家的大宅,两人在街角租了半个院子过活。
    大美评了歌唱家,一天到晚去全国各地演出。后来她也结了婚,跟一个作曲家。这个人我们就不要说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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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梦否 2017-05-17 16:43:58
    故事真的个个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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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捧场~~嘿嘿~
    @凱云2013 2017-05-16 20:47:01
    细思极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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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这篇细想真的吼可怕~~
    @大眼糖糖 2017-05-17 12:34:31
    感觉每个故事都挺好,但看不过瘾,要能有中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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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写完这100个短的啦,哈哈~~
    @良川姑娘要减肥 2017-05-17 17:14:01
    棒棒哒,楼主加油↖(^ω^)↗
    -----------------------------
    多谢鼓励~~嘿嘿~~每天都更~常来逛逛啊~
    更新一篇~~



    李红杏(上)


    如果那晚没犯傻,我的人生也许会完全不同。

    大家应该都瞧见了那姑娘的手机被夹出来,但冲上去的只有我一人。

    本质上,我是个很怂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在红杏面前表现一下,我很可能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可是红杏不这么想。她问我:如果你真像自己说得那样对我一见钟情,你的眼睛又怎么会看得到别的姑娘牛仔裤的后兜?

    我想了想,这逻辑我真的很难反驳。

    那晚的“大家”其实就三个人,除了我、红杏还有强子。对了,还有那个被偷的姑娘,她叫李晓琳。

    见义勇为变成了两男两女和两个小偷的街头群殴。小偷们落荒而逃后,我挂了彩,李晓琳陪我去医院;而强子这厮又奸又滑,连衣服都没弄脏,所以他负责送红杏回家。

    多么完美,仿佛天经地义。

    后来,红杏嫁了强子,我娶了李晓琳。

    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要是硬要写个什么续集,大概也只能往娃娃亲上面做文章。



    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对红杏死心。有些姑娘,第一眼看见就是劫难。红杏其实不叫红杏,在这个故事里,我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只是为了表达我又卑微又不怀好意的情思。

    我和强子其实是同时看上红杏的。

    说起来那晚我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我俩接了个私活儿,要找个画手。再说起来还是我先联系的她,那时候她还没得奖,我们这样的小项目她也接得很是欢快。

    那晚红杏来迟了十几分钟,我们坐在烤肉店里饥肠辘辘地闻了十几分钟别的桌子上的肉香。她一来就说:堵车,别介意啊,这单我买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姑娘要抢着买单。抬起头,看到一张挺好看的脸。并不是倾城倾国那一种,红杏整个人的感觉是恰到好处的。我的目光十几分钟后才从她脸上挪开,再低头手中的游戏已经玩出了历史最低分。

    强子不停地喝饮料,又不停地跑厕所。于是我知道了,这厮对红杏有意思——他一紧张膀胱就会变小。我跟红杏还为此调侃了强子一番。等他从厕所回来,我和红杏相视会心一笑了好几次。

    强子感觉到了这小小默契,在饭局的后半段,他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我却感觉很“有戏”,因此搜肠刮肚,好博佳人一笑。等走出那饭馆的大门时,是我和红杏肩并肩,强子懒懒地跟在后面。



    就在那时,一个姑娘和我擦家而过,我甚至感觉到了她带起的那阵风。完全是下意识地跟着那股风看了一眼,就看到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子,正把镊子伸进姑娘牛仔裤的后兜。

    也许有三分酒意吧,我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小偷手一抖,那姑娘的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姑娘回过头来,赶紧捡起手机。

    可是小偷没有跑,他逼近我,低声问我:找死?

    我再看,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我有些诧异,我这身高183、体重160的体格,一般都是亮个相就能摆平绝大多数的纠纷了,这小子竟然试图挑衅我?

    红杏可能是拉了我一下,也许没有。

    再看时,又有个人围了过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我大声说:偷人东西还这么嚣张,没王法了?

    可那“路人”也唰地亮出了匕首。

    还是那个被偷的姑娘先把她的包砸在了偷她手机的那只手上,匕首应声落地。

    就打了起来。

    场面极其混乱。我的眼镜碎在地上,饶是如此,我还是用三百度的近视眼看到了本来在我身侧的红杏,已经退到了和强子一个阵线。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手下也就迟疑了,才被那小偷打破了头。

    我养了几天的伤,因此后来的合作就都是强子跟她接洽了。半个月后,项目结束了,再聚的时候,强子和红杏是手拉着手来的。

    看到他们那个造型,我的脑袋嗡地一声。被人捷足先登的感觉,就像一团棉花塞在嗓子眼,难受极了。

    红杏笑盈盈地问我:怎么没带嫂子来?

    我傻了——我什么时候就成她哥了?不,等等,又是哪儿来的“嫂子”呢?

    我就回:哪儿来的嫂子啊?

    强子说:别装了啊!那个李晓琳啊!这几天可见天来公司找你啊!

    我一拳打在强子胸前:净胡说八道!

    红杏笑道:害羞了啊!英雄救美,美人那个什么相许啊!

    强子也跟着起哄:哎,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让红杏把你们这段儿画成动画,在婚礼上一放!那效果,绝对一流!

    红杏说:没问题啊!到时候一定找我啊!

    强子说:到时候,再让我们红杏给你打个折!

    “我们红杏”听起来好刺耳,我说:再胡说我先把你打骨折!



    李晓琳确实来公司找了我几趟。

    先是送了一面巨大的锦旗来,大家都来围观,给我闹了个大红脸。强子他们硬是给挂在了墙上,我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才给取下来扔了。

    再是派出所让配合调查,跟警察一起来的。

    第三次来,说是还没感谢我,要请我吃饭。我说不吃,我得去配眼镜。带了几天隐形,眼睛都发炎了,红得像只兔子。

    李晓琳就拿出一副眼镜,说:你看合适不?

    我戴上试了试,正合适,样子也还行。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度数?

    李晓琳说:你朋友圈不是有张验光单吗?

    我一想,真是这样。一年前我换眼镜的时候,随手拍了一张。为了防止忘掉,就发了朋友圈——等等,这姑娘难道翻了我一整年的朋友圈?我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看了看她。

    李晓琳也不丑,只是她那种气质不太对我的胃口。太咋呼、太闹腾了,有种难以驾驭的感觉。

    一起吃了日料,也没聊出什么名堂。本来不想去的,但一个姑娘都动手拉我了,再不去就太过分了。也不想吃日料,生冷的食物绝对不是我的菜。但是她拉着我说:这家店可是超级好吃,我都惦记好几个礼拜了!只好跟她坐了进去。桌子太窄,我像一只大虾一样蜷缩着。冷气太足,我只好狂加芥末。吃到一半,我就拉肚子了。

    等回到家,我打开那眼镜盒一看,里面有张发票——2888元!酒顿时醒了一半!在我的认知里,两三百元配付眼镜就已经是极限了。李晓琳给我配的这眼镜,我还以为也差不多这个价——因此,请她吃了顿三百多的日料,就认为肯定两清了。

    仔细想想就有些生气,让我选怎么花掉两千多,配眼镜这种事一定是排在第一百名之后的。跟强子一说,他倒是小眼睛乱转:没看出来啊,这姑娘还是个小富婆!又白又富,关上灯也就美了,你抓紧啊!

    我说:滚!

    我暗暗觉得这个李晓琳很是棘手,我好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决定——赶紧撤!想了半天,我咬咬牙,把配眼镜的钱给她转过去了。

    李红杏(中)

    强子天天跟我讲他跟红杏的进展。我又想捂住耳朵,又想知道每一个细节。对红杏的执念可能从那时就开始了,只是我还没有发觉。没过几天,强子把他电脑的桌面换成了跟红杏的合影,坐在他身后的我,就常常盯着他的屏幕发呆。后来他请了几天假,再回来桌子上就摆了个相框,好像在告诉全世界他跟红杏去海边玩了。我墨迹到最后一个下班,经过他的桌子,就把那相框嗖地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贼,就是为了红杏。

    一路心跳得飞快。等回到家打开门一看,李晓琳坐在我家客厅里,茶几上还泡着一杯我爸的好茶!我顿时头皮发麻。那次钱转过去之后,她又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有一天下班,我看到她等在我们公司楼下,就从停车场跑了。没想到她居然能找到我家里来!

    我问她:你……有事?

    李晓琳站了起来,她脸上的惊奇不像装的。她说:这……这是你家?

    正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时候,我爸端着一大盘水果从厨房走了出来。他说:大宇,你总算回来了,快好好谢谢咱家的救命恩人!

    李晓琳接过水果:叔叔,您别客气了,我认识您儿子!他还帮我打过小偷呢!

    我爸眼神一下亮了。

    扯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妈在街上晕倒了,让李晓琳碰上了,给送到医院,检查了以后是低血糖,陪着输了液,又给送回家来了。

    我跑到卧室一看,我妈躺在床上。我问:妈,你是不是闻了什么香水啊肥皂才晕倒的?

    我爸给我一巴掌:大夫都说了是低血糖!

    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是个巧合。我给李晓琳削了个苹果,一边削一边想,我这人是不是有点心理阴暗,竟然会怀疑她是故意跟我妈套磁。



    过了几个月,全世界都知道李晓琳在追我了。我开始很不爱回家,十天有八天,她总出现在我们家的晚饭桌上。

    我爸妈那态度,简直就已经把她当了儿媳妇了。

    我爸问:臭小子!你怎么总是横鼻子竖眼的?这姑娘到底哪不好?

    我说:爸,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我爸扬手又是一巴掌。

    我也有点儿怕去上班。大中午的,我和李晓琳的公司离得那么远,她非得跑来给我送午饭!本来叫个外卖我还能天天不重样儿,现在总得吃她炒的难吃得要命的菜!她跑得气喘吁吁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汗滴在饭盒上。我说了一次不吃,她就哭了。我们头儿路过,还问怎么了,搞得我好像欺负了她一样。

    过了几天,她的花样又升级了:开始叫我起床。第一次她打电话来,我正在刷牙,只好把泡沫吐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就是叫~床啊!你喜不喜欢?以后我天天叫你好不好?

    我说:我手机有闹铃!不用你叫!

    她说: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她一连打了好几天电话,我不是在洗澡就是在刮胡子。被她整得没了脾气,我只好等她叫我再起床,为了赶时间早饭也不吃了,在路上买个煎饼凑合。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没打,我一下迟到了半个小时,全勤奖也没了!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星期五。迟到的我走到工位上,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粉色的糖盒子。强子回过头说:记得把份子补上啊!我拿起盒子,底下压着一张粉色的订婚请帖。打开请帖,红杏的名字赫然在目。

    强子还等着我回话,我却感觉到眼泪蓄满了眼眶。我头也不抬,一边装作整理东西,一边问他:订婚也要收份子?你tm穷疯啦?

    强子奸笑几声,他说: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别想赖啊!

    我跑到卫生间,把门锁起来,打开水龙头洗了个脸。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红杏了,可是每天我都看那张偷来的照片。大宇的脸上被我贴了自己的脑袋上去,看上去就好像我们曾经一起去过海边,光着脚在夕阳下搂在一起过。

    我给红杏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跟你谈谈。红杏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那天晚上,我跟红杏坐在第一次见面的烤肉店。她点了不少肉,吃得很开心。我终于鼓起勇气,说:红杏,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红杏摆摆手,把嘴里的肉咽下去,然后说:别,你想说的话要是那种说出来就收不回去的,可千万别说。

    我张着嘴傻在那里。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还没等我多想,强子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问红杏:你不是在加班吗?

    红杏甩甩头发说,加完了,正好大宇找我有事,我们就顺便吃个饭。你吃了没?一起吃吧?

    强子狐疑地看了看我,问:你找她啥事?

    我张了张嘴,说:我……那个……有个活儿找她。

    强子就又狐疑地看了看红杏,问:你不是在准备比赛,连我的活儿也不接了吗?

    红杏也笑不出来了:他这是小活儿,再说大宇是你朋友,开口了我也不好拒绝啊!

