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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紫阳》—正统古典道术仙侠小说[第10页]

作者:罡风御九秋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7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老五手重,两棍过后那中年男子便没了动静。
    “真不经打,晕了。”老五探手试了试那中年男子的鼻息。
    “罢了,走吧。”莫问转身迈步。
    “老爷,毒死他爹的可能是他老婆,要不要回去打他老婆几棍?”老五快步跟了上来。
    “大晋律历,罪不及妇人,女人犯错只因男子管教不严,要打也该打那家主。”莫问随口说道。
    老五闻言立刻调头回去了,冲着那刚刚醒转的中年男子又是一棍,“让你连个老婆管不住。”
    前行之际莫问一直没有再开口,他的心情并不好,云游四方固然可以增长见识,却也见多了人世间的各种丑恶,他很难想象这世间还有弑父之人。
    “老爷,我昨晚下手是不是太重了?”老五见莫问面色阴沉,以为他在担心昨夜开罪僧人一事。
    “若不用力也制不住他们,此事无需耿耿于怀。”莫问摇头说道,转而发问,“你为何如此厌恶僧人?”
    “你是道士,我肯定不喜欢和尚。”老五张口就来。
    “这就是你的理由?怎得如此盲从?”莫问闻言哭笑不得。
    “是啊,他们养不养爹妈留不留孩子我压根儿不在乎,说实话他们不讨老婆更好,要是天下有一半的男人当了和尚,那剩下的女人就便宜了我们。”老五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只知有比丘,却不知还有比丘尼?”莫问笑道。
    “对呀,你不说我还忘了,要是女人都去当了尼姑,那我们也倒霉了,这么一说我更讨厌他们了。”老五嬉笑道。
    莫问闻言无奈摇头,不再与之说话。
    由于在此间开罪了僧人,惹了乱子,二人便没有再自城中休息,而是一路东行,州郡县城坐落的位置和距离并无定数,此后两日内未曾再见到城池,第三日清晨方才见到村子,此处有养蚕之风,一群女子自村外河边浣纱净丝。
    难得见到干净的河水,老五便将二人换下的衣物拿到河边清洗,洗衣服这种事情一直都是他在做。
    那些村姑颇为大方,好奇的打量了老五一阵儿便有女子主动上前帮他洗衣,老五自然求之不得,与那村姑说笑攀谈,洗净衣服之后老五拿出钱来予以酬谢,那村姑收了银钱邀请二人前往家中做客。
    莫问本不想前往,但洗净的衣服无处晾晒,加之先前一直未得正经食物,便随那村姑去了村子。
    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周围多有桑田,这村姑家中只有老母,老母见到二人到来也并未怪罪女儿鲁莽,而是清洗菜蔬,做饭待客。
    “老爷,她对你有情意呀。”老五指着灶下忙碌的年轻村姑冲莫问说道,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村姑与他攀谈是为了了解莫问的情况。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老五一眼,没有答话。
    “老爷,这里挺好的哈。”老五再道。
    莫问仍未答话,确如老五所说,此处安静祥和,吃穿不愁,且环境清幽,若是在此常住,未尝不是怡然恬淡,那村姑是南方女子,面容娇美,肌肤白皙,此时若是动心,当可立时安定下来。
    “老爷,你不喜欢这里?”老五追问道。
    “喜欢,但我们不能留下,我受了上清大恩,当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岂能眷恋安逸,失了本心。”莫问缓缓摇头,其实他骨子里并不喜欢与人争斗,也不喜欢争权夺利,故此才选择了一条亲近君王,借助皇权弘扬道家的和平路子,而没有选择百里狂风等人所走的杀戮建功的血腥路线。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老五点头附和。
    莫问没有再说话,此时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晋国兵多粮足却一直没有挥兵北上,现在看来主要还是因为南国生活安逸,皇家满足于现状不思进取所致,皇家既然是此等心态,日后即便是亲近了君王,也很难劝他起兵北上。
    饭菜很快端上桌来,二人让过主家,端碗吃饭,饭后待得衣服干透,便告辞离去,虽然不能留在此处,他也并未亏负这对母女的好意,留下了十两银钱,百倍的付了饭资。
    妖物也不是遍地都有,鬼魅也并非四处可见,往后数日二人路过不少乡村城镇,都没有发现妖物和阴物的踪迹,老五有些急切,莫问也有些焦急,却勉强还能按捺的住。
    此时已然过了年关,但这片区域的乡人却并未耕种,这倒并不是他们好逸恶劳,而是这片区域自去年夏季到现在一直滴雨未下,土地干裂,河水断流,无水润田便无法耕作。
    受灾的是牯州的两处县城,一名黄县,一名长县,莫问和老五此时正在黄县城外。
    “老爷,这里旱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妖怪作祟呀?”老五指着路旁龟裂的稻田出言问道。
    “旱涝当为节气使然,与妖物无关。”莫问摇头说道。
    “现在正是下种儿的时候,要是错过了节气,到了天冷的时候粟米就长不熟了。”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微微点头,老五的这番话令他有些汗颜,因为他并不清楚不同作物播种的具体时间。
    正午时分,二人到得城门处,城门旁边贴有官府的几张告示,一张告知乡民朝廷已经免除了此间今年的赋税。还有一张是勒令各乡村抽调壮丁挖渠引水缓解旱情。最后一张是悬赏有能之士作法求雨。
    “老爷,是不是请人求雨的布告?”老五见莫问于榜文旁驻足良久,猜到了榜文上写的是什么,此时各国各地多有请神求雨之事发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情。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
    “有啥好处?”老五问道。
    “若能求下雨来,可得官家赏银五百两,他们还会上报州府于牯州各县镇张榜告知民众。”莫问说道。
    “老爷,这可是出名的良机呀。”老五大为兴奋。
    “若是求不来雨,便是臭名的良机。”莫问皱眉摇头。
    “老爷,你学的法术能不能求雨?”经莫问一提醒,老五才想到最关键的问题,他并不知道莫问有无求雨之能。
    “呼风唤雨当以紫符上达天听,我有天狼毫在手可画写紫符,只是灵气修为不够,越级作法会伤及自身。”莫问皱眉沉吟,天狼毫虽然神异,却只是能够越级书写高等符咒,无法抵消由此产生的反冲,亦无法减少作法时对自身灵气的大量耗损。
    老五闻言不再吭声,莫问沉吟过后迈步走进了城门,此时虽然已经许久未曾下雨,城中居民的日常饮水还是有的,故此城中并无慌乱气象,乡人各有忙碌,一切如常。
    进城之后,莫问寻了一处酒肆坐定,要来饭菜缓慢食用,与此同时自心中仔细估算是否行那求雨一事,下雨之事归天庭雨部管辖,下雨的时辰,点数,所覆盖的范围都有定数,除此之外还有四海龙王可以权宜行事,其他人等皆无权行下雨之事。
    由于天庭雨部下雨都有定数,故此道人作法呼风唤雨请的通常都是四海龙王,但四海龙王降雨不但点数不多,覆盖范围也很有限,通常不会超过十里,此处受灾的区域至少也在百里以上,即便请来龙王降雨,亦是杯水车薪。
    既然龙王降雨不得完竣全功,就只能请那天庭雨部降雨,要请雨部降雨,则需一并恭请风雷电三部旁为辅弼,如此一来动作就很大了,若是失察错调,后果不堪设想。
    道人本为替天行道之人,如同凡间帝王外派钦差,高功道士所画符咒如同天庭法旨,可以驱使天兵天将,可以调动阴鬼阴兵。这一权利乃上天赐予,旨在令那些体察民情的正义道士拾天庭之遗,补漏查之缺,若使用得当则为功德,若不明是非胡乱以法术干扰天和,天庭责罚亦极为严厉,赵真人死后筋骨寸断,魂魄不得离体便是前车之鉴。故此,若要调请天庭风雨雷电四部,事先必须查清此间久久没有下雨的原因,到底是天庭疏忽还是此间人士德操大亏犯了天怒。
    除此之外求雨还需承受越级施法带来的灵气损耗以及对自身的伤害,不同灵气修为的道人所拥有的权力大小也不一样,呼风唤雨乃紫气真人才能做的事情,要请动天庭四部,需要耗损大量灵气,若是灵气不够便会以本命元神后续,换言之,一旦作法,哪怕耗光元神也必须有始有终,绝不能冲那些携带法器走到半途的各部神兵来上一句‘我灵气耗光了,你们回去吧。’
    “老爷,菜凉了,先吃饭吧。”老五见莫问许久不动筷子,自一旁开口说道。
    莫问回过神来,端碗吃饭,求雨之事他没有再想,他生性沉稳,不喜欢急功冒进,况且此事风险很高,回报却不大,不值得冒险。
    酒肆茶楼总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二人吃到中途,酒肆里来了一群身穿皂衣的衙役,点了菜蔬在那里喝酒,众人交谈的内容引起了莫问的注意,据那些衙役所说,当朝二皇子奉旨南下处理军务,不日将会途经此处。
    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却始终不见那些衙役说出具体的时间,想必皇子出巡其行程是保密的,这些衙役也不得其详。
    饭罢,莫问带着老五出了酒肆,沿着大街向东走去。
    “老爷,咱去哪儿?”老五随口问道。
    “县衙!”
    “你要帮他们求雨?”老五侧目问道。
    “对。”莫问点头说道,在此之前他对于求雨一事并不心动,一来此间并未因旱灾而民不聊生,二来官府开出的奖励太过吝啬。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听闻二皇子要路过此地,若是能得皇子赏识,可快速跻身于官家上层,比这游方降妖要来的快速。
    “老爷,你不是说越级作法会伤到你吗?”老五快走几步跟上了莫问。
    “顾不得那么多了,似这般四处游走,何日才能受官家重视,恰好当今二皇子不日将会路过此处,我们可趁机做下一件大事,一举扬名于天下。”莫问正色说道。此时百里狂风等人已经抢先一步闯出了名头,他虽无攀比之心,却也耻于人后。
    老五闻言连连点头,二人每日不停的走,这些日子走出了上千里,磨坏了几双鞋,到现在也没干出什么引人瞩目的事情,是时候干件轰动的大事了。
    县衙通常都在城池中央,黄县的县衙也不例外,二人来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大门虚掩,里面无人值守。
    “老爷,要不要喊人?”老五问道。
    “不用,就在此间等待,那些衙役吃过了酒自然会回来。”莫问站立于县衙门外,老五以袖子为他在台阶上擦出坐处喊他落座,莫问并未过去坐下,上清戒律,道人是不能坐于路旁的。
    未时过后,有两位吃酒的衙役回返,莫问上前行礼,“无量天尊,上差请了。”
    “请了,小道长来县衙所为何事?”说话的是一老年衙役,个头不高,面相和善。
    “贫道云游四方,偶至此处,见得县府公告,贫道有请雨之能,特来毛遂自荐。”莫问正色开口
    那老年衙役和那体胖的同伴闻言微微吃惊,上下打量着莫问,莫问手持黄金拂尘面色从容任由他看,他知道自己年少不为人信,此时若是流露了任何的羞怯之意,势必更令人瞧之不起。
    两位衙役很快注意到了莫问所持拂尘为黄金打造,面上再有惊色,打量过后冲莫问拱手说道,“小道长来晚了,在你之前已经有光明寺的大师和千秋观的道长来此接下了求雨之事,不日便要开坛求雨,你还是往那长县看上一看吧,那里也遭了旱灾,县府也在请人求雨。”
    莫问闻言大感意外,稽首再问,“敢问上差,那两位高人是何许人也?之前可曾做得求雨之事?”
