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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血在烧》——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第16页]

作者:百年如歌
首页 上一页[15] 本页[16] 下一页[17] 尾页[5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周子平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猜测肖萍的母亲也是死在这个病上面的,因为肖萍无意中说过,她妈妈在世的时候就有心脏病。

    万幸的是,自己的儿子周睿没有遗传这种疾病。

    周子平叮嘱同学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自己既然和肖萍在一起,连儿子都有了,就要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觉得肖萍很可怜,年纪轻轻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他暗暗发誓要对肖萍好一些,让她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让她在离开的那一刻不带走一丝遗憾。

    事实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轻信一个男人许下的诺言,尤其是在他被某种感性的情绪所左右的时候。

    距自己在内心中许下这个承诺不久,周子平就后悔了,因为忽然有一天,小惠出现在他面前,同时带来一个打死他都想不到的消息。
    原来那天小惠的父亲并不是已经康复才被家人接走的,而是被肖家的人强行撵出医院的。

    他们把小惠一家人全部赶到一辆车上,一直拉出了这个城市,扔到荒凉的郊外,甩下两万元钱,警告他们不许再回来,否则下次收留他们的地方不再是荒郊野外,而是太平间。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威胁小惠写下了那封留给周子平的信,其实信的内容早就写在了一张纸上,小惠照着抄了一遍而已,为的是让周子平能够认出这是小惠的笔迹。

    小惠告诉他,这三年里她偷偷跑回来过两次,发现家里的房子早就被夷平了,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城市广场,而周子平也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于是,这座城市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小惠这次回来是想求周子平帮她把一家人的户口迁到相邻的一个城市去,因为她找过原来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对方硬邦邦地扔出一句“已经注销了”,就不再搭理她了。

    周子平问她父亲怎么样了,小惠说被赶走后不到半年就过世了,死于一场非常厉害的流感,跟原来的脑溢血没有什么关系。

    实事求是地说,她父亲的病是很严重的,住院期间多次接到了病危通知单,如果没有肖家出的那些钱,老爷子恐怕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拿了人家那么多钱,到头来弄得背井离乡,也说不上是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虽然肖萍以钱压人,毕竟自己也起了算计对方的心思,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小惠倒不怎么怨恨肖萍。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周子平对肖萍的怜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身心都被旧情复燃的火焰融化了,他没有帮小惠去迁户口,而是立刻租了处房子把她安顿下来,并且把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告诉了她。

    肖萍今年二十六岁,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十岁,就以三十岁计吧,满打满算还有四年的时间,等她死了,肖家的财产——至少他和肖萍夫妻共有的财产就会划到自己名下,而如果现在提出离婚,那分割的就不是肖家的财产,而是自己的小命了。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现在的周子平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很难再过回朝九晚五看人脸色的打工生活了,小惠这些年的苦日子更是过怕了,自然对他言听计从,为了后半生的幸福生活,暂时忍耐四年,无论怎么看都是值得的。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一次小惠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到房东拿着钥匙在开自己住处的门,身后还跟着几名警察,吓得她没敢露头,赶紧给周子平打电话。

    周子平立刻意识到肖家发现小惠的行踪了,他猜测可能是小惠去的那个派出所向肖向前告的密,马上把小惠转移到别处,还特意在网上办了一张假身份证用来租房子。
    至此,双方斗智斗勇的较量开始了。

    肖家对小惠的追踪从未停止过,周子平则不断地带着小惠打游击。

    几年下来,几乎把整个开发区跑遍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租了多少次房子,最长的时候住了不到一年,最短两三个月,肖家就能找上门来,好几次都是险之又险地与对方擦身而过。

    有趣的是,由于始终抓不到确凿的证据,肖向前和周子平之间似乎形成了默契,彼此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见了面还是说说笑笑的一对好翁婿,肖向前没有把小惠的出现告诉自己的女儿,周子平更不会在肖萍面前主动提及。

    周子平有时觉得,解放前我党地下人员在国统区的谍战生涯也不过如此,但是他心里明白,肖向前表面上的隐忍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态度,自己在单位里连续七年的原地踏步,职务丝毫没有寸进,就是肖向前对自己发出的严重警告。

    同时,肖向前也是骑虎难下,一方面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不想看到她在余下不多的日子里伤心,另一方面则是在顾忌自己作为领导干部的颜面,把身患绝症的女儿忽悠给一个穷小子已经够丢人的了,到头来再被人家甩了,肖向前这张老脸实在不知往哪儿放。