    强子眨巴着眼睛,终于决定不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了。

    那真是我吃得最别扭的一顿饭。强子赌气一样点了好多最贵的肉,最后让我去买单。



    我没怎么吃,光喝酒了。等回了家,爸妈都问我,跟李晓琳去哪儿了。我醉醺醺地说:一天没见她啊!早上连电话都没打!

    我爸不放心,赶紧给李晓琳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我妈就来拉我:快去看看晓琳,她病了!

    我躺在床上不起来:病了就病了呗!明天再说吧!

    我爸拿起床头柜上的半杯水就泼在了我脸上。我一咕噜爬起来,气得要发疯:我根本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你们这是干嘛呀!我心里够烦的了,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不?

    就见我爸靠着墙揉太阳穴。我一下软了:爸,你千万别上火,不然血压又高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到了李晓琳家,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袍来开门,一点病了的样子都没有。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说:偏头疼!说完就倒在沙发上,肩膀也露了一半出来。

    我只能摇摇头:这真tm是世界上最好装的病!转身要走,酒气却翻腾起来。我问:马桶在哪?她指了指我就扑进洗手间。

    吐完,喝了她递过来的柠檬水,感觉好多了。我要走,她看了看时间说:你这会儿出我们小区还得拿门禁卡,可你要是把门禁卡拿走了,我明天就不方便了,我这会儿头疼得厉害,也不能送你出去。你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吧!

    说完,她就进了卧室,咣当一声锁了门。

    我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倒在了沙发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陌生的床,陌生的香水味,阳光直刺我的眼睛。我一下子坐起来,却被一条胳膊拉回了被窝。那胳膊的主人说:今天星期六,再睡会儿吧!

    我一把掀开被子,里面露出李晓琳那白花花的胳膊和大腿。好在她是穿着睡袍的!我正要长嘘一口气,再看向自己——浑身上下不着一丝!



    李红杏(下)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晓琳家的。从第二天开始,我的生活就不属于自己了。她开始以我的女朋友自居。首先给我的衣柜来了个大换血,我那些无比舒适的卫衣和休闲裤,慢慢就变成了衬衫、马甲和西服。我爸看着李晓琳给我打领带,说:终于像个人了。

    我连反驳他的心情都没有了。那几天红杏刚赢了比赛,得了个大奖,网上一搜,全是她的消息。强子说,等她参加完颁奖典礼,他们就要结婚了。

    穿着婚纱的红杏真美。新人还没来敬酒,我就喝了好多。据说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开始大着舌头闹,一定让红杏亲我一下,才喝他们的喜酒。还是李晓琳效法我爸,把一杯凉水浇在我头上,才让我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我和李晓琳也结婚了。没办法,她怀孕了。虽然当时对于我那晚到底有没有跟她负距离接触过,我很是怀疑,可想着医院的检查单总不会说谎。

    红杏果然给我们画了动画,效果非常好。她坐在大厅的柱子挡住的那一桌上,吃吃喝喝,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宾客。

    我渐渐开始妥协:爱一个人太累,不如找个人来爱自己,生活会轻松一万倍!

    这样想了以后,再看李晓琳就顺眼多了。她要去海边玩一趟,我也就陪她去了。我们在夕阳下拍了照,拍照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到过红杏。等照片洗出来,才发现那地方、那造型,简直跟红杏被我偷来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有一天晚上,李晓琳做了一大桌菜。婚后,她厨艺的进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而且,她也没有像其他的孕妇一样娇气,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我吃饱喝足,她吃得很少。我问: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做这么多菜?

    她反问:你吃饱了吗?

    我揉揉肚子:太饱了!

    她说:这桌子菜是我预备着给你掀桌子用的!不过肯定要让你先吃饱!

    我问:我为什么要掀桌子?

    她说:我……骗了你,我……没有怀孕。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晓琳扑在我膝盖上,她哭着说:对不起!大宇你能原谅我吗?我太怕失去你了!

    我的手抬起来,良久。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我说:别哭了,没怀咱们就赶紧怀上吧!

    她抬起头,蓄满泪水的眼睛里,闪着无比惊喜的光芒。我不忍直视那光芒,只好别过了头。



    又过了半年李晓琳才真的怀孕了。这期间我跟红杏在大街上碰见过一次,说了没有两句话,强子就跑了过来。他护住红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回家找你自己老婆去!眼睛别老盯着我老婆啊!

    我跟强子在他的婚礼后就慢慢疏远了。强子算是公司小团体的核心人物,所以他们的聚会我也参加得少了。不过也好,我现在越来越喜欢清静了。

    李晓琳这次真怀孕与上次大不相同。她的脾气变得很差,也不能闻一点油烟味儿,我们只好天天回爸妈家吃饭。我妈倒是很高兴,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孕吐折磨得李晓琳快疯了,她惨白着脸对我说:干脆打掉算了,我真受不了了!

    我说:你敢!



    李晓琳生了个女儿,长得跟她一模一样。我是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才开始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了。

    强子辞职了,他早跟着红杏去了外地。



    七年后,我带着女儿去旅游,在一个热门景点遇到了红杏。她也领着她的女儿,看上去只有两三岁。我没看到强子,就问她:你老公呢?

    红杏说:你是不是说强子啊?我跟他早离了!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过来,冲我点点头,抱走了哭闹的红杏女儿,好让她跟我好好说一会儿话。

    我问:怎么就离了?

    红杏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前妻!

    我的心脏就漏跳了几拍。我问:因为我……老婆?

    红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女儿,欲言又止。她问:这是你跟李晓琳的女儿?

    我说:是啊。

    红杏说:你们居然……还过着呢?

    我说:是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红杏说:难道你不知道?

    我说:到底怎么了?

    红杏说:没什么!没什么!说完匆匆拉着她的老公和女儿就走了。



    回到家,过了几天,李晓琳也出差回来了。

    我把遇到红杏的事告诉她,她的脸唰地白了。

    她说:红杏……她说了什么?

    我诈她:该说的都说了!

    李晓琳噗通跪了下来,她说:老公,我和强子只有那一次,我发誓只有那一次!红杏撞见的就是唯一的一次!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咱俩……刚结婚的时候。

    我问:你不是说爱我吗?你怎么会……怎么会跟别的男人——

    她打断我的话:我是爱你,可是你根本不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傻了。

    她突然开始疯狂地翻箱倒柜。在柜子深处,她拿出一张照片,甩到我脸上。

    我捡起来,正是我怎么也找不到的那张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做贼的赃物。



    我拔了女儿几根头发,她要哭,我就把一个崭新的洋娃娃塞在了她的手中。

    亲子鉴定的结果装在信封里,我拿着它,好久好久,还是没有勇气打开。
    更新一篇~~


    南派摸金指南(上)


    坟务印书馆的小棺编辑打电话来,找我再写本书,说名字已经定了,叫《南派摸金指南》。我刚想回绝,孩子他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一看,她的手正往我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口袋里摸。摸出了那个干瘪的钱包,就往我身上扔。钱包划着弧线落在我同样干瘪的肚子上,中途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车,还把里面的三块钱都吐出来了。

    还有三块钱,也不算山穷水尽。我迟疑着,就见孩子他妈又把手往衣柜里伸。这次抓出来三条我的内裤,每条都破成了围脖。她又要把内裤往我身上扔,我连忙举手投降,把写书的活儿接下来了。

    正在这时,子滕和子鄂放学回来了。两个小子冲进家门就往肚子里灌凉白开。兄弟俩抢一个凉杯,每次都抢得急眼。孩子他妈说,老杜,你倒是来帮个忙啊!我只好放下打了一半的电话,跟孩子他妈两个人把像吸铁石一样吸在一起的儿子们拉开。我暗暗下定决心:等发财了,一定要买个新凉杯回来!

    再拿起听筒,正听到里边说:杜老师,这书按我们出版社最高的稿酬标准,一字一分钱,一共是3000块,我先给您预付1000块,一会儿就打到您的账上啊!

    挂了电话,我就手舞足蹈起来。蹦跶到厨房,一看,炉子上坐着我们家唯一的那口大锅,里面的水已经微微有了蟹眼的样子。我端起那锅,丢进了水槽,再把煤气一关:老婆!孩子们!我发财啦,今天吃顿好的走!

    两个臭小子立马欢呼起来,孩子他妈倒不太高兴,追着我打:最后一点煤气了,好不容易烧开了水,你真是烧包!

    我在老婆脸上亲了一下:我发财啦,一千块马上就到账!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夜市,我给你买条新裙子!

    ?

    一家人浩浩荡荡冲到银行。可是,我把那张破卡插在机器里三十几次,里面的余额还是零!折腾到天黑,我们只好回了家。孩子他妈再把锅坐到火上,煤气眼看着就小了。

    她得意地说:我看这罐子还有多少气,从来都精确到厘米!

    我说:老婆,你丢了立方!是立方厘米!

    孩子他妈就生气了:你除了给我挑错厉害,还能干点正事不?我不管了!

    我连忙说:别别别!看我的!就赤膊上阵。我先是把煤气罐放倒,让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做马杀鸡,再把它倒立起来唱摇篮曲,最后抱着它跳起探戈来,总算让孩子他妈把挂面煮熟了!

    瓶子里还有三滴酱油,我滴进了他们三人的碗里,自己扒着白面条。

    子滕就感动得要哭:爸爸,你对我们太好了!

    子鄂也说:爸爸你也吃!说着就把他那碗鼻涕都拖在里面的面条往我跟前凑。

    我挡住他,说:只要爸爸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们挨饿的!

    孩子他妈幸福地依偎在我肩头,连面都忘了吃。

    我娇宠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赶紧吃,面都黏了!



    一直到两天后,钱才到账。我就不说这两天我们是怎么过的了,幸好这两天正好是星期六和星期天。

    ——好吧,说两句也无妨。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人不需要钱也能活下去。比如我生活的这个城区,就有着大大小小四十九个“规模以上”超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至少四十九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去超市混吃的,你不能穿得太差。虽然我们家一向认为心灵美最重要,可在这俗世生存,还是需要一套假皮尔卡丹西服的。好了,穿上我的假西服,别忘了假皮鞋、假皮带还有假领带——打不打领带一定要掂量好。有些促销小姐是领带控,你一走过去,她们就端着吃的往你怀里撞;可有些就不喜欢领带,看到领带男就像看到了埃博拉病毒,估计是某些领导给她们稚嫩的心灵留下过阴影。具体说说吧。第一遍过去的时候,打好领带,穿好西服,不要吃太多,也不要喝太多。一般试吃的都是纸杯,如果小姐让你自己挑,一定要在十分之一秒内,用漫不经心的一瞥,把最满的那杯挑出来!

    四处转一圈,再回来的时候,要把领带摘下来放进西服口袋,再把西服脱下来搭在胳膊上,购物车里要放点挑好的东西,最好是吃的,但不属于生鲜的那种——毕竟待会儿要放回去,给防损员找麻烦的事可千万不要干,他们都是整个超市最彪悍的存在——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

    然后,等待时机。要等人不多而且小姐手中的托盘里放满了食物的时候出动——看清楚,两个都是必要条件,最后——最关键的,把衬衫解开两个扣子。背要挺直,眼睛不要看促销小姐,等着她跟你搭讪。

    好,她跟你说话了。保持冷淡,轻轻接过她手中的纸杯。吃一小口。然后装作惊艳的样子夸她,边吃边夸,往死里夸。要是长得像贾玲,你就说她像林志玲;要是长得像小怪兽,你就夸她像奥特曼!总之,把她夸晕。等她面犯桃花、低头浅笑的时候,不要犹豫,拿第二杯。继续夸!不能空泛,要言之有物。夸她的皮肤、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笑起来的样子 ——具体发挥的时候,一定要随机应变。等把她手里那个托盘上的食物都吃完,优雅地转身离开前,一定要拿一些她促销的食物放进购物车。等完全走出她的视线,再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购物车一扔,混在未购物的人群里走出去,一趟完美的超市之旅就结束了!

    记住,为了安全起见,去过的超市一定要一个月以后再去!以防有什么纰漏被发现,毕竟现在超市都有监控。还有,促销小姐这工作,流动性是非常大的,如果在另一个超市见到了你前几天才“过招”过的促销小姐,记住一定不要恋战,三十六计走为上!