    “光明寺是我县最大的寺院,千秋观也在黄县境内,之前黄县并无如此大旱,他们二人也未曾起坛求雨。”那老年衙役见莫问不缺礼数,便多答了他几句。
    “原来如此,还请上差代为通禀县主,贫道晚来自不能逾礼争先,贫道愿为后补,若是那二位大师和道长求雨不得,贫道再行出手。”莫问冲那两位衙役说道。
    “老王,要不你去通报一声吧,多一人便多一分把握。”那较胖的衙役冲老年衙役说道。
    “这个时辰老爷定在午休,前去打扰怕不合适。”老年衙役摇头说道。
    “无量天尊,贫道初来贵地也不识得旁人,遇到两位上差便是缘分,贫道确有把握请下雨来,贫道所为亦不为那赏银,待得雨下,当留那赏银与二位结个善缘。”莫问施礼再道。
    二人闻言陡然一愣,面面相觑甚是惊骇,莫问的言下之意是他并不要钱,若是成了,赏银全部归他们所有,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情。不过莫问手持黄金拂尘,说明他并不缺少金银,此话想必也不为虚。
    “二位上差莫要多想,贫道自知年少,且远道而来,难得人信,这才不求钱财广结善缘,实则心中对于请雨之事大有把握,绝不会令二位和这满城的百姓失望。”莫问出言说道。
    “好,小道长既然胸有成竹,我就前去为你通报,你且在此稍候。”那老年衙役转身进入县衙,快步冲那后院去了。
    半柱香过后,那老衙役独身而回,冲莫问抱了抱拳,“老爷正在小憩,闻知此事同意小道长一试,小道长既然远道而来,想必无有住处,随我二人前去驿馆安身吧,安定下来再行求雨之事。”
    莫问闻言急忙道谢,跟随那老衙役前往驿馆,所谓驿馆就是此间官府为前来公干的官差准备的临时住处,毗邻县衙,有房四间,很是老旧,无人居住。
    “此间简陋,委屈小道长了。”老衙役将二人引入房中。
    “不妨事,上差面色有些泛灰,当是酒气伤肝所致,日后还是少饮一些吧。”莫问随口说道。
    “小道长懂得医术?”老衙役惊讶的问道。
    “但凡道人多通岐黄之术。”莫问点头说道。
    “多谢小道长忠告,日后我当有所节制。若无旁事我先去了?”老衙役道谢之后准备离去。
    “还有一事要烦劳上差,此事虽然有些棘手,却必须为之,如若不然贫道不敢作法请雨。”莫问出言留住了老衙役。
    “何事?”老衙役回头问道。
    “但凡灾荒多由人祸诱发,其中又以主官冤案错判为多,贫道有一不情之请,想查看贵县近两年的人命卷宗,以确定此次旱灾非怨气冲天,天降责罚所致。”莫问说道。
    那老衙役闻言先是一愣,转而面有难色,“那卷宗非县主点头不可查阅,小道长所请怕是不能办到。”
    “上差多心了,我此举并无它意,若是确有难处,上差可口述于我。”莫问出言打消那衙役心中的顾虑。
    “罢了,时值正午,衙中无人,你在此等候,我去堂中偷拿于你,你快快看过,我再将它还回去。”老衙役踌躇片刻出言说道。
    莫问稽首道谢,那老衙役转身去了。
    “老爷,万一那两拨和尚道士先求下了雨,你就没机会出手了。”老五到得此时方才寻到说话的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他们求下雨来,那便是我气数不到。”莫问平静的说道。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将那驿馆里久未见光的被褥抱出去晾晒。
    没过多久,那老衙役便回来了,自怀中取出一本文簙交予莫问,莫问道谢过后接过翻看,这是一份由主薄师爷记录的过堂记录,黄县本不大,诉讼之事也不多,人命案子更少,莫问快速而仔细的翻完,发现其中并无严重的错案和冤屈,便将那文簙交换老衙役,嘱咐其还回文簙之后再回驿馆来。
    “小道长有话请说。”那老衙役交还文簙之后回到了驿馆,由于午时喝多了酒,此时有些犯困。
    “不瞒上差……”
    “我姓王,你喊我老王便好,我一县衙杂役,担不起上差之称。”老衙役摆手打断了莫问的话。
    “如此这般贫道就失礼了,老哥是此间人氏,长居此处,消息灵通,你可知道这黄县境内有无妖物鬼魅作祟?”
    “没有,没有,黄县地势平坦,没有高山也无大水,一直以来都很平静,从未听说过有妖物作祟。小道长为何有此一问?”老衙役先答后问。
    “闲于此处也是闲着,闲暇之余若是可以为此间百姓除害,也是一件功德。”莫问言不尽实,事实上他是想确定一下此处有无即将成了道行的妖物,寻常妖物自然不会令得天不降雨,但有一些道行很深的妖物却是例外。
    “这个确是没有。”老衙役打了个哈欠。
    “再问老哥,你可记得似这般大旱的光景,往年可曾有过?”莫问追问道。
    “近几年没有,我幼年时倒是有过一次,那次旱的比这次还要严重,最后幸得道人求雨方才解了旱情。”老衙役回答。
    “那道人后来如何了?”莫问急忙问道。
    “那道人非本乡人氏,求下雨来,自是去了。”老衙役说到此处冲莫问拱了拱手,离开驿馆寻处午睡去了。
    经过翻看过堂文簙和与老衙役的攀谈,莫问心中安定了不少,看来此处不曾下雨只是因为天庭雨部无意之中疏漏了,并无其他隐情。
    “老爷,你怎么没问二皇子啥时候来?万一他看不见咋办?”老五问道。
    “他一衙役并不知晓皇子行程,不过起坛求雨为一方盛事,皇子途径此地想必会亲临观看。”莫问说话之间向外走去,“你可小睡片刻,我外出巡查一番,需确定此处并无妖物潜藏。”
    “我跟你去。”老五探手去挽那包袱。
    “不用,你留在此处,晚些时候那些衙役若来看你,你可请他们吃上几杯,他们并非恶人,不需防范。”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
    老五点头答应了下来,莫问转身而出,他先前对老五的交代也并非无心之言,世人皆以为酒后吐真言,老五一旦喝多了酒,势必会将他的来历添油加醋的说与众人知道,恰好可趁此机会宣扬名号。
    出了驿馆,莫问先自城中转了一番,随后出城自野外往返巡查,那老衙役说此间无有妖物其实是不对的,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只是不成气候,也无害人之心。
    心存谨慎,便查的仔细了一些,回返驿馆时已然是傍晚时分,老五不在房中,不问可知是出去吃酒去了。
    时值晚课时分,莫问便没有外出寻食,而是盘坐念经操持晚课,随后便是打坐练气。初更时分,驿馆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随即便是老五急促的脚步声。
    单闻其脚步声,莫问便知道有急事发生,急忙引气入海下床穿鞋。
    “老爷,二皇子来了。”老五闯门而入。
    “怎么来的这么早,你可知道他于何处下榻?”莫问问道。
    “他好像不在这儿住,只路过这儿,扛旗的那些人已经到了东门了。”老五抬手东指。
    “按照官家礼数,皇子出行不应该赶夜路,他们如此急切,当是出了变故。”莫问于房屋中往返踱步。
    “老爷,用不了多大一会儿他们就过去了,现在怎么办?”老五焦急的问道。
    莫问闻言止住步子皱眉沉吟,片刻过后迈步向外走去,
    “绝不能错失良机,即刻作法,请那风雨雷电四部来此降雨……”
    老五闻声自场中快步走出,接过莫问手中的包袱随他向东走去。
    莫问临走之际侧目看了一眼正屋,发现那周贵人已然不在门口,在此之前房中有孩童啼哭的声音传出,想必是照看孩子去了。
    县衙外的官兵自然不敢阻拦二人,二人快速出了人群向东急行,先前的短暂接触令莫问很是恼火,皇家盛气凌人,且规矩繁多,若无为奴之心极难与之相处。与其攀龙附凤委曲求全,倒不如似那百里狂风一般沙场杀敌来得痛快,亦不如夜逍遥那般游戏人间来得洒脱。
    “老爷,我早就说当官儿不行,你看那县官点头哈腰的,你做不来的。”老五在旁说道。
    莫问走的太急,牵动了肺腑的伤势,陡然皱眉止步。
    老五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就在此时,一直于人群外滞留的老衙役走上前来,“真人今天过度劳累,快请回驿馆歇息吧。”
    按照莫问本意是想连夜离开的,但有伤在身,且雨后凉意颇重,故此听得老衙役的话便由得老五搀扶着回到了驿馆。
    “真人晚间可曾用过饭菜?若是不曾我去为您准备一些。”老衙役关切的问道。
    “用过了,时候不早了,老哥早些回去歇息吧。”莫问上床盘坐冲老衙役说道。
    老衙役闻言再度说了些关心的话,这才转身去了。
    “这老头儿人还不错。”老五于灶下点火烧水。
    莫问闻言摇头轻叹,此人之所以如此热心,还是他先前应允下的求雨赏银起了作用。
    即便心情郁闷非常,莫问仍然强定心神盘坐行气,所受伤势必须尽快平复,拖延的越久淤血越难化开。
    待得老五烧好热水,他已然盘坐入定,数度反复周天之后暂停了下来,自怀中取出疗伤丹药一枚张嘴吞服,胸腹之中的伤势超出了他先前估量,此番作法当真是得不偿失。
    老五趁机端来温水请莫问洗漱,莫问弯腰之际再度咳出淤血,老五见他伤势严重,心疼无比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轻,不似男子。
    老五闻声出去开门,随即便是与女子说话的声音,简短的几句过后便是重新关门的声音。
    “老爷,二皇子赏给你的玉,她们给送来了。”老五端着一木盘走了进来。
    莫问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他多少还有一些担心,先前的不辞而别对于皇家来说是极为无礼的,而今周贵人差人送来了玉如意,便表明对方不欲追究他的失礼之罪。
    “这是那个什么贵人给你的信。”老五放下木盘,将握在手里的一叠方纸递给了莫问。
    莫问疑惑的接过,发现这是一张寻常所用的信笺纸张,折叠三层之后以蜡泪滴封,折碎蜡泪,铺展开来,只见纸上并无文字,而是一副简单的墨画,画的是一棵倒伏的大树,自根部生出了两条新苗,紧贴大树根部的是一支柔弱的细藤,虽是寥寥几笔,却极为传神。
    “老爷,写的啥?”老五好奇的问道。
    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将手中的信笺向他递了过去。
    “你忘了我不认字儿。”老五讪笑摆手。
    “上面无字。”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闻言更加好奇,急忙接过信笺侧头打量,“一棵死树,两个小树,还有一棵草。”
    “哪里是什么草,分明是一株绕树的藤条。”莫问出言说道。
    “老爷,她这画到底啥意思呀?”老五挠头问道
    莫问拿过那张信笺一一指点,“这棵倒下的大树暗喻晋国先前死去的皇帝,也就是她的夫君。这两棵幼苗指的应该是她与死去的那位皇帝留下的子嗣,这株藤条暗喻的是她自己。其言下之意是夫君已经死了,留下了她和两个幼童无有依靠。”
    莫问说完,老五仍然瞪眼看他,莫问无奈之下再度详解,“她在向我们说明自身难处,亦是在婉转的为先前的无礼向我道歉。”
    “哦,她不好意思明说,所以就画画。”老五笑道。
    “不然,她身份高贵,若与陌生男子私通书信有失礼数,日后若是宣扬出去对她清誉有损。以图代言实属无奈之举。”莫问将那张信笺折叠起来纳于怀中。
    “老爷,她向你道歉说明她很器重你呀,咱还走吗?”老五问道。
    “明日再定去留。”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对方乃皇子之母,能传书道歉乃莫大礼遇,但此时他并不知晓朝廷局势和周贵人的情况,是去是留暂时还不能定夺。
    虽然去留尚未确定,心中的那口怨气却是消了,心中清净之下彻夜行气疗伤,到得次日清晨伤势已然稳定,灵气亦回复了半数。
    天色刚亮,屋外再度传来敲门声,老五出去开门,片刻过后回到屋里,“老爷,昨天晚上的那个丫鬟找你。”
    莫问闻言正襟而出,只见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名叫红玉的宫女。
    “见过先生,贵人有请。”红玉微微屈身冲莫问施礼。
    “有劳。”莫问抬手请行。
    红玉前方引路,莫问于后跟随,老五匆忙收拾起包袱也跟了过去。
    有红玉引路,诸多护卫自然不会阻拦,二人长驱直入,到得正屋,只见那周贵人已经入座等候,皇家女眷多施粉黛,但今日周贵人并未施粉,所穿也并非皇家袍服,而是着了一席便衣,简单清雅。
    “无量天尊,见过贵人。”莫问稽首开口。
    “先生免礼,请坐吧。”周贵人并未怪罪莫问昨日的不辞而别,言语之中反倒随意了许多。
    莫问道谢落座,周贵人冲站立门旁的红玉摆了摆手,“为先生端杯清茶。”
    名为红玉的侍女颇有眼力,知道主上有话要与莫问私谈,转身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孤儿寡母,活命不易,先生莫要怪罪妾身昨日多心。”周贵人直视莫问。
    莫问闻言心中陡然一凛,此时皇族女眷多以“我”自称于人前,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自称“妾身”,于皇帝面前会自称“妾身”或者“奴”,周贵人以妾身自称表明她已经放下了架子,不再与之行腔拿调,不过令莫问心中凛然的并非是周贵人的自称,而是她所说的孤儿寡母活命不易,这表明她和床榻上的那位皇子处境很是堪忧。
    “贵人言重了,萍水相逢,道途偶遇,换做他人亦会小心。”莫问回答。
    “先生法术玄奇,仆从武艺高强,若是真要为难我们母子,外面那些军兵是拦不住的,昨天先生拂袖离去之后妾身方才想到这些,幸亏先生并未远走,不然妾身便是告罪亦无处寻你了。”周贵人说到此处离座站起,冲莫问微微屈身。
    莫问见状急忙起身稽首,回了对方重礼。
    “贫道出山不久,对于当今时事一无所知,不知贵人所说活命不易从何说起?”莫问回礼过后出言问道。
    “先生可知道当今皇上乃是何人?”周贵人问道。
    “不得知晓。”莫问汗颜回答,出家人心中有道并无帝王,原本就不关心政事,加之他先前一直于无量山和蛮荒修行,消息更是闭塞。
    “先皇于去年驾崩,妾身所诞两位皇子太过年幼,未得登基,继位者乃先皇胞弟吴王岳。”周贵人平静的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于西阳县的时候他对政事还是比较关心的,知道皇帝为司马衍,亦知道他有个弟弟司马岳。
    “吴王登基之后待先皇二子还算优厚,皆加封王位,且保留皇子身份,寓意百年之后将会归位于先皇子嗣。他之所以有此一举乃是因他大婚六年未曾延下子嗣,谁知其继位不久,皇后褚氏便获了喜事,御医把脉之后断言其所怀乃是男丁,如此一来我这两位皇儿便成了褚氏一族的眼中钉,穷极心思想要害其性命,妾身眼见情势危机,只得借故离开都城,暂避其祸。”周贵人摇头叹气。
    “自古以来皇位父子相传,叔父代政可也,却不可旁传大宝。贵人心中作何打算?”莫问正色说道,道家崇尚忠孝仁义,所谓忠主要体现在对正统皇权的维护,以及对篡位者的敌对。
    “家父统领八万兵士东征叛部已然两年有余,由于未竟全功一直不曾回朝,待得家父班师回朝,我母子三人方才有了依靠。”周贵人说道。
    “既然如此,贫道便护送你们母子前往周将军帐前,以策万全。”莫问抬手东指。
    “临行之际皇后借故留下了丕儿,防的就是我们母子一去不回,为免褚氏生疑,即便出了都城我们亦不敢东行,唯恐落其口实,冠已谋逆反叛罪名加以诬害截杀。”周贵人摇头说道。
    莫问皱眉点头,周贵人此行实则是外出避难的,既不能前去投奔父亲,又不敢呆在都城,已然是走投无路的绝境了。
    “妾身已经遣人送信于家父,家父回信半年之内定然得胜回朝,要我暂且忍耐,明哲保身,待他回返之后再与那褚氏一门清算。可是妾身先前借故请辞一月,而今只剩下半月不到,一旦回返都城,刺客必定再度上门,这可让我们如何应对。”周贵人很是坚强,虽然愁恼却并未落泪。
    “据贫道所知,晋国王氏权势不小,不知令尊与他们可还亲近?”莫问问道。
    “王氏与褚氏把持朝政,多为内吏重臣,我周氏一门与各部将帅多有亲近,与王氏历来不和。”周贵人答道。
    “贵人若是信得过贫道,贫道可随你回返都城,竭心尽力保你们母子半年周全。”莫问沉吟片刻正色开口。
    “先生心怀鸿鹄,我周家无以为报。”周贵人面露喜色却出言推辞。
    莫问听出了周贵人的言外之意,在此之前他流露出了辅佐君王的意思,但周贵人所在的周家并无谋逆之心,自然也无法将他送上国师之位。
    “若贫道无欲无求,贵人反倒心中不安,不若这样,待得令尊班师回朝,可找寻机会让贫道与当朝护国法师斗法于万众之前,这可使得?”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周贵人闻言并不犹豫,立刻点头答应,“此事并不难做,定如先生所愿......”
