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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落枫观:奠基》——陈景元生平[第2页]

作者:蓝渐层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20、
    白衣女人听陈景元这般说,便停下了手,开口问道:“你说这个话,可是真心?”
    陈景元叫苦不迭,心中暗道:“这个奶奶怕不是个傻子吧,我都快被你打成猪头了,你说我是不是真心,我当然是被逼无奈的喽。”
    心中虽然这般想,嘴上却不敢说,只是随口奉承道:“当然是真心,肯定是真心,十成十的真心。”
    “既然如此,我便放过了你。”白衣女人重新在太师椅上坐下,摆个端庄的姿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没有强迫你拜我为师……”
    “我是自愿的。”陈景元趴在地上,行跪拜礼,磕了四个头。
    “你为何磕四个头?”白衣女人不悦地问道。
    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神三鬼四,您老人家是鬼魂,不是应该磕四个头吗?”
    “我打死你算了。”白衣女人怒道:“拜师礼是磕三个,你管我是神仙还是鬼魂。重新来。”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行拜师礼,给白衣女人磕了三个头,嘴里说道:“师父在上,弟子陈景元,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起来吧。”白衣女人一脸的矜持,拍了拍手,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赤面小鬼,手中端一个红漆托盘,盘中有一把一寸多长的桃木剑,一卷竹简,送到白衣女人的面前。
    白衣女人拿起木剑与竹简,冲陈景元招了招手,嘴里说道:“你过来。”
    陈景元立在原地,怯怯地不敢上前。
    白衣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嘴里说道:“瞧把你吓得,我不打你,过来。”
    “遵命。”陈景元向前走了两步。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各空派的第四代弟子,这两件小玩意儿,乃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白衣女人将桃木剑与竹简送到陈景元的手中。
    “原来拜师是有奖励的。”陈景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嘴里说道:“早知如此,就不用费这么多的口舌。”
    “你这个孩子,嘴太贫了。”白衣女人指着陈景元的鼻子说道。
    “嘿嘿。”陈景元笑了笑,开口问道:“师父,我们的门派为何教‘各空’,这个名字,十分的奇怪。”
    “我的祖父,名叫苏各空。”白衣女人说道。
    “原来如此。”陈景元问道:“师父,那个徐叔也是咱们各空派的吗?”
    “他……他不算。”白衣女人说着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之后,继续说道:“他们老徐家属于崂山派中的符咒宗,与我们苏家不是一个路数。”
    “哦,原来如此。”陈景元随口附和道。
    “以后,你再见到徐不工,不能叫徐叔了,你只要跟他叫一声表哥就可以了。他的那个小女儿,见到你,还要叫你一声表叔。”白衣女人说道:“现在你变成了我的徒弟,这个辈份是不能乱的。”
    “这个……”陈景元眉头紧锁,好奇地问道:“师父您方才不是说,我们跟他不是一个门派,为何还要以表哥,表叔相称?”
    白衣女人说道:“我的外甥女,当初嫁给了徐不工,虽然没有同门之谊,却有联姻之实。”
    “原来如此。”陈景元恍然大悟。他低下头,摆弄白衣女人送他的桃木剑和竹简,解开竹简的牛皮带子,展开一看,只见竹简之上刻着九句咒语。
    “师父,这是什么?”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这个竹简上记录得乃是我们这一宗九条入门的道法咒语。”白衣女人说道:“想当初,我的父亲学会这九种道法,用了半年,当初我学这九条道法,用了八个月,至于你,也许一年半载才能略通皮毛。”
    陈景元手里托着竹简,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师父,咱们的门派真好。”
    “怎么个好法?”白衣女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瞧我家对面的那间当铺,那些做学徒的,入柜第一年,掌柜的什么都不教,只是让那个学徒做一些端夜壶、劈柴、烧水的脏活、粗活,入柜第二年,才到柜上帮忙,干一些端茶倒水、扫地的零活,第三年,掌柜的瞧你人品不错,脑瓜机灵,手脚活便,这才教你一些入门的本事。当三年学徒,其实就是掌柜的雇来的廉价劳力。”陈景元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入师父您的门派,一不交学费,二不费力气,即不考察我的人品,也不
    测试我的能力,上来就教真东西。我怎么觉着,这个事情,十分的诡异呢?”
    “心里不踏实?”白衣女人笑吟吟地问道。
    “是的,心里不踏实。”陈景元点点头,说道。
    “没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白衣女人一脸平和地说道:“我有三年时间,慢慢地考察,三年之后,若是你不称我的心思,直接一掌拍死就行了。”
    “……”陈景元一时无语。
    白衣女人瞧陈景元眼神发直,开口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上了贼船?”
    “这个……”陈景元托着下巴,缓缓地说道:“我爹爹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你遇到一件事,好得无懈可击,不用怀疑,那一定是个圈套。”
    白衣女人点了点头,挑起大拇指,说道:“你爹爹的这句话,一点毛病都没有。我也认为是这样的。”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啊。”陈景元说道:“万一我天资聪慧,能力过人,别人用三年学会的本事,我只用一年,师父您老人家一定对我爱若珍宝一般,我不就安全了嘛!”
    “没错,是这么个道理。”白衣女人笑吟吟地说道。
    “对了,师父,我现在已经是您老人家的徒弟了,我能不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陈景元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衣女人说道:“我姓苏,单名一个冉字。”
    “好名字,一听师父您老人家就是出身名门。”陈景元不住地吹捧道。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到镜外的世界吧。明天夜里子时,我去找你,带你去做第一项功课。”
    21、
    天明时分,陈景元从睡梦中醒来,躺在床塌之上,浑身上下痛得要命。他左手放在脑门之上,回忆昨天夜里发生的种种,恍若隔世。自言自语道:“这个梦,太可怕了。”
    一侧头,瞥见枕边的桃木镜,又是恐惧,又是厌恶,抓起来塞到枕头下面。手指碰到了一件硬物。十分好奇,坐起身,掀开枕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一把小巧的桃木剑和一卷竹简静静地摆在那里。
    “完了,逃不掉了。”陈景元抖着手,一脸无奈地说道。
    吃过早饭,陈景元提着书盒,无精打采地走出家门,奔着私塾的方向而去。走了没几步,从胡同口探出来一个梳着双丸子头的少女脑袋,对着陈景元招招手,说道:“嗨,陈公子,你还好吗?”
    陈景元抬起头,瞧见那个少女,如获至宝一般,正是桃园的徐珑,他飞奔过去,一把抓住徐珑的手臂,苦着脸,哀求道:“小姐姐,救救我吧。”
    徐珑轻轻地拨开了陈景元的手臂,尴尬地笑了笑,嘴里说道:“我爹爹让我过来瞧瞧你,既然你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再见,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要逃。
    陈景元哪里肯放她走,冲到她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哭丧着脸说道:“你们爷俩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你们明明知道那面桃木镜中有什么。还让我把镜子带回家。”陈景元怒道。
    徐珑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道:“你这个人,好不讲理,昨日,你选桃木镜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阻拦你,你自己不听,固执己见,我能怎么办?”
    一句话,把陈景元说得哑口无言。
    徐珑察言观色,见陈景元一脸的衰样,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开口说道:“你见过我那个姨奶奶了?”
    “见过了。”陈景元小声地说道。
    “她打你了?”徐珑又问。
    “嗯……”陈景元委屈地点了点头。
    “哎……”徐珑一声叹息,一脸同情地说道:“我那个姨奶奶,脾气十分地暴躁。她除了打你,还对你做了什么?”
    “她……她……她收我做了她的徒弟。”陈景元眼中含泪说道。
    “这个……”徐珑愣了许久,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她老人家的计划,终于还是开始了。”
    “什么计划?”陈景元问道。
    “没什么!”徐珑忙不迭地摆手说道。
    “我觉得,这个事情,从头到位就是一个圈套,一个骗局。”陈景元说道:“你们父女跟姨奶奶合起伙来骗我一个。”
    徐珑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姨奶奶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是个苦命人。但是没有害人之心,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跟着姨奶奶学法术,大有前途的。”
    “真的假的?”陈景元一脸的狐疑。
    “既然您拜了姨奶奶为师,从今以后,我要称您一声表叔喽。”徐珑十分恭敬地说道:“表叔,我爹爹派我来,瞧一瞧您的状况,看到您毫发无伤,我也就放心了。表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陈景元望着徐珑远去的背影,发了一阵呆,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书盒,奔着私塾的方向走去。
    白天在学堂混了一天,傍晚回家,吃过晚饭,陈景元回屋,脱了衣服,爬上床,被子蒙住了头,学蜗牛,学乌龟,将自己藏起来,过了一会,他在被窝里放了一个屁,奇臭无比,不得已,敞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景元愁眉苦脸地说道:“这黑灯瞎火的,还闹鬼,怎么睡得着?”眨眼之间,没心没肺地进入了梦乡,还不知羞耻地打起了呼噜。
    转眼到了午夜子时,屋中亮起了一道白光,苏冉从桃木镜中飘了出来,走到陈景元的近前,扬手打了他两个耳光。
    陈景元在睡梦中惊醒,瞧见苏冉,吓得一激灵,登时睡意全无,光着屁股,下了床,跪在地上,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先把衣服穿好。”苏冉对陈景元的恭敬态度,十分满意,用手一指床角的衣服,上衣和裤子飘飘忽忽飞到了陈景元的面前。
    “好神奇的法术。”陈景元一边称赞,一边迅速穿好了衣服。
    “随我来。”苏冉背着手,穿过门缝,飘到了院子。陈景元紧随其后,打开房门,也走到了院中。
    苏冉带着陈景元离开陈宅,直奔城西的方向走去。
    “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里?”陈景元跟在苏冉的身后,好奇地问道。
    “不要问,随我走就是。”苏冉答得干脆。
    “哦……”陈景元不敢再问,默默得跟着苏冉往前走。
    一阵沉默之后,陈景元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师父,我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问吧。”苏冉说道。
    “师父……”陈景元开口说道:“听我三舅姥爷的七姑妈的表弟的孙子的二嫂说,童子尿能够辟邪,驱鬼,这个事情靠谱吗?”
    苏冉望了他一眼,笑道:“《唐本草》中曾有记载,孩童乃是至阳至旺之体,阳气十足,孩童的尿液是由肾中积累的阳气汇聚而成,保留了一定的元气,因此,对于驱鬼,有一定的作用。”
    “师父,您好厉害啊。”陈景元称赞道:“原来,您还读过《唐本草》啊?”
    苏冉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的父亲,是个走家串户的铃医,跟着他老人家,我也粗懂医道。”
    “铃医?”陈景元好奇地问道:“他老人家会治内科吗?”
    “略知一二。”
    “外科呢?”
    “略知一二。”
    “妇科呢?”
    “略知一二。”
    “儿科呢?”
    “略知一二。”
    “肛肠科呢?”
    “那是他老人家的长项。”
    “原来如此。”陈景元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了,你问童子尿的事情,是怎么回事?”苏冉问道。
    “是这么回事,前几日,三更半夜的时候,弟子被一个女鬼堵在了茅厕之中,弟子一紧张,射了她一脸童子尿,可是,那个女鬼竟然丝毫不觉畏惧。这件事,弟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又什么不能理解的。”苏冉淡淡一笑,开口说道:“我且问你,一个人,若是生了病,他一定会死吗?”
    “这个事情,哪有那么绝对。”陈景元说道:“病情不同,大夫不同,患者的身体状况不同,能拿出看病的银钱也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这就对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苏冉说道:“童子尿指的是未行房事的童男的尿液,瞧你这岁数,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怕夜里早就做过春梦了,你跟师父说,你有没有过梦遗的现象?”