    也许你要说了,这只是晚饭,早饭和午饭怎么办呢?

    ——早饭啊,太简单了!看到路边人多而又管理混乱的小摊子,你就可以去等位了。一定要在人多的时候去,先观察是不是先收钱,如果先收钱,就在老板转身的时候坐好,等他目光跟你接触的时候,用最不耐烦的语气问:我的饭怎么还没有好?

    这时候老板一定会被你指责得非常内疚,脑细胞只够思考“我怎么忘了这个客人点的是什么”而不是“这家伙好像没给钱”。这时,你一定要提醒老板你假装点过的东西——最好是吃的人最多的那几种,组合也要最平常的,总之就是最容易记混的那种。

    老板在饭端上来的时候,一定会给你道歉,这时,不要给他思考的空间。看看桌上离你最远的调料,马上指挥他给你拿过来。然后,就放开肚皮吃吧!

    什么?你问遇到吃完再算账的怎么办?当然是还是走为上啊!胆敢吃完再算账的,都具有从事刑侦工作的潜质,他们记人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当然,这种我也能混上,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混饭,搞得跟华山论剑一样,多浪费卡路里啊!

    午饭啊,午饭可是进阶课程!比如这个周末,我就混了两场酒席。一个“混”字,那学问可大了去了——混酒席目前有两个流派,一个是酒前派,也就是在新人敬酒之前吃完走人;还有一个是一坐到底派。听名字你也能想到这两个派别有多么水火不容了。我算是属于后者吧——关于这两个派别,网上已经有很多详细的介绍,里面也有不少混酒席的精髓,且能举一反三,我就不再赘述了。

    总之,我不但能自己混得肚皮溜圆,还能给家里那三张嘴捎回去不少。一个受欢迎的体面宾客是什么样子,装多了就会很熟练,我自从十年前那次被人扔出来,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尴尬,甚至还认识了几个同行,经常交流信息,互打掩护。不夸张地说,本市除了那个要刷脸才能进的超五星酒店,其他所有能办宴席的地方,我是吃了个遍!对,等手头这本书写完,我应该写一本点评本市酒席的书,说不定还能收点赞助费!



    前面说到,星期一,我终于取到了钱。我打电话问小棺编辑怎么才到账,他说:对不起杜老师,忘了告诉您,这次是跨行转账,有延迟!

    我说:延迟就延迟吧,怎么还给扣掉了十块?

    小棺编辑说:对不起杜老师,忘了告诉您,跨行还有手续费!根据我们社里的规定,手续费一律都由作者出!

    我只好挂了电话。在一旁监听的孩子他妈终于相信我没有私藏十块钱的小金库了!我是清白的,能证明这一点真让人高兴!

    九百九十块还没捂热,就被孩子他妈悉数收缴了。水费电费煤气费,米面油盐酱醋茶。不对,没有茶,倒是有两个小子的学费书本费补课费还有各种层出不穷费。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学校想不到的。

    孩子他妈叹了口气说:这些钱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我揽过她:后悔了吗?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透过一脸细密的皱纹,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南派摸金指南(下)

    当年,我的师父、她的父亲,我们南派第一百八十七代掌门,传掌门之位给我的时候,对我是怀着怎样的期望啊!如果他能看到今天这情景,看到他松露鱼子酱当饭吃长大的女儿餐餐吃着白水煮面条,估计加再多黑狗血、弹再多墨线,他的棺材盖都压不住。

    师父说过,我这命是千年不遇的极阴之命。这辈子,除了摸金倒斗,其他的事,做一件败一件,直到败得一文不名为止。

    可是孩子他妈不喜欢我到下面去干活儿。她说我一出发她就冒冷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开始我还没当回事儿,可结婚七八年了,我们还没有孩子,这就有些奇怪了。

    她找高人算了算,说是我干的有个活儿伤了阴骘,再不停手估计会断子绝孙。根据高人说的方位,我回想了一下,是有次摸了个龙头的穴,墓室一开,一股紫气蒸腾而出,直穿过我的胸膛。那趟好东西是弄了不少,可是回到家,我的胸口黑紫一片,一喘气就疼,三个多月才消散。

    后来就慢慢停手了。那时手里还有不少积蓄,我就想着做个买卖。可是真如师父所说,做什么败什么,连卖茶叶蛋都能赔得倾家荡产。

    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来开了个书店,这就用去了积蓄的大半。不料没两年实体书店就被什么亚马逊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了。关张大吉后,我就又开了个火锅店,结果竟然遇上了非典,两年房租交了也不能退,这下家底空了。我不信邪,赌气煮了茶叶蛋去卖——这茶叶蛋的秘方还是我从一个老坟里扒拉出来的。果然异香,买的人多极了。我正得意,那天一个小男孩眼睁睁在我面前被我的茶叶蛋噎死了。只好赔钱,赔了家里最后一套房子。

    孩子他妈——那时还没有这两个臭小子——她说:师哥,你还是回家待着吧,我养你!人家说“有情饮水饱”,我不信我养活不了咱俩!

    从来没工作过的她,托了好几个人,最终当上了小学音乐老师。谈肖邦的手指弹起铃儿响叮当,我没问过她是什么感受。我们两人靠她的工资是勉勉强强可以度日,可是两个儿子接连来到了我们身边。她拼命接家教,手指都肿了,可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就在那时,坟务馆的小棺找到我,说有人介绍他来的,听说我是南派的最后一个传人,想采访我。

    聊了几天,小棺说,杜老师,我觉得您能写盗墓小说,您的经历太丰富多彩了!

    我说:小说都是扯淡,我这些都是真事,没那么玄乎。

    小棺说:真事才有看头儿,底气在那儿呢。

    于是我就挑着遇见过的事儿,写了一本《南派宗师如是说》。

    写完钱拿到手,居然没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孩子他妈琢磨出来了,她说:师哥,看来你干跟盗墓有关的事,就不会败家!

    我高兴极了,小棺也说书卖得好极了,读者都说比一般的盗墓小说读起来更有意思。我就又一鼓作气写了《南派宗师继续说》、《南派宗师不要停》、《南派宗师大话痨》。

    四本书赚了小一万,我高兴极了,走路都摇头晃脑起来。臭小子们也终于跟同学们一样体会到了上假期补课班是什么感觉。



    可是有一天,两个儿子一晚上没回来。补课班5点半就放学了,到处问都说没见人。第二天早上,一支红镖插在了我家猫眼上。我拔下来,顿时心凉了半截。南枪北镖,这是北派的人来寻仇了!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呢?

    红镖中空,里面有张小纸条,写着北派的切口。还好我博览群书,知道是约我见面,时间地点也猜了出来。

    我就去了。见面的地方就是那个刷脸的超五星级酒店,看来北派果然财大气粗。一个穿着中山装、双臂戴满手串的胖子,自称是北派的现任掌门旗下大弟子,一来就跟我称兄道弟。我说:咱俩可不是一个辈分,论理,你得给我行叔侄礼。胖子就黑了脸,说:儿子都在我们手里,你得意什么!

    吵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他们认为我写的那四本书里面,有侮辱北派的内容,想让我公开道歉并且把那些内容删掉。

    我想了半天,我是一个字的“北派”都没有提到过。如果说那几本书里面写了一些“北”字,也完全是代指方位,这些人的神经也太敏感了!

    胖子说:你把南派吹得天花乱坠,这不是打我们北派的脸是什么!

    完全不讲理。可小子们还在人家手里,想来想去,我只有答应他们,在报纸上道歉,并且不再写书了。



    说好见报就放人,胖子果然没食言。子滕和子鄂见到我,本以为会抱头痛哭一场,没想到俩小子说:爸爸,夏令营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们还没吃够自助餐呢!

    小子们就从浑身的口袋里往外掏吃的,我一尝,超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味道就是不一样!再看小子们,几天时间好像脸都圆了!我就后悔起来,早知道这样,我用得着半夜起床跑到报社去排队登广告嘛!

    书再没写过,小棺编辑开始一天一个电话,后来一周一个、一月一个,再后来就不打了。我也落得清静,继续做我的家庭妇男。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孩子他妈突然得了腱鞘炎,手疼得一动不敢动,课也上不了了。拿死工资的人,一个月没有收入,日子就过到了山穷水尽。我手里还有几件好东西,可是那都是预备着大灾大难的时候挡灾用的,难道要现在拿出来吗?正犹豫,小棺编辑的电话突然就打过来了,也就有了故事开头的一幕。

    所以当我又打开那台586电脑的时候——不要小看这台电脑,当时买它的价格,比现在买个外星人还要贵——我的心情格外复杂。我暗暗下决心,我要在这本书里面狠狠夸北派,好让他们不再找麻烦。

    书写好了,小棺编辑打来电话,狠狠夸了我一番。对于我手绘的那张藏宝图,他尤其赞不绝口。对于他打尾款的效率,我也是赞不绝口。

    北派的人也果然再没有找麻烦——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没过多久,小棺又来电话说,这次的《南派摸金指南》一宣传就卖光了,大家听说里面有藏宝图,都排着队买。发财心切的人,还一车一车的买,生怕藏宝图落在别人手里。还有一大票人在论坛上分析藏宝图,各持己见,都说得头头是道。

    小棺说,要再版,杜老师,求您再帮我想个好的营销法子吧。

    我想了想说,那就送摸金符吧。

    小棺说:送……送驴蹄子?

    我笑了:你傻啊,驴蹄子哪有那么多!咱们送猪蹄子,嗯,对,就送酱香的!

    再版的书果然如我所料,又被抢购一空。这次连不喜欢盗墓小说的人,都买了不少。一个接受电视台采访的大妈说:这猪蹄子可好吃了,而且书还可以卖废纸,铜版的可值钱了,算下来比卤味店买的要便宜不少钱呢!太实惠了!还娇羞地说:我要做杜老师的小迷妹!

    孩子他妈跟我一起看电视,看到这里,笑得一下子晕过去了。

    我趁此机会偷偷打电话问小棺:再版了我的稿费怎么还没打过来?

    小棺说:杜老师,咱们这是买断版权,再版跟您没有关系啦!

    我气得不轻,披上衣服在外面转了三圈才平静下来。走到街口,远远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个摊子,我挤进去一看,是卖便宜家居品的,这堆每样三块、那堆每样五块。我偷偷拿出钱包数了数钱,我的三块钱还好好躺在里面。想了又想,我决定,还是再迈出改善生活条件的一大步吧!而且,小子们一定会很高兴吧!

    把三块钱递给小贩,换了个漂亮的凉杯,我高高兴兴捧着往家走。



    @人生如梦否 2017-05-18 18:09:31
    @红酥手贱 60楼 2017-04-21 20:42:00
    更新来啦~
    蒲精
    这是个很老的故事,老得连细节都散失了。
    世道还是皇帝的世道,天下还是岐黄的天下。
    他是个小药僧,当然不是聊斋里的那一位。
    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方丈在庙门口捡到了襁褓中的他,一碗温热的米汤,救活了奄奄一息的他。
    亦师亦父。
    那些日子,他常常用还没有褪去稚嫩的童音,吆喝着走过大街小巷。
    方丈一病不起,原......
    -----------------------------
    这个故事讲的是订约、履约和毁约。
    小药僧和蒲精订了约,但没有履约。
    方丈最终替他偿还。
    @人生如梦否 2017-05-18 18:14:54
    @红酥手贱 63楼 2017-04-22 18:31:00
    更新一篇~
    刀魂
    (高能预警,这篇小恐怖)
    我是个厨子。
    我爹、我爷爷都是厨子。他们都是少年学艺、中年成名、晚年名扬天下,人生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出差错,我也将走上他们的老路,在小小厨房的方寸之间叱咤风云。而且,靠着名厨世家的招牌,我的路要比他们走得更顺、更稳。
    可是,我讨厌厨房。
    今天,我21岁了。家里宾客云集,电视台......
    -----------------------------
    人生如梦,短而纷纭。
    @凱云2013 2017-05-18 22:12:00
    这篇有点黑色幽默哦
    -----------------------------
    这篇我尝试找一种语言的节奏感,就是一种尝试,哈哈~
    更新一篇~



    此生未开始(上)

    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努力搬空我的公寓。小小蜷缩在角落,头埋进膝盖里,一言不发。不知怎地,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我暗暗发下的傻乎乎的誓言——愿用我的此生去换她的一生平安喜乐。如今,那个爱说大话的少年早已变成了一个油腻的胖子。人一胖,谈爱情什么的总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着房间被搬空,心里暗暗盘算,不知道失去这一屋的东西,又能留住她多久。现在就是讨价还价的最佳时间了。我一边盘算着怎么开口,一边又有些嫌弃自己的算计。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为小小做的一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求回报的呢?如果小小知道了我心里的这小算盘,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最后一方净土也被污染了,会不会就此彻底沉沦,会不会对世界绝望——也许我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可是人生这舞台,不想做主角的人又有几个呢?