    失误了。重发。
    莫问出门之时才见到衙役前去通知县官,由此可见他这小小的县官并不知道二皇子的具体行程,二皇子的仪仗路过此处也并未知会他。
    “老爷,咱去哪儿?”老五背着包袱跟了出来。
    莫问闻言微微沉吟,转而快步向城西走去,“去西城门楼。”
    此时城中的乡人大多还没有得到消息,关门闭户少有外出者,二人抄了捷径施出身法快速来到西城城门,纵身掠上城楼翘首东望,只见长达数里的仪仗队伍彷如火龙一般开进了黄县县城,先头开道的仪仗已经进入县城,用不了多久便会到达此处。
    “老爷,来得及吗?”老五略微有些紧张。
    莫问缓缓点头,自怀中取出温补丹药吞下一枚,转而拿出黑盒取紫色符纸五张逐一加盖法印。
    “离我十步,为我护法。”莫问手提天狼毫吸蘸由晨露润化的朱砂。
    “怎么护?”老五慌乱的问道。
    “防止他人扰我作法。”莫问说话之时已然画得请神符一道甩手焚化,“受箓上清,代天行事,符令谕示,如天法旨,风部速来听命,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一语话毕立刻踏行禹步,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
    至一步成,再焚紫符一道,“雷部速来听命,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并。
    是二步成,三焚紫符,“电部速来听命,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
    禹步走完,直身站立,焚第四道紫符,“雨部速来听命,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禹步走完,紫符焚尽,片刻过后周围陡然风起,随即便见城池上空浓云聚集,雷声滚滚,闪电暗藏。
    “老爷,你鼻子流血了。”老五在旁急切的提醒。
    莫问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拭去了血迹,先前每焚化一道紫符,体内的灵气就会急速减少几分,这些灵气被用作将符咒所书上达天听,将所请之事自凡间传达天庭距离极为遥远,故此灵气耗损的极多,三道紫符之后体内灵气已然枯竭,最后一道紫符耗的是本命元神,灵气的流失和元神的损伤几乎在瞬间发生,且都发生在人体内部,气血翻滚自是难免。
    此时城中众人已然察觉到天有异象,纷纷抬头上望,连那皇子仪仗也暂停了下来,靠于路旁躲避突然刮起的大风。
    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之中,四位各携本部法器的神兵自云中现身,冲莫高声请命,“风部马德彪奉命来到。”“雷部万熊前来听命。”“电部花盈月应命前来。”“雨部姜岳听候差遣。”
    天庭风雨雷电四部非世俗所说只有雷公电母风伯雨师,那些只是四部主神,除此之外四部各自拥有多名神兵天将,以应对九州各处行云布雨所需,天庭之中仙的地位要高于神,仙者非修道有成的道士不可成就,而神则相对驳杂,世间忠孝仁义之士死后皆有成神可能。此次前来的只是四部平常天兵,虽然莫问此时修为不高,日后却有凌驾他们之上的可能,故此四人言语多有客气。
    突然现身的四部神兵瞬时造成了城中乡人的惊讶和恐慌,惊慌之下大多跪地膜拜,也有那做了亏心事的宵小胆战心惊的寻处躲避。
    莫问并未立刻开口下令,他此时气血激荡,气息不稳,先前自鼻中流出的鲜血乃是其吞咽不及才从鼻中溢出的,实则自肺腑反冲而出的鲜血远不止那些。此时天黑,城中乡人皆看他不到,若想要众人知道这四部天兵是他招来的必须高声开口,而他此时恰恰无力高声。
    但此时四部天兵已然在上空候命,不能让他们久候,故此莫问偷偷转头吐掉胸中淤血,勉力开口,“风部起风一百八十里,雨部降雨二寸三分,雷电二部旁辅扬威,警醒世人。”
    此话说完,莫问再度转身吐血,气息本就不畅,勉力提气发声令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气血胡乱冲撞几难遏制。
    “遵真人法旨。”四部天兵领命隐去了身形,随即行云布雨,打雷闪电,各行其职。
    “老爷,你怎么样了?”老五见莫问身形不稳,急忙跑上前来扶住了他。
    “不妨事,我还受的住。”莫问低声回答,虽然越级施法伤到了自身,但伤势比他之前预想的要轻的多,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这次作法是正确的,此处的确是由于天庭的疏忽而忘记了下雨,这是做了一件很大的善事。此外正在城中寻觅避雨之处的皇子仪仗也令他心中暗喜,此番的阵势那皇子必然看到了眼里,出头之日当不远矣。
    “老爷,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神仙都得听你的呀。”老五极为激动,此番已经天降瓢泼,城池以及周围的田野皆笼罩在雨幕之中,唯独莫问站立的这片区域滴水皆无。
    “上清准徒岂能枉受上清妙法。”莫问支撑不住坐了下来,闭目打坐恢复灵气。
    “老爷,怎么还有一道符?”老五见莫问手中还有一道紫符未曾使用,疑惑的问道。
    莫问此时正在盘膝打坐,便没有开口回答,画符作法当有始有终,有请神符亦有送神符,送神符的用处有两个,一是齐全礼数,送客离去。二是告知神兵所属四部,四人做好了差事。
    由于之前吞服了补充真元的丹药,加之腹中残存有补气灵丹,循环周天之后灵气快速生出,灵气一出,心神便定,心神一定,气血就稳,六行周天之后灵气已然恢复两成,莫问睁眼站起,俯视城中各处。
    此时大雨仍在继续,城中已经无有火光,而房屋之中多有烛光,城中多闻民众欢喜之声,那皇子的仪仗此时已经离开主道,分散于县衙周围,不问可知被那县官邀到那里避雨去了。
    “老爷,你真厉害。”老五仍然沉浸在天兵现身的惊诧之中。
    “希望能够天随人愿,亦不枉我用了这番苦心,受得这番苦楚。”莫问缓缓说道。此番行事他的确是用了心机的,只是为了接近二皇子并不为造福黄县百姓。但他并未对此感到不妥,因为他接近二皇子并无私心,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宣扬道义,劝说皇家挥兵北上解救赵国受苦的汉人,此乃大善之举,也是上清准徒肩负的重任,无量山奉祖师神谕,集上清诸派尊长教导出来的上清准徒,不是去做那些扶老携幼的小事的。
    “他亲眼看到你呼风唤雨,肯定把你当神仙看待。”老五信心满满。
    “晋国崇佛,此举能否令他对我刮目相看也不可知。”莫问摇头说道。
    “老爷,城墙下面有人。”老五抬手指着城墙下方的两只布伞。
    “是白日那两位衙役。”莫问低头看了一眼,他有灵气在身,雨中视物看的比老五要远。
    “太好了,他们在等着领咱们去见皇子。”老五兴奋的连连搓手。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雨势减缓,片刻之后变为淅沥,随后彻底停止,四位天兵再度现身城池上空,出声复命,“风部刮风一百八十里。”“雨部降雨二寸三分。”“雷部响雷三十六声。”“电部起闪三十六道。”
    “无量天尊,有劳四位天神,贫道上清座下天枢子,道谢恭送!”莫问以平辈之礼稽首道谢,抬手焚化了那道紫符。
    “你那法旨符咒上的法印早已道明了身份,如若不然我们也不会来的这般快了,真人贵为上清准徒,身份尊崇,这般小事不劳言谢,后会有期。”那雷部的万熊大笑回应,其他三人随之一笑,拱手之后消失无踪。
    “太好了,他这大嗓门一喊,看谁还敢看不起你。”老五欢喜的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万熊为雷部神兵,说话声响,先前的话语全城都能听到,哪怕那二皇子再怎么对道家有成见,此番也该信服于他。
    “真人神威,果真求下雨来,真是我们的恩人哪,快下来,二皇子要见你。”城墙下传来了老衙役的喊声。
    “扶我一把。”莫问探手搭上老五肩头,老五知道他灵气损耗严重,便扶住了他与之一同跃下。
    “真人竟然能请得天兵现身,真是神人哪。”老衙役首屈一指。
    “此处多日未曾下雨乃天庭疏漏所致,贫道只不过拾遗补缺。”莫问摆手笑道。
    “真人多有操劳,快请回县衙休息,县主已经传下令来,二皇子要见你呢。”老衙役抬手请莫问先行。
    莫问闻言也不谦逊,迈步向前,先前的大雨解了此方的旱情,城中百姓无不欢喜,纷纷踩踏着街道上尚未渗净的积水秉烛提灯围观于他,莫问神色如常,强忍胸腹疼痛缓步前行。
    片刻过后,来到县衙前,此时县衙周围已经停满了大小车辇,百余位甲胄兵士将县衙围的水泄不通。
    “见过真人,真人道法通天……”一个身穿县官服饰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二皇子要见我?”莫问打断县官的话,此人白日里对他多有轻视,为他所不喜。
    “正是,二皇子就在正屋相候,二皇子天资聪颖,器宇不凡……”
    “你在此处等我。”莫问冲老五交代一声,转身走进院子,到得屋前,已然有宫人主动为其打开了房门。
    莫问吸气凝神迈步进屋,进屋之后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在就灯看书,环视屋内,并无男子在内,只在床榻上躺着一个不大的孩童。
    “无量天尊,贫道奉诏前来觐见二……”莫问冲那女子稽首说道。
    那女子闻言急忙竖指唇前,“嘘,小声些,皇儿刚刚睡下,先生请坐吧……”
    莫问愣住了。
    先前他以为二皇子至少也是弱冠之年,到得此时才知道二皇子不过是个婴孩,在那床边还放置着几方吸水布片,观其情形他还要夹带尿布,一个夹带尿布的孩子处理的哪门子军务?