    “师父,你好讨厌啊。”陈景元扭扭捏捏,一脸羞涩地说道。
    说话间,师徒两个出了望舒县城,来到城外的一片荒郊野外。
    “师父,咱们这是往哪去?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是邹家祖坟,埋了一百多个坟丘,一到晚上,到处都是鬼火,老吓人了。”陈景元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们两个,就是要去那片坟地。”苏冉说道。
    “什么?”陈景元额头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
    “第一课的题目,就是练胆。”苏冉说道:“总有一天,你要上战场,跟恶鬼厮杀,见到它们,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之意,因此,为师给你挑了一块规模不大的坟地,你只要从南到北,从坟地中间走过去,今日的功课,就算你通过了。”
    “师父,这……这……这……今日的功课题目,未免太难了吧。”陈景元咽了一口唾沫,一脸胆怯地说道。
    苏冉回过头,望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说道:“元儿,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你听师父的话,自己从坟地中穿过去,第二,我将你打一顿,捆了手脚,丢到坟地里去,天明时分,我再将你从坟地中拖出来,你自己选。”
    “我选第一条路。”陈景元哭丧着脸说道。
    “别愁眉苦脸的。”苏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中摸出一个红色的锦囊,在陈景元的面前晃了晃,开口说道:“只要你完成今日的功课,师父便送你一件礼物。”
    “多谢师父。”陈景元有气无力地说道。
    苏冉带着陈景元来到那片邹家祖坟的近前,陈景元抬头一看,坟地中杂草丛生,鬼火连连,树上的猫头鹰发出瘆人的叫声,影影绰绰,瞧见许许多多的鬼魂在坟地中穿梭。
    陈景元又咽了一口唾沫,扭头问苏冉:“师父,真的要去吗?”
    苏冉一脸严肃地说道:“一定要去。”

    22、
    陈景元立在坟地的边缘,原地踏步,说什么也不敢进去。
    苏冉飘在他的身后,不住地催促,嘴里说道:“快点,快点进去,从南到北,走一遭,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这个……这个……”陈景元额头的汗水不住地向外冒,他回过头,问苏冉:“师父,想当初,您踏入这一行,入门第一课,也是这个题目吗?”
    “当然。”苏冉双手抱着肩膀,盘着腿,飘在半空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师父,有没有新手攻略,教教徒弟吧。”陈景元问道:“想当初,您是怎么闯过去的?”
    “想知道吗?”苏冉笑吟吟地说道。
    “当然想知道啦。”陈景元双手合十,一脸的哀求。
    “想当初,我举了一只火把进去,有好奇心强的鬼魂向我靠近,我就用唾沫星子啐它们。走到坟地的尽头,眼见着就要闯关成功了,遇到一个拦路的恶鬼,想要伤害我。我把火把往地上一丢,躺在地上,大声地哭闹,嘴里喊道:恶鬼伤人啦,恶鬼伤人啦,大家快点来围观啊,要出人命了。”
    “后来呢?”陈景元追问道。
    “后来,那个恶鬼赔偿了十张黄钱纸,我才从地上爬起来,放他离开。”苏冉挑了挑眉毛,得意地说道。
    “……”陈景元一时无语,好半天,这才说道:“原来,师父年轻的时候,还干过讹人……不对,是讹鬼的勾当。”
    “当初,我爹爹就守在坟地的门口,那个恶鬼知道,若是真敢伤寒我,我爹爹绝不会轻饶了他,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赔钱了事。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狐假虎威。”
    “师父高明。”陈景元四处的寻觅,想找一根能做火把的木棍,找了一阵,恍然想起,自己自己没有带引火的工具,于是,两手一拍,无奈地说道:“完了,只好摸黑进去了——师父,您说,若是我要躺在地上,能讹到钱吗?”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尝试一下,这座坟地里的鬼大多姓邹,你躺在地上,你看会不会男女老少齐上阵,一顿把你打死。”苏冉笑吟吟地说道。
    “说了半天,您当初的两条经验,我一条也用不上。”陈景元一脸沮丧地说道。
    “废话,若是有用,怎会告诉你。”苏冉说道:“就是为了让你练胆,怎会教你如何作弊?”
    陈景元无奈,寻思了一阵,瞧见旁边有一条小河,他走到河边,脱下袍子,放在河水中,浸泡了一阵,提起湿漉漉的衣服,走到苏冉的近前,嘴里说道:“师父,弟子进去了,若是有什么闪失,请师父一定要出手相救才是。”说罢,拎着滴水的袍子,迈步走进了邹家祖坟。
    越往里走,阴气越重,各种长相,各种年纪,各种身材的鬼魂纷纷从坟丘中冒了出来,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瑟瑟发抖的陈景元。
    陈景元一步一鞠躬,缓缓地往前走,他的眼睛不住地四处寻觅,借着头顶的月光,瞧墓碑上的碑文,嘴里小声地嘀咕:“这里是五世祖……四世祖……这里是三世祖……二世祖……二世祖。”陈景元发现,越往里走,坟丘中埋的逝者辈份越大,他想要找到“一世祖”的石碑。
    就在此时,两个身材健硕的鬼魂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拿着棒子,另一个拿着镰刀,怒目横眉,对着陈景元吼道:“生人勿近,趁早离开。”
    陈景元低着头,不住地作揖,行礼,嘴里说道:“逝者勿怪,逝者勿怪。”他抬起头,瞧见两个鬼魂的身后,有一座硕大无比的坟丘,整座邹家坟地,数那座坟丘最大,隐约瞧见坟前的石碑上写上“一世”二字,因此断定,这座坟丘中,埋着整个邹氏家族的老祖宗。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两个鬼魂的身躯,走到那座坟的近前,双十合十,跪倒下拜,规规矩矩地磕了四个头,站起身,用自己湿漉漉的衣衫,擦抹那块长满苔藓的墓碑。
    他一边擦抹石碑,一边偷眼看自己的身后,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见他的身后,汇聚了上百个绿幽幽的鬼魂,为首的正是方才拦住自己去路的两个壮硕鬼魂,只是此时,他们两个,已经收起了木棒和镰刀,静静地看着他。
    陈景元将整块石碑擦抹干净,这才站起身,一位白发老者的鬼魂从“一世祖”的坟丘中飘了出来,望着陈景元,一脸的笑意,和颜悦色地说道:“年轻后生,你我非亲非故,这般示好,所谓何故?”
    “过路之人,惊扰逝者,心有不安,略表心意,逝者勿怪。”陈景元恭恭敬敬,一脸虔诚地说道。
    老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侧身,给陈景元让出一条路。
    “多谢前辈。”陈景元深施一礼,匆匆离开,走出邹家坟地,忍不住回头一看,上百个鬼魂立在坟丘的边缘,齐刷刷地望着他,有的面露笑容,有的挥手致意。
    陈景元又作了一个揖,落荒而逃。跑出一里多路,这才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已。
    “小朋友,表现不错嘛。”苏冉飘在半空,笑吟吟地望着他。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陈景元不住地拍打自己的胸口。
    “你是怎么想的,给人家老祖宗去擦抹墓碑呢?”苏冉问道。
    陈景元说道:“去年的时候,我爹求人办事,春节的时候,带我去那户人家拜年,进了门,没找正主说事,而是带着我给那个人的老父亲磕头拜年,然后,我爹爹又给了那个人的孩子,一个大大的红包,什么都没说就带着我离开了。没多久,那个人就将我爹爹的事情给办好了。通过那件事,我明白一个道理,尊老爱幼是博得别人好感的一条捷径。”
    苏冉听了他的话,愣了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感慨道:“也许,有一天,你真的有实力,能帮我完成心愿。”
    “什么愿望?”陈景元问道。
    “算了,将来再说吧。”苏冉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一伸手,从怀中摸出那个红色的锦囊,递给陈景元,嘴里说道:“给你,今天完成功课的奖励。”
    23、
    “多谢师父。”陈景元伸出双手,接过苏冉递过来的锦囊,托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好奇地问道:“这里面装得什么礼物?”
    苏冉笑吟吟地说道:“打开瞧一瞧。”
    “遵命。”陈景元打开锦囊,从里面倒出来一枚桃核。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抖了抖锦囊,以为里面还有别的礼物,但是没有新的物件掉落,低头一看,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就……就……就是一枚桃核啊!”陈景元失望地问道:“桃子呢?”
    “桃子被我吃了。”苏冉说道。
    “师父把桃子吃了,把桃核留给徒弟?”陈景元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桃子可好吃了。”苏冉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当年我去终南山游历的时候,在一处悬崖峭壁上采到了。这个桃子的滋味……滋滋滋,终身难忘。”说这个话的时候,苏冉一脸的陶醉。
    “师父,你对我可真好。”陈景元略带讽刺地说道:“您是让我舔一舔桃核,体会桃子的美味吗?”
    “你是不是傻?”苏冉在陈景元的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嘴里说道:“谁让你舔桃核了?我是让你将这枚桃核拿回家,种在土里。”
    “瞧这桃核上面的包浆,只怕盘了好些年,这个时候,再种进土里,能活吗?”陈景元不以为然地说道。
    “没事的。”苏冉说道:“等到秋天的时候,你将桃核的外壳敲碎,取出核桃仁,将核桃仁在水中浸泡一天。”
    “煮开的沸水?”陈景元问道。
    “不贫嘴会死吗?”苏冉又在陈景元的后脑勺重重的拍了一巴掌,继续说道:“一天之后,从水里捞出核桃仁,除去表皮的那层膜,裹上一层草纸,尖头朝下,种进土中,浇水,十来天,就能生根发叶了。”
    “然后呢?”陈景元问道。
    “一株桃树的寿命大概十年到十五年的光景。”苏冉说道:“你把这枚桃核种在自家院子里,十年之后,将桃树的树干砍倒,做一把桃木长剑。那把剑,便是你今生斩妖除魔的应手兵器。”
    “要等十年啊?”陈景元说道:“时间太久了,那个时候,我都二十六岁了,估计都娶妻生子了,师父,有没有速成的办法,让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能名扬望舒县城?”
    “你为何那样渴望成名呢?”苏冉说道。
    “成名多好。”陈景元侃侃而谈:“城里的人都认识你了,赚钱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有了钱,可以买马车,买宅子,穿锦衣,吃玉食,睡漂亮姑娘,想怎样,就怎样。”
    “你说得这些,听起来,十分的诱人。”苏冉说道:“每个人的人生剧本各不相同。谁知道,你的二十岁,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您说说看,凭我出色的天资,加上您高明的手腕,二十岁的时候,我能不能出人头地?”陈景元一脸的兴奋。
    “不能。”苏冉面无表情,否定得直接了当。
    “为何?”陈景元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你记住,这个世上,所有的速成,都是骗人的。”苏冉说道:“我们这个行当,三年可以入门,十年可以小成,若要大成,没有三十年的光景,实现不了。”
    “师父,徒儿不认同您的看法。”陈景元说道:“人跟人的天赋不同,拿我们私塾来说,同样一篇文章,有的人过目不忘,有的人三五天也背不下来。人比人,气死人。”
    “这个世界,特别的公平。”苏冉说道:“最简单的例子,每个人都要经历生死。许多人将生作为人生的起点,将死作为人生的终点,这个观点是不对的,一段人生只是一段旅途,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可知晓?”