    西装革履的小头目过来打最后一个招呼,边道歉边说东西能给我留一个礼拜,让我赶紧去凑钱。说完还鞠了一躬。我又一次惊异了,现实中的B社会果真是这般的彬彬有礼,刚才我甚至还听见了他在提醒搬家工人轻拿轻放。

    大门咣当一声,终于把一切烦恼关在了门外。小小立刻满血复活了,她跳起来,整个人挂在我的脖子上,说:肚子好饿,我们去吃火锅吧!我请客!

    我任由她挂着,问:你打算怎么办?

    她说:不知道,吃饱再说!

    我笑了。她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真是十几年没有变。三天前她来找我的时候,被大雨淋得透湿,连行李箱都在渗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说:倒了个小霉!

    那天半夜“小霉”就找上门来了。也没有什么用液压钳剪开我的防盗门这种桥段,只是不停轻轻敲门。敲了半个小时,我都不好意思了,只好给人家开了门。来的就是那小头目,一进来就拿出ipad,把她按了手印的一张张借据展示给我们。借款的总额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我看着小小,她也没有什么买名牌包之类的不良嗜好,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抵押我的公寓,可是手续怎么也得三天才能办好。回去拿户口本的时候,妈妈死死拽着,半天不给我,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小小骂得体无完肤。我一面暗暗惊讶已经白发苍苍的妈妈力气竟如此之大,一面又暗暗庆幸小小没有跟着一起来。妈妈又一次断言说,那个狐狸精早晚要把你害死!我笑了,对于自己的结局,我的预估跟妈妈也没有什么两样。我就像一颗死气沉沉的小行星,围绕着生活的太阳不停旋转,而小小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陨石阵,总是突兀地出现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每一次都迎面撞上,然后我再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找回自己的轨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小小第多少次来找我了。有时候我会想,她究竟怎么看我。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是从来不会想到我的。每一次来,都是那么落魄,比如那晚,就好像被打湿绒毛的雏鸟,生命的光已经微弱得像一个豆大的火苗。可是,在我的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她就又变回了那个倾城倾国的尤物。即使穿着我的衬衣,湿漉漉的长发全拨到一边,苍白的小脸不施粉黛,她还是和十五年前一样令我着迷。

    十五年前我就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人生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后来的一切交集都是我刻意强求的结果,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我也难辞其咎。

    小小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这是我们的人生中,唯一一个不是我刻意为之的交集。那时的我,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男生,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家境平平。那时倾心小小的男生很多,除了几个审美不太正常的,比如大励,他喜欢的是那个总考第一的眼镜片像酒瓶底一样厚的女孩。他说,你们都太肤浅,人都会老的,可是思想就像美酒,只会越来越甘醇。

    我不知道小小有没有思想,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比如现在,我们在欸乃的雾气中对视,桌上的火锅翻滚着,把红油的香气弄得更加浓郁——我们交谈都很少。她只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还倾心于她,我身边就是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这就够了;而我也只要确定一件事,就是此时此刻,她这个人跟我在一起,我只希望每分每秒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就好了。

    高中时,她一直是整个学校的焦点。不止是美,那个年纪,美的姑娘很多,可她还有个有钱的老爸撑腰,在我们都穿校服的时候,她就穿着几千块的运动装招摇过市了。她的成绩也不错,虽然没有酒瓶底那么恐怖,后来也是很轻易地就考了个211。整个高中,她没有交一个男朋友。我也觉得理所当然,把我们学校那些歪瓜裂枣挨个数一遍,没有能跟她相提并论的。

    填志愿的时候,我全报了她第一志愿的那个城市。那是我妈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姑娘存在,她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背着我,她偷偷把我的志愿全给改了,结果导致我一直滑到了三档,不得不再复读一年。

    等第二年,我终于考到了她的城市——当然没有考到一个学校,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智力平平、成绩平平的人,就算埋头复读了一年也没有什么奇迹出现。

    我终于再联系上她,发现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她挽着那个全世界最幸运的小子,随意地介绍我说,是她高中的同桌,不过现在是小学弟了,她说,一边被自己逗笑了。那小子没笑,他肯定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里有着男人才能感知的敌意。

    她的第一场恋爱以那小子的脚踏两只船被发现而告终。那是寒假,快过年了。我在我妈的监督下剁着饺子馅儿,听见她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我妈从厨房探出脑袋,看到她,死活不让我下楼。

    我还是挣开我妈,外套都没有穿就跑了下去。她趴在我肩上半天。我一边感受着我肩头的那块重量,一边暗暗得意:我是她最信任的人。然后她推开我,说:谢了啊,这会儿我好多了!

    那年的除夕之夜,我没有跟家里人一起过,而是去了她家。我们吃着我从家里偷出来的饺子,喝着过期的啤酒——还是她爸在跟她妈离婚前买的,味道也没有什么不对。她爸早已找了一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风驰电掣般结了婚,她妈就拿着赡养费去满世界散心了。她从冰箱里翻出一只真空包装的烧鸡,我们就在春晚的欢声笑语中,边吃边喝,不谈任何不开心的话题,只是比着讲笑话,笑得啤酒都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第一次睡在一起,就是在她爸妈那张大床上。我觉得很不吉利,用得还是她爸遗留下来的保健用品。她流了血,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她趴在我肩头的时间,有一部分是用来缅怀童贞的,后来才发现,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整个寒假我都浑浑噩噩,沉浸在我突如其来的好运气里不能自拔。我跟我妈的矛盾也到了顶点。她一定让我说清楚除夕未归的那一夜的每一秒钟,我都在干什么。我们爆发了十八年来最严重的争吵,最后连一向和稀泥的老爸也不得不站出来打了我。那天我把小小领回家的本意是炫耀一下,没想到让她经历了一场那么不堪的暴风雨。我们被扫地出门后,她说:还没有人这么骂过我,你怎么也得请我吃顿好的,弥补一下我受到的伤害吧?

    回到学校不到两个星期,我去找她,就看到一个男生骑着单车带着她走在路上,她的手环在男生的腰上。我喊住她,质问她。她却一脸疑惑:你凭什么管我啊?哥们儿也得有个限度吧?

    她走了,我站在她的校园里。我熟悉这个校园甚至多于熟悉我自己的校园。我在无数个角落等过她,等她一起去吃饭、买东西、逛街、看电影。可是我只是一个哥们儿。

    那次之后,又一年多没联系。我一直想着那个骑单车的高大、英武、帅气的男生。他的影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终于开始用功,早上六点起床去自习室占座,晚上围着操场跑十公里。也不知道那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精力,赌气般地想要出人头地。

    即使向我这样资质平凡的人,只要努力也是有回报的。我得了奖学金,踌躇满志。给大励打电话,他却说:你知道吗?小小跟XXX好上了!XXX是一个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青年才俊。我一下子泄了气。

    可是没几天,小小来找我了。鼻青脸肿。她说跟才俊分了手,也不想回宿舍,要跟着我蹭几天。也不能把她安置在男生宿舍里,我只好在校门口给她租了个房子。这次我们开始了人生中最长的一段同居时光。她整个学期都没有去上课,可是期末居然一门课都没有挂,至今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跟同学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同学就无比艳羡:你小子牛啊!

    她笑笑,背了人就问我:你那么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啊?

    我没底气地说:是啊!

    她说:你傻啊!你妈能同意吗?再说,做男朋友总有分手的那天,可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你说那个划算呢?

    此生未开始(下)

    快放署假了,她留了个条子就走了,说要出去旅游。我犹豫着没敢把房子退了,可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开了学,她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她的衣服还留在里面,很多很多衣服。她的爸爸那时虽然出轨离婚,可是对她还是很好的。

    小小再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把房子退了,她的个人物品占用了宿舍里我全部的储物空间,我只好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床上。她就挑了一块没有放衣服的地方坐下,轻描淡写告诉我:她妈还是更年期,想不明白,给她爸那个小老婆脸上泼了硫酸。

    我陪着她找律师、写材料、上法庭。听着她爸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妈是他的杀父仇人。小小对我说:你们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我张了张嘴,又觉得现在不是争辩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安静下来。最后判了七年,按最高量刑。

    后来小小的母亲死在了监狱里,尸检报告显示是心肌炎。那时我们已经毕业了,小小进了个很好的单位当翻译,我则做了销售,一天到晚满世界跑。好久没见的她跑来找我,一见面就哭得肝肠寸断。

    此刻,我望着雾气里她神气活现的脸,突然想不起她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她吃得那么开心,可是她说的话是多么绝望啊。她在说让我不要担心,她会把钱还清,我的钱也能还清。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人体银行。比如肝脏,能卖给三个人,肝脏是切了还能长出来的!肾啊、角膜啊就不说了,现在都是明码标价了。还有心脏,这个也能卖,而且很贵!皮肤也是,还有手、脚,其实随便一个人都能卖个上百万!

    不知为什么,她很早就有厌世倾向,在母亲去世后,就完全表现出来了。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面,我被她的话吓得寒毛直竖。我说:你可千万别干什么傻事!

    她说:我要是跳了楼或者上了吊,那才是傻事呢!我只不过是最大化利用我这个躯壳罢了,这有什么傻的呢?

    我说:求你了别说了!

    她说:这事还得你给我帮忙。毕竟我下了手术台,人家才打尾款。可是我早翘辫子了,谁替我收钱啊,只有你了!

    我跳起来,生平第一次想打她。我说:就算你要把器官都卖了,你也不一定能同时找到正好都能用你这么多器官的人吧!

    她说: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久,我已经等到了!运气还不错吧?

    我绕过桌子,掐住她的脖子: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一动不动任我掐着,一会儿整张脸都发红了,我连忙放开她。

    我蹲在她身边哭了,我说:小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周围的食客都安静了下来,店员跑来拉起我,我坐回座位,看到她还在若无其事地不停吃着。



    不知怎地,就想起有次跟大励聚的时候,他说:我觉得你有病。谁tm没有初恋啊,可初恋这事,就是一个肥皂泡,好看,可你是怎么也抓不到手里的。要是硬要抓住,只能把自己闪了。不是闪了腰就是闪了心,何必呢!

    这小子说话没改了煽情的毛病。高中时他就是个句子迷,天天拿着个小本子到处抄抄抄。后来他也没有跟酒瓶底结婚。上大学后,他甩了酒瓶底,找了个来交换学习的日本妞,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我问他,咱这日本嫂子难道智商比酒瓶底还高?他笑得要抽筋,说:我tm是找老婆,又不是找个福尔摩斯!

    后来去他家,就感觉到日本老婆的好处了。家里一尘不染,听到我们进门,日本妞小碎步跑过来给我们换拖鞋,就顺势跪下了。大励拦住我要拉她起来的手,说,这是人家的礼节,咱们要尊重。

    等饭菜上了桌,我就有些妒忌这小子了。我说:敢情你是天天在吃正宗日料啊?你这生活也是奢侈得可以!

    大励嘿嘿笑了两声说:那是!趁老婆去厨房,他小声说:你以为容易吗?我这老婆就像个监工,一刻不停让我努力上进干巴爹,唉,还是你好啊,单身,自由啊!