    不过窗户纸迟早有捅破的一天,今年年初的时候,肖萍终于觉察到了这件事。

    周子平本以为会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他都已经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了,没想到肖萍表现得非常冷静,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跑到父亲跟前软磨硬泡,让他把周子平提到了科长的位置上。

    可是没过多久就赶上开发区合并,紧接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科长就被林小鹏挤掉了,七十万的赔偿金也是肖萍拿出来的,周子平在家里没有掌管经济的权力。

    对此肖萍不但没有埋怨周子平,反而还劝他不用往心里去,这点钱和芝麻大的小官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父亲在位,有的是机会拿回来。

    周子平在感动之余又有些提心吊胆,自己认识的肖萍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属于那种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去也不会让给别人的性格,她希望自己的男人优秀,却不希望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

    周子平参加工作以来迟迟得不到晋升,除了是肖向前对他的旧情难舍发出的警告,也与肖萍这种矛盾的心态有关,否则她不会对自己的男人顶着助理调研员的身份整整干了七年视而不见。

    回想过往,周子平发现,肖萍除了当年追求自己时百依百顺,婚后几乎就没有迁就过自己的时候,但是她最近的表现太反常了,这种平静之中可能酝酿着可怕的阴谋。


    事实证明周子平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天下午约好了几个朋友去扬子家打麻将,打了不到一圈手机就响了,接通后对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周子平看是外地的号码,骂了句“神经病”就想挂电话,这时候对方快速说出了一个地址,然后主动把电话挂了。

    周子平一下子愣了,这个地址就是小惠住的地方,新搬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对方怎么会知道?

    他本能地想到是肖向前的人找到小惠了,立刻给小惠打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周子平坐不住了,借了扬子的路虎匆匆往小惠住的地方赶。

    周子平每次去小惠那里,多数都是借扬子的车,实在不行了就打车过去,从来不开自己的车,为的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借车的举动给自己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讲到这儿,周子平再次出现了停顿,向冯队要了一支烟,却迟迟没有点燃,而是拿在手里揉捻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后面的事情说出来。

    冯队不敢催他,方才讲的这些不过是陈年往事,跟林小鹏的案子没什么关系,眼看着就要讲到案发当天发生的事情了,他却偏偏停了下来。

    犹豫了大约两三分钟,周子平终于下了决心,望向冯队道:“我怀疑肖萍要杀我。”
    “肖萍想杀你?”冯队吃了一惊,追问道:“有证据吗?”

    “本来有,被我毁了。”周子平显得很沮丧。

    那天他心急火燎地赶过去,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群黑社会似的打手抓住了小惠,肖向前坐在正中间等着自己给他一个交代。

    相反,一切都很平静,小惠猫一样地蜷在阳台的藤椅里,手边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本张悦然的《鲤》,茶几上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咖啡。

    开门声惊醒了浅睡中的小惠,她抬起头,笑着问他怎么来了。

    周子平迫不及待地问她为什么关机了,因为两个人事先约好电话要24小时开机,以便随时能够联系上对方。

    小惠说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的骚扰电话特别多,都是推销保险和网上各种产品的,烦不胜烦,她中午有些乏,想小睡一会儿,索性把手机关了。

    见小惠平安无事,周子平才稍稍把心放下,虽然奇怪之前给自己打电话那个人的目的,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小惠,只是暗暗决定尽快找房子再换一个地方,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小惠的住处。
    由于好几天没有见面,两个人缠绵了三个多小时,周子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赶回扬子住的小区已经五点半了,他把车停在小区的车位上,往扬子家门口走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右侧的车头位置有一个很大的坑,漆皮掉了一片,前保险杠也裂了。

    周子平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怎么弄的,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自己开的时候虽然速度很快,但是绝对没有撞到过任何东西,怎么就出了个大坑?

    一定是停在小惠家楼下的时候被别的车刮到了,而且这一下还不轻,有点像前面的车在倒车时撞上去的。

    因为这处伤在车身的右侧,正好背对着小惠住的那栋楼的单元出口,自己从楼里出来直接进了驾驶室,所以压根没有注意到,而此时扬子的家位于车身的右手边,下车后需要从车前绕过去,否则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小惠住的地方是一片老生活区,除了个别超市、小卖部之外,没有安装统一的治安监控,这也是周子平每次租房子时特意选择的,他要尽可能地避免任何蛛丝马迹落到肖家的眼睛里,如今的结果就是无法找到对方肇事车辆,只能自认倒霉。

    周子平倒不在乎那点修车的费用,虽然家里的财政大权由肖萍掌管,但是平时喝酒应酬的花销,周子平的腰包还是比较充裕的,关键在于这辆车是朋友的,自己开了一圈就撞成这样,怎么跟人家交待?