    “先生请坐。”那位身着宫装的年轻女子见莫问不曾落座,再度指着右侧上首的位置请他入座。
    “无量天尊,天枢子谢座。”莫问稽首道谢,转而上前落座。此时他心中多有懊恼,一恼自己消息闭塞,虽一心想要跻身高位却对皇家情况一无所知。二恼谣传有误,害的他越级作法,枉受其害。
    “先生妙法神通,请得仙家临凡降雨解了这方旱情,我代这一方百姓谢过先生了。”年轻女子坐于主座微微抬手。
    “贫道乃晋人,为百姓造福消灾乃贫道本份,不敢受谢。”莫问起身稽首,这名女子既然生有皇子,无疑是皇后贵人之流,对方身份尊崇,虽然只是微微抬手,他便需起身回礼。
    那年轻女子闻言微笑点头,笑罢再度开口,“此番出宫走的急切了些,少带沉重俗物,先生乃出家人,生性高洁,想必也不喜那金银,”年轻女子说到此处微微抬高了声调,“来呀,取那先皇御赐的翡翠如意一只,送与先生。”
    莫问进门之后那年轻女子并未示意侍从关门,故此门外之人立刻听到了她的话,随即便有侍女出声答应。
    “区区微劳,怎敢受善人赏赐?”莫问稽首推辞。与别的女子说话他从未有过拘束之感,与眼前的女子说话却微微有些紧张,对方地位尊崇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这位女子言行举止极为得体,端庄而不造作,自然而不轻佻,皇家女眷大多出于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多年修养熏陶令得她们举止有度,话语从容。
    “听先生语气,先生似是不认得我?”年轻女子微笑发问。
    “不瞒善人,贫道先前一直于山中清修,出山时日不长,耳目闭塞,不识龙凤,善人莫怪。”莫问摇头回答。
    二人说话之间,有两位侍女先后进入,先来的送上了茶盏,后来的端来了如意,莫问一直也没来得及坐下,此番又是再度道谢。
    “那榻上睡着的乃先皇二子,我乃是他的生母周氏,先皇隆恩,生前赐位贵人。”年轻女子留下了送茶的侍女,抬手示意另外一名侍女关上了房门。
    “无量天尊。”莫问再度稽首,单凭先前这一细节,莫问就看出周贵人是个极为重视礼法的人,留下一名侍女再行关门便不会有男女独处之嫌。不过此时他在意的不是这些,周贵人以先皇称呼夫君说明皇帝已然驾崩,孩子这般幼小,则表明皇帝驾崩的时间并不长,先前一直与山中修行,消息实在闭塞,连皇位的更迭都无从知晓。
    “先生无须多礼,请坐下说话。”周贵人抬手指了指莫问胖旁侧的茶盏。
    莫问闻言再度施礼,方才落座端茶,借端茶之时于心中暗自揣度,贵人在此时的后宫之中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此人又生有皇子,这些都表明皇帝在世时对她很是宠爱,幸亏皇帝已然驾崩,若是不然,似这般深夜跟他老婆说话便是无有奸情,也会被砍头大辟。
    “先生年纪轻轻却有这般神通,当真难得,不知先生今年多大了?”关门之后周贵人的言谈行止稍微随意了一些。
    “无量天尊,道不言寿,还望贵人见谅。”莫问再度起身。虽然有座位,莫问站着的时候比坐着的时候还要多。
    周贵人闻言侧目看向莫问,一笑再问,“既然如此我便不问了,不知先生生肖所属?”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周贵人的年纪应该与他相仿,虽然行止有度却仍有顽心,此话问的其实还是他的年纪,只不过变了个问法。对方位高权重,若是不答似乎有违俗世礼数,若是答了又有悖道家礼数,就在其犹豫不决之际心中忽然明朗,周贵人已然赏赐了他翡翠如意,酬谢了他求雨功劳,留下他关门说话当是有收揽之心,此时乃是在确定他的身份和来历。
    “回贵人问,贫道生于癸未之年,本是豫州西阳县人氏,俗家姓莫,单名问字,数年前胡人南下侵掠,家人尽去,只剩下我主仆二人,后蒙上清祖师眷顾,得授上清诸般妙法,前些时日自忖修道有成,方才出山云游。”莫问看透了对方的意图,便直陈自身来历。
    周贵人闻言微笑点头,转身冲身旁的侍女说道,“红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副将早些年曾驻扎过河北清平,与莫先生也算有几分乡土情义,你去将他宣来,与莫先生说上几句话。”
    侍女答应一声,退下出门。
    莫问见状越发肯定周贵人有招揽之心,不然不会找人验证他的出身和来历,只不过验明正身的这一举动太过明显,他心中难免有些许无奈和憋闷。
    片刻过后,上来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半跪行礼之后落座于莫问说话,先讲风土人情,后说当年战事,半柱香过后李副将起身告退,莫问所说无有错处,其话语之中无意带出的乡音更是其身份的最好证明。
    李副将告退之后莫问长叹了一口气,转而端起了茶杯。
    “莫先生可是早就知晓我和皇儿会途经此处?”周贵人笑问。
    “听过街头传闻。”莫问放下茶杯出言回答。
    “先生今日作法求雨可是见到皇儿的仪仗来到方才仓促为之?”周贵人微笑再问。
    莫问闻言眉头微皱,周贵人先前必然与县官交谈过,县官不可能不向她说明他和老五到来的时间和动机,故此周贵人才会由此一问,心念至此便实话实说,“确是如此,晋国崇佛抑道,贫道初来乍到,若不显威于天颜,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莫先生生性坦荡,有君子之风,只是不知在莫先生看来何为出头之日?”周贵人点头问道。
    “贫道颇为敬重道门先进诸葛卧龙。”莫问微作沉吟方才开口,诸葛孔明乃一代忠臣,忠于汉室正统,且多通道门玄术。
    “先前听那神仙话语,莫先生乃上清准徒,他们由此对先生多有敬意,不知这上清准徒为何?”周贵人说到此处冲那侍女交代道,“为先生添水。”
    莫问闻言心中对这周贵人高看了几分,她先前所问多显皇家傲气,唯恐他心生睚眦才借此举来显示对他的重视,与此同时也暗示要与之长谈。
    “上清乃道家三大宗派之一,每隔双甲便会选材天下,经六关严苛筛选而得以留下之人,方才得以拜入上清,得上清各派尊长传授上清诸般技艺,他日若得飞升证道,便为祖师灵宝天尊弟子,再受无上秘法,俯视众生,协掌乾坤。”莫问正色说道,谦逊要分时机,他本就年幼,此时若是再度谦逊势必更为人所轻视。
    “原来如此,先生先前所请神明皆自报名号,为何与那民间所说的神明大不相同?”周贵人疑惑的问道。
    “天庭风雨雷电四部多有神将,世人所知只是四部主神,四部主神极少亲自行云布雨,多是部下代为行职。”莫问说到此处微微停顿,随之再度开口,“贫道乃正统受箓的上清道人,所请皆为天庭神明,若是行的妖术,亦不能降雨百里。”
    “莫先生言重了,我也只是心有好奇方才多问了几句。”周贵人摆手解释。
    莫问闻言轻轻叹气,他本就有伤在身,此番强自支撑与之说话已然极为辛苦,却还要饱受猜忌,心中难免不快,堂堂的上清准徒受到这般待遇,有辱上清威严,他开始怀疑攀龙附凤之路是不是正确,主动上门终不得他人礼遇。
    “不知先生都习有何种技艺?”周贵人随口再问。
    “贫道精通歧黄之术,亦习有武功在身,炼丹之法也懂得,诸般法术亦作得。”虽然心中不快,犹豫过后莫问还是答了她之所问。
    “哦?我这护卫之中也有懂得武功者,不知先生可否指点一二?”周贵人再度出言试探。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动怒,似这般低三下四,即便是得以随行,也是奴才一流,永远得不到他人敬重。
    “贵人既然下得口谕,贫道自然遵从,请挑选勇武之士。”莫问笑道,此番的笑已然大有冷意。
    周贵人闻言缓缓点头,转而令那侍女外出通知将领挑选懂得武艺的士兵,片刻过后准备妥当,于县衙外清出场地,四名彪形大汉身着轻装,严阵以待。
    “先生请。”周贵人于正屋站立,遥而观之。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起身走了出去,到得门前并未进入火把围绕的武场,而是冲走到近前的老五朗声说道,“周贵人和二皇子看我们不起,要试量我们武艺,我若出手他们难得活命,你这不长进的下人可代我下场与几位勇士走过几招。”话到此处转为耳语,“无需留情,我不发话,不可停手。”
    老五自儿时便跟着莫问了,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在屋里受了委屈,闻言连连点头,抄起孝棒冲进了武场,他可不懂得武人礼数,冲进场中直接动手,他有追风鬼步在身,有孝棒在手,那四位军士哪是他的对手,孝棒一出,毫无还手之力,四处闪躲,痛嚎不已。
    片刻过后屋里便传出了止战口谕,莫问佯装未曾听到,任凭老五追打那四位军士。老五一心为莫问出气,将四人打趴在地也不停手,孝棒狂抡死命殴打,直至四人晕死过去方才转头看向莫问。
    “多谢承让。”莫问冲那几位面色极为难看的将校抬了抬手,转而冲老五挥了挥手,“我们走……”
    老五闻声自场中快步走出,接过莫问手中的包袱随他向东走去。
    莫问临走之际侧目看了一眼正屋,发现那周贵人已然不在门口,在此之前房中有孩童啼哭的声音传出,想必是照看孩子去了。
    县衙外的官兵自然不敢阻拦二人,二人快速出了人群向东急行,先前的短暂接触令莫问很是恼火,皇家盛气凌人,且规矩繁多,若无为奴之心极难与之相处。与其攀龙附凤委曲求全,倒不如似那百里狂风一般沙场杀敌来得痛快,亦不如夜逍遥那般游戏人间来得洒脱。
    “老爷,我早就说当官儿不行,你看那县官点头哈腰的,你做不来的。”老五在旁说道。
    莫问走的太急,牵动了肺腑的伤势,陡然皱眉止步。
    老五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就在此时,一直于人群外滞留的老衙役走上前来,“真人今天过度劳累,快请回驿馆歇息吧。”
    按照莫问本意是想连夜离开的,但有伤在身,且雨后凉意颇重,故此听得老衙役的话便由得老五搀扶着回到了驿馆。
    “真人晚间可曾用过饭菜?若是不曾我去为您准备一些。”老衙役关切的问道。
    “用过了,时候不早了,老哥早些回去歇息吧。”莫问上床盘坐冲老衙役说道。
    老衙役闻言再度说了些关心的话,这才转身去了。
    “这老头儿人还不错。”老五于灶下点火烧水。
    莫问闻言摇头轻叹,此人之所以如此热心,还是他先前应允下的求雨赏银起了作用。
    即便心情郁闷非常,莫问仍然强定心神盘坐行气,所受伤势必须尽快平复,拖延的越久淤血越难化开。
    待得老五烧好热水,他已然盘坐入定,数度反复周天之后暂停了下来,自怀中取出疗伤丹药一枚张嘴吞服,胸腹之中的伤势超出了他先前估量,此番作法当真是得不偿失。
    老五趁机端来温水请莫问洗漱,莫问弯腰之际再度咳出淤血,老五见他伤势严重,心疼无比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轻,不似男子。
    老五闻声出去开门,随即便是与女子说话的声音,简短的几句过后便是重新关门的声音。
    “老爷,二皇子赏给你的玉,她们给送来了。”老五端着一木盘走了进来。
    莫问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他多少还有一些担心,先前的不辞而别对于皇家来说是极为无礼的,而今周贵人差人送来了玉如意,便表明对方不欲追究他的失礼之罪。
    “这是那个什么贵人给你的信。”老五放下木盘,将握在手里的一叠方纸递给了莫问。
    莫问疑惑的接过,发现这是一张寻常所用的信笺纸张,折叠三层之后以蜡泪滴封,折碎蜡泪,铺展开来,只见纸上并无文字,而是一副简单的墨画,画的是一棵倒伏的大树,自根部生出了两条新苗,紧贴大树根部的是一支柔弱的细藤,虽是寥寥几笔,却极为传神。
    “老爷,写的啥?”老五好奇的问道。
    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将手中的信笺向他递了过去。
    “你忘了我不认字儿。”老五讪笑摆手。
    “上面无字。”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闻言更加好奇,急忙接过信笺侧头打量,“一棵死树,两个小树,还有一棵草。”
    “哪里是什么草,分明是一株绕树的藤条。”莫问出言说道。
    “老爷,她这画到底啥意思呀?”老五挠头问道
    莫问拿过那张信笺一一指点,“这棵倒下的大树暗喻晋国先前死去的皇帝,也就是她的夫君。这两棵幼苗指的应该是她与死去的那位皇帝留下的子嗣,这株藤条暗喻的是她自己。其言下之意是夫君已经死了,留下了她和两个幼童无有依靠。”
    莫问说完,老五仍然瞪眼看他,莫问无奈之下再度详解,“她在向我们说明自身难处,亦是在婉转的为先前的无礼向我道歉。”
    “哦,她不好意思明说,所以就画画。”老五笑道。
    “不然,她身份高贵,若与陌生男子私通书信有失礼数,日后若是宣扬出去对她清誉有损。以图代言实属无奈之举。”莫问将那张信笺折叠起来纳于怀中。
    “老爷,她向你道歉说明她很器重你呀,咱还走吗?”老五问道。
    “明日再定去留。”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对方乃皇子之母,能传书道歉乃莫大礼遇,但此时他并不知晓朝廷局势和周贵人的情况,是去是留暂时还不能定夺。
    虽然去留尚未确定,心中的那口怨气却是消了,心中清净之下彻夜行气疗伤,到得次日清晨伤势已然稳定,灵气亦回复了半数。
    天色刚亮,屋外再度传来敲门声,老五出去开门,片刻过后回到屋里,“老爷,昨天晚上的那个丫鬟找你。”
    莫问闻言正襟而出,只见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名叫红玉的宫女。
    “见过先生,贵人有请。”红玉微微屈身冲莫问施礼。
    “有劳。”莫问抬手请行。
    红玉前方引路,莫问于后跟随,老五匆忙收拾起包袱也跟了过去。
    有红玉引路,诸多护卫自然不会阻拦,二人长驱直入,到得正屋,只见那周贵人已经入座等候,皇家女眷多施粉黛,但今日周贵人并未施粉,所穿也并非皇家袍服,而是着了一席便衣,简单清雅。