    “是什么?”陈景元问道。
    “最重要的就是选择。”苏冉说道:“这个世界,从生到死的过程中,你要经历无数的选择,选择父母,选择朋友,选择职业,选择伴侣,选择人生。”
    “父母也能选择吗?”陈景元惊诧地问道。
    “可以,取决于你前世的福报。”苏冉说道:“福报越大,你能选择的余地越大。芸芸众生,有无数的人生剧本,有人生下来,就是一个悲剧,有人生下来,就是一个喜剧,有人生下来,悲喜交加,这是为什么?你活了几十年,身体的各个脏器逐渐走向衰竭,直至死亡,到了死亡的那一日,这个皮囊用不了了,你想要得到新的皮囊,只能去阴曹地府报到。你去了阴曹地府,跟阎王爷汇报这一生的所作所为,阎王爷会给你一个评估,你是升华了,还是堕落了,升华了,就有更好的人生剧本供你选择,堕落了,就要从那些烂剧本中挑选你的下一段人生旅途。”
    “师父,您不去阴曹地府报到,是因为不想开始新的人生吗?”陈景元问道。
    苏冉不接陈景元的话,继续说道:“所以说,不要把吃饭、睡姑娘当成人生的追求,小心下辈子变成一头猪。”
    “我哪有那样浅薄,我还想出人头地呢。”陈景元不服气地说道:“我要站在人生舞台的中央,让世人欣赏我的精彩表演。”
    “嗯……”苏冉点点头,嘴里说道:“好好干,争取下辈子做只猴子,记住,你的伯乐是耍猴的江湖手艺人。”
    “…… ”陈景元一时无语。
    师徒两个边说,边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悠悠的呼喊之声:“小哥,小哥,慢些走,慢些走。”
    陈景元听闻此声,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方才在邹家祖坟中遇到的那个拿镰刀的壮硕鬼魂飘飘忽忽追了过来。
    “师父,怎么办?”陈景元一下子慌了神。
    “不要慌张,听听他要说什么。”苏冉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哥,可把你追上了。”那个鬼魂飘到了陈景元的身前。
    “请问,您有事吗?”陈景元强作镇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哥,我会相面,方才从宗族坟地中,我一眼就看出来您是个难得的好人。”鬼魂陪个笑脸,说道:“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小哥能出手相助。”
    24、
    “求我出手相助?”陈景元将那个鬼魂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地正派。
    “不知道,小哥能不能帮忙?”鬼魂搓着手,一脸渴望地说道。
    “我才十六岁,还在私塾读书,我能帮你做什么呢?”陈景元陪个笑脸,问道。
    “虽是初次见面,可是我一眼就看出小哥知书达理,通晓人情世故。”鬼魂说道:“我不会让你白白替我做事,事成之后,我会奉上一两银子的酬劳。”
    “一两银子。”陈景元咂舌道:“我娘亲每一日才给我二十文钱的零用钱,大叔出手阔绰,一两银子够我花两个月了。”
    “那你愿不愿意出手相助呢?”鬼魂问道。
    “我想听一听,大叔想让我帮忙做什么事情。”陈景元寻思片刻,开口说道:“若是力所能及,我一定出手相助,若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也是爱莫能助。”
    “好吧。”鬼魂点点了头,指着道旁的一棵杨树说道:“我们去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
    陈景元抬头望天,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丑时,距离天亮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光景,寻思着,看来今天夜里,又睡不了觉了,只好明日白天去私塾课堂补觉。先把一两银子赚到手再说。
    陈景元随鬼魂来到杨树下,一人一鬼并肩坐下。那个鬼魂大叔开口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邹荣,乃是望舒县城西六里邹家庄人氏,在世时,我养着一个三十多人的车队,常年跑东北关外这条路线,将那边的木耳、山参、大米之类倒腾到咱们这里,把咱们这里的农具、布匹、烧酒之类运到关外去,赚得就是其中的这个运费。”
    “大叔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陈景元随口奉承道。
    邹荣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没用的,有没有本事,赚多少钱,跟性命生死比起来,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命都丢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我瞧大叔正值壮年,身体强健,为何年纪轻轻,就住进了这荒郊野外的土丘之中呢?”陈景元问道。
    “哎……”邹荣一声叹息,一脸无奈地说道:“说来惭愧,一个月前,出去与朋友喝酒,贪杯,喝多了,回家的路上,尿急,去河边撒尿,一个没站稳,掉到河里,没爬上来,淹死了。”
    “这个……有点冤。”陈景元说道。
    “冤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邹荣挥挥手说道。
    “大叔,倒是十分的洒脱。”陈景元说道。
    “前几日,我收到了阴司衙门寄来了信函,通知我十日之后,去一百五十里外的一户人家投胎,重新做人。七日之后,我就要去阴司喝孟婆汤,与今世的家人、亲戚、朋友诀别了。”邹荣一脸平和地说道,看不出他脸上是喜是悲。
    “那……恭喜大叔了。”陈景元说道:“下辈子做人,千万别再喝酒了。”
    “那是当然,打死也不会再碰酒杯了。”邹荣信誓旦旦地说道:“来世一定做一个滴酒不沾的人。”
    “大叔找到我,是不是今生还有未了的事,还有牵挂的人?”陈景元试探性问道。
    “小兄弟就是通透,不用我开口,就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邹荣挑起大拇指,称赞道。
    “您说说吧。”陈景元笑道。
    “是这样的。”邹荣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儿子,名叫小宝,今年六岁,做父亲的,理应将他抚养长大,供他读书,为他安排营生,盖房下聘,娶妻生子,这是我天经地义的职责。可是,因为一顿酒,断送了眼前的一切,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这些年,在外打拼,我积累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供小宝读书、成人,盖房,娶妻。”
    “大叔的意思,让我替你保管这笔钱?”陈景元双眼放出幽幽的蓝光。
    “……”邹荣一时无语,少顷,尴尬地笑了笑,嘴里说道:“不是这样的。”
    陈景元自觉有些失态,也是尴尬地笑了笑,自嘲道:“孩子有母亲,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轮到我这个外人觊觎那笔财富。”
    “我现在十分地纠结,我该相信谁?到底由谁来保管这笔钱比较合适。”邹荣说道:“因此,请小哥出手相助,帮我考察几个人,瞧一瞧,谁能担此重任,替我保管供养孩子的钱财。”
    “大叔,你的族中,这么多的亲戚,为何不求他们出手相助,反而求助于我这个外人呢?”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邹荣寻思一阵,开口说道:“我不敢尝试,我怕亲情禁不起金钱的考验。”
    “这个……”陈景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小哥,我还有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后,就要去阴司衙门报到了,这七日,你帮我考察几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你只要去见他们,跟他们聊天,聊过世的我,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详细记录下来,七日之后,我来做出一个决定,到底由谁来替我保管供养小宝的这笔钱。”
    “孩子的爷爷奶奶,妈妈都是至亲,把钱交给他们,你不放心吗?为什么还有测试?”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邹荣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的父母,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小宝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我的妻子,在我活着的时候,温柔体贴,现在,我不在人世了,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替我守节,把钱交给她,将来有一日,她若是改嫁,往前走了一步,留给我儿子小宝的钱,会不会落在他人之手?
    我的兄弟与我乃是一奶同胞,可是弟妹却是外人,弟妹会不会吹枕边风,弟弟会不会用本来属于我儿子的钱,供养他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
    我还有一个多年的好友,我俩交情很深,可是,我现在不在人世了,我的钱交给他保管,他真的能信得过吗?这几日,我真的万分纠结。”
    陈景元听闻,双手捂脸,一声叹息,说道:“这个事情,真的好难啊!”
    25、
    “小哥,不必为难至此。”邹荣笑道:“我给你几个住址,这几日,你按照地址,去见我的家人,亲戚,朋友,他们不认识你,不会对你刻意隐瞒,几日之后,你只要将所见所闻告知我便是。”之后,跟陈景元交代了几个住址。
    “好吧,这是大叔今生最后一件事情,托付于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替您分忧。”陈景元拍着胸脯保证道。
    “多谢小哥。”邹荣抱拳拱手,深施一礼,之后,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陈景元立在原地,愣愣地出神。
    “你小子,运气不错。”不知什么时候,苏冉又出现在他的身后,飘在半空,饶有兴趣地说道:“入门第一日,就接了一个一两银子的大活儿。”
    “师父,接下来,弟子该怎么做呢?”陈景元诚心诚意地向苏冉请教。
    “天色不早了。今夜就到这里吧,先回家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夜再说。”说罢,苏冉奔着望舒县城的方向飘去。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跟着苏冉的身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回屋上床睡觉。
    第二日,陈景元被母亲拎着耳朵从床上拽了起来,母亲怒道:“你说,昨天睡觉前新换的袍子,为何一夜之间,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个袍子上的青苔从哪里滚来的?你跑到河边去抓蛤蟆了吗?”
    “娘亲,不要瞎猜。昨天半夜我的肚子好饿,去厨房找吃的东西,竟然什么都没有找到,做儿子的,又不忍唤醒母亲,起来给我做夜宵。因此跑到小吃街,吃了一碗凉皮、一个肉夹馍之后,肚子才不叫唤了。回来的路上,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路,摔了一脚,差一点把屁股摔成了四瓣。”陈景元随口胡说:“娘亲,不是做儿子的说您,您也知道,孩儿今年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不能在厨房里留些生菜剩饭?省得我三更半夜跑出去打野食吃。”
    被儿子这一顿数落,陈母反倒是从心底升起一股愧疚、怜爱之意,也不再追问脏衣服的事情,吃早点的时候,将自己的煮鸡蛋省下来,剥了皮,放在陈景元的碗中,嘴里说道:“儿子,多吃,别饿着自己。”
    陈景元狼吞虎咽,将碗中饭洗劫一空,陈母看在眼里,爱在心头。
    吃过早饭,陈景元提着书盒去私塾读书,上午,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先生看在眼里,也不管他。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的鼾声如雷,吵得周围的学生没法读书。
    于是,先生出手,丢出来一本书,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陈景元的头上。陈景元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跳起来,摸了摸头,瞧见地上的书,破口大骂:“哪个龟孙丢得我?”
    结果,被先生拎着耳朵,赶出了学堂,照例去墙根儿下罚站。
    陈景元实在是太过困倦,倚着墙根儿,竟然又睡着了。先生看到之后,不住摇头,嘴里说道:“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也不理会他。
    陈景元睡到下午放学,这才悠悠醒来,拎着书盒,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吃过晚饭,早早爬上了床,就要熄灯睡觉。母亲端在一盘点心,来到他的屋中,将点心放在床前的圆桌之上,嘱咐道:“儿子,半夜饿了,别往厨房跑了,也不用去小吃街打野食了,娘亲给你做了红豆糕和绿豆糕,肚子饿了就吃几块,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陈景元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不耐烦地说道。
    母亲给他盖了盖被子,退出屋子,关好了房门。陈景元沉沉睡去,转眼到了午夜子时,苏冉从置物架上的桃木镜中飘了出来。来到陈景元的床前,喊了两声,没把他喊醒,于是脾气上来,扬手打了他两个耳光。
    陈景元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瞧见苏冉,无精打采地说道:“师父,今日的功课,停一天行不行?弟子实在是太困了。四肢无力,浑身的骨头好似散架了一般。”
    苏冉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吭声。陈景元一声叹息,就要穿衣服随苏冉出去。没成想,苏冉好似想通了一件事,嘴里说道:“算了,今日就听你的,上床睡觉吧。”
    “真的?”陈景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问道:“师父的话,可是真的?”