    所以周子平进屋后没有把车钥匙还给扬子,说最近有点私事,不方便开自己的车,这辆路虎他要借用两天,扬子当然没有异议。
    吃完晚饭大家就散了,临走时周子平特意嘱咐几个哥儿们,要他们对自己今天下午的行踪保密。

    倒不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警方随后就会对自己展开调查,当时他还不知道林小鹏已经坠崖身亡了,而是周子平总觉得之前接到的那个电话很蹊跷,担心肖向前嗅到什么风吹草动对小惠不利。

    这个年纪的男人突然要朋友对自己的行踪保密,不用问也知道无非就是那几个原因,而且大多和女人有关。

    见周子平说得郑重,扬子几个人就答应了下来,以致于后来连江涛做笔录时都没有问出来,也多亏了冯队有着丰富的刑侦经验,把几个大人支开,从扬子不到五岁的女儿嘴里套出话来。

    第二天早上,周子平来到单位,想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就去修车,谁知刚进门就听说林小鹏死了,从龙王嘴子四十多米高的山崖上掉下去摔死的。再一问死亡时间,正是自己在小惠家里缠绵的那段时间。

    周子平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两个字——阴谋。
    如果昨天下午没有接到那个神秘的电话,他或许会相信林小鹏的死是一场意外,如果那辆路虎没有莫名其妙地被撞出一个大坑,他大概也不会多想,如果死者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哪怕是自己单位的一把局长,他更是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偏偏这几个关键的点叠加在一起,就致命了。

    周子平和林小鹏之间的恩怨是尽人皆知的,而且他还放过话,要弄死林小鹏全家,虽然是一时冲动在气头上说的话,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还好,林小鹏一死,这就成了赤裸裸的杀人动机了。

    昨天下午的那个神秘电话把他从扬子家调了出去,和小惠呆在一起的的时候,林小鹏坠崖身亡,时间上刚好吻合,也就是说除了小惠,没有人能证明林小鹏死的时候自己不在现场,而路虎车上的撞伤更是把自己的犯罪证据钉得死死的了。

    周子平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当初的口不择言给现在的自己背上了巨大的杀人嫌疑。

    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最简单的办法是让小惠出面,证实林小鹏死的时候自己不在现场。

    这个想法在周子平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剔除了,小惠一曝光,虽然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杀害林小鹏的凶手,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连想都不敢想,肖家的报复手段一定会让他后悔不如痛痛快快地吃一颗枪子儿,到时候倒霉的就不止自己和小惠了,势必还要连累双方的家人。
    解决问题的另一个办法是制造不在场证据。

    这句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好在昨天晚上已经和扬子他们几个统一口径了,但是这并不保险,这年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过命的交情也抵不住现实的利益,警察要是拿作伪证、窝藏包庇之类的罪名一吓唬,他不相信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的行踪保密,只要有一个人说了实话,自己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不过在这一点上,周子平倒是看错了,他的几个朋友还真的履行了诺言。

    当然,如果周子平的老丈人不是肖向前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就不好说了,至少在扬子他们心中,认定了周子平不会有事。

    冷静下来之后,周子平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局势,认为肖向前亲自出手对付自己的可能不大,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肖萍搞出来的,最主要的依据是她近半年来的反常表现。

    现在想起来,她当初央求肖向前把自己提到科长的位置上,而后又毫无抱怨地拿出七十万赔偿给林小鹏,还像个贤妻良母一样地安慰自己不用为前途担心……

    其实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日后给自己撇清嫌疑,你看,我们夫妻的感情这么好,我怎么会害他?