    “无量天尊,见过贵人。”莫问稽首开口。
    “先生免礼,请坐吧。”周贵人并未怪罪莫问昨日的不辞而别,言语之中反倒随意了许多。
    莫问道谢落座,周贵人冲站立门旁的红玉摆了摆手,“为先生端杯清茶。”
    名为红玉的侍女颇有眼力,知道主上有话要与莫问私谈,转身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孤儿寡母,活命不易,先生莫要怪罪妾身昨日多心。”周贵人直视莫问。
    莫问闻言心中陡然一凛,此时皇族女眷多以“我”自称于人前,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自称“妾身”,于皇帝面前会自称“妾身”或者“奴”,周贵人以妾身自称表明她已经放下了架子,不再与之行腔拿调,不过令莫问心中凛然的并非是周贵人的自称,而是她所说的孤儿寡母活命不易,这表明她和床榻上的那位皇子处境很是堪忧。
    “贵人言重了,萍水相逢,道途偶遇,换做他人亦会小心。”莫问回答。
    “先生法术玄奇,仆从武艺高强,若是真要为难我们母子,外面那些军兵是拦不住的,昨天先生拂袖离去之后妾身方才想到这些,幸亏先生并未远走,不然妾身便是告罪亦无处寻你了。”周贵人说到此处离座站起,冲莫问微微屈身。
    莫问见状急忙起身稽首,回了对方重礼。
    “贫道出山不久,对于当今时事一无所知,不知贵人所说活命不易从何说起?”莫问回礼过后出言问道。
    “先生可知道当今皇上乃是何人?”周贵人问道。
    “不得知晓。”莫问汗颜回答,出家人心中有道并无帝王,原本就不关心政事,加之他先前一直于无量山和蛮荒修行,消息更是闭塞。
    “先皇于去年驾崩,妾身所诞两位皇子太过年幼,未得登基,继位者乃先皇胞弟吴王岳。”周贵人平静的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于西阳县的时候他对政事还是比较关心的,知道皇帝为司马衍,亦知道他有个弟弟司马岳。
    “吴王登基之后待先皇二子还算优厚,皆加封王位,且保留皇子身份,寓意百年之后将会归位于先皇子嗣。他之所以有此一举乃是因他大婚六年未曾延下子嗣,谁知其继位不久,皇后褚氏便获了喜事,御医把脉之后断言其所怀乃是男丁,如此一来我这两位皇儿便成了褚氏一族的眼中钉,穷极心思想要害其性命,妾身眼见情势危机,只得借故离开都城,暂避其祸。”周贵人摇头叹气。
    “自古以来皇位父子相传,叔父代政可也,却不可旁传大宝。贵人心中作何打算?”莫问正色说道,道家崇尚忠孝仁义,所谓忠主要体现在对正统皇权的维护,以及对篡位者的敌对。
    “家父统领八万兵士东征叛部已然两年有余,由于未竟全功一直不曾回朝,待得家父班师回朝,我母子三人方才有了依靠。”周贵人说道。
    “既然如此,贫道便护送你们母子前往周将军帐前,以策万全。”莫问抬手东指。
    “临行之际皇后借故留下了丕儿,防的就是我们母子一去不回,为免褚氏生疑,即便出了都城我们亦不敢东行,唯恐落其口实,冠已谋逆反叛罪名加以诬害截杀。”周贵人摇头说道。
    莫问皱眉点头,周贵人此行实则是外出避难的,既不能前去投奔父亲,又不敢呆在都城,已然是走投无路的绝境了。
    “妾身已经遣人送信于家父,家父回信半年之内定然得胜回朝,要我暂且忍耐,明哲保身,待他回返之后再与那褚氏一门清算。可是妾身先前借故请辞一月,而今只剩下半月不到,一旦回返都城,刺客必定再度上门,这可让我们如何应对。”周贵人很是坚强,虽然愁恼却并未落泪。
    “据贫道所知,晋国王氏权势不小,不知令尊与他们可还亲近?”莫问问道。
    “王氏与褚氏把持朝政,多为内吏重臣,我周氏一门与各部将帅多有亲近,与王氏历来不和。”周贵人答道。
    “贵人若是信得过贫道,贫道可随你回返都城,竭心尽力保你们母子半年周全。”莫问沉吟片刻正色开口。
    “先生心怀鸿鹄,我周家无以为报。”周贵人面露喜色却出言推辞。
    莫问听出了周贵人的言外之意,在此之前他流露出了辅佐君王的意思,但周贵人所在的周家并无谋逆之心,自然也无法将他送上国师之位。
    “若贫道无欲无求,贵人反倒心中不安,不若这样,待得令尊班师回朝,可找寻机会让贫道与当朝护国法师斗法于万众之前,这可使得?”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周贵人闻言并不犹豫,立刻点头答应,“此事并不难做,定如先生所愿......”
    莫问心中大快,他本就不喜官场风气,亦不喜欢勾心斗角,他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与当朝国师正面较量的机会,届时于万众面前可丝毫做不得假,弄不得虚,全凭真本事一决高下。
    “依先生所言,我们该何时回返?”周贵人征求莫问的意见。
    “昨日降雨,道路难行,今天暂且休息一日,明天回返都城,可否?”对方以礼相待,莫问也谨遵礼数,只提建议,留决断之权于周贵人。
    “就如先生所言。”周贵人点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床榻上的婴孩睡醒了过来,莫问见状直身站起,自怀中取出周贵人昨夜差丫鬟送去的信笺抖手焚化,转而指着床榻冲周贵人说道,“贵人请便,贫道于门外相候。”
    周贵人闻言微笑点头,莫问转身出门,只见端着茶杯的侍女已然在门外站立了许久,双手冻得通红。
    莫问冲其点了点头,迈步向等候在县衙外的老五走去,老五昨夜痛打了军兵,此时众人都不搭理他,他自己孤零零的站在一侧。
    “老爷,怎么样了?”老五见莫问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她们母子在朝中多有敌人,此番出来乃是避难,往后半年我会跟随保护她们母子,半年之后其父会班师回朝,随后会促成我与当朝国师正面斗法。”莫问挑眉说道。
    “老爷,那和尚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有把握吗?”老五之前曾在蛮荒见过那位僧人,那时对方已然是紫气修为了。
    “届时将会有万人观战,手下见真章,一战定胜负,我无论如何也要赢他。”莫问重重点头。
    “那就好了,私底下打败他们没啥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才有用。”老五欢喜的说道。
    “将那道赦罪圣旨拿出来。”莫问指着老五身后的包袱。
    老五闻言并未多问,甩下包袱翻出那卷圣旨交给莫问,莫问探手接过,回到院中,片刻过后房门打开,周贵人请他入内,那婴孩已然在侍女的陪伴下于床榻上玩耍。
    “先生所持为何?”周贵人见到莫问手中的黄轴,面色大变。
    “贫道主仆二人前年曾在荆北闯下祸事,毁了王氏的一座陵墓,当时遭到举国追捕,后于西南蛮荒之处遇到尚书之女遭押解官兵私下货卖,一念之仁便买下了她于我那仆从做妻,后王尚书官复原职,便差人接走了她,数日之后送来圣旨赦免了我们二人的前罪。贫道既然随贵人同行,这些事情自当坦然相告。”莫问说完,将那卷圣旨递给了周贵人。
    周贵人闻言神色已然缓和,看罢圣旨之后微笑发问,“这道圣旨是何时送交你手的?”
    “去年寒暑之交。”莫问回忆了片刻出言回答。
    “那时新皇刚刚继位,大赦天下,这王尚书送的一手好人情。”周贵人将那卷圣旨还与莫问。莫问先前曾经问她周家与王家的关系是否亲近,在得到否定回答之后方才答应保护她们母子,这一细节表明莫问与王氏一族有前仇,与这圣旨恰恰互相佐证,如此一来不但二人来历清楚,与此同时亦表明了二人是友非敌的立场。
    “贵人若无他事,贫道便先行退下了。”莫问接过圣旨冲周贵人说道。
    “若是先生方便,可否屈尊搬到这厢房居住。”周贵人微微抬手,指向东厢。皇室女眷与寻常女子有着很多不同,其中之一便是皇室女眷的动作幅度较寻常女子要小,速度也较寻常女子要慢,这种慢,慢的高贵,慢的雅致,非东施效颦的扭捏可比。
    “遵贵人谕示。”莫问点头说道,周贵人此举无疑是让他即刻担任护卫之职。
    “先生乃是得道高人,此番跟随庇护不能没有名分,我那两位皇儿皆有王位,可封四品以下文武官职,先生要文职还是武官?”周贵人展颜笑问。
    “贫道只求与佛门高僧斗法于万众之前,纠世人之误解,正道家之清名,对那俗世官位并无兴趣,多谢贵人美意,贫道先退下了。”莫问稽首告退,转身出门。
    二人除了随身换洗的衣服也无甚行李,待得东厢腾出之后二人便住了进去。
    周贵人招来随行众人,当众向莫问呈送聘柬,邀请莫问为二皇子殿下西席,虽然名为西席众人却知道莫问乃是周贵人聘请的贴身护卫,因为二皇子现在还不会说话,自然无从学文习字。
    临近中午,县官率人送来了赏银,莫问示意老五收下,转而私下送与老衙役,允诺之事必须兑现。
    午饭由侍女送入房中,六荤六素极为精致,莫问有伤在身浅尝辄止,老五头一次见到此等美食,清盘倒碗收拾了个干净。
    午后,莫问仍然盘坐行气,不日将要回返都城,必须尽快平复伤势回复灵气,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在莫问盘坐行气之际,县衙外传来了争吵声,莫问睁眼看向老五,老五起身出门,片刻而回,“老爷,外面有一群和尚和一群道士,叫嚷着要见你。”
    “所为何事?”莫问还气气海出言问道。
    “找茬的,说这雨是他们求下来的,你冒名顶替,抢了他们的功劳。”老五拿出孝棒转身向外走去。
    “且慢,我去看看。”莫问穿鞋下床。
    出得县衙,只见县衙外的广场上站立着两群僧道,僧人有七八个,道人有五六人,各个持有武器,正在大肆喧哗。
    周围的那些士兵并未轰撵,一者这群僧道没有进入警戒区域,二者老五先前令他们出过丑,他们不敢言怒,却积怨心中。
    见到莫问出来,两群人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叫嚷的越发高声,振振有词,言语不逊,所指皆为莫问年岁很轻,毫无道行,昨日下雨乃是钻了空子,那雨实则是他们求下来的。
    老衙役一干人是收了钱的,一干衙役挡在僧道前面,维持秩序,阻挡冲撞。
    他们不挡还好,一经阻挡,那些僧道叫嚷的更加厉害,推搡上前,仿佛不是衙役阻拦,他们便要冲上前来痛殴二人一般。
    “你这欺世盗名的妖人,本座早已接下了求雨一事,于道观之中做法祈天已有三日,那各部雨神已经来到此处,只需本座一声令下便要下雨,你竟敢冒本座之名愚天抢功,今日不说个明白,势必要你好看。”道人一方领头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很是干瘦,若不是唇下的一缕鼠须,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去你娘的,满嘴喷粪,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五手持孝棒便要上前。
    “稍安勿躁,看他们有何话说。”莫问皱眉探手,拦住了老五。
    “阿弥陀佛,黄道长所言差矣,昨日的那场好雨亦有贫僧五分功劳,若非贫僧集寺中僧人焚香诵经,求天怜悯,那雨神岂能如此容易便被你请了来。”僧人的头领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矮胖子,是否遵守清规戒律不得而知,只是那脖颈上的肥肉赘叠三层之多。
    “不要脸的秃驴,放什么狗屁。”老五不得上前,嘴上却不吃亏。
    莫问闻言眉头再皱,不用说,这两群僧道都是无有道行的欺世之徒,此番前来无疑是为了先前求雨的赏银,二人先前可能并不友好,但此番却有一致对外的意图,那僧人所说虽是谎言,却说的大有名目,二人你唱我和,着实唬人。
    “闲话不要多说,速速下场与本座较量一番,让本座当场拆穿于你。”那鼠须老道手持钢剑大声邀战。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少年哪怕行差踏错也当给其机会悔过自新,黄道长动辄亮剑有伤天和,还是由贫僧这禅杖醒其混沌吧。”那肥僧左手持杖,右手竖于胸前高诵佛号。
    莫问闻言气怒冷笑,分明心中阴暗却说的大为慈悲,让人气堵却无言反驳。
    “老爷,别听他们废话了,直接打跑算了。”老五再度想要上前。
    “阿弥陀佛,古人云,物聚类,人分群,这恶奴如此卑劣,其主人品……唉。”肥胖僧人话说一半,面露慈悲,摇头叹气。
    “老爷,这个秃驴在指桑骂槐,让我出去揍他个哭爹喊娘。”老五气的双目圆睁。
    莫问闻言微微侧目,以眼角余光看向内宅,转而收回视线缓缓摇头,“再等等。”
    “还等啥呀,越等他们越上头。”老五不解的问道。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此番闹的如此激烈,周贵人自然听到了动静,她没有出言干预是有原因的,昨夜只是老五出手,他并未亲自下场,此番恰好可以看他本领。此外亦不排除周贵人在观察他如何应对此事,由此判断他是否能够担当大任。
    “要是真有道行,此番早就下场与我们斗法了,露怯了,怂包了,哈哈哈哈。”那鼠须道人出言激将。
    “你这个死牛鼻子真是活的不耐……”老五话到中途急忙掩口,这话连莫问也一并骂了。
    那群僧道见状,哄堂大笑,老五气不过,咬牙瞪眼想要动手。
    此时莫问再度以眼角余光看向院内,发现那名为红玉的侍女正在院中侧目打量,此举无疑是受周贵人指使。
    “无量天尊,昨夜大雨确是贫道禀天行事,二位分明知道却颠倒黑白出言辱我,贫道已然忍让三分,若二位此时率众离去,贫道便不行追究,若是得寸进尺不知进退,休怪贫道无情。”莫问稽首开口。
    此语一出,那群僧道再度爆笑,并无离去者。
    “诸位差人请让开,由得他们上前。”莫问冲那些衙役摆了摆手,后者闻言急忙闪开,那群僧道快步上前,分作两处,手持兵器怒视莫问。
    “此时离去,还可活命。”莫问挑眉问道。
    “就是不走,你能耐我何?”僧道异口同声。
    莫问闻言微笑摇头,笑容未逝身形已动,自那站立门旁的偏将腰间抽出长剑,急速闪入人群。
    待得那偏将低头看向腰间之时,莫问已然闪身而回,还剑入鞘,留下一地尸首,迈步进院,“坏我道门清誉者,诛!”