    “真的,你睡觉吧。我回去了。”苏冉说着,背着手,朝着置物架的桃木镜飘去,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太好了。”陈景元爬上床,盖上被子,眨眼之间,就进入了梦乡。
    他刚刚睡着,苏冉又一次从桃木镜中飘了出来,走到陈景元的床前,望着床上熟睡的徒弟,冷笑一声,说道:“虽然有些操之过急,不过将你的元神拉出去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身形一闪,整个身子钻进了陈景元的睡梦之中。
    梦中的陈景元化身一个纨绔子弟,歪戴帽子,脚踩塔拉板儿,身后恶仆相伴,走在望舒县的大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看见漂亮小姑娘,就搂搂抱抱,看见貌美小媳妇,就亲亲我我。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正向前走,瞧见路旁有一个衣衫褴褛,穷苦潦倒的乞丐,手里端着一个破碗,沿街乞讨,陈景元走近处一瞧,那个乞丐非是旁人,正是少年时教自己读书的私塾先生。
    陈景元冷笑道:“先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私塾先生瞧见他,一脸地惭愧,嘴里说道:“景元公,当初是我做人浅薄,有眼不识泰山,总罚您去站墙角,这才有了今日的报应。我知错了,我该死。可怜可怜我吧,三天没有吃饭了。”
    “好说。”陈景元得意非凡,带着先生去望舒县最大的酒楼吃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先生望着一座的丰盛酒宴,流下了懊悔的泪水。
    陈景元一脸大度地说道:“慢慢吃,这一座酒菜,都是给先生准备的,不够的话,接着点菜。”
    私塾先生不住地拱手作揖道:“景元公大度,景元公大度。”
    陈景元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就在此时,只觉一阵剧痛,耳朵被人狠狠地揪住,陈景元扭头一看,只见师父苏冉立在身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子,在梦中,玩得很开心啊。教你读书的私塾先生被你变成了乞丐,我这个师父,在你的梦中,又变成了什么?”
    “放开那个孩子,他是我的。”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苏冉抬头一看,差点把鼻子气歪,只见半空中悬在一个夜叉模样的女人,不是自己却又是谁。原来,在陈景元的梦中,自己竟是母夜叉一样的形象。登时怒不可遏,一扬手,一个轰天雷打了出去,半空中的那个苏冉母夜叉被打得血肉模糊。
    “随我来。”苏冉一把抓住吓傻了的陈景元的衣领,拽着他离开了梦境,师徒两个,都以魂魄的形式,离开了陈宅,奔着望舒县的东城走去。
    26、
    “师父,今日的功课是什么题目?”陈景元问道。
    “功课的事情先放一下,为师先帮着你把这一两银子的佣金赚到手再说。”苏冉头也不回地说道。
    “师父,您听说过急功近利,拔苗助长这两个成语吗?”陈景元不冷不热地说道。
    “少跟我在这里掉书袋!有钱不赚,去喝西北风吗?”苏冉回手,给了陈景元一个耳光。
    陈景元捂着脸,两眼含泪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挨耳光……”
    “你给我记住,不论到什么时候,我们的职责都是替人排忧解难,扶危济困。人家求到了你的门下,这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把人家托付你的事情办好了,第一,人家会给你相应的报酬,第二,不管是谁,都会有三两个至亲至近之人,一件事情办好了,口耳相传,你的好名声慢慢地就会传出去,找你做事的人会越来越多,你的名望也就越来越大;一件事情没办好,口耳相传,你的坏名声也会慢慢地传出去。找你做事的人会越来越少。最后,你没有生意了,就会活活饿死。你没办法左右人家在背后如何评判你,但是在你做人家托付你的事情时,力求全心全意,尽善尽美,这是你自己就能把握的事情,也是为师对你的最基本的要求。”苏冉正色说道。
    “师父,徒弟记下了。”陈景元挺直身板,规规矩矩地行礼说道。
    “走吧。”苏冉继续向东走去。
    陈景元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那个邹荣在世时,好像住在望舒县城西六里的邹家庄,你向东走,是不是南辕北辙?”
    “你小子,懂得成语不少嘛?”苏冉翻着白眼,讥讽道。
    “嘿嘿,多谢师父夸奖。”陈景元挠着后脑勺笑道。
    苏冉说道:“没有走错。我们先去考察邹荣的弟弟——他叫什么来着,对了,昨夜邹荣说过,他叫邹亮,走走走,我们先去邹亮家瞧一瞧。”
    “师父,三更半夜的,人家只怕早就上床休息了,这个时候去,只怕咱们也见不到人家。”陈景元说道:“夜半三更只有鬼才会去敲门。”
    “小毛孩子,你懂什么。”苏冉嗤之以鼻,冷笑着说道:“若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这个时候去,可以直接潜入那个邹亮的梦中,瞧一瞧,他的梦中有没有夜叉鬼和乞丐!”
    苏冉说着,咬牙切齿地望着陈景元。
    陈景元双手捂着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惊恐之意。
    “算了,这一次就饶了你。下一次,再敢在梦中丑化为师,打折你的两条狗腿。”苏冉说道。
    “不敢了,不敢了。”陈景元一个劲地摆手求饶。
    说话间,师徒两个来到邹亮的家门前。苏冉立在大门口,寻思了一阵,对陈景元说道:“我们不能就这样贸然进去,要化妆改扮一番才行。”
    “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陈景元温顺得好似小绵羊。
    苏冉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邹荣的模样,身形彪悍,浓眉大眼。
    “怎么样,像不像那个邹荣?”苏冉粗着嗓音问道,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师父,徒儿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的本事,实在是了不起。”陈景元震惊之余,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为师也给你变化一下,你就假扮邹荣六岁的儿子——小宝。”苏冉说道:“为师领着你,去邹亮的梦中,直接了当地问他,愿不愿意收养小宝,抚养他长大成人。”
    “师父威武。”陈景元寻思一阵,开口问道:“可是,您老人家见过那个小宝长什么模样吗?”
    “这个……”陈景元的问题,难住了苏冉,她思索了一阵,嘴里说道:“为师自有办法。”说罢,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对着陈景元的脑门轻轻一指,嘴里说道:“变。”
    陈景元的身材登时缩小了一半,变成了一个六七岁孩童的样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想要照一照自己的五官变成了什么样,不照还好,一照,差点没气得吐血。师父苏冉根本就没有给他设置五官,圆圆的脑袋,没有一根头发,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唇,耳朵就跟不要提,活脱脱就是一个鸭蛋的模样。
    “师父,这个……这个……你也太敷衍了吧。”陈景元抱怨道:“这个样子去见邹亮,一下子就会露馅的。”
    “没事,没事。”苏冉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能记住睡梦中每一个出现的人的模样吗?模模糊糊的人脸有的是。”
    “…… ”陈景元气鼓鼓的,不再吭声。
    苏冉带着鸭蛋脸徒儿穿过两道门缝,来到了卧房之中,床塌之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壮硕汉子赤裸着身体,睡得正香,怀中搂着他同样赤裸的老婆。
    “小孩子不能看。”苏冉用手遮在陈景元的脸上。
    陈景元嘟嘟囔囔地说道:“你都没有给我画眼睛,我怎么偷看。”
    苏冉立在床头,端详了一阵,只见那个汉子的眉目之间,跟邹荣的五官有几分相像之处,于是,断定这个男人就是邹亮。
    苏冉施展法术,带着陈景元一下子潜入了邹亮的梦境之中。
    “兄弟,兄弟。”苏冉模仿邹荣的声音,呼喊道。
    邹亮听见声音,抬起头,一眼瞧见苏冉变化的邹荣,登时泪流满面,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邹荣,声泪俱下,嘴里呼喊道:“哥哥啊……哥哥,你可把我坑苦了,爹娘因为你,一个几日不曾吃一口饭,一个已经卧床不起好几日了。做兄弟的,劝过你无数次,不要贪杯,不要贪杯,你可曾听进去半句,这下好了,坑了爹娘,害了嫂嫂,最可怜的便是我那无依无靠的小侄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如何长大成人。”
    “兄弟,愚兄正是为这件事而来。”苏冉将鸭蛋脸的陈景元拽了过来,对邹亮说道:“兄弟,你能不能替我收养我的儿子小宝,将他抚养长大,供他读书,将来为他盖房娶妻?”
    邹亮听闻此言,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兄弟,你有什么难处吗?”苏冉粗着嗓子问道。
    “这个……”邹亮一脸的纠结,嘴里说道:“哥哥,你在世的时候,没少帮衬兄弟,这几间房子,我经营的那家油铺都是哥哥出钱帮我建起来的,按理说,哥哥的儿子,我应该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对待,可是,哥哥,你也要替我着想,我自己有三个孩子,我的大舅哥十分的不争气,四十来岁的人,整日无所事事,也赚不到钱,我的岳父岳母至今供养在我家,多一口人,多一份负担,兄弟负担不起啊!哥哥,兄弟给你出个主意,你去跟嫂嫂好好聊一聊,只要她不改嫁,小宝就有人照料,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好过亲妈呢?”
    “兄弟,保重。哥哥走了。”苏冉粗着嗓子,拱拱手,转身离开了邹亮的梦中。
    邹亮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老婆也在梦中醒了过来,瞧邹亮这般模样,开口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了?”
    邹亮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开口说道:“我梦见我哥哥邹荣了,他让我帮着抚养小宝。”
    邹妻一听,冷冷说道:“他自己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了,留下的财产,都被那个贪财的婆娘占了去,可曾多分你一点财产?那几辆破马车,拉到家中,有什么用?他的儿子凭什么让你来养?”
    邹亮不悦地说道:“你这个人说话,十分地没有良心,我嫂嫂分给咱家十辆马车,到后来,不是都便宜了你哥哥,小宝是我哥哥的儿子,是我的侄子,别说我没有答应供养,便是答应了,那也是我们邹家的香火,我养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邹妻说道:“你与邹荣是亲兄弟,有爹娘在的时候,那是亲人,有一天,爹娘不在了,那叫亲戚。邹荣不在了,他的老婆还在,人家亲妈还在,轮得到你出头吗?难不成你有别的企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你这个婆娘,十分地胡搅蛮缠,没边的事情张嘴就来。”邹亮怒道:“睡觉,睡觉。”
    27、
    苏冉带着陈景元立在窗外,将屋内邹亮两口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得摇了摇头,嘴里说道:“这个男人,担不起抚养邹小宝长大成人的责任。咱们还是走吧。”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跟着师父离开了宅子,师徒两个奔着望舒县城西的邹家庄飘去。
    陈景元只觉脚下生风,赶起路来,丝毫不费气力,不由得称赞道:“师父,徒儿现在的状态,算不算元神出窍?”
    “算。”苏冉答道。
    “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没有奔波之苦,走路也不需要自己费力气。”陈景元说道。
    “这便是你的本来面目。”苏冉答道。
    “那我的肉身,又算什么呢?”陈景元问道。
    “仅仅是一副皮囊而已。”苏冉说道:“在这个世界上,魂魄才是一切的本源,可是魂魄没有知觉,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与苦痛,于是乎,有的魂魄变成了花草树木,体验风与阳光,有的魂魄变成了鸟与鱼,体验天空与大海,有的魂魄变成了人,体验世间的喜怒哀乐。”
    陈景元小声地嘟囔道:“真是一派胡言,刚才我挨得耳光,现在还隐隐作痛。”
    苏冉没有听到他的话,借着风,转眼来到了邹家庄,师徒两个按照邹荣留下的地址,来到了邹荣家的大门前,陈景元抬头一看,不要得感慨道:“好大的门楼,这个邹荣,在世的时候,是个体面人。”
    “的确如此。”苏冉认可了陈景元的说法。
    师徒两个顺着门缝进到院子当中,只见西厢房屋内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灯下人影晃动,这个时候,屋内的人竟然还没有休息。
    苏冉飘到窗下,透过窗户上的缝隙,向屋中观瞧,只见一对白发老夫妻,披着外衣,对坐在油灯之下。
    白发老者说道:“荣他娘,我可能命不久矣。”
    白发老妇垂泪道:“荣他爹,你走的时候,将我一起带上吧,省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受苦。”
    白发老者长叹一声,幽怨地说道:“这个不孝子,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好不容易,沾他的光,享了几天清福,非要出去喝什么猫尿,就这么淹死了,淹死活该。”
    白发老妇垂泪道:“其实,荣儿这孩子,在世的时候,是很孝顺的。咱们身上穿的衣服,桌上吃的饭菜,现在住的房子,哪一样不是他辛辛苦苦赚来的?比起亮儿,他不知要强过多少。”
    “不要提邹亮那个不孝子。”白发老者怒道:“按照常理,他哥哥过世之后,是不是应该由他将咱们老两口,接到他的家中养老,可是,那个不孝子,从头到尾,说过一句给你我养老的事情吗?只是他嫂子分家产的时候,露过一次面,其他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他?”