    实际上她报复自己的念头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置自己于死地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林小鹏一死,所有人都把嫌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相比买凶杀人,这种嫁祸东墙的方式无疑大大降低了日后翻案的风险。
    周子平意识到,仅仅靠扬子他们几个人的口供是糊弄不住警方的,想要过关,必须提供出更加坚实的不在场证据,于是想到了伪造车祸——保险公司的出险记录把路虎车撞伤的时间延后到案发的第二天,同时,车身上原有的碰撞痕迹也被覆盖。

    在把车撞向垃圾桶之前,周子平犹豫了很长时间,现在车身上的伤痕是肖萍做上去的,反过来说,这些痕迹就是指控肖萍嫁祸自己的证据,撞完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如果不撞,眼下又自身难保,周子平狠了狠心,咬着牙踩下了油门……

    由于林小鹏的案发现场周边很大区域内没有监控,周子平无法提供他没有去过现场的证明,同样的,警方也无法证明他到过现场。

    只要再编造一个圆满的谎言,解释一下当天下午从扬子家出来后干了些什么,相信警方对自己的调查就会告一段落,除非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否则警方还是要顾忌肖向前无形中的影响,虽然他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沉默——这就是借势的作用。
    “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林小鹏是我害死的,每天到了单位,很多人都从距离我很远的办公室跑过来,就为了看一眼我死了没有,或是我有没有被警察抓走,而你,是第一个相信我不是凶手的人,谢谢你。”

    “我相信的不是你,是证据。我说过,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冯队摇摇头,如果不是苏云指出扬子那辆车的碰撞痕迹与真正的肇事车辆不符,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请对方回局里做客了。

    周子平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管怎么说,现在终于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了。”

    他把脑袋靠在座椅上,望着车顶悠悠道:“还是金庸老先生说的对,报仇的最好办法,就是比谁活得长,只要对方死在自己前面,哪怕只早死了一天,什么仇全都报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子平探起身子,把嘴凑到冯队耳边,低声道:“她现在对我的态度变了,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就在上次江涛调查我之后,她逢人就说林小鹏是我害死的,说这话的时候连孩子都不避讳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我猜她的日子不多了,很可能活不到过年,呵呵……”

    说到最后,周子平低声笑了起来,很压抑地笑,生怕被人看见似的,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冯队莫名地一阵反感,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岔开话题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慢慢等呗,四年的时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个把月?现在想想也算值了,那可是肖向前的女儿啊,除了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怕自己的孩子遗传那种可怕的先天疾病,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睡她?她却谁都没看上,偏偏被我白睡了七年,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

    忽然间,冯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心底原本对他抱有的一丝同情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欺骗和算计,感情只是用来博取利益的筹码,如今随着肖萍的病情加重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

    冯队不知道周子平有什么办法在肖萍死后仍然能够继承对方的财产,也没有兴趣知道,一把拉开车门,冷冷地道:“法律是讲求事实和证据的,无法对道德和人格进行审判,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帮不了你。”
    周子平的眼神渐渐冰冷下来:“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是什么?就是你们这种自命清高的伪君子,心里明明对我睡了肖向前的女儿嫉妒得要死,脸上却偏偏要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还动不动就把道德、良心挂在嘴边。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小时候也是一年到头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上学,被同学们耻笑,家里买不起菜,要依靠母亲下班后到菜市场捡菜叶维生,因为她的单位连一个月三十几块钱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还要想方设法供我读书,如果你的童年也像我一样度过,你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对我说话?”

    说完这番话,周子平跳下车,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身注视着冯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和其他的警察不一样,有件事不知能不能拜托你,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要是死在肖萍前面,希望你能帮忙把小惠的户口迁走,否则她们一家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黑户,对了,让她走的时候把我妈也一起接走,肖向前是不会放过跟我有关的任何人的,谢谢你。”

    周子平说着,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周子平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马路对面的楼群中,冯队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原以为能从这家伙嘴里掏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没想到绕了一大圈,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由于长期生活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加上这些年带着小惠东躲西藏,使周子平本身就敏感多疑的性格中多了一分偏执,照这样下去,迟早会得上被迫害妄想症。

    依照周子平的逻辑,所有这一切都是肖萍为了报复他在外面有个女人而搞出来的,包括那天下午在扬子家接到的神秘电话,他猜测肖萍可能在手机上安装了某种变声软件,以致于在电话里听不出对方是谁。

    还有路虎车身上的撞伤,也是肖萍趁他在楼上与小惠缠绵的时候弄上去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制造犯罪证据。

    就算暂时不考虑肖萍作为先天性心脏病晚期患者的身体素质问题,冯队觉得至少有两个地方说不通。

    首先,肖萍是如何得知小惠现在这个住址的,并且在知道了小惠的住址后居然没有打上门去,反而冷静地设计出一个借刀杀人的陷阱,把自己名存实亡的老公套进去,这太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了。

    如果每一个老公出轨的女人都这么干,社会上哪还有那么多小三儿被人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的新闻?
    即使退一步说,由于成长经历中某些特殊的原因导致肖萍在处理这种感情方面的事情与众不同,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显得更加尖锐了。

    周子平是因为林小鹏的死才背负了杀人嫌疑,那么肖萍怎么会提前知道林小鹏将要在那天下午坠崖身亡,并且适时地给周子平打了电话?难道林小鹏的死和她有关?或者干脆就是她干的?