    ?
    场外众人全都呆住了,包括老五。
    片刻过后老五方才回过神来,转身追上了莫问,莫问此时已然冲那面无人色的丫鬟点头之后走到了东厢门口。
    老五追上莫问之后强自忍耐没有立刻发问,进门之后急忙反身关上了房门,“老爷,你真杀呀?!”
    “他们皆有取死之道。”莫问闭目吸气平复情绪,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并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们不过是叫唤了几声,打跑就是了,杀了好像不太好。”老五咂舌摇头。
    “若是不杀,他们日后势必还会败坏道家名声,道门落得今天这般惨淡的下场只因有这些败类存在,他人抹黑也就罢了,道家弟子竟然还自污己面,当杀之以儆效尤,以为招摇撞骗者戒。”莫问平静的说道。
    “你这是杀鸡给猴看哪!”老五仿佛懂了。
    “亦不尽然,还是他们多有取死之道,置我告诫于不顾。”莫问上床盘坐,抱月定神。
    老五见莫问闭上了眼睛,知道他不愿再说话,但他始终感觉莫问此事做的有些过激,大庭广众之下眨眼之间便杀了十几人,“老爷,他们可是汉人,你杀了这么多人,官府会不会追究?”
    “周贵人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无力处理,日后又如何能够促成我与国师的正面斗法?”莫问闭目开口。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啰嗦。
    老五不再说话,莫问心中却在反省之前做的是否太过辣手,实则人的内心都有阴暗之处,他先前说与老五的只是一半原因,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很讨厌这些人,面目可憎是其一,言语无状是其二,随着修为的增强,他发现自己内心也在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傲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多的以俯视之心去看待他人,他此时思考的是这种俯视之心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种俯视之心究竟是置身高处的博览明睿还是傲气过度的年少狂妄。若是前者,则应该继续坚持下去。若是后者,当需稳心凝神加以克制。
    能够自省其行无疑是为人长处,但心中矛盾不得开解则令莫问感到憋闷和无助,之前若是心中存疑,他都会去请教父亲,自父亲那里得到指点,可是父亲早已经故去,无法再行引路,而上清准徒虽受上清法术却暂无师尊,日后的路都要靠自己走,所有的难题和困惑都要自己去思考和决断,无有指引总是担心自己会走错路。
    不出莫问所料,周贵人妥善的处理了此事,并没有埋怨他,下午与侍女来到厢房看望他的时候只字未提他辣手杀人一事,只是善意的提醒莫问当朝国师修为高深,让他万不可轻敌。
    “老爷,这个女人不但长的好看,说话也和气,不像有架子的人哪。”周贵人离开之后老五疑惑的说道,昨夜莫问是受气之后方才拂袖离去的,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和善的女人怎么会给莫问气受。
    “一旦受人恩惠,彷如枷锁加身,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报恩。”莫问缓缓摇头,先前他大开杀戒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他唯恐自己辛苦半年,到得最后周贵人翻脸食言,此举旨在示威于前,让周贵人看到食言的后果,令她不敢食言。
    “她对咱也没什么恩哪?”老五挠头说道。
    “我受的是上清法术,欠的是上清重债,自当弘扬道门教义报其授艺恩情,若要弘扬教义,最好的方法便是与护国法师斗法于万众之前,此举可一举扭转世人误解,扬道家威名于天下,远比百里狂风等人所为更为有效。”莫问说到此处苦笑摇头,“我选了一条比他们更为艰难的路,勾心斗角非我愿意,但我分明看到了这条路最为有效,便不能佯装不知,自欺欺人的似他们那般去战场杀敌。”
    老五闻言没有再接口,莫问所说的话他似懂非懂,不过他倒听出了莫问言语之中的无奈。
    次日清晨,皇子仪仗准备回返都城,周贵人命人为莫问和老五准备了坐骑,莫问婉言谢绝,步行于皇子车辇旁侧。莫问既然步行,老五自然不能骑马,照例背负包裹跟在莫问身后。
    皇子仪仗是周将军一手提拔的一名年轻将领统领的,此人姓张,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高瘦身形,五官刚毅,手持丈八长矛,肩后左右各二背负了四把五尺短刀,行路之际左右旁顾,前后瞻瞩,神情极为凝重。
    莫问见他如此谨慎,联想到先前皇子仪仗连夜赶路,加之周贵人所说褚氏一族想要加害两位皇子之事,亦随之升起了警惕之心,若是敌人要出手加害,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回返途中,如果皇子在外遭遇了不测,他们就可以摆脱嫌疑,若是回返都城之后遭遇了不测,他们就会背负嫌疑为万夫所指,故此此番回返途中势必会遭遇阻拦,只是不知敌人会何时下手,会以何种方法下手。
    周贵人携二皇子出行,随行人员当在八百人左右,扣除侍女火厨等人还剩下五百多兵士,五百兵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有这些兵丁护卫,敌人想必不会正面进攻,多会采用偷袭和暗算,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势对周贵人和二皇子极为不利,如此庞大的仪仗,根本无法隐藏行踪。
    虽然车辇左右皆有帘口,仪仗行进之时周贵人却并未与行在左侧的张将军和行在右侧的莫问说话,仪仗清晨出发,所行皆为平坦路径,视野开阔,不适合伏击偷袭。
    到了中午时分,队伍停了下来,当即有人支起大帐,供周贵人和二皇子歇息,其他诸人各有分工,警戒四周,埋锅造饭。
    莫问仍是寸步不离大帐,张将军对他似乎不甚待见,斜视了他和老五一眼,转身离开大帐,前去巡视四周。
    片刻过后,莫问也带着老五远离了大帐,有些事情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非礼勿听。
    离开大帐区域之后莫问前往厨下看了一番,发现周贵人和二皇子饭食所用的都是之前贮备的清水,厨间周围警戒较之别处更加森严,那张将军可能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人投毒,故此才会如此严密防范。
    厨子将做好的饭菜端入大帐之前都会有兵士陪送,送进营帐之后还会有侍女先尝,如此小心当不会自饭食上出现问题。
    饭后,张将军立刻命令启程,在无人处仪仗行牌全部收起,前有探马,后有缀卒,完全是行军打仗的阵势。
    到得晚间到达了县城,但张将军并未在城中落脚,而是在城外的一处空旷地带安营,此举旨在避免接触闲人,城中虽然人多,却鱼龙混杂。
    莫问和老五有单独的帐篷,位于大帐旁侧,莫问进帐之后闭目念经,这是他第一次担当护卫之职,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一天下来虽无凶险却已是身心疲惫。
    “我小憩片刻,你注意警戒。”莫问侧身躺卧了下来,但凡有夜行刺客,多半会三更之后行刺,此时相对安全。
    老五闻言点头答应了下来,手持孝棒出去放哨。
    临近三更,莫问起身出帐,发现大帐里面已经无有光亮,而帐外仍然有大量士兵轮值警戒,周围只有风声虫鸣和士兵说话走动的声音,周围虽然漆黑一片却并无任何异常。
    “老爷,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老五迎了过来。
    “差不多了,你去歇着吧。”莫问随口说道。
    “你有伤在身,多睡会儿,我在这儿守着。”老五也是初次担当护卫之职,不过与莫问的忐忑不同,他感觉很是新奇。
    “以后可能每天都会这样,时间一长你会耐受不住,睡觉去吧。”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
    “老爷,是不是有人要害二皇子?”老五低声问道。
    “哦?”莫问皱眉转头,他之前并未同老五说过二皇子的严峻处境。
    “蛮荒的那些人当时正在打仗,晚上防的也没这么严,这架势分明是有人要来害他。”老五抬手环指周围面露倦意却仍然强自支撑的那些兵士。
    “这位二皇子和他的哥哥是先皇留下的子嗣,皇位原本应该传给他们,可是先皇死的时候他们太小,皇位就传给了他们的叔叔,皇后现在怀了男丁,有人担心他们两兄弟威胁到皇位的继承,就要除掉他们。”莫问点头说道,这些事情早晚老五也得知道,没必要瞒他。
    “这个当叔叔的不地道啊,抢了人家的皇位还要杀了人家。”老五撇嘴说道。
    “谨言。”莫问抬手示意老五轻声,“当今皇上对于此事可能并不知情,幕后主使是皇后和她的娘家人。”
    “还没生孩子呢,就着急害别人的孩子。”老五嘟囔道。
    “正因为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这两位皇子的死才不会引起世人的注意。倘若孩子出生之后两位先皇遗脉相继死去,世人都会知道是他们所为。”莫问说道。
    “想得真深。”老五再度撇嘴,“对了,这里只有二皇子,大皇子哪儿去了?”