    我说:你的人生也算圆满了,事业有成儿女双全。跟你一比,我的人生好像还没开始一样?

    大励收了笑,认认真真说:你要做情圣,总得有些代价的!后悔了?

    我就在饭桌上哭了起来,把他的日本老婆吓得站起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那次聚会,离小小又一次不辞而别才刚刚几个礼拜。我和她确确实实是在一起过的。我不知道她怎样定义这个“在一起”。我的衣柜里至今还保留着大量她的衣服。最长的一次,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四个多月。

    工作后,身边也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干的是销售,陪客户是免不了的。随着我的职位越升越高,投怀送抱的也有了,可是我就是没有那个心情。逢场作戏还可以,让我跟一个姑娘待上一个礼拜,我就要疯了。

    我妈张罗着给我相亲有几百次了,我一开始不去,慢慢地就开始去了。吃个饭,我买单,再不联系,都是一个套路。我妈生我很晚,她说:我这辈子大概看不到孙子了!我没说话,总心怀快意地想到那年过年的时候,她大骂小小的情形。



    到现在小小也没有说她到底把钱花在哪儿了。抵押了房子,我就能帮她还上一半的贷款了,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动手头那笔公司的流动资金。知道是万劫不复,可是她都已经要卖掉自己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给老爸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家里能给我支援一点不。知道自己很是厚颜无耻,可电话还是打了。老爸听完,沉默了半天。他小声说:本来有些事我真不想告诉你,可是你这么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知道吗?小小她爸跟那个小狐狸精的事,还是你妈传给她妈的!现在她妈死了,他爸瘫了,这丫头心里肯定恨着你呢!别听她扯那些吓唬你的事!

    挂了电话,再看小小,浑身都是疑点。她花钱还是那么大手大脚,还给我买了套很贵的西服。如果不是一文不名,她又怎么会去借高利贷呢?而且那些B社会的人那么温文尔雅,怎么看都像是演技拙劣的演员。





    贷款下来了,我陪着小小去见了小头目。第二天我的家具就给搬了回来。小头目指挥着工人把东西一样样放好。他的记忆力真好,一样也没有摆错。

    三天后,我下班回到家,小小走了。我坐在空空荡荡的公寓冰冷的地板上,替她想了一万个理由,可最后还是不能自圆其说。她的行李箱还放在地上,里面那些浸水的衣服还晾在我的阳台上没有收,可是她走了,这次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就像很多次走了以后留下的气场那样,估计短时间内我不会再见到她。

    我打电话给大励,他听后只说了一个字:该!我想了想,也是。拖了这么久,别人的人生都开花结果了,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又过了两天,那个小头目又来了。他给我留下一张支票,正是我抵押掉房子的数目。

    小头目说,小小已经还清了钱,他说,完璧归赵了,然后又鞠了一躬,还给我轻轻带上了门。

    我抓起手机,给小小拨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她的皮箱里面响起了熟悉的铃声。
    更新一篇~


    异乡人(上)


    小达!那个人又来了!老J鬼鬼祟祟跑过来,压低声音说。

    我抬头一看,他果然来了,还坐在墙角那个位置。再看看钟,才五点钟,酒吧根本没有开始营业。我叹了口气,整了整裙子,走过去:还是代基里加冰?

    他点点头,笑了。

    我一边做着酒,一边看他。果然他也在看我,可是遇到我的视线慌忙低下头去。

    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首先,我们从来没看清过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每次看到他,都是已经坐在了墙角那个座位。比如今天,连音乐都没有开,酒吧里这么静,我还是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其次,他总是点一杯酒一坐一整晚。只要我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他就在那里偷偷看我。一开始我以为这不过是个害羞又想找些乐子的人,我一向是有把握把这种人变成酒吧的熟客的。然后让他带朋友来,再把他的朋友都变成熟客。要知道一杯酒占一张桌子一整晚,简直超级拉低酒吧的翻台率。所以,他第三次来的时候我就坐过去了,端着一小碟我自己做的巧克力。

    通常情况下,我改造一个酒吧客的第一步就是要微信号。可是他根本没带手机,或者说没有手机,再或者说根本不知道手机是什么。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可是他那种认真的神情让我感觉后背发凉。我问他的名字,他说名字没有意义,再问就说叫他“异乡人”好了。出来玩用网名的也不少,我就没再细问。后来我又问他在哪里上班,他说这几年没有工作。要不是他拿出来的人民币是货真价实的,我真觉得他这个人是我的幻觉。不过好在他是个大方的客人,一杯2盎司的代基里卖68元,他总是拿出一张粉票子,然后说,不用找了。

    常常是我不问,他就不说一句话。我坐在他对面,他的视线就停留在我右臂上的纹身那里。我就伸出右臂,大大方方让他看个仔细。我这个纹身绝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去年夏天,一个雨天,电闪雷鸣,我匆匆赶去一个什么地方。完全是余光一瞥,突然看见一颗大树下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似乎被这鬼天气吓傻了,正在张着大嘴使劲哭。我刚一把将他拽出来,一道闪电就劈在了我的右臂上,当时疼了好几天,后来就留下了这个大树型的伤疤,从手腕下缘蜿蜒到上臂,好像一棵树盘踞了整个右臂,每一道枝桠都清晰可见。我找纹身师傅把疤痕的颜色加深了,还在顶部加上了一片树叶。因为这疤痕是略微突出皮肤的,看上去就无比生动,这纹身也是我搭讪生客的一个利器了。

    这个酒吧就是我的,虽然面对偶尔来找麻烦的人,我们报出的是大隆哥的名头,但这酒吧实实在在是注册在我名下的。做调酒,也就是我的爱好。爸爸说,你就玩吧。他是彻底放弃我了,我也乐得自在,让两个哥哥争得头破血流吧,反正将来继承遗产的时候,是少不了我那一份的。

    前几年上MBA课的时候,琳达老师听说我要开个酒吧,就问我要怎么操作。我说:哄一哄老爸拿天使投资喽,然后就开起来嘛!琳达摇头说:当然是先开一个试试水,把盈利模式弄清楚了,再开连锁店,然后垄断本市,再向临近省市扩展,这同时就要开始做品牌化……她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小时,我早已神游万里。琳达总有本事把一切有意思的事情弄得无趣。

    总之,我的酒吧没有赔钱,员工每月都按时拿到工资,口碑也还不错,我已经很满意了。我在罗马和巴黎的调酒师傅都是大家,用的材料也是货真价实的,这个城市还是有不少懂行的人,慢慢地我也有了不少熟客。

    可是这个“异乡人”,我使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能把他搞定。他天天都来,风雨无阻,已经有小半年了。可是他的“天天来”并不是变成熟客的结果,而似乎是有着一种不为我所知的目的性,并且似乎与我有关。每次我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拘谨。他总是偷偷看我,又不是不怀好意的那种直视,让我这个没乐子也要制造乐子的人,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总是一个人来,从来没见他跟谁搭讪,也没有一个人搭讪他。

    他的年龄很难猜测,刚见他的时候感觉二十七八岁,可一段时间以后又感觉好像已经快四十岁了。

    他的口音是纯正的普通话,一度让我怀疑他是个播音员——可他的相貌让人很难记住,完全是泯然众人那一种。

    他的西服总是笔挺,熨缝也是高水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家里有个在他泡酒吧时辛辛苦苦熨烫衣服的妻子或者女佣——可是他的衣服虽然裁剪精良妥帖,却根本看不出牌子。

    他不戴腕表、不戴首饰,不用手机,身上好像也没有钥匙——车钥匙和家门钥匙都没有。

    我很好奇他离开了酒吧会去哪里,有次心血来潮就准备跟踪他。可是他前脚出门,我后脚跟出去,已经不见了人影。一连三天,都是如此。第四天,我让老J在门口看着。我出了门,他果然又马上不见了。站在对街的老J说,没看到那个异乡人出来,只看到我推了两次门才走出来。老J的话把他自己和我都吓得不轻。

    对了,他还从来不去洗手间。一晚上四五个小时,他就静静坐在那里,不过那么一小杯酒对他的膀胱也造不成什么压力。有次我就端了超大一杯金汤尼给他,说是送的,他道了谢就静静喝了,还是不去洗手间。老J说他肯定穿着尿不湿。



    酒做好了,我端着托盘向他走去。刚放在他面前,突然酒吧的门被一脚踹开,几个凶巴巴的家伙走了进来。砸场子这种事,我实在很少遇到。我这里是一个清吧,既没有舞池,也不卖药和女孩子。

    老J挡住他们,被一个巴掌扇倒在地。我站起身来,不是不害怕的。还没到营业时间,除了老J,酒吧里只有我和这个异乡人。

    我说:几位朋友是——

    还没说完,为首的那个黑壮的家伙就打断了我:你是不是覃达?

    我点了点头。

    为首的一笑,逼近我: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等我们动手呢?

    我感觉自己抖得厉害,可还是故作镇定问:不知道几位朋友在哪里发财啊?这个酒吧是大隆——

    为首的又一笑,阴阳怪气地打断我:我们只找你!我可不想把你弄伤,你好好地跟我们走吧。他说着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门口拖。

    是绑票的!难道老爸的生意已经做得大到了进入了绑匪的视线?我抓住桌子尖叫起来——万幸酒吧的桌子全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异乡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一阵风过后,就见那几个绑匪突然就坨了背,同时白了头发。

    为首那人放开我,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的同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脸已经满是皱褶和老年斑。

    三个家伙都愣了,为首的站在那里半天,然后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问我:我……我这是在哪?

    另外两个也是完全失忆了的样子。

    老J爬了起来,他拿起扫帚就把三个老头子赶了出去。



    酒吧重新安静下来。

    我还没有彻底弄清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是有魔法还是会变魔术?

    我看向异乡人。他还是一副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的样子,嗫嚅着问我:你、你还好吧?

    他的眼睛还盯着我的纹身。不,是盯着我的右臂。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差点晕过去——我的整只手臂变得皮肤松弛、肌肉下垂、斑斑点点,那棵大树纹身变得像千年古树一样狰狞。我的右臂——老了!

    我失声道:啊!我的胳膊!

    摸了摸右臂,陌生的触觉。一种腐朽的皮肤味道飘进了我的鼻孔。

    异乡人慌忙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可能不小心带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感觉到头发在不听话地竖起来:那个……刚才……你是怎么让他们……变老的?

    异乡人说:就是……挥下手啊!他说着示范起来,我慌忙躲过他的掌风。

    老J围过来,他问:你、你、你是神仙还是鬼啊?

    异乡人急了:我是人,你摸摸,我是暖的!

    老J连忙往后躲。

    我抓住异乡人:先帮我把手臂给……给弄“正常”吧?

    他面露难色:我只能让时间加速前进,不能让时间倒流。

    我揪住他:你说什么?

    他说:不过,我可以叫我的朋友来帮忙!

    我把手机递给他:快叫!

    他没接,说:明天……明天我带他来!

    我的心终于跳得没那么快了,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啊!我再请你喝杯酒吧!

    异乡人看了看钟点,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飞快地调好了他的代基里,想想又给自己做了一杯姗朵拉——这个时候我很需要镇定一下——可摇酒壶几次差点从我手中滑出去,我才发现整个吧台都被我弄得抖了起来。没办法我只好抓起白兰地的瓶子,仰起头狠狠灌了几口。


    异乡人(下)
    异乡人啜着酒,又沉默了。借着酒气,我壮起胆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我一眼,说:跟你一样的人。

    我说:怎么能跟我一样?我又不能把别人变老。

    他说:时间总是一分一秒的过去的,即使你看到别人的时间过得快了,他们那快了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实实在在过去了的。

    我说:别人的时间是怎么过得快了的?

    他说:其实并没有快,只是我们感觉过得快了。比如刚才那几个人,他们虽然看上去是一下子就变老的,可是在他们自己的感知里面,那一秒钟就是几十年。只是在那几十年里,他们大概要用二十年时间才能闭上眼睛,再用二十年时间才能再睁开。所以,眨一下眼睛这样一秒钟就可以做完的事,他们却用了几十年去做。不过,虽然他们的行动被禁锢了,思想却不会变慢,他们还是能正常思考的。

    我说:这……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了!