    不妨假想一下,肖萍一边开着车跟踪林小鹏,一边给周子平打了个电话,说出小惠的住址,把周子平从扬子家诳出来。

    到了龙王嘴子,肖萍疯狂地加速赶超前面林小鹏驾驶的雪佛兰,把他连人带车撞下山去,然后迅速赶到小惠家楼下,在周子平从扬子那里借来的路虎车上撞一个大坑,模拟出案发现场的真实碰撞痕迹,而此时的周子平还蒙在鼓里。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假设从时间上看是完全来得及的,从龙王嘴子到小惠家跑个来回也用不了四十分钟,而周子平在小惠家至少呆了三个小时。

    不过仅此一点而已,其他方面的破绽就太多了。
    起码在开车把林小鹏撞下山这个环节就说不过去,不说别的,光是肖萍的身体能不能禁受如此剧烈的冲撞就是个严重的问题。

    心脏病人最怕的就是强烈的刺激,而且周子平说她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么肖萍就算不住进医院治疗,不也应该安静地在家里卧床休息吗?怎么还会有精力在险峻的山路上演绎一出现实版的速度与激情?想想就觉得荒唐。

    此外,就算周子平是被肖萍打电话诳出来的,林小鹏那边怎么办?

    她甚至根本都不认识周子平的这个同事,如何能把对方从单位里骗到龙王嘴子去?林小鹏出事前只接到一个电话,还是骆雪打来的,而且和他的死没有关系。

    最后是犯罪工具的问题,本市所有在册登记的路虎车冯队已经查遍了,没有发现疑点,肖萍到哪儿去弄一辆外地号牌的路虎去作案?

    冯队越想越头疼,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眼前看似到处都是出口,却没走几步就发现是条死路,冤枉路走多了连进来时的方向都搞不清了,可是方向,方向在哪儿呢……
    冯队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自己口口声声说相信法律和证据,苏云早就把证据提供出来了,已经排除了周子平的杀人嫌疑,自己为什么还要揪住他不放?

    说白了,自己还是在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带有很强的倾向性,潜意识中把周子平当成犯罪嫌疑人了,这是刑侦工作的大忌。

    现在需要做的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把林小鹏的死看成一起普通的谋杀案,遇到谋杀案首先应该查什么?当然是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和背景资料。

    而自己这些天一直围绕着周子平转来转去,就是因为林小鹏抢了他的科长位置,殊不知林小鹏真正在建设规划局上班也就是他当上科长后的半个多月时间,和其他同事之间,包括和单位的主管局长,连熟识都谈不上。

    林小鹏之前供事的西海新区规划局虽然已经解体了,但是他在待岗期间弄了一个咨询公司,也是关于城市建筑规划方面的,据说是他亲手操持的,想了解林小鹏的背景,那个公司的人显然更有说服力。

    冯队没有去过那家公司,但是知道它的位置,在海边,紧挨着一大片疗养院,据说那一带夏天的景致不错。

    眼看着前面就是通往疗养院的路口,冯队想都没想,手下一打方向盘,朝那个方向拐去。
    因为脑子里一直在盘算事情,难免精神有些溜号,当他发现左侧有一辆农用三轮车紧紧跟在身后时,已经来不及避让了。

    咣的一声,农用三轮重重地撞在面包车上,三轮车驾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被强大的惯性抛出去七八米远,在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冯队的脑袋也狠狠地磕在风挡玻璃上,把玻璃都撞碎了,眼角也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脑子里一片混沌,停了七八秒钟才反应过来出事了,下意识地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这才发现驾驶室的门被三轮车撞瘪了,连忙爬到副驾驶的位置,把门打开下了车。

    来到近前,冯队的心一凉,他看到鲜血从那名男子的脑后渗出来,转眼间就流了一大滩,过去探探鼻息,还好,尚有呼吸。

    冯队急忙脱下外衣包在对方的脑袋上,暂时止住了血,翻出手机一看,屏都摔坏了,抬头望着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不禁大吼:“看什么看,打电话!报警啊,打120啊!人都要死了!”