    “在宫里,被皇后……”莫问说道此处猛然住口,皱眉环视左右,随即高声示警,“屏住呼吸,有人下毒……”
    此时已然是三更时分,莫问的高声示警立刻令得负责守卫的士兵提高了警觉,纷纷拿起兵器列起阵势将营地环绕其中。
    “老爷,什么毒?”老五紧张的问道。
    “像是乌头,这毒伤不了你,守住大帐。”莫问冲捂住口鼻的老五交代一声,转而快步向一处士兵取暖的火堆走去,火堆的篝火并不旺盛,其中新添的几根尚未干透的树枝正飘散着灰色的烟雾,这些烟雾是有毒的,这几根树枝就是毒源。
    找到毒源之后莫问立刻将那几根树枝自火堆里移了出来,转而前往另外一处火堆,巡查一周,发现其他篝火并无异常,出问题的只是临近大帐的那一处。
    “没有敌人,士兵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你是不是搞错了?”张将军手提长矛自外围走到莫问身旁。
    莫问见对方言语之中多有怀疑,便没有答话,而是拿起其中一根尚有余烬的树枝凑鼻闻嗅,一股浓烈的乌头药气直冲口鼻。
    “这些树枝带有乌头毒性,剧毒无比,倘若继续燃烧,发出的烟雾会令所有人无法移动,时间再久便会送命。”莫问将那根树枝递向张将军。
    张将军疑惑的看了莫问一眼,抬手接过那根树枝闻了闻,树枝发出的刺鼻药气令其猛然皱眉。
    “来人,这些木柴是从何处寻来的?”张将军高声询问周围的兵士。
    此语一出,周围的兵士立刻不约而同的看向两个年轻的士兵,那两个年轻的士兵见状不由得慌了,其中一人颤手指向东方,“回将军,这些树枝是我们自那处树林找来的,我真不知道树枝有毒。”
    “带我过去。”张将军挑眉说道。
    那两个年轻的士兵闻言立刻拿过照明火把前往树林,张将军率领部分兵士一同前去。
    “老爷,这些树枝被乌头水泡过,泡的时间可能不长,毒在外面,树枝里面是干的。”老五折断一根树枝观察之后得出结论。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乌头这种毒药有毒的主要是根茎,树枝掉落之后不会接触到乌头的根茎,毫无疑问这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的毒害。
    “莫先生,贵人问出了什么事?”大帐中的侍女撩开帐帘探头询问。
    “有人意欲以毒烟作祟,周将军已经带人前去抓捕,请周贵人安心。”莫问转身回答。
    “辛苦莫先生了。”那侍女点头之后放下帐帘。
    “老爷,这些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咱们。”老五环视左右,他夜视能力不如莫问,看不出多远。
    “自此处到那小树林当有两里远近,来人于两里之外竟然可以清楚看到营地的情况。”莫问皱眉说道,此事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严峻,有毒的树枝是自靠近大帐的火堆发现的,这表明来人对于营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在看到兵士外出寻找木柴时将毒药倾倒于树枝之上,倾倒毒药以及将有毒的树枝放于显眼处由那两名毫未察觉的士兵带回,这两项工作都是于黑暗中进行的,来人能做到这一点表明他可以夜间视物,而夜视能力通常只有修行中人才能做得到,故此可以判断来人之中有修行中人存在。
    “老爷,你能不能看出两里?”老五抬手指向东方。
    “可以。”莫问点头说道,此时他可以大致看到树林的情况,那处树林有百十棵树,很是高大,树冠之中完全可以藏人,不过藏不了太多。
    没过多久张将军便率众回返,自然是空手而归。
    “有人故意将带毒的树枝搬到空旷的地方让他们二人带回,树枝是从一棵死树上折下来的,断口有碗口粗细,此人力气不小。”张将军虽然没有抓到人,却带回了消息。
    “刺客人数不多,能够夜间视物,当是高手。”莫问点头说道。
    “此番幸亏先生察觉的早,不然后果堪忧。”张将军冲莫问拱了拱手。
    “份内之事,对方一击失手,今晚不会再有所动作了,将军早些歇息。”莫问稽首还礼,转身回帐。
    莫问所料不差,下半夜刺客并没有再度出手,次日清晨,仪仗再度东进,昨晚之事过后,张将军对莫问印象大为改观,只是交谈仍是不多。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张将军一直小心防范,皇子仪仗所过之处闲杂人等是无法靠近的,如此一来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防范的重点主要是夜间安营,他选的安营场所多是平坦空旷的区域,刺客很难凭借地势靠近营帐。
    到得此时莫问终于感觉到了辛苦,白日里要跟随众人前行,晚上众人休息的时候他要警戒护卫,不得闭眼,数日下来已然是身心疲惫。在此之前只想到了丰厚的回报,却忽视了这半年的辛苦。
    周贵人发现莫问面有倦色,几番请他坐轿,皆被莫问拒绝,这不符合道家规矩。
    月有盈亏,几日之后晚上有了月光,士兵警戒时可以凭借月光看出很远,莫问实在耐受不住,便偷得半宿闲暇躺卧休息,谁知二更刚过,帐外便传来了士兵的叫喊声。
    莫问本是和衣而卧,闻声立刻翻身而起撩帘出帐,只见东侧负责警戒的士兵正在冲远处的一道黑影高喊“皇子营帐,不可靠近。”
    不过远处的那道黑影对于士兵的话置若罔闻,仍然快速靠近,此时莫问已然能够看到来人的样貌,此人为一高瘦男子,身穿精钢甲胄,面色铁青,双眼泛白,行进之时双臂前伸,蹦跳前行。
    “老爷,那是不是僵尸?”老五也看到了来者的模样,转头冲莫问问道。
    老五这话一出口,那些士兵同时回头看向莫问,面上皆有惧意,这些人冲锋陷阵或许悍不畏死,对于令人闻风丧胆的僵尸却极为恐惧。
    “不要惊慌,看守大帐,我去敌它。”莫问说完快速闪身冲出营帐范围,迎向了自远处蹦跳而来的敌人。
    在无量山的时候,赵真人便是遣了一具尸体前往传道授法,死而不腐的尸身虽然为数不多,却也并不罕见,但这些不曾腐烂的尸身却并不能算做僵尸,只有那些生前心存怨气,死后尸身不腐且发生尸变的才能算做僵尸,所谓尸变通常有三个方面,一者,僵尸会生出獠牙,年岁越久远,獠牙越长。二者,僵尸的十指会探出尖锐的尸爪,除此之外,僵尸的体肤会出现变化,时间越长,体肤就越坚硬,颜色也就越深。
    自远处跳来的那具僵尸面色已然呈现铁青色,一跃之下可达两丈,可见成形日久,不易对付。
    快速前行的同时,莫问自怀中取出黑盒,微微停顿以蓝纸画写镇尸符,这种符咒他曾经多次为赵真人画过,故此画写的极为熟练,顷刻之间画符完成,到得僵尸近前欺身而上,将那符咒贴于僵尸额头。
    天下万物皆有生克,镇尸符专为克制僵尸所用,为历代上清道人推研使用,符咒一出,僵尸立刻挺立不动,莫问一击建功立刻后退五尺,皱眉打量着眼前的这具僵尸。
    这具僵尸身高七尺有余,五官微有变形,双目呈现石青色,根据其身上所穿的甲胄来看,此人应该来自北方,之所以作此判断是因为北方冶炼钢铁的技术较南方先进,钢铁颜色泛白,而南方冶炼的钢铁多呈灰色。此外这具僵尸的身高也不太像南方人,此时南方男子少有此等身高。还有便是僵尸脚上的铁鞋也多有磨损,由此可见这具僵尸应该是自北方远道而来的。
    “莫先生,这妖物该如何处置?”张将军率众赶到。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而是皱眉打量着这具僵尸的尸爪,寻常僵尸的尸爪都是漆黑如墨,尖利无比,带有厉害的尸毒,但这具僵尸却并无尸爪,仔细打量可以看到被磨去的痕迹。
    莫问心中存疑,便探手掀开了僵尸的上唇,发现两只獠牙也不复存在,残留的牙窍表明这具僵尸先前是长有獠牙的,只是被人拔了去。
    “莫先生,有什么蹊跷?”张将军疑惑的问道。
    “这具僵尸的尸爪和獠牙皆被人除了去。”莫问皱眉说道,这具僵尸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冲着二皇子来的,既然如此来人为什么要将它的爪牙去掉。
    张将军闻言同样大感疑惑,片刻过后猛然醒悟,“调虎离山。”说罢,带领兵卒快速回返。
    莫问站立原地没有随之一起回去,因为张将军所说调虎离山可能性不大,对方既然要害二皇子性命,大可不必将僵尸的爪牙去掉,留下爪牙可以拖延更长的时间。对方除去僵尸爪牙自然是不想让它伤人,可是既然不想让僵尸伤人,为什么要将它驱使出来。
    顶着一头雾水的感觉并不好,但仔细的检视过这具僵尸之后头上的雾水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这具僵尸的体肤极为坚硬,寻常刀剑皆不能伤,如此杀人利器,对方为什么要放弃它。
    “老爷,周贵人叫你。”就在莫问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老五高声喊他。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撇下僵尸快速转身回返。
    张将军此时正在分派士兵加强警戒,不问可知并未出现什么调虎离山。
    到得大帐外,莫问出言请进,言罢,帐帘被侍女撩开,莫问进帐之后只见周贵人坐于绣墩面有惊色。
    “先生,刚才有外人进入了大帐。”周贵人急切开口。
    “何人?”莫问闻言心中大惊,对方用的竟然真是调虎离山之计。
    “一位年轻女子。”周贵人回答。
    “她可曾伤及二皇子?”莫问紧张的追问。
    “那倒不曾,她进帐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便出帐去了。”周贵人摇头说道。
    “所说为何?”莫问皱眉问道,先前他离开之时是交代过老五严密看守大帐的,他怎么会让陌生女子进入。
    “那女子说‘告知莫问,回到建康之后要多加小心……’”
    ?
    莫问闻言愕然瞠目,根据对方的语气来看,对方无疑是认识他的,他首先想到了阿九,不过随即便被自己否定了,阿九虽然有能力操控僵尸,却不会前来谋害二皇子。可是除了她之外,他认识的其他女子都没有操控僵尸的能力,这具僵尸成形已久,要想操控它并不容易。
    “敢问贵人,那女子还说了什么?”莫问出言追问。
    “只此一句,说完便出帐去了。”周贵人重新捧起了茶杯,虽然先前进帐的女子并未谋害她和二皇子,但她仍然感觉自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心中仍然泛寒后怕。
    “此人道出我的名姓,无疑是认得我的,可是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谁,那女子是何模样?”莫问问道。
    “身着紫衣,瓜子脸庞,丹凤眼睛,发髻高挽,身形婀娜,不胖不瘦,个子很高,几乎与先生相仿。”周贵人回过神来,抬手示意侍女为莫问看座。
    莫问闻言立刻断定先前进入营帐的女子绝不是阿九,因为阿九没有这么高,可是此人既然不是阿九,那又能是谁。根据先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是自北方来的,到此的目的无疑是要除掉二皇子,可是在发现他在保护二皇子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以没有了威胁的僵尸引开了他,借机让周贵人转告他回到都城之后还有凶险,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他,为什么不正面相见。
    “还有,那位女子临走之时冲我笑了笑,她的笑容与常人有些不同,发笑之时嘴角内抿。”周贵人回忆了一处细节。
    莫问闻言心中猛的想起一人,但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绝不可能是此人。
    “此事是贫道的疏漏,让贵人受惊了,日后不会再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若是贵人无有吩咐,贫道就先行退下了。”莫问并没有落座,而是冲周贵人告退。
    “我唤先生来并非责怪先生,而是将那女子的话传与先生,此番若不是那女子认得先生,我和皇儿怕是已然遭了不测。”周贵人出言宽慰。
    莫问心中疑惑,急切的想要找寻答案,便冲周贵人抬手告辞,转身出了大帐。
    莫问刚刚走出大帐,老五便迎了上来,抬手东指,“老爷,你快过去看看,那个僵尸在动。”
    “在我前去降那僵尸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莫问迈步向东走去,僵尸被镇尸符镇住,短时间内是无法挣脱的。
    “我一直在看着大帐篷。”老五随口回答。
    “未曾离开过?”莫问皱眉再问。
    “没有,我哪儿都没去,连撒尿都是你回来我才去的。老爷,出什么事儿了?”老五不解的问道。
    “那段时间有谁进出过皇子的大帐?”莫问听老五如此一说,不由得更感疑惑。
    “就一个丫鬟,我还都认识,老爷,刚才有人进了帐篷?”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将军,转而回过头来冲老五摇了摇头,此事没必要让老五知道,不过此时也不能怪他,来人是道门中人,夜色之中施出身法躲过老五也不出奇。
    那具僵尸周围有十几位兵士正在严密看管,名为看管实则各个吓的面无人色,每当僵尸抽搐他们都会随之颤栗,见到莫问到来,紧张之心方才略减。不过莫问的一句话却令得他们再度颤栗,莫问说的是,‘把它抬回去。’
    虽然心中害怕,命令总要执行,十余人分执手脚将那僵尸抬向营地,由于僵尸穿着铁甲,众人抬的很是吃力,行走之时亦不敢走的太快,唯恐兜起风来将僵尸额头的那张符咒吹掉。
    回到营地,火把照明,莫问召来张将军一起检视这具僵尸。
    “莫先生,我一武夫,对这些一窍不通。”张将军虽然不怕这具僵尸,却也不想太过靠近,毕竟僵尸属于阴物,没几个人会对它感兴趣。
    “将军,你来看这铁甲。”莫问指着僵尸穿着的铁甲示意张将军查看。
    张将军闻言走上前去低头打量,“每片甲片都有三处连接,上片压下片半分,当是出自胡人军匠之手。”
    “将军请看仔细,这件铁甲是否为民间工匠仿造?”莫问出言确定。
    “不是,甲片是模子倒出来的,为军匠成批制作。”张将军端详了片刻,说的很是肯定。
    “将军是说这件铁甲为赵国的官用工匠所制?”莫问问道,僵尸所穿铁甲是否为赵国官用工匠所制决定了此事的幕后真相,若铁甲是仿制,就是皇后的族人要杀掉二皇子并嫁祸于赵国。若是官家制作,则表明皇后的族人与赵国暗中通气,刺客是赵国朝廷派出来的。