    白发老妇一声叹息,嘴里说道:“亮儿这个孩子,太没有骨气,被他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将岳父母供养在家中,将我们这对亲爹亲娘拒之门外。这等没天理的事情,只有他才能做得上来。”
    白发老者说道:“这个事情,怪不得别人,全都怪你,从小到大,都是你把他惯坏了。什么都不让他干,什么都不让他负责,到头来,养出了一个废物。”
    “哎……”白发老妇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荣他娘,你说说看,老大媳妇会改嫁吗?”白发老者问道。
    “这个事情,我也拿捏不准。”白发老妇忧心忡忡地说道:“老大媳妇是个没主见的人,老大在世的时候,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向来言听计从。现在,老大不在了,她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
    白发老者说道:“昨天,她的娘家哥哥来了,兄妹两个在屋里,关上门,嘀咕了很久,你说,他们嘀咕什么呢?”
    白发老妇说道:“不会是过来劝她改嫁的吧。若是那样的话,做事太不地道了。”
    白发老者说道:“我瞧她的娘家哥哥在咱们的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瞧那个样子,这个宅子好像是他们家的财产似的,我估计,他来咱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劝他妹子改嫁,把咱们儿子辛辛苦苦赚下的这份家产,通通带到他们家去。”
    白发老妇垂泪道:“咱们都是躺在棺材里,等着盖棺材盖的人,这份家产她若想拿走,就随她的心思,她想改嫁,也随她的心思。咱们管不了的。”
    “管不了?”白发老者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若真的做出这等忤逆不孝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豁出去了,我就去到她的娘家,一头碰死在她家的门前。让她名声扫地,被四乡八村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哎,只是可怜了我那刚刚六岁的孙子——小宝。”白发老妇泪流满面,开口说道:“那是我儿子的血脉,也是老邹家的香火,咱们两腿一蹬,一死百了,小宝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办呢?一想到他,我的心好似刀割一般难受。”
    “若是老天爷再给我十年阳寿,我谁也不求。”白发老者恨恨地说道:“我一个人,就是乞讨要饭,也要把他供养成人,可是,老天爷不会再给我那么长的阳寿了,这几日,我在梦中总能梦见那些早就过世的亲戚,朋友,他们一个劲地在跟我招手。我明白,我在这个世上,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小宝,该怎么办呢?孩子没有好的归宿……”白发老妇掩面而泣道:“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28、
    苏冉在窗外偷听了一阵,不住地摇头,带着陈景元离开了西厢房,奔着正屋飘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寻找,在东屋的床塌之上,瞧见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怀中搂着一个剃了福娃头的小男孩,母子二人睡得正香。
    “师父,这一次,要怎么做?”陈景元小声地问道。
    “别说话,一切听为师的安排。”苏冉说着,腰身一变,再一次化作邹荣的模样,之后,对着陈景元的额头轻轻一指,陈景元登时变成了阴司牛头差役的模样。
    苏冉往自己的脖颈儿上套了一条锁链,将锁链的另一头,交到陈景元的手中,嘴里说了一句:“徒弟,随我来。”说罢,师徒两个一起潜入了妇人的梦中。
    “家里的,最近一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苏冉粗着声音问道。
    那个妇人躺在床上,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瞧见了自己丈夫的身影,登时泪流满面,跳下床,扑到“邹荣”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一边哭,一边捶打的胸膛,嘴里骂道:“天杀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家里的,别哭了,我要去投胎了,跟阴司的牛头大人哀求了许久,这才得到这么一个回家探亲的机会。”苏冉粗着嗓子,指着一旁的陈景元,缓缓说道。
    陈景元伸手捋了捋头顶的牛头,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心中却说:“师父真行,大半夜的不睡觉,带我出来装神弄鬼。”
    “什么,你要去投胎了?”妇人听闻此言,抹去眼角的泪水,怒道:“当家的,你好狠心,你一死了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如何度日。前几日,弟弟带着弟妹回来了,邹亮旁敲侧击,问我什么时候改嫁,邹亮媳妇一个劲地对我说,‘兄长不在了,留着那三十辆马车,有什么用?我听说,你娘家哥哥也是养车队的,难不成,你要把这些马车送到你的娘家?那是我家兄长辛苦打拼这么多年留下的财产,姓邹,不能拱手送给外姓人。’”
    妇人哽咽了一阵,开口继续说道:“后来,我将三十辆马车中的十辆送给了弟弟、弟妹,他们这才离开。当家的,我跟你讲,昨天,我哥哥来咱们家里了,他跟我说了三件事,让我自己好好琢磨一下。”
    苏冉粗着嗓子问道:“哪三件事?”
    妇人说道:“第一件事,我哥哥说,我们村子里有个寡妇,守寡第一年的时候,被公婆联合几个姑姑,赶出了家门,他丈夫在世时,留下的八间青砖瓦房被瓜分一空,那个寡妇最后流落街头,境况惨不忍睹。
    第二件事,我哥哥说,我们邻村里有个寡妇,守寡第三年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泼皮无赖盯上了,那个无赖半夜潜入寡妇的宅子,欲行无礼之事,那个寡妇从枕头下面摸出防身的菜刀,迎面就砍,那个无赖负伤之后,落荒而逃,可是,没多久,村子里风言风语,都在传寡妇与无赖有染,村口的老乡亲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跟亲眼所见一般,没过多久,那个寡妇便悬梁自尽了。
    第三件事,我哥哥说,望舒县城有个寡妇,守寡第五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无钱医治,原本靠着织布为生,这一病,没办法纺布了,也就断了生计,最后,在绝望中,死在自己的家中,过了好久,才被邻居发现,结局惨不忍睹。”
    苏冉问道:“你要改嫁吗?”
    妇人愣了半天,摇了摇头,嘴里说道:“我不知道。这几日,公公与婆婆看我的眼神,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好似多了几分戒备之心。那一日,我带着小宝出门,去村口买糖葫芦,村里的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感觉十分的别扭。
    昨天,我哥哥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家里的爹爹和娘亲十分的想我,让我有空,一个人回去看看。当家的,平时,哥哥总是说,爹爹和娘亲十分的想我,让我有空,带上小宝回去看看。这一次,他让我一个人,没有说带着小宝。当家的,你说说,我哥哥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让我回家,就不许我回邹家了?他们是不是要再给我安排一门婚事?哎,现在的我,心乱如麻。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苏冉一声叹息,拉住妇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嘴里说道:“保重。”说罢,带着牛头转身离开了,任凭妇人在后面如何的呼喊,也不回头再看一眼。
    离开邹荣的家,陈景元问道:“师父,下一个,是不是要去邹荣那个朋友的家里?”
    “是啊,最后一个考察对象,之后,就可以收工,回家睡觉了。”苏冉说道:“他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郑钦文,住在邹家庄的村东,是个私塾先生。”陈景元说道:“说来奇怪,一个养马车做贩运的人与一个私塾先生竟然是知心好友。”
    “这个没什么好奇怪的。”苏冉说道:“陌生人之间本无交集,能走在一起只因利益或者真诚。”
    说话间,来到了村东头,这里果然有一间规模不大的私塾学堂。师徒两个潜入院中,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寻找,最后在后院书房的竹床之上,寻到一个四十来岁的白面书生,仰面朝天,睡得正香。这个人跟邹荣描绘的长相、特征基本吻合,因此断定,他就是郑钦文。
    “师父,咱们还是这一套装扮吗?”陈景元敲了敲自己头顶的牛角问道。
    “不用换了,就这一身吧。”苏冉说罢,带着陈景元潜入了郑钦文的梦中。
    苏冉粗着嗓子喊道:“兄弟,兄弟……”
    郑钦文听见呼喊,从床上坐了起来,瞧见眼前的“邹荣”,脸上露出了笑容,嘴里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在这里等着我。”郑钦文说着,站起身,走出了书房,片刻之后,提着一坛酒,端着一盘花生米,一盘酱牛肉,回到屋中。将酒肉在摆放在桌上。郑钦文整理一下衣衫,对着“牛头差役”深施一礼,开口说道:“牛头老爷,我与大荣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这一别,只怕再难相见,求牛头老爷赏个方便,让我跟他再对饮一番。如何?”
    陈景元没想到,这个郑钦文会开口跟自己说话,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请便。请便。”
    “多谢。”郑钦文又是深施一礼。
    “邹荣”与郑钦文对坐,端起酒碗,对饮一番,郑钦文吃了一片酱牛肉,开口说道:“哥哥这一次走,只怕是要去投胎重新做人了吧!”
    “邹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郑钦文继续说道:“哥哥,前几日,嫂子托人给我送来了十五辆马车,她说,当初哥哥刚开始做运输生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借给你本钱,是我抵押了家中五亩薄田,凑了五两银子。后来,你赚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一切源于这五两银子,因此,送来十五辆马车,说那是我应得的报酬。”
    苏冉粗着嗓子说道:“你嫂子这么做,没有问题。”
    郑钦文摆摆手,说道:“一辆马车我也没要,原封不动地又给嫂子送了回去。”
    “为何?”苏冉愕然道。
    29、
    郑钦文捏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滋味,之后,缓缓说道:“想当初,我十岁那一年随父母从外地迁居至此,安顿下来,这个村子,九成的百姓都姓邹,我这个外姓人,初来乍到,难免被村里的孩子联合起来欺负。那个时候,是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让兄弟的境遇不至于太过狼狈。这份情谊,我一直谨记在心。哥哥需要做生意的本钱,碰巧兄弟有能力凑齐这笔钱,为何不出手相助呢?我问哥哥,当初你出手帮我的时候,是为了日后让我借你五两银子吗?”
    “这个……”苏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兄弟之间,若是将利益得失看得那么重,也就变成了酒肉朋友,不值一提。”郑钦文继续说道:“再说一点有私心的话,我若是真的收下了那十五辆马车,别人不会怎样,你那亲兄弟邹亮会怎么对付我呢?会不会联合村子里的宗族,跑到我的私塾来大闹一场?哥哥啊……”
    郑钦文含泪说道:“你在世的时候,能保护兄弟不被外人欺负,如今,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个场面。”
    “哎……”苏冉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哥哥,我知道这一次,你来给我托梦,所谓何事!”郑钦文抹去眼角的泪水,笑吟吟说道。
    “你说说看,我来找你,为的是什么?”苏冉粗着嗓子问道。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你家。”郑钦文说道:“干娘虽然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可是身子骨结实,应该还能支撑个十年八年,干爹的日子,只怕不会太久了。将来有一日,干爹百年之后,你放心,嫂子若是还在邹家,我帮衬着嫂子把后事办了。嫂子若是往前走了一步,我帮衬着邹亮把后事办了。邹亮若是不管,我去寻邹家的族长,央求他把干爹的后事办了。”
    苏冉冲郑钦文挑了挑大拇指,没有说话。
    郑钦文端起酒碗,跟苏冉的酒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倒了两碗酒,继续说道:“干娘的养老,若是嫂子管,做兄弟的,逢年过节,一定将米面肉蛋送过去,若是嫂子往前走一步,我看邹亮管不管老人的养老,若是他不管,我将老人接到我家,供养到老就是。”
    苏冉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十分的义气,端起酒碗,敬他一碗酒。
    郑钦文继续说道:“至于小宝,你可以送他来我的私塾读书,孩子的学业,你放心,我吃教书这碗饭,不会让孩子目不识丁,糊里糊涂得过一辈子。”
    “如此说来。”苏冉问道:“兄弟愿意替我收养小宝吗?”