    这时才有人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也有人对冯队说:“赶紧送医院吧,再这么下去,急救车来了他的血也都流光了。”

    冯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救人要紧,至于区分事故责任什么的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弯下腰抱起那名男子放到自己的面包车上,再从副驾驶爬回到驾驶室,连拧了几下钥匙,发动机转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冯队也不知道哪儿撞坏了,回头看看身后座位上的男子,依然昏迷不醒,血还在流,把坐垫都染红了,赶紧把他的伤口重新包了一下,抱着他下了车,朝停在路边看热闹的一辆出租车走去。

    出租司机见了,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吓得赶紧发动车子,一溜烟开跑了,气得冯队大骂。

    这时也有好心的路人帮忙拦车,可是过往的车辆一看到血葫芦一样的两个人,不是加速离开就是远远地掉头开走了。

    冯队咬了咬牙,把伤者挪到背上迈开大步往医院的方向走。

    不断地有车辆从身边呼啸而过,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有人好奇,有人起哄,还有人打赌冯队并不是想把伤者送到医院,而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人扔下,然后自己逃走。

    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面孔和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冯队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冷,心头掠过一片说不出来的恐惧。

    这就是自己在加入警队时宣誓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之服务的对象吗?

    在这个连老人跌倒都没有人敢扶的社会里,如果有一天,倒在血泊里的是自己,还会有人不计后果地背着自己去医院吗?

    冯队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不!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正因为这个世界过于冷漠,才需要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告诉大家,流淌在我们身体里的血,始终是热的。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冯队心里默念着从警第一天宣读的誓词,艰难地走在路上,脚步越来越慢,双腿越来越沉重,整个胸腔仿佛有千百根钢针在攒刺,每呼一口气肺部就火烧火燎的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而身后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远远的,又有一辆车迎面驶来。

    冯队已经麻木了,不打算再招手,就想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自己也倒下去为止,没想到那辆车开到近前放慢了速度,最后在冯队身边停住了。

    车窗降下来,司机从里面探出头,冲冯队道:“是不是要去医院?上车吧!”说着,按下解锁键,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这一刻,冯队觉得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司机跳下车,帮他把伤者平放在座椅上躺好,然后发动了车子,掉头向医院驶去。
    冯队靠在座椅上,喘了半天才把气调匀,冲司机道:“朋友,有电话吗,借我用一下。”

    “手机进水了,我把电池卸下来了,在扶手箱里,你看看干没干。”

    冯队打开扶手箱,找出手机和电池,用手摸摸:“差不多了,现在看不到水迹。”

    “你装上试试能不能开机,要是没电,扶手箱里有充电器。”

    冯队把电池和后壳装好,发现能开机,电量也是满的,冲司机晃晃手机:“有电。”

    说着,赶紧输入小张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让他尽快赶到现场处理一下善后,如果能联系上伤者家属就把对方带到医院来,别让人家以为自己肇事逃逸了,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挂了电话,冯队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被汗水浸湿的内衣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难受,四下看看,原来车里没开空调,车厢里冷得如同冰窖,车门护板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冻得硬邦邦的,不禁有点奇怪,问道:“空调坏了?”

    司机迟疑了一下:“没有,我刚从高速上下来,怕开车犯困,就给关了。”说着,打开空调,热风立刻从通风口里吹出来,整个车厢暖洋洋的。

    冯队指了指后座上的伤者:“我倒没事,就是怕他失血过多,体温下降,加重伤势。”

    司机笑笑,没说话。
    匆匆赶到医院,才发现情况没有那么严重,那名男子只是头部磕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看上去比较吓人,因为失血和过度惊吓才导致了昏迷,至于其他部位没什么大碍,全身上下连一处骨折的地方都没有,就是手脚均有不同程度的挫伤。

    听医生介绍完情况,冯队如释重负,转身走到那名司机面前,伸出手去,诚挚地道:“兄弟,多谢你了。”

    司机和他握了下手,指着急诊室问道:“他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主要是送来的及时,医生说病人刚才苏醒了,意识很清醒,情绪也比较稳定,已经帮他缝合了伤口,又打了针安定,现在睡过去了,估计不会留下后遗症之类的,但是需不需要住院观察,就要看病人家属的意思了。”

    司机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冯队道:“认识一下,我叫冯铁霖,是开发区刑侦队的队长,兄弟怎么称呼,在哪儿高就?”

    司机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我叫秦彧,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

    “甭管做什么,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今天不方便,我还要在这里等同事和病人家属过来,改天有时间一定要请你好好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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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6:22:55  更:2021-07-13 00: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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