    他说:你还是没有听懂。

    我说: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这个不重要。

    我问: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他点点头。

    我再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说:就……看看你。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我那只苍老的右臂上面。

    我又问:你能说实话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救过我的命。

    我说: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他说:去年夏天。

    我说:在什么地方?

    他说:在一棵大树下面。

    我的头发又竖了起来,被雷劈的一幕浮现在我眼前。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救了一个小男孩,难道就是你?你一年多的时间就……长这么大了?

    他点点头。

    突然间,我看到他的鬓角竟有着星星点点的白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样子。不过三个多月,难道……难道他真的老得要比一般人快?我心算起来,看来我的几个月,就是他的十几年!

    他说:两年。

    我问:什么?

    他说:你的一个月,是我的两年。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算来,他这五个多月天天来,岂不是坐在那里看了我十年?

    他又说:你别害怕。我只是看看你。

    我说:你要是想跟我道谢,说一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浪费你的时间啊?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沉默了。

    那晚我请他喝了很多杯酒,可他的话却越喝越少。

    我说:你绝对不是人类。我们的新陈代谢没有这么快的,幼年期这么短的生物,怎么可能是人类?

    他就笑笑。

    我又说:你究竟为什么要坐在那里看我?就因为我救过你?

    他再笑笑,叫我的名字:小达!

    我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去吧台端了杯酒,再回来,座位上已经空了。

    晚上,我给琳达打了个电话。虽然我没毕业,但倒跟她成了好朋友。她听我说完,问:你最近是不是科幻小说看多了?

    我急了,说:你等着,我给你拍张照片看看!于是我左手拿着手机,拍了一张我那变老的右臂,正要发给她,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蹲下,看着那些奇怪的碎片。高度不过一米,手机怎么会碎得这么厉害?又这么均匀?难道,是那异乡人不让我拍照片?

    我大喊:你在哪?出来!

    一片寂静。



    第二天,酒吧早早开了门。大隆哥的人来了七八个,分了两桌坐着打牌。虽然我觉得昨天那几个人是不可能再来了,可电话打过去,大隆哥还是马上派了人过来守着。我一向不喜欢他们的大呼小叫,可今天这喧哗声给了我不少安全感。

    异乡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注意。前一秒我还看了一眼他的“专座”,等我擦好一个杯子,再抬头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了。今天是两个人,他果然带着朋友来了。

    我走过去,他抬起头。他的朋友也是个其貌不扬的人,此时也抬头看我,然后对他说:哇,真是有风采!怪不得把你迷得茶饭不思!栽在这样的人物手里,你这辈子也值了!

    我一下子僵在那里,难道,他真是“看上”了我?

    我挤出一个笑容,问他们喝什么。他的朋友说:我要“僵尸”,给他来杯汽水好了!

    异乡人点点头。我正转身要走,他的朋友拉住我:等等,先给你弄回来吧,看着好难受!说着他就抓住我的右臂,轻轻往上面吹了口气。大概有不到一秒的时间,我的右臂就恢复原状了,连疤痕和纹身都不见了。

    异乡人突然就大吼:你个笨蛋!比我还不准!

    他的朋友告饶到:力度没掌握好!对不起!对不起!

    我回到吧台,心砰砰跳。一边开着凤梨罐头,一边瞅着他们那桌。他和他的朋友还在那里撕扯着,可两个人的眼睛都看向我。

    他的朋友要比他健谈很多。两杯“僵尸”下肚,话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道谢,他的朋友就说:不要谢了,你要真有心,就多陪陪他吧!

    不待我答言,琳达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异乡人的朋友身边,伸出手说:认识一下吧,我是小达的朋友!

    异乡人和他的朋友都愣住了,一齐看向我。我却看向琳达,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是不是看到了我的胳膊变化那一幕呢?

    琳达抓住犹犹豫豫伸出来的手,一通摇晃。她兴奋地说:你这是特异功能吧?能给我也“来一下”吗?

    异乡人的朋友连忙摆手:这个不行的,真的不行。

    琳达打量着他问:你在哪里上班啊?

    异乡人的朋友说:最近……没上班。

    琳达眼睛一亮,说:你有这个本事,有没有考虑开个美容院?

    异乡人的朋友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琳达不依不饶:我是小达最好的朋友,就给我“来一下”吧!

    异乡人开口了,他说:这个真不能随便“来一下”的。

    琳达软磨硬泡,两个人就是不松口。她突然生了气:过来!

    就见大隆哥的手下们都围了过来。我突然想到,大隆哥正是通过琳达牵线认识的!

    异乡人对我说:小达,我们不想伤害你的朋友!

    我拉住琳达:快让他们走!

    异乡人的朋友却笑了,他站起来对琳达说:你这么想“来一下”,那我就给你来一下吧!说完,他就对着琳达狠狠吹了口气,只见她立刻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琳达傻在那里有一分钟,她看着我们,问:我这是在哪儿?

    我后背一阵发麻——看来,变年轻的不仅仅是身体,连记忆也一起消失了!

    大隆哥的手下们早已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异乡人和他的朋友也要走,我拉住他:我还能见到你吗?

    他看了看我的右臂,说:有缘还会再见的!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常常在雷雨天跑到那颗大树下面去,可是再也没有被闪电击中过。
    @凱云2013 2017-05-20 22:54:05
    还有啊,开始的那几篇相当惊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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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盖了这么多楼~啥也不说了,老铁~
    各种风格都有尝试,还在摸索中~
    多提意见啊~你的意见对我来说很宝贵很宝贵~
    因为是我自己想不到的角度~
    @阑珊__阑珊 2017-05-20 23:29:42
    楼主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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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感谢~每天都更,常来坐坐哦~不用打赏哦,来看我的文我就非常开心了~能提点意见更是再好不过~
    更新一篇~

    女儿国(上)

    在极北之地,有个子乌城。听闻彼邦风物迥异于中原,我很想去瞻仰一番。

    禀了爹娘,就开始收拾行装。

    祝云听说了,特意跑来。她扮得俏丽极了,可是脸色不怎么好看。她说:恐不是风物好,而是女子好吧?

    我答:子乌女子从不出城,你又如何得知?

    祝云听了,呆了半晌,问:可否同行?

    我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



    祝云换了男装,与我上了路。白衣白马,加之学过几年拳脚,倒很是英气。我爱煞了她这扮相,心中不悦倒消了大半。我这表妹早已与我订了亲,只等她长成了便完婚。如今我看着她那模样,倒像个俊俏公子。她本是个公鸭嗓,说起话来倒更添三分神似,只是娇俏不自知。我暗暗盘算,子乌之行后,完婚之事也该开始操办了。

    行路月余,便到了这子乌城外,守城女官拦住了我二人。这女官自称名叫妙方,可绝非妙人。此人眉目极为粗粝,只有嗓音才能听出是个女子。她打量了祝云半日,又仔仔细细看她那文牒。我胆战心惊,男儿身假,文牒自然更假。这文牒花了三十两银子,那造假之人说,几可乱真。果然就乱了真,女官终于放行了我们。言明城中可盘桓十八日,日子一到,不出城就要砍头。

    我二人已走出数十丈,妙方女官又喘吁吁追上来,突然伸手向祝云胸口探去。所幸表妹还是个平胸,女官终于长松一口气,行了个礼说道:公子勿怪,只因你相貌异于常人,城中女子若自降身份假充男人,不单要砍你,连本官项上人头亦不保。祝云一笑,并不在意。我却又是一身冷汗。

    终于进入城中,果然风光甚是不同。百丈高城墙内,极目望不到边际。人群熙熙攘攘,繁华鼎盛。最引人注目的,是城中央一棵巨树直冲云霄,有百人环抱之粗,子乌人尊为树母。这树母终年繁花盛开,且上面挂着百万个蜂巢,更有亿万只蜜蜂穿梭其间。子乌人嗜树母之蜜,谓之蜜乳。一日三餐,只进此物。

    甫一进城,便有兜售蜜乳之街贩,紧跟不放,言食之可避蜂蜇。蜂群在我与祝云二人头顶盘旋,甚是吓人,只好买了服下。这蜜乳,色泽雪白、质地粘稠,初入口腥膻无比、细细品之微甜,咽下后倒颇觉神清气爽。果然服下蜜乳,头顶蜂群便散去了。

    我与祝云牵着马走走停停,目力所及之处,无不新鲜有趣。此处房屋盖用白色,街石却选用北地玄青石,一片乌黑。遍街男女皆嗜穿红衣,行动间如红枫铺地,又似火云联翩。祝云一袭白衣,我却一身皂衣,显得很是出众,我们走在前面,片刻身后就跟了许多女子。

    早听闻此地女子为尊,一见之下果不其然:在朝为官者皆为女子,军中亦尽是红颜。男子行路,遇女子则需避让。

    若说这子乌女子有何好处,便是大方不扭捏,不似中原女子,被男子略看一眼就哭闹着要死要嫁。性子豪爽,体格也壮健。也难怪,这北地极寒,羸弱不耐寒者,恐早已冻毙街头。我这江南浪荡公子可谓是大失所望,只是路途遥远,也不便一时就走,还是先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

    祝云倒是颇有兴致,我在房间歇下,她还要出去走走,想着此地治安极好,便叮嘱了她一番,又返身歇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黑了,祝云却还未归。

    子乌宵禁极严,此刻已不能外出,我在房中辗转,一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便有个女官来通传,说此地国君召见。我惦着祝云,又不能推辞,只好去了。

    那大殿之上,熏风阵阵,娇语翩翩,只是我心思烦乱,不曾细细观赏。女君命我抬起头来,我这才看到,祝云竟坐在女君脚下。见了我,神情急切、欲言又止。那女君是个微胖妇人,年纪恐有四五十岁,但形容极佳。女君细细看了看我,仿佛大失所望,对祝云道:你这表兄风姿倒是不及你十分之一。如此……也罢!

    我正莫名其妙,就听到自己被封了官,官名极雅,曰撷芳郎君。偷问身边侍女,皆是掩口一笑。那女君继续说,已招了祝云为夫君,七日后就要行夫妇之礼。我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

    祝云与我回到客栈,身边便跟了侍女、侍卫浩浩荡荡几十人。那店老板极为尊荣,早已将我二人的行李移至上房。关上房门,祝云坐在桌边,摈退侍女,才哭了出来。说是那日闲逛,冲了女君的步撵。那女君命人将她带至身旁,却一见倾心。我说:如今只有速速离去方是上策,只是门外守卫森严,还得想个万全之计。祝云哭道:已是无计可施。她伸出腕子,上面竟有着一枚七瓣花朵的烙伤,那花朵酷肖树母之花。她说:此印乃是将七条人命交给了我,护我周全,也防我二心,此刻这七人都候在门外。我不信,推开门,果然见到一排七个短装打扮的粗壮女子,目不斜视静静候着。此情此景,想要给远方爹娘捎封信都不可能了。

    不待关上房门,清晨来传旨那女官就走了进来。她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瓷净瓶,说是赐我二人浣肠所用。女官解释道:入我子乌城前,我和祝云满腹城外腌臜食物,不能一时便换食蜜乳,只有经过浣肠,以后方可只以蜜乳为食。说完不待反应过来,便架起我二人,强行灌下,顿时腹中大痛。

    此后三日,我与祝云通泻少说也有百次。口渴万分,每次索茶,那女官都是将蜜乳冲淡了送来。此物似不溶于水,只是一通胡搅,变成白浊浊一团,干渴至极,也只得喝下。到了那第三日,突然就爱上了此物,再也品不出腥膻,只觉满口溢香。女官道贺,说浣肠已是成功。

    女官又说:礼一已成,礼二便简单了。领我二人到一个女形泥胎面前,便教我二人跪拜。我问此是何方神圣,女官曰:此乃树母真身,子乌城唯一真神。又说,拜了树母,便不能再拜爹娘,从此世间只以树母为尊。我和祝云刚要反抗,早有几个力大无穷之女子强行按着脑袋行了礼。