    “收养小宝这个事情,从长计议吧。”郑钦文摇摇头,面色凝重地说道:“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必定充满了各种艰难险阻。”
    “兄弟不愿意收养小宝吗?”苏冉问道。
    “哥哥,我给你讲一下其中的道理。”郑钦文说道:“若是嫂子不改嫁,干爹干妈都在,我是不能总往你家去的,人言可畏,村子里人不会说兄弟是重情之人,大部分的人,会在背后说,兄弟是贪图嫂子的美貌,若是传出了这种流言,会毁了嫂子一生的名节。
    若是嫂子改嫁了,带走了小宝,孩子跟了后爹的姓,我们这样的外人,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那是孩子亲妈的决定。
    若是嫂子改嫁了,将小宝留在了邹家,跟着爷爷奶奶,我这样的身份,也不能总往你家跑,为什么呢?哥哥生前盖得那栋宅子,在村子里无人能及,多少人红眼,惦记着那栋宅子,得不到的,又有多少人心里想着,一把火烧了它。我帮哥哥收养小宝,村子里的人,会如何看我,大多数的人,会以为,我在贪图哥哥的房产地契。
    若是邹亮肯收养小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他的老婆不是什么贤惠的女人,可是,邹亮毕竟是小宝的亲叔叔,村子里的人,挑不出别的毛病。
    若是邹亮不肯收养小宝,孩子跟着爷爷奶奶,有一日,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村子里姓邹的人都不收养小宝,所有的人都认为在孩子的身上,无利可图,收养了他便是收养了一个累赘的时候,我才能站出来,将孩子领回家,抚养他长大成人。一则,我要对得起你我兄弟二十多年的情分,二则,我也想在邹家庄博一份美名。”
    “兄弟,受我一拜。”苏冉站起身,冲着郑钦文一躬到地。
    “哥哥……”郑钦文抓着苏冉的手,鞠躬还礼,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哥哥,听兄弟一句劝,下辈子,别再醉酒了,四十岁,正值壮年,对父母,未完成养老之责,对妻子,未履行百年之约,对孩子,未施抚养之恩。即便是对兄弟我,哥哥也是有亏欠的。哥哥离世之后,兄弟竟然找不到一个对饮谈心之人。”
    苏冉带着陈景元离开了郑宅,回家的路上,陈景元开口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觉得,小宝的归宿到底在哪里?邹荣选定的这几个人,到底谁最靠谱?”
    苏冉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陈景元的问题,反问道:“以你之见,谁最靠谱?”
    陈景元一声长叹,无奈地说道:“小宝的母亲和这个郑钦文都可以胜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冉问道。
    “孩子没有了父亲。”陈景元感慨道:“只怕这一生,要吃许多的苦。”
    苏冉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30、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被母亲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昏昏沉沉吃了一顿早点,提着书盒去私塾读书,照例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提着书盒回到了家,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炒了四个小菜,温了一壶烧酒,父亲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陈景元眨眨眼,开口说道:“爹爹,一定不要贪杯啊!您是家中的顶梁柱,千万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和娘亲都指望您呢!”
    父亲听闻此言,抚摸着陈景元的脑袋,从兜里摸出一串铜钱,赏给了儿子,一高兴,比平日里多喝了几杯,高了,小脸红扑扑的,光着膀子,站在自家的院中,唱起了《挑滑车》,无论母亲如何劝,说什么也不肯进屋,看得陈景元一愣一愣的。
    吃过晚饭,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早早爬上了床,寻思着再睡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心里想的全是那一两银子的事情,拿到这一两银子的酬金之后,要做什么呢?陈景元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方案,去酒楼大吃一顿?去茶馆听一个月的《大明英烈》?从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那里买一个心仪已久的旋转陀螺?
    胡思乱想中,眼看着时间到了午夜子时,陈景元穿鞋下地,穿戴整齐,将置物架上的桃木镜双手捧着,送到方桌前,静待苏冉的出现。
    凌晨子时,一道白光闪过,苏冉从镜中飘了出来。
    “师父。”陈景元毕恭毕敬,鞠躬行礼。
    “呦,今天表现不错。早早起来了!”苏冉笑吟吟地说道。
    “徒弟一想到跟着师父能学本事,做大事,激动得热血沸腾,根本就睡不着觉。”陈景元一脸献媚地说道。
    苏冉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我瞧你是赚到银子了,高兴得睡不着觉。”
    “瞧您说的。”陈景元否认道:“弟子哪有那么浅薄。”
    “走吧,带你去收钱。”苏冉说着,带着陈景元离开陈宅,直奔城外的邹家祖坟而去,到了地方,苏冉悬在空中,冲陈景元使个眼色,之后,使出隐身术,消失不见。
    陈景元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整理一下衣衫,走到坟地的边缘,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兄弟过去求见邹荣大叔,劳烦各位叔叔大爷,受累给招呼一声。”
    从一个坟头里飘出一个脸色惨白的鬼魂,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嘴里说的:“我认识你,前天你来过我们这里,你找我荣爷爷吗?”
    “是啊。劳烦您老人家给招呼一声。”陈景元也看不出这个鬼魂的真实岁数,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道。
    “稍等一下。”那个鬼魂说着,转身飘进了坟地深处。
    片刻之后,邹荣风风火火从里面奔了出来,瞧见陈景元,躬身施礼道:“小哥,这么快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没想到,短短一日,我们又见面了。”
    陈景元面色凝重,对邹荣说道:“大叔,您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这次来,是为了交差。”
    “神速。”邹荣一脸的惊喜。
    陈景元朝邹荣身后的坟地望了一眼,试探性问道:“大叔,我们是在此处说,还是换个地方再说?”
    “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说吧。”邹荣将陈景元带到一个离坟地好远的地方,一人一鬼并肩坐下。
    “小哥,你说吧。”邹荣笑道。
    陈景元将昨夜的所见所闻一一诉说。
    邹荣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他一抬手,打断陈景元的话,开口问道:“小哥,你是说,你分别潜入了我兄弟,妻子,朋友的梦中,与他们讨论供养小宝的事情?”
    “是啊。”陈景元摆出一脸的矜持,开口说道:“怎么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邹荣感慨道:“恕兄弟眼拙,竟然没有瞧出来小哥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失敬,失敬。”
    陈景元打个哈哈,没说什么,他知道师父就隐藏在自己的周围附近,密切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若是说出没有分寸的话,免不了回头又要挨耳光,于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不言。
    当邹荣听到郑钦文的肺腑之言之后,忍不住泪流满面,嘴里说道:“我兄弟说得没错,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子,一顿酒断送了所有的一切,该尽的职责,我没有完成,就撒手人寰了。”
    陈景元坐在他的身边,开口安慰道:“凡事想开点了,马上就要去投胎了,大叔仔细想一想,该怎么做,通过昨天的考察,我觉得你的老婆和那个叫做郑钦文的义弟,是可以托付的。”
    “这个小哥的意见吗?”邹荣问道。
    “哎……”陈景元长叹一声,开口说道:“不过,各有各的难处,孩子终究是没了父亲,将来一定会吃许多的苦头。”
    “多谢小哥出手相助,三天之内,许诺给你的一两银子,一定如数奉上。请你放心。”邹荣一脸真诚的说道。
    “不着急,大叔若是手头不方便,不给也是没有关系的。”陈景元言不由衷地客气道。
    “会给的,一定会给的。”邹荣一脸真诚地说道。
    送走了陈景元,邹荣独自坐在树下,思量了许久,他站起身,朝着邹家庄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投胎之前,他要再与妻子、义弟见上一面。
    31、
    一盏茶的工夫,邹荣的魂魄飘回了邹家庄,他先去了义弟郑钦文的家。此时已是深夜丑时,义弟一个人睡着书房的竹床之中。
    一个婴儿的哭声,从隔壁的屋中传来,郑钦文听到哭声,在梦中惊醒,点起油灯,批了袍子,穿鞋下地,走进了隔壁的屋中。
    床塌之上,一个妇人搂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边安抚,一边撩起衣衫喂婴儿吃奶。
    郑钦文凑到妇人的身边,一脸关切地问道:“强儿又夜哭了?”
    妇人笑道:“没事的,尿了炕头,换一块尿布再吃些奶,就可以睡觉了。相公,你去书房睡吧,明日白天,你还要开馆授课,一定要休息好才行,我一个人能将强儿照顾好,你不必担心。”
    “好的。”郑钦文轻轻抚摸妇人的脸颊,起身离开,又去隔壁的窗台下听了一阵。
    邹荣知道,那间屋子里住着郑钦文的父母及大儿子。
    郑钦文仔细听了一阵,确认屋中的父母没有被婴儿的哭声吵醒,这才放心离开,回到了书房,上床睡觉。
    邹荣冷眼旁观,竟然无比羡慕义弟的生活,父母安康,妻贤子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郑家,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之中,去父母住的厢房窗前,向屋中观望了一阵,看着看着,泪流满面,嘴里说道:“爹娘,儿子不孝!”