    “当是如此,打造手法与胡兵穿着的铠甲完全一致,绝非民间仿制,这具尸体当与赵国朝廷大有关联。”张将军面有怒色。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接口,而是取出画符事物画写火符将那僵尸焚燃,此物阴气极重,接连三道火符方才彻底焚尽。
    “将军留步,请往帐中说话。”莫问留住了张将军。
    张将军点头答应,跟随莫问进入营帐。
    “请问将军,皇后一支对于赵国持何种态度?”落座之后莫问问道。
    “褚氏和王氏一样,原本就是南方士族,对于胡人仇恨不深,苟且偷安,无意北伐匡复国土。”张将军答的很是干脆,军人总是比官员要热血一些。
    “这具僵尸以及操控它的人很可能是赵国派出的,赵国为何要帮助褚氏?”莫问出言请教。
    “褚氏乃是皇亲,不可能投敌卖国,近两年胡人一直与东北慕容燕作战,南线防守薄弱,我等军部将领屡次上书请求趁此良机挥兵北上,皆被褚氏和王氏以各种借口加以阻止,那褚氏如此行事,无形之中是帮到了胡人,胡人于晋国遍插耳目,势必知道这些,得知褚氏遇到难题自然会出手相助。要伤二皇子性命,最好便是由他们出手,若二皇子丧命于胡人,褚氏便可洗清嫌疑。”张将军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二十多年前胡人南侵,朝廷被迫南迁江南,江南士族在那时扶持新皇即位立下了功劳,由此获得重用,不过这些士族并未经历过胡人的灾难,由此导致他们并不痛恨胡人,亦无匡复国土之心。这样一个只知道内讧争权的朝廷,怎能担当驱胡重任。
    张将军见莫问无话再问,便起身告辞,莫问将其送出帐外,转而回到帐内闭目躺卧,此时他最大的困惑就是先前那名神秘的女子究竟是谁,目前的线索表明她在为赵国朝廷效力,且是道门中人,而且与他熟识,可是他认识的女子只有那么几个,且大多痛恨胡人,不可能为赵国效力。
    心中存疑固然憋闷,但想不出结果也只能作罢,次日清晨,仪仗再度前行,此番前进没有再出现意外,数日过后已然临近建康,此时距离建康还有三百多里,三日之后便可回返都城。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意外再度出现,仪仗被人拦了下来。
    此时是正午时分,拦住仪仗的是一群强人打扮的蒙面人,人数当有十余人,地点是两座山岗之间的官道僻静区域。
    “大胆贼人,竟敢冲撞二皇子仪仗……”先行的士兵话到一半便被人砍去了头颅。
    “留下钱财,饶你不死。”对方虽然只有十余人,气势却盛,一经出手立刻高喊着向仪仗冲了过来,那些士兵久经沙场,即便事发突然也并未慌乱,立刻列阵迎敌。
    不过他们所列军阵只能抵挡兵卒和骑兵,并不能阻挡那些习有轻功的蒙面人,对方到得近前陡然拔高,越过兵戈枪阵进入内部,自阵内大肆杀戮。
    “老爷,这些人不像是山贼,山贼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武艺。”老五抽出孝棒准备动手。
    “谁家山贼敢阻拦皇子仪仗?”莫问皱眉摇头,此处已然距离都城不远,怎么可能有山贼盘踞,退一步说即便有山贼,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山贼敢在青天白日里冲皇子仪仗下手,这些人无疑是褚氏一族派出的死士,既然不能悄然暗杀,就只能行险明刺。
    那些刺客冲进军阵之后大肆杀戮,士兵所用多为长兵器,敌人一旦近身,兵器便施展不开,且周围都是战友,进攻防守之际唯恐伤及战友,如此一来越发束手束脚,在敌人利刃之下成片倒伏。
    “老爷,里面还有拿禅杖的。”老五抬手指向人群。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他早就看到这群刺客之中有僧人和道人,虽然他们蒙面包头掩去了面貌,但其所用的兵器却暴露了他们身份。
    “老爷,动不动手?”老五眼见士兵成片倒下,大为焦急。
    莫问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向车辇一侧的张将军,此人颇有领军才能,处事不慌,此时情势虽然很是危急,他却并未急于上前,而是坐于马背仰头环视山峰,观察周围有无伏兵。
    待得莫问转过头来,老五已然手持孝棒冲了出去,莫问见状暗道糟糕,此时局面极为混乱,多人挤在这片不宽的官道中,不利于老五施展追风鬼步。
    老五快速冲进了人群,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行了一圈儿便调头跑了回来,混乱之中不辨敌我,根本插不上手。
    “前军迎敌,中军退后。”张将军高声下令。
    此语一出,仪仗立刻变尾为首开始后退,由于队伍之中多有侍从杂役,后退的速度很是缓慢。
    “张将军,你护卫二皇子后撤,我来拦他们一阵。”莫问冲站立道路中央准备迎敌的张将军说道,这些人敢以十余人冲撞千人仪仗,自是有恃无恐,短暂的观察之后他发现来人无一庸手,他并无制胜把握。
    “我乃主将,岂能退后,请先生保护贵人和皇子。”张将军将手中长枪下贯入土,自背后抽出两把利刀,踏镫拔高冲向人群。
    莫问闻言并未退走,张将军虽然习有武艺,却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绝不能留下他迎战敌人。
    “老爷,有人。”就在此时,老五手指右侧山峰高声喊道。
    莫问闻声转头,只见一道人影快速的自山腰掠下,直冲皇子车辇扑去。
    情势危急,莫问来不及多想,急速回身前往救驾……
    对方是暴起突袭,虽然距离较远,却抢占了先机,快莫问半瞬,在莫问距离车辇还有五丈之时黑衣蒙面的刺客已然落到了车辇棚顶,莫问情急之下抓起一名士兵手中的长戈振臂向对方掷去,那人此时正在弯身想要掀飞车辇棚顶,见到长戈到来,只能先行侧身闪避,莫问趁机冲到近前,探臂攻向蒙面刺客,对方出掌应对,四掌相接,二人各自倒飞。
    由于担心周贵人和二皇子的安危,莫问并未倒飞卸力,而是于一驮负粮草的马背上借力定住身形,转而旋身回返,较那黑衣刺客快上半分回到了车辇棚顶,刚刚落下,那黑衣刺客已然回返,眼见不得落上棚顶,急忙改变来势,下移尺许,竟欲自车辇右侧的帘口冲入车辇。
    通过先前的对掌莫问已然估算出了对方的灵气修为只是低自己少许,故此丝毫不敢懈怠,自棚顶斜身掠下,起脚直取对方面门,倘若那刺客不中途换位,头脸便会被他踢中。
    那人先前已然改变了一次进攻方位,此时所提灵气已然不足以令他再度拔高,眼见莫问来挡,立刻施出千斤坠的身法,急速落于地面,长剑左右疾挥,砍杀了两名挡他的兵士,随即扬剑再攻车辇。
    此时莫问已然落于地面,擒风鬼手乃司马丰愂所创,司马丰愂本身并无灵气修为,故此所创擒风鬼手最合落地近战,莫问落于地面之后立刻施出擒风鬼手,左掌右拳,分取对方下腹和左肋,那黑衣刺客眼见无法封挡,只能侧身闪避,莫问趁机追进,旋身后踹踢中了对方前胸,那黑衣刺客深谙借力之道,被踢中之后并未定身消力,而是借着莫问的力道顺势倒飞,车辇附近的士兵纷纷挺戈刺他,那黑衣刺客身形微斜,避开并抓过两支长戈于倒飞的同时奋力掷向车辇。
    莫问此时位于车辇右侧,周围皆有兵卒拥挤掣肘,眼见情势不好只得探手抓起一副马鞍扔向那两根长戈,将其砸偏了数尺。
    “贵人,可还安好?”时至此刻,莫问方才腾出时间开口。
    “还好。”车内传出了周贵人略带颤音的应答。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那黑衣刺客已然定住身形再度冲来,由于担心一次借力凌空太久遭到下方士兵的挺刺,黑衣刺客这次并未凌空,而是自下方的兵士头肩处频频踩踏,疾冲而至。
    这黑衣刺客虽然蒙上了面孔,观其身形可以确定此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莫问深知自己临阵经验太少,若与之缠斗势必落于下风,情急之下快速取出天狼毫画雷符于左手,画符毕了,那黑衣刺客已然冲至近前,莫问来不及收回天狼毫,左掌直取对方前胸,“天雷护佐,荡妖除魔。”
    那黑衣刺客在此之前已然看到了莫问左手的朱砂符字,闻得莫问的喊声心中再度一凛,知道莫问已然施出了法术,但此时已经闪身不得,只能快速出掌试图封挡。
    双掌相接的瞬间,黑衣刺客亡魂大冒,莫问掌中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灵气,而是夹带着浓烈的天雷之威,一经接触如遭雷击,缩筋动腑,四肢麻痹。
    将黑衣刺客一举击倒,莫问自身亦不好过,雷符虽是道门弟子用的最多的符咒,却多以符纸承载,极少有画于掌心者,画于掌心乃是以身承载天雷威势,自身先行有感。此外雷符多被用来对付阴魂鬼魅,用来对付阳人会有很大的反震。
    深深吸气定住身形之后,莫问快速出手封点了黑衣男子的两处重穴,旁侧的兵士一哄而上,将那已然动弹不得的黑衣刺客捆了个严实。
    制住刺客之后莫问并未停歇,而是快速离开车辇回援张将军,老五此时早已经加入了战团,但他只会身法不通招式,对付寻常武夫或许可以,对付这些死士便有所不足,故此在占得少许便宜之后便遭到了三人的围攻和追撵,对方持有利器且下手狠辣,他只能凭借身法四处躲闪。
    张将军此时正与对方激战,按照常理惯用长矛的人通常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动作很大,攻击面广,但此人确实是个人才,用刀之后立刻改走以快打快的路子,身形正反连动,双刀旋舞纷飞,以一敌三竟能不落下风。
    老五引走了三人,张将军自己敌住了三人,余下的那些人并未上来相助同伴,而是左右砍杀那些想要冲上前来保护主将的兵士。
    “张将军,那贼首已然被贫道拿下,我来助你。”莫问前冲之际出言高喊。
    莫问的本意是想惊走那些刺客,却未曾想那些刺客闻声不但没有退走,反而纷纷撇下对手向车辇冲来。
    “莫先生,接剑。”就在此时,率队后退的副将将自己腰间佩剑扔向莫问。
    莫问并未接那长剑,而是反手将其挡回,转而空手向那些刺客冲去,他此举并非手下留情,而是他所学擒风鬼手乃徒手搏击,用得惯了便感觉刀剑累赘,除非斩首立威,通常时候并不适用。
    自前阵到车辇只见有十余丈的空地,这对莫问是有利的,一是不需要分神辨别敌友,二是有利于施展追风鬼步,这些人的修为较之先前的那黑衣刺客要弱,短兵相接之后擒风鬼手频频奏效,辗转腾挪之间便制服了四人,为求一击建功,所取皆是死穴。
    冲在前方的有五人,四人倒地,剩下那人愣了一愣,转而再度向那车辇冲去,莫问闪身而至,侧身起脚,与此同时沉声说道,“同为三清座下,不要逼我取你性命。”
    那人也不愚笨,闻言立刻佯装跌倒,就地三滚之后跃入了旁边树林。
    那人跃入树林之后莫问停顿了片刻,他脑海里想到得是,‘此人乃道门败类,我为什么要放他走?’
    此时其他刺客已然掠至,莫问定神再杀一人,其他众人眼见今日不得建功,斗志大减,无心恋战,片刻之间作鸟兽散。
    此番遇袭虽然凶险,却终得保护周贵人和二皇子周全,张将军命人将那些被击杀的刺客头巾和面巾摘下,被杀掉的五人之中竟然有两个光头,另外三人皆是面目凶狠的恶徒。
    车辇的轿帘被撩开了一道缝隙,片刻过后重新垂下。
    “贵人,莫先生抓得一活口,如何处置?”张将军走近车辇出言请示。
    “行刺皇子,该当何罪?”车辇之中传出了周贵人的声音。
    张将军闻言拱手应该是,转而传令左右,“斩了。”
    人虽然是莫问擒拿,他却无权处置,按照他的本意是想留作证人,若是杀了便成了死无对证。不过转念过后他便明白周贵人为何不留活口,要杀她和她儿子的是当今皇后,即便事情败露,亦无人能够治罪于皇后。
    “若是携带刺客同行,幕后主使势必会设法杀他灭口,届时难免再生波折。”张将军见莫问皱眉不语,走过来出言解释。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开口说道,“将军神勇,不但精于行军布阵,武艺亦极是高强。”
    “让莫先生见笑了,先生年纪轻轻就有此等神技,周某真心佩服,不知先生今年‘高寿’?”张将军笑问。
    张将军此问是犯道家忌讳的,故此莫问并未回答,不过他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抬起右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惭愧呀,张某似你这般年纪还在家中习武看书,先生如此年轻就入世游历,令严慈怎么能够放心。”张将军言语之中多有佩服。
    莫问闻言心中陡然一暗,但他并未表露悲伤于人前,而是出言反问,“尚不知将军名号上下,贵庚几何?”
    “贱号洞之,今年已然三十有三了,惭愧惭愧。”张将军拱手回答,经过先前一战,他终于不再将莫问视为妖道。
    “贫道敬将军忠勇,愿以将军为友。”莫问直言想要结交。
    “那是再好不过了,待得回到建康,我请先生吃酒。”张洞之笑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张洞之笑过之后前往处置善后事宜。
    此番遇袭,折损兵士一百多名,张洞之留下两百人携尸后行,其他众人轻装上路,昼夜兼程回返建康。
    接下来再无意外出现,临近建康,城镇渐多,此时正值播种时节,田间多有农人耕作,此处田地肥沃,少有山丘沟渠,土地肥沃则收成丰足,收成丰足则衣食无忧,越往东行,富足之像越明显,三日之后的下午,偌大的建康城隐约可见。
    在此之前莫问和老五见过的最大的城池当属赵国的都城邺城,不过与建康相比,邺城就显得有些寒酸,虽然尚未进城不知城中景象,单是论那城池大小,二者就不可同日而语。
    皇子出巡回返,城外有大量的官员迎接,先帝在位时的老臣对于周贵人和先帝留下的两位皇子还是大有感情的,不过这些人大多官位不高,且年纪偏大。除了官员还有不少将校亦在迎接之列,这些人多是周老将军的部下,以青壮派居多。
    由于周贵人是女眷,故此并未下辇与众人说话,只是撩开轿帘,怀抱二皇子冲左右抬了抬手便算见了礼,仪仗穿过城门,进入城中。
    “终于安全了。”进城之后,老五长出了一口粗气。
    莫问闻言苦笑摇头,这建康乃晋国都城,真正的藏龙卧虎,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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