    此后便浑浑噩噩,那大礼共计十条,非跪即拜,不是辱人身体便是辱人志气。到了第七日,终于所有礼毕,祝云被换上一身火红的喜服,依旨等在宫门外。



    突然一队人马抬着一顶喜轿,远远敲锣打鼓走了过来。那女官一见,喜得手舞足蹈:不想竟到得这么早!我上前打听,女官说:这便是祝云兄的七弟。我心生疑惑,祝云是独女,何来七弟?女官又说:女君已有了五位夫君,祝云兄行六,此轿中乃是邻国所供之王子,名曰旦迦,他便是最小之老七。我一阵晕眩:此地风俗竟如此不堪!那轿子此时正经过我们,轿中一只白手掀开帘子,一张雪白俏脸就探了出来。那旦迦真是个绝色男子,平心而论,与祝云那男装扮相确有云泥之分。

    那日祝云与那旦迦同时行了礼。女君一见旦迦,便将他做了老六,携着他那白手与她同席,祝云便受了冷落。我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当晚我被传召,说月圆之夜,需我这撷芳郎君出力了。我被领到女君的寝宫,只见连祝云在内七人,正恭恭敬敬等在外面。我早已听女官说了这撷芳郎君的职责,此刻想要撞墙也晚了。果然那女君依次命其夫君进入侍寝。每出来一人,我便入内,将散乱之床铺整理齐整,再重新焚香。每位夫君都是一炷香时辰便出来了。可待到那旦迦入了内,直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动静。终于女官出来传旨,说女君累了,让祝云和我先回去。







    女儿国(中)

    我们回到夫君们所住偏殿,侍女们便窃窃私语。祝云索茶,端上之茶皆是茶末。不一刻又有女官来赐风流丹,道此丹乃是金犀之角炮制而成,可补益阳气,每位夫君都有份。侍女们更是嗤笑。我与祝云却是万幸,原本我二人相约,若是女儿身败露,便同作亡命鸳鸯。

    如此半月有余,再不见女君宣召。听侍女们讲,那女君如今专宠旦迦,已将他升为了第一夫君。侍女们见风使舵,即使日日打点,那每日端来之蜜乳,竟连果腹也不够了,其间还掺着残蜂断尾,甚是难以下咽。那七名受了树母花约的女子倒是守在门外,寸步不离。我与祝云此刻是叫天不灵、求地不应,只恨未能生出肉翅,破空飞出这深宫高墙!

    那日夜半,祝云突然惊坐而起,睡梦中我亦惊起。点了个火折子一看,床铺上一滩血迹,原来是月信已至。再看祝云身后也是沾满血迹。我俩对坐良久,那血迹早已殷透了几层床褥。此地人极爱洁净,虽是怠慢,被褥还是每日一换。此事已瞒不过明日清晨。

    果然第二日祝云便被识破了女儿身,连同我二人都下了狱。

    狱中种种,不再赘述。我在狱中七日,消息一日比一日令人焦心,据说女君震怒,要用子乌城最严酷之刑罚处决祝云。



    也不知是日是夜,我蜷缩在干草堆里,只听到一阵刀剑声。爬起来攀着铁栏,只看到一队黑衣人杀了进来。片刻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表哥!你在何处?

    是祝云!我连忙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祝云带着枷链,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不过七日,她瘦得已脱了形。再看她身后那黑衣人,已拉下了面巾,眉眼甚是熟悉。她一开口,我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守城女官妙方。她说:早就告知你不得造假,却是不听,连我也被你二人所累!

    祝云张开双脚让她斩断铁链,一面说:难道……你反了?

    女官呵呵一笑:当然反了!项上人头,岂可轻易拱手送人?

    我说:先放我出去吧再说吧!

    女官就挥刀,可是我那牢门上所扣铁锁甚是坚硬,火星四溅却分毫无损。女官说:你真不走运,这间牢房专门关死囚,这铁锁乃是北地寒铁掺了……

    话说到此处,几声怪异呼哨破空传来打断了她。女官急切起来,对我说:今日看来救不出你了,暂且多忍耐几日!说完就拉起祝云绝尘而去。

    我被上了重枷,严加看守起来。皮肉之苦倒算不了什么,只是不知祝云此刻是否已出了城。我懊恼万分,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惹得这一身无妄之灾!



    过了足有半年,我才又见到了祝云。她身着锦衣华服,一群人浩浩荡荡跟在后面,都称她为君上。那妙方女官侍立一旁,也是毕恭毕敬。我被放了出来,立刻有人给我换药包扎。祝云坐在我床边俯下身来。

    我说:你究竟是如何做了这子乌城国君?

    祝云道:一言难尽!你且慢慢养伤!

    后来,我还是听妙方说了,祝云如何机谋又是如何骁勇。我真怀疑她口中那个花木兰根本不是我表妹。可再看表妹,早已没了纤纤弱质。她那眉宇间尽是英气,逼人得紧。

    只有面对我时,她才有了几分小女儿姿态。她低下头不看我,说:你我二人就在此处完婚吧,再将爹娘都接来,这子乌城以后就是你我二人共治了!

    我说:可这子乌城,一个妇人总要有七个丈夫才够体面!

    祝云笑道:你这醋意当真可爱!我早已决心废了这规矩,只等个时机了。



    后来我就与祝云完了婚。爹也终于回信说,娘染了风寒,暂时不宜舟车劳顿,且家中产业极多,不可说走就走,还是让我有空了回去一趟。

    我就开始收拾行装。去辞行那日,妙方却拦了我不让进。我起了疑心,发力推开她,冲进祝云的寝宫。

    那旦迦一袭轻纱,与祝云横卧榻上,倒是一副极美的春宫。二人你侬我侬,根本不曾发现有人闯了进来。

    我跌跌撞撞跑回偏殿,失魂落魄。挺尸到黄昏时分,一个女官却来敲门,说是送丹药。我一看,正是那晚废君所赐那种风流丹。

    过了几日,祝云来看我。她说:你不是要回趟家乡吗?怎么还不动身?我还有书信托你带回去呢!

    我背对了她说:我也自知很碍眼,只是这几日病了。你不要催我,病好我就回去。

    祝云把指尖在我身上划来划去,说:你不要多想,我心里唯有你一人,那旦迦不过是逢场作戏。子乌刚经变乱,邻国正虎视眈眈。收了他,大家都吃个定心丸,何乐而不为?

    祝云千哄万哄,我心里渐渐暖了回来。

    女儿国(下)

    终于我要启程了。祝云交给我一小袋种子,千叮万嘱。她让我将这树母种子找最好花匠在家乡试种。我虽然知道这蜜乳乃是附近城邦之绝对硬通货,却也知道它那味道中原人怕是难以接受。祝云却瞪了眼睛说:难道你想抗旨?她压低了声音又说:这是长久之计,此事只有交予你办我才放心!

    我在家乡种了三年树。带回去十八颗种子,仅有一颗长成了。祝云月月有信来,感情倒比我在子乌城时日日吵架好了不少。蜜乳也是月月运来,出了子乌城,我发觉自己已不能再吃中原食物,闻之欲呕、食之腹痛。

    终于她召我回去,让我再带蜂种回来。

    又回了子乌城。守城女官早已换了人,见了我那令牌,赶紧行礼,口称第一夫君。我听了深觉刺耳。待进了宫,那旦迦领头,六个花样男子列队等着迎接我。祝云走上前来,一一为我介绍,这时哪国之公子,那又是哪国之贵卿。我噙着泪,转头问她:这些都是逢场作戏?她一下子拉下脸来。

    晚上,祝云说:如今我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还没有人敢当众给我难堪,你已贵为第一夫君,还想怎样?

    我看着她。她还是那般娇俏,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凌厉。



    半月后,我偷偷跑了。还是妙方接应,她也为祝云所伤,心如冷灰。我二人结伴逃回了中原。所带蜜乳早已喝得净光,后半截路真不知是如何挨过。到了家乡,那试种之树母正是繁花盛开。妙方打开一只布袋,花香钻入袋口,几只蜂子冲了出来,径直向那树母飞去。

    三日后,已结了一个蜂巢。

    三年后,我们家因贩卖可延年益寿之奇药蜜乳丸,已成为中原巨贾。

    五年后,祝云回来了。她还是一袭白衣,骑着白马。她驻了马,对我说:万千荣华,还是比不过跟表哥你在小路上策骑一场,我回来了,你欢喜吗?

    不待我答言,妙方从内院走了出来,她牵着一双儿女,徐徐走上前来。

    ----------------------------下面是高能彩蛋--------------------------------

    突然就下了雨。我一抖,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倒在路边,家中房檐已可见。原来我还在回家路上,刚才只是黄粱一梦。几个村童正在我脸上比赛撒尿。我想要挣起来,却没有一丝气力。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再看去,那我精心灌溉三年之树母,似乎没了踪迹。

    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我终于爬到了家门口。我娘正要出门,我一把抓住她,问:我那棵树呢?

    娘说:孩儿你终于回来了!你那棵树总是招蜜蜂,蛰伤了不少人,只好把它砍了!

    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爹娘把世间所有珍馐都依次拿到我嘴边,我却一口都吃不下去。爹娘又把世间所有的蜂蜜都拿到我嘴边,我却找不到记忆中那腥膻却甘美之奇味。

    已是七日七夜滴水未进。爹娘已经量了身,我的寿衣正在赶制中。棺木也在赶制,我没有什么需要操心了。这样一想,我就松了一口气,滑入了又黑又暖沉眠中,再不愿醒来。




    @凱云2013 2017-05-22 03:05:12
    权力使人迷失。。。两种结局,当然喜欢温馨点的啦,哈哈哈……
    -----------------------------
    嘿嘿,双结局也是一种尝试~
    更新一篇~

    社会你烧饼哥(上)

    你问我现在到底干哪个行当能发财?切,哥哥我跟你说,不管干哪个行当都tm能发财!关键是你得干到最好!金字塔知道吧?只有塔尖上的那一小撮人才能发财!其他人全是垫底的!塔尖上的吃肉,垫底的只能喝点汤,不饿死就算你走运了,还想发财?小子,这话别人说你可能不信,你哥哥我当年可是穷得卖过血的——

    不信啊,我当年那真是穷。家里爸妈两个,一对下岗工人,老妈下了岗还想不通,把自己整得疯疯癫癫的,动不动要上吊寻死,老爸只好整天在家看着她。我怎么上的大学?切,我最穷的时候连条裤衩都没有,洗澡都是等宿舍没人的时候赶紧脱光进去,到大二我还整天穿着高中的校服!

    我当然想赚钱啊,做梦都在琢磨怎么赚钱!不过,一开始我这方向也跟你一样,不对,只盯着学校那点可怜的奖学金!拿奖学金哪有那么容易,狼多肉少啊!我是考了第一名了,可是还有个叫民主评议的东西,什么叫tm的民主评议?你得给评议的那帮孙子上供啊,不吃饭K歌哪来的民主,谁投你的票?我大一起早贪黑拼着学了一年,每门课都是全班第一,结果呢?就给我评了个优秀奖!三百块!

    我上铺那个王亮,成绩也就中等偏上吧,可人家会民主啊,三天两头跟班里那帮干部联络感情,最后,八千的特等就tm归了他!我怎么不气,可这小子还是挺仗义的,他家里情况跟我也差不多,可做人真比我那时候大气。他总说,烧饼,你小子还是太天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我就跟他说:我要是有请那帮孙子腐败的钱,我不会给自己先买两条内裤?他说,你以为我有啊?你不会想办法吗?

    还是王亮带我去卖血的,他神神秘秘说让我也弄一笔启动资金。我们卖的是血浆,王亮说,这东西卖掉对身体没坏处还有好处,能刺激免疫系统,身体会更好。我跟他胳膊上插着管子,离心机在那猛转,我就感觉头晕。最后弄出来的东西是尿黄的,不是红的,王亮说,看到了吧?血还在你自己身体里呢,你晕是太紧张了!王亮还说,这血浆比全血还贵,卖200cc就跟卖500cc全血一个价了!