    哭了一阵,擦干眼泪,飘到了后院媳妇和儿子小宝住的屋子,顺着门缝钻进屋子里。
    床头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自己的媳妇搂着儿子,正在熟睡之中。
    邹荣潜入了媳妇的梦中,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地呼喊:“家里的,家里的。”
    妇人听见呼喊,回头一看,瞧见了自己的丈夫,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无比委屈地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你和儿子,回来看看。”邹荣答道。
    “何时去投胎?”妇人问道。
    “后天去阴司报道。”邹荣答道。
    “这一次,是回来道别的吗?”妇人问道。
    “家里的,这些年你替我照顾老人,生养孩子,受了许多的辛苦。本想与你白头到老的,可惜啊,造化弄人,我这辈子落了这么一个结局。”邹荣一脸怅然地说道:“我不知你今后会如何的安排。你我夫妻一场,我不能亏欠了你,东厢房水缸下面,你掘地一尺,我藏了一个坛子,里面装了十两银子,是我五年前,去东北倒腾皮货赚到的钱,你把银子挖出来,带着它回娘家,若是你娘家嫂子欺负你,自己手里有钱,也不必看她的脸色。若是有一日,你遇到好男人,出嫁的时候,自己拿这十两银子,置办一些嫁妆,到了新的婆家,也不会瞧人家的白眼。这么多年的夫妻,让你受别人的气,我心里难受。”
    “当家的,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妇人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小宝。”邹荣继续说道:“做父母的,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理应让他吃饱穿暖,读书认字,抚养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亏欠孩子,西厢房的土坑里,我藏了一个坛子,里面装了二十两银子,那是我三年前,去东北倒腾木材时,偶然得到一棵山参,倒手赚到的,你拿着那笔银子,供养小宝,替他交学费,逢年过节,一定要给孩子买新衣服,买新鞋子,别人家孩子有的,我家小宝一定也要有,我不能让人家说,没爹的孩子,可怜巴巴。等他长大成人,给他盖房子,娶媳妇,二十两银子,如果节省着花,应该够用,如果遇到生病、意外的时候,你可以去找我的义弟郑钦文,我在他那里存了一笔钱,一定能帮助你们娘俩渡过难关。”
    邹荣缓了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说道:“家里的,我邹荣禄禄半生,只有这么一条血脉,你我夫妻一场,求你一定将他抚养成人。将来有一日,你嫁作他人妇的时候,求你念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要给小宝改姓。让我邹家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
    “当家的,你别说了,我不会改嫁的,我一定把小宝抚养长大。你别说了。”妇人跪倒在地,搂着邹荣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三日之后,一个妇人找到陈景元的门前,送给他一两银子。陈景元认识那个女人,正是邹荣的媳妇。
    拿到银子的陈景元十分开心,去扎纸铺买了两身好看的衣服,一对童男童女,找个十字路口,一把火烧了,当天晚上,苏冉便收到了徒儿送上的礼物。穿上新衣服,旁边两个小娃娃伺候着,她用手敲着陈景元的后脑勺,笑吟吟说道:“算你小子懂事。”
    陈景元“嘿嘿”的笑道:“饮水思源,做人不能忘本的。”
    又过了几个月,陈景元偶然想起邹荣的事情,逃课去了一趟邹家庄,找人打听邹荣媳妇的事情。
    村里的人跟陈景元说,前些时,邹荣的老父亲过世了。邹荣媳妇找到族长,托付族长卖掉自家的宅子,原本十五两银子建起了的宅子,最后以八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族长的侄子,邹荣媳妇将卖房得来的八两银子,分出四两,给了邹亮,用剩下的四两银子给邹荣父亲办了一个十分体面的丧事。之后,带着邹荣母亲和小宝,搬进了邹家从前居住的三间土房之中,邹荣媳妇买了五架纺车,请了村子里的几个妇女替她纺纱织布,每逢集市,就求人将纺好的布匹拿到集市上去卖,除去支付工钱,赚到的钱,刚刚够一家三口的日用开销。
    邹荣媳妇的娘家哥哥不止一次来妹妹家,劝她改嫁,邹荣媳妇总是拒绝,到了最后一次,拿起剪刀,剪断了自己的一头青丝长发,丢在哥哥的面前。哥哥见妹妹心意已决,便再也没有来过。
    开始的时候,村里的泼皮流氓总打邹荣媳妇的主意,可是,这些人半夜睡觉的时候,总能梦见自己祖辈亡灵托梦大骂。慢慢的,村里的人反倒不敢轻视,招惹这个寡妇了。
    邹小宝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健康茁壮的成长着……
    32、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陈景元跟着苏冉学习法术,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一段日子,陈景元的个头儿长高了,胆子变大了,拍马屁的本事见长了,一些皮毛的法术也基本上掌握了。
    这一日子夜,苏冉从桃木镜中飘了出来。陈景元早就立在一旁等候,看见师父,单腿跪地,行礼道:“师父,您早。”
    “早个屁。”苏冉没好气地说道。
    “……”陈景元吐了吐舌头,没敢应声,他低着头,掐着手指,一阵推算。
    “你算什么呢?”苏冉问道。
    “距离上一次,师父对我发火,已经过了二十九日,我估计着,这几日,师父的心情只怕又会变得十分糟糕。”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
    “知道为师心情不好,还单腿跪?为什么不是双腿跪?”苏冉伸出手掌,对着徒弟的后脑勺,猛拍了几巴掌。
    “师父,上一次,您对我发脾气,就要怨我双腿跪?”陈景元一脸委屈地说道:“您说咱们师徒天天见,这般行礼,十分的见外,于是踢了我两脚。”
    “学会狡辩了,学会狡辩了。”苏冉咬牙切齿,对着陈景元的后脑勺,又是一阵猛拍。
    “徒儿明白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陈景元捂着脑袋说道。
    “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给我说人话。”苏冉怒道。
    陈景元一脸献媚地说道:“师父心情不好,打徒弟一顿,出出气,心情就舒畅了,这个时候,徒弟是不应该说话的,只管让师父打就是了。”
    “……”苏冉平复了一下心情,盘腿悬在空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师父……”陈景元等了一阵,凑到苏冉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晚上,您老人家要教徒儿学习什么法术?”
    “学学学,学了大半年,也不知你掌握得如何,今日不学新的法术。”苏冉说道:“今日要带你做个小的测试,测试你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如何测试?”陈景元问道。
    “当然是学以致用喽。”苏冉没好气地说道。
    “一切听师父的安排。”陈景元温顺得好似小绵羊。
    “随我来吧。”苏冉说罢,带着徒儿离开了陈宅,出了望舒县城,来到了徐不工的桃园。
    “愣着干嘛,上前叫门。”苏冉吩咐道。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走到篱笆门前,对着屋里喊道:“徐叔,徐叔在家吗?”
    “喊什么徐叔,喊表哥。”苏冉在陈景元的身后,又踢了一脚。
    “嘿嘿,这样喊,不是显得周到嘛!”陈景元揉着屁股说道。
    徐不工听见喊声,打开屋门,走了出来,瞧见苏冉,倒身下拜道:“姨娘,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到我的家门口?”
    “哼……”苏冉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听你的话,就是言不由衷。我离开这里半年有余,你可去元儿的家中,探望过我一次?我来到你的家门口,你又对我说这般虚情假意的话,真是让人作呕。”
    “这个……”徐不工的脸变得通红,表情十分的尴尬。
    陈景元偷眼观瞧,看得出来,徐不工对眼前的这位姨娘,十分的怵头。
    进屋之后,徐珑献茶。苏冉大大咧咧地坐在屋子正中的木椅之上,陈景元站在她的身后,徐不工垂手立在她的面前。
    “我且问你。”苏冉问徐不工:“最近望舒县有没有出什么诡异的案子,你破不了的,棘手的,说给我听听。”
    “您老人家要出山嘛?”徐不工脸上陪着笑脸,问道。
    “五年前,我早就金盆洗手,退出了这一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冉一脸的嫌弃,嘴里说道:“元儿跟着我学了半年的法术,今日让他实践一下,帮你捉一些为非作歹的鬼怪精灵。顺便赚一点外快。”
    “原来如此。”徐不工点了点头说道。他拖着下巴寻思了一阵,缓缓说道:“姨娘,最近,望舒县真的出了一个奇怪的案子,我带着珑儿,追查了许久,一点头绪都没有。”
    “说来听听。”苏冉饶有兴趣地说道。
    “最近一个月,望舒县城南的那片白桦林子,总是出事。”徐不工说道:“据说,那里最近总有一个怪物出没,第一个受害者,是个五旬的老者,一个月前,那个老者赶着马车去临县送货,天黑赶路,经过那片林子,闻到一股怪味,之后就栽落马车,昏迷不醒了。第二日清晨,老者苏醒过来,姨奶,您猜发生了什么?”
    “不猜。”苏冉一脸冷漠地说道:“少卖关子,快说。”
    徐不工讨个没趣,继续说道:“那个老者的两颗门牙不见了,被人硬生生地敲了下去,满嘴是血。”
    “这又什么奇怪的。”苏冉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个案子,仅仅是个开始。”徐不工继续说道:“第二个受害者,是个推着独轮车的卖货郎,天黑赶路,经过那片林子,也是闻到一股怪味,之后,摔倒在地,昏迷不醒了。第二日清晨,卖货郎醒过来,发现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不见了,看伤口,是被人硬生生咬断的。”
    “你怎么确定,这个不是出自土匪、山贼的手笔?”苏冉问道:“心理扭曲的歹徒,大有人在。”
    “姨娘,您别着急,听我慢慢地说。还有第三个案子呢。”徐不工说道:“第三个案子发生在十天前,一对小夫妻赶着毛驴走夜路,经过那片白桦树林,从树的后面,跳出了一个穿铠甲的彪形大汉,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一下子将那个牵驴的男人打晕了,一伸手,将那个妇人从驴背上拖了下来,拎着头发,拽进了一旁的小树林。”
    “这个女人是丢了贞洁,还是丢了性命?”苏冉问道。
    徐不工说道:“进了小树林,那个彪形大汉逼着妇人脱裤子,妇人又是哀求,又是反抗,就是不脱,被大汉抓住头发一顿毒打。之后,扒了她的裤子。妇人眼见着就要受辱,用手指扣自己的嗓子眼,吐了大汉一身的污垢。大汉暴怒,一顿毒打,打得妇人屎尿长流,惨不忍睹。大汉见到这般情形,反而乐了,一把扯过妇人的脏裤子,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个大汉,口味太重了。”陈景元干呕了两声,一脸恶心地说道。
    33、
    苏冉抱着肩膀,仔细聆听,寻思了一阵,扭头对徒儿说道:“元儿,你来说说,这个案子的凶手,行凶的目的是什么?”
    “谋财,一定是谋财!”陈景元一脸肯定地说道。
    “说说你的思路。”苏冉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老车夫的牙,一定是金牙,路过白桦林的时候,那个赶车的老头一定是打哈欠了,露出了嘴里的金牙,被怪物看到了,见财起意,敲了他的金牙,之后,逃之夭夭了。”陈景元托着下巴,说道。
    “那个年轻货郎的小拇指为何丢了?”苏冉继续问道。
    “简单,手指上一定戴了戒指。”陈景元想都没想,就随口说道:“戒指摘不下来,直接连手指一起带走了。”
    苏冉仍旧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说说,为何妇人的脏裤子,会被凶徒抢走?”
    “妇人的裤子里一定缝着保险袋,袋子里装着银子或者铜钱。”陈景元说道:“凶徒是个老手,一眼就看出来,这对小两口,女人管钱,所以,直接打晕了丈夫,将女人拖进小树林,抢了钱袋子就走。”
    苏冉望了一眼身边的徐不工。徐不工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句话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表弟分析得有几分道理。”
    苏冉鼻子“哼”了一声,怒道:“一个胡言乱语,一个阿谀奉承。”
    “师父,徒儿分析得不对吗?”陈景元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冉不理陈景元,又问徐不工:“只有这三个案件吗?”
    “不是,前天夜里,发生了第四个案件。”徐不工答道:“一个过路的书生,经过白桦林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之后,就不省人事了,第二日清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头发,眉头,胡子,腋毛、以及、以及胯下的毛发都被剃光了。”
    “他受伤了吗?”苏冉皱着眉头问道。
    “师父。”陈景元插嘴说道:“这位兄台都被剃成光葫芦了,还不算受伤吗?”
    苏冉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慢慢伸出了手掌。陈景元识趣地低下了头。
    徐不工说道:“回禀姨娘,除了这些毛发,书生毫发无伤……不对,这个成语用的不对,应该怎么说呢?”徐不工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苏冉说道:“元儿,既然你说凶徒是为了劫财,这个书生的案子,你给我分析一下吧!”
    “这个……”陈景元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我来问你。你是否注意到一个细节?”苏冉说道:“这四个案子里,有三个受害者闻到了奇怪的气味,之后,陷入昏迷。只有那对小夫妻,没有闻到怪味。这是为什么,你能想明白吗?”
    “姨娘,这个案子,您老人家有头绪吗?”徐不工说道:“昨日,城隍庙发来协查公函,让我出手查案,昨夜,我带着珑儿去那个白桦林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您老人家瞧一瞧,能不能指点一二?”
    “哼!”苏冉一脸高冷地说道:“城隍庙的那群废物道士,除了给人看相,算命,批八字还会做什么?”
    “姨娘说得有理。”徐不工立在一旁,尴尬地随声附和道。
    “这个案子,你不要插手了。”苏冉挥挥手说道:“我带着元儿,把这个事情办了。”
    “多谢姨娘。”徐不工施礼说道。
    “用得着你来谢我?”苏冉撇撇嘴说道:“我肯出手,全是为了训练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嘿嘿。”陈景元讪讪地笑道:“哪里不成器,成器,成器!”
    “成器?成什么器?”苏冉怒道:“饭桶一个。”
    “……”陈景元低下头,不敢再说。
    苏冉带着徒儿,离开了桃园,直奔徐不工所说的白桦林而去。
    行走了一阵,眼见着不远处就是那片白桦林子,陈景元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师父,我从那片林子前走过,会不会也被拖进林子,扒了裤子?”陈景元颤抖着声音问道。
    “为师这大半年的栽培,都打了水漂吗?”苏冉怒道:“你给我争口气行不行?”
    “但是,但是……”陈景元一着急,有些结巴:“但是听徐叔的描述,那个行凶的歹徒,是个彪形大汉,力大无穷,您瞧瞧我,这么单薄的身躯,怎么跟他斗?”
    “我问你,若是真的力大无穷,为何还要放烟雾,将人熏晕之后,才出手加害?”苏冉说道。
    “这个……说的也是。”陈景元的心略平复了一些。
    “你给我记住。”苏冉指着徒弟的鼻子说道:“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强悍。万事万物都有破绽,只要你仔细的观察,都能发现他的弱点。老虎厉害吗?也怕猎人布下的陷阱。雄鹰厉害吗?也怕猎人手中的弩机。你是掌握降妖除魔这门手艺的人,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就是世间的普通人,蝉就是那些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黄雀就是指的你我这样的捉妖人。”
    “师父,您老人家的话,徒儿记下了。”陈景元恭恭敬敬地说道。
    “去吧,一切小心,为师在暗中保护你就是了。”苏冉说罢,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景元深吸一口气,迈大步,直奔那片白桦林子走去,刚刚走到近前,空气中忽然间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陈景元早有准备,飞速地将一颗解毒药丸吞入口中,又将两团棉花塞进了鼻眼之中,“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假意晕倒。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只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得朝这边走来。
    陈景元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声,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偷眼观瞧,只见眼前站在一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身穿黑色的鱼鳞甲,络腮胡子,一对小眼睛,烁烁放光,那大汉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陈景元的肋下,狠狠扎了下来。
    34、
    陈景元道一声“不好”,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一突然的举动,反倒将那个大汉吓了一跳,收起匕首,向后退了两步。
    陈景元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何方妖孽,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出手便是杀招。若不是我躲得及时,那一刀下去,我命休矣。”
    那大汉听陈景元这般说,握着匕首,单手叉着腰,用很闷的声音说道:“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你骗我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吗?”陈景元怒道:“我都十七岁了。少用言语来哄骗我。”
    “我说得是真话。”那个大汉用很慢的语速说道:“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这一刀下去,只是为了在你的肋下刺一个小洞,然后,插一根芦苇进去,这样,你的胆汁就可以流出来了。我只要凑足一两重的胆汁就可以了。”
    “我呸,我信你个鬼。”陈景元啐了一口,怒道:“小爷还有两个肾,你要不要一并割走,晚上吃爆炒腰花?”
    大汉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对你的一对腰子没有兴趣,我只是要一两胆汁,你给不给?”
    “不给。”陈景元翻着白眼,怒道。
    “对不住了,我要动手伤你了。”那大汉说罢,收起匕首,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一对钢爪,套在手腕之上。
    陈景元见此情形,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使出师父教他的一套火焰掌,双手用力的摩擦,火星四溅,这套掌法威力惊人,苏冉给他做示范的时候,打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火球,火球飞出三丈多远,击中一棵十年白杨,树干硬生生地从中折断。
    “看我的掌法。”陈景元使出全身的力气。
    大汉瞧着架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摆个防御的姿势,如临大敌。
    一团枣核大小的火球从陈景元的掌心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飘飘忽忽,好似喝醉了酒,眼见着就要飞到了大汉的眼前,一阵微风吹过,火球好似油尽灯枯的火苗,“噗呲”一声,熄灭了……
    大汉收了兵器,立在原地,好奇地挠了挠后脑勺,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一只乌鸦在半空中飞过,拉了一坨便便,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陈景元的脑袋。
    陈景元低下头,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前两日,我还能打出核桃一般大小的火球。为何到了今日,却不灵了呢?难道师父教我的时候,有所保留?”
    大汉见识了陈景元的招数,好似贵州的老虎见识了驴子的看家本领,感觉不过如此。挥舞着双爪,扑了上来,与陈景元斗在了一处,几个回合之后,陈景元被抓得满脸都是血痕,哭爹喊娘,嘴里不住地喊:“师父,师父,我顶不住了,快来就我。”
    大汉听他这般喊叫,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警惕得四处观瞧,提防敌人的偷袭,可是,陈景元喊了半天,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大汉这才稍稍放心。三五个回合之后,飞起一脚,将陈景元踹倒在地,用脚踩着,收起双爪,从腰间抽出匕首,就要往他的肋下比划。
    “等一等,等一等。”陈景元趴在地上,四肢动弹不得,嘴里却说:“大爷,慢些动手,慢些动手,我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大汉的匕首悬在了半空。
    “我这个人,胆小如鼠,您老人家要一两胆汁,怕是要让您失望了,半两也没有。”陈景元大声说道。
    “真的吗?”大汉听闻此言,却是犯了难,嘴里自言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
    “您应该找那些身高马大的壮汉,或者找那些杀猪宰羊的屠户,这样的人,胆子都大,莫说一两胆汁,三五两,也是有的。”陈景元的话,充满了求生的欲望。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大汉寻思了一阵,嘴里说道:“那,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不然的话,您老人家把我当一只风筝。”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意思?”大汉不解地问道。
    “把我放了算了。”陈景元一脸献媚地说道。
    “不成。”大汉一口回绝了陈景元的请求。从腰间摸出一段绳子,将他的四肢捆好,扛在肩上,钻入白桦林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汉扛着陈景元,健步如飞,在林间小路穿梭,陈景元只觉耳畔生风,比坐在马车上,还要迅速。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汉带着他进了一座大山的深处,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洞前,大汉止住脚步,将陈景元往地上一丢,捡起一块石头,在洞口的石壁上有节奏的敲了三下。
    山洞里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从里面跑了出来,扑到大汉的面前,抱住他的双腿,嘴里喊道:“爹爹,爹爹,您回来了。”
    大汉收起方才的凶恶相,露出一脸的慈祥,轻轻抚摸两个孩子的头,和声细语地问道:“你们的娘亲,今日怎么样?”
    一个孩童说道:“一个时辰前,娘亲痛了一阵,这个时候,又睡着了。”
    “哎……”大汉一声叹息,嘴里说道:“等爹爹将药方上的药剂凑齐,你们的娘亲就不用受这般苦了。”
    两个孩子瞧见躺在地上的陈景元,开口问道:“爹爹,这个人,也是药剂吗?”
    “是啊。你们两个,把他拖进牢房了,别让他跑了。”
    “遵命。”两个孩童答应一声,一个抱头,一个抱腿,将陈景元拖进了山洞之中。关进一个铁笼子中。
    那个大汉随两个孩子进了山洞,眼瞧着陈景元逃脱不了,这才放心,走到一张方桌前,坐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脱了身上的铠甲,用匕首在自己的肚皮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完了,这个大汉想不开,切腹自尽了。”陈景元被关在笼子里,惊得瞪大眼睛。
    那个大汉瘫软在凳子上,肚皮上裂开一道口子,一只长满鳞片的爪子从肚子里伸了出来,紧接着,一只身材矮小的穿山甲从大汉的肚子里钻了出来,穿山甲伸展了一下四肢,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短腿男人,他抱起大汉的皮囊,抖了三抖,挂在石壁之上,之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山洞。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陈景有点懵逼,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道。
    “嘿,兄弟,你好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景元侧头一看,只见笼子的隔壁,地上立着一只木桩,上面捆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面容有些憔悴,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下身赤裸着,没穿裤子。看上去,十分地狼狈。
    “你是……”陈景元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
    “穿山甲大王想要你身上的什么物件?”那个年轻人问道。
    “他想要我的胆汁。”陈景元如实说道:“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年轻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微微笑道:“穿山甲大王的老婆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个药方,能治他老婆的疾病。你看不出来吗,你也好,我也好,都是这个药方里的一位药剂。”
    “原来如此。”陈景元恍然大悟:“第一次听说,还有拿人做药的。”
    “我也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年轻人说道:“穿山甲大王说道,万物皆可入药,植物可以入药,动物也可以入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更是难得的药材。”
    “兄弟,我真的很佩服你。”陈景元说道:“马上就要被人扔进砂锅熬药了,还是这般乐观。”
    “嘿嘿……”那个年轻人讪笑道:“你不知道,穿山甲大王说了,他不会杀我的。我在这里好吃好喝,比在家里的待遇还要好。而且,每天都有好戏看。”
    “好戏,什么好戏?”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哦……”陈景元听他这般说,也就不再追问。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孩童扛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将麻袋往年轻人的面前一丢,解开麻袋口,一个全身赤裸的风尘女子从里面露出头来。
    35、
    陈景元见此情形,满脑子都是疑惑,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做什么?”
    捆在木桩上的年轻人却是满脸兴奋地说道:“来了,来了,福利来了。”
    陈景元盘腿坐在铁笼之中,冷眼旁观。
    那个裸体女人从麻袋里爬出来,一脸的慵懒,对身后的两个小孩说道:“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成天的让我给他跳舞,却又不让我们两个在一起做那般风流快活之事。老娘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般蛮横无理的事情,老娘从前只卖身,不卖艺,被你们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每一日,只卖艺,不卖身。有朝一日,老娘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怡红院,手艺都忘光了,如何在姐妹们面前抬起头来?”
    “少废话。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想不想吃饭?”一个小孩怒道。
    “哎……让我跳,我就跳。”那个女人站起身,捋了捋散落的头发,迈步走到木桩前,伸手在年轻人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一脸怜爱地说道:“小可怜,只能看,不能做,会不会把你憋坏了。”说罢,摇首弄姿,跳起了山洞撩情舞。
    陈景元看了一阵,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十分的不自在。他偷眼看那绑在木桩上的年轻人,一脸的陶醉,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淌,下身丑陋不堪。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小孩说道:“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舞娘听闻此言,十分地败兴,嘴里说道:“老娘刚刚跳出一点感觉,又停下来了,这样下去,活活把人逼疯。”嘴上这般说,却是乖乖地钻到麻袋中,一个孩子递给她一块山芋,舞娘接过,大口大口地吃。两个孩子将麻袋口系好,一边一个,抬着麻袋离开了这间牢房。
    那个年轻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陈景元关切地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年轻人说道:“太难受了,全身的血都集中到胯下,好似要爆炸了一般。”
    陈景元说道:“兄弟,你知道这个穿山甲大王为何要这般对你吗?”
    “为何?”年轻人问道。
    “我爹爹是做药材生意的。他跟我讲过这么一件事。”陈景元说道:“你听说过公鸡下蛋吗?”
    “公鸡下蛋?”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嘴里说道:“天下哪有公鸡下蛋的事情。”
    “这个公鸡蛋真的存在的。”陈景元一本正经地说道:“农户里养的公鸡,关进笼子里,在笼子的周围,放几只羽毛漂亮的母鸡。公鸡被关在笼子里,只能看,却不能靠近,脾气越来越暴躁,在笼子里又叫又跳。这个时候,主人不能把它放出来,每天只喂极少的水,粮食却是管够的,一两个月之后,将公鸡杀了,就能取出一枚由公鸡精血凝聚而成的一枚公鸡蛋。这个公鸡蛋据说可以入药,用来治疗老人的眼疾。”
    “什么?”年轻人听罢,冷汗直流,下半身登时变得软塌塌的。
    “想不想活命?”陈景元问道。
    “你用办法吗?”年轻人急切地问道。
    “简单。下次那个舞娘在当着你的面跳舞,闭上眼睛不瞧,就行了呗。”陈景元说道。
    “哎,也只好这样了。”年轻人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沮丧地垂下了头。
    说话间,那个穿山甲化身的中年短腿男人走进了牢房,来到木桩前,伸手在年轻人的下腹处使劲按了几下,又来到铁笼前,背着双手说道:“该如何处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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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6 17:10:55  更:2021-07-16 17:4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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