    我们每人拿到三百块,然后还给喝牛奶,吃面包。我吃完一个面包还饿,小护士又给了我一个。那面包真好吃啊,后来我到处找,没卖的。第二次去我就轻车熟路了。王亮说,半个月卖一次,没问题!这样我一个月就有六百块了!一个学期我就攒了两千块!这时候,什么奖学金已经不入我的眼了!也是机缘巧合,我在血站门口认识了一个大哥!我跟你说,机遇真的很重要!你小子遇到我,也算你走运了!



    我这大哥是干什么的呢?他什么都干!只要是能赚钱的,他是来者不拒。他手里有上百号人,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他两手一攒少说也有几十个!一开始,我就跟着他蹭场子。什么叫蹭场子?电视里总报道这个医院草菅人命,那个医院黑心乱开刀的,你总看过吧?镜头里面那些披麻戴孝的家属,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你有印象吧?你不会真以为都是家属吧?告诉你,全tm是蹭场子的!嗯,我跟着大哥,一开始干的就是这个!

    这活儿简单得很,领了衣服集合,举横幅的、领着喊口号的多给50,其他人一天200,不用抽一滴血,这钱就赚上了!我一开始就是举横幅的,我个子高啊,有先天优势。我大哥每个礼拜活儿都排得满满的,我每个周末都去两天,你算算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那时候,我早tm穿上Calvin Klein的内裤了!我跟你说,人要是优秀了,他到哪儿都能发光!

    慢慢地,我就不跟这些蹭场子的混了,我大哥带着我,开始走高端路线了!像我这样又黑又壮自带大哥气质的,那是绝对的老天爷赏饭!你看,我这纹身,是不是一眼看上去就特有范儿?你知道这纹的是什么吗?告诉你,这叫般若!——波——惹!代表的是愤怒!大哥给我挑的这个纹身,真是绝了!我就带着这个纹身开始当“外甥”了。什么叫“当外甥”?我们管死了的倒霉鬼叫苦主,这苦主要想从医院弄点钱——当然能弄上了,现在的医院哪个不是财大气粗,看个感冒都能给你整个倾家荡产!

    ——继续说啊,这苦主总要有个老婆,或者有个老公,再不济就是爹娘老子给他出头。我要扮的,就是出头这人的外甥。为什么是外甥?废话,扮人家的儿子姑娘太容易给查出来,有时候年纪也对不上。扮侄子?你是猪脑啊?侄子不得一个姓吗?唉,跟你这样不开窍的说话真能累死我!我这外甥可是要上谈判桌的!我干了三个月蹭场子的活儿,就被大哥火线提拔了!彻底脱离他们那些低级趣味的玩意儿了!什么鬼哭狼嚎,段位太低!我要扮的,可是有实力的社会大哥!让医院那帮孙子知道,我们不是好打发的!谈判啊,这个技巧太多了,其实跟演戏差不多,这里面学问真大了去了!给多少钱?切,这个时候,我们早不谈钱了,每次事成之后,我们拿的是分成!分成你懂吧?告诉你,去年十月,我一个月就赚了小二十万!

    人家认出我怎么办?切,人家怎么可能认出我?我跟你讲,你看着我,对,看着我啊,怎么不敢看了?你明白了吧?我这表情,谁tm找死敢跟我对视?连我人都没认清,到哪儿认出我去?再说了,你不会包装吗?正装、休闲、浮夸,各个路线你都能走一遍,再换个发型,戴个眼镜,走街上你亲妈都认不出来!再说了,就咱们这个地方,就有八十多家医院!还有临近的各个地方,都需要我这样又能镇得住场子,又会谈判的稀缺人才!去年,我还专门打飞的去了趟北京,给人家当外甥去了!这么去一趟,出场费多少,你自己猜吧!

    我操,这么晚了谁tm给我打电话?你等会儿啊!

    ——喂,大哥,是您啊!……好好好,我马上来!

    我挂了电话,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喝干净,对眼前这个被我侃晕的毛头小子说,我大哥找我了,我赶时间,你把帐结了啊!然后扬手拦了一辆车,就奔我大哥去了。



    大哥每次落脚的地方都这么隐蔽。我跟宾馆前台对暗号一样交手了一番,她才翻着白眼给我放行。上了楼,根据约定的节奏,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伸出一只手,给我拽了进去。

    没尾巴吧?大哥在那抽着烟,大家都抽着烟,房间里雾蒙蒙的。

    没有,放心吧!我说。

    大哥就说了半天,我一听,这活儿好像要砸。这几天我准备毕业论文呢,没跟大哥的进度。谈判的时候,是小海顶的我,可这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得了阑尾炎,这会儿正开刀呢!大哥的意思是,明天谈判,让我扮成小海去。

    我一听就傻了。小海这家伙,别看名字里有个小字,可扎扎实实是个巨人!首先,他比我高了半个头不止,这个高度我怎么也达不到啊!

    大哥就拿了双高帮的运动鞋,让我试。穿上我就往前载,不过真高了不少。大哥继续给我包装,把我往小海那种不男不女的方向打扮,还给衣服里塞了不少卫生纸。再给我戴上他的黑框大眼镜,我一照镜子,还以为是小海在里面跟我傻笑呢!

    谈判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我们七点就去了,站在候诊大厅里,七八个人大早上的戴着黑超,吓跑了不少来看病的人。后来院领导就提前给我们弄到会议室里去了。这是大哥的第一招——先来个下马威,屡试不爽。

    一进去,就看到有个人到的比我们还早。是个老头,他趴在桌子上,厚厚的眼镜放在一边,只能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我咳了一声,他好像醒了过来,可是好像没看到我,只看到了院长。他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院长,我昨晚琢磨了一整夜!我再次提议重新进行尸检!这么多年我的手术都是零失败,我不信我会把患者的动脉弄破了!大出血肯定有别的原因……

    院长狠狠咳了一声,他说,老陆,患者家属来谈判了!

    啊?怎么这么早!老陆这才狼狈地戴上眼镜,看清了一屋子的人。

    社会你烧饼哥(中)

    一开始就有了压倒性的优势。我飞快地进入了角色,开始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突然间,我感觉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直盯着我。那个畏畏缩缩的陆大夫突然给我递过来一叠卫生纸。我低头一看,胸前衣服一片殷红,原来我太激动,把自己给说流鼻血了。老陆让我举高一只胳膊,说三十秒就能止血,我照做了。可是过去了好几分钟,血才止住。我说:陆大夫,你这时间差得有点儿多啊!老陆突然激动起来,说:院长,你看,这就是证据!患者肯定有家族遗传的出血倾向!小伙子你是患者的外甥,是吧?你跟我做个检查,你肯定有血液方面的遗传病!

    我心说,放屁!老子流鼻血还不是因为太热了!为了装成小海,大哥给我衣服里塞了至少一提卫生纸!我现在一呼气都是热气!

    可是大哥突然就笑了,他说,我同意检查,我方代理人的家族里根本没有血液方面的遗传病。大哥扮演的角色是律师——不过他也真有个法律学位,函授的那种。

    我就被弄去检查了。抽了血,开始化验。其他人也散了,说好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再继续谈判。

    出了医院,大哥说,辛苦了啊,烧饼老弟,多亏了你了。三天以后小海应该可以出院了!他拿出一千块给我,我推了,我早就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烧饼了。我说,大哥你这是看不起我烧饼了!

    大哥就笑笑走了。

    我赶紧找了个公厕把衣服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卫生纸都掏了出来,又跑到小摊上,狂灌了两瓶冰镇汽水。过了一会儿,我使劲擤鼻子,也不流鼻血了,我暗暗骂那陆大夫:庸医,老子才没有病,赔死你活该!



    过了半个月,论文答辩,我刚要上场,小海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欲言又止地说:烧饼,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刚理顺的思路全被他打乱了,我没好气地说:是死人的事不?不是就等会儿再说!

    可小海说:这个……估计要算死人的事了!

    我说:用一句话告诉我,快点,我赶时间!

    小海说:我这有个化验单,上面显示,那个……咱俩里面有一个得了艾滋病!

    我的手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我已经很久不卖血浆了,可是每次看到卖血浆得病的新闻,我都心惊胆战。

    正在这时,老师跑出来叫我的名字,我只好把手机关掉跑了进去。

    也不知道我在台上说了些什么,浑浑噩噩地答辩完,就看到导师对着我直摇头。我顾不得解释,打了个车就跑到了小海家。



    小海这孙子是个土著,家境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干我们这个没良心的行当发的家。

    化验单摆在桌子上,上面当然是小海的名字,可是一看检查的日期我就知道了,得病的肯定是我。小海刚做完阑尾炎手术,手术前肯定要查血,怎么会查不出来——干了这几年,我也算半个医生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再看他,就看出了他眼睛里的内容——恐惧、厌恶、怜悯,或者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兄弟之情。我突然很感谢他告诉我的方式,就好像在我跳楼的时候给我放了个缓冲垫。在我们这个小团伙,我跟小海并不亲近。他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我一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没想到这家伙心思这么细,心肠似乎也还不坏!

    此刻,小海在说,院方是保密通知他的,电话直接打到他的手机上。他已经又去做了一次复查,结果过两天就能出来。

    小海还说,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从他家出来,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他转了十万块过去。我一向不相信人性,与人性相比,我更相信人民币。

    我去了疾控中心,一通折腾,然后就是提心吊胆地等。里面有个工作人员是个小伙子,跟我差不多年纪,还是我的校友,对我倒是热情得很,还加了我的微信号。我看了一下,他的名字叫“哑弹”。我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太形象了。

    后来就确诊了。那天我正穿着学士服在拍毕业照,微信响了一下,是哑弹。他只发了一个“+”号,表示确诊了阳性。那么灿烂的阳光下,大家都笑着闹着,我却一下子感觉生活好像没有了任何意义。有人撞倒了我,我就顺势坐了下来。等大家早拍完照散了,我还坐在那里。



    哑弹找到了我,我们去吃小火锅,就是那种单人单锅的小火锅。我在心底摇着头,他说得再冠冕堂皇,心里也是怕的。不过此时,我还挑什么呢,有人肯跟我吃一顿单人单锅的饭,也不容易了!哑弹说了很多,不外乎就是安慰我的话,什么稳定服药提高生存率之类的,我早已在网上看过千万遍。

    哑弹送我一个手环,提醒我每天吃药。他还说我的病情很稳定,生存时间应该很长。还让我好好锻炼身体。

    我们似乎成了朋友。我这人没交过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在他心里我到底算不算他的朋友,我就一个劲儿请他吃饭。

    后来,他还陪我去了那个黑血站,我犹豫了好久没敢进去。哑弹进去转了一阵,出来跟我说,护士很正规,离心机也是按规范操作的,两次采血时间完全超过了理论临界时间,按道理我是不会被传染的。他说,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我突然就想起了大哥带我去纹身那天,有个女孩来找纹身的小吕师傅哭闹,说得了病。当时我光顾着控制自己不叫出来了,就没注意那女孩到底说了什么。我和哑弹跑到那纹身店,店门紧闭。我们敲了半天,旁边小卖部的大妈跑出来问:你们找谁?

    哑弹赔笑说:找小吕师傅,我们来纹身的!

    大妈生气的说:都死光了还纹什么身!

    哑弹说:阿姨你怎么骂人呢?

    大妈说:我说我自己儿子死了,谁骂你了?

    我问:小吕是您儿子?……他怎么死的?

    大妈说:就在你站的这个地方,被人砍死的!

    我连忙跳开,哑弹拉着我,一直狂奔出几百米心还砰砰乱跳。



    突然哑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整个人就往地上秃噜。我扶住他,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说:我爸,自杀了。

    陪他赶到停尸房,我傻了。那个花白脑袋、紧闭着眼睛的人无比熟悉,好像就是那个让我抬高胳膊的老陆,只是没有了厚厚的眼镜。

    我突然想到,哑弹的大名就叫陆宏。再看了看名牌,这次轮到我往地上秃噜了。

    陪着哑弹办完手续,我对他说有事,就径直去找大哥了,可他的七八个手机都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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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2 13:11:26  更:2021-07-22 13: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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