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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第97页]

作者:雕虫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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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魇之夜 260
    李雪笠听得皱眉不解,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却是倒吸一口冷气,两人异口同声说道:“怎么会有这般邪物的存在?”
    李雪笠望向两人,目光之中皆是疑惑之色,巴卧看出他不解自己所言,便咳嗽一声,对他说道:“无视因果律之物,原本不应该存在于三界六道之中,是一种诡异混沌之体,既是善又是恶,既是生又是死,既是光又是影,既是真实又是虚幻……由无穷诸般矛盾之态叠加而成的东西,简直可以说是造物大神在世间埋下的阴谋之物。”
    李雪笠听得一头雾水,茫然不解,喃喃说道:“我之前只是知道它属于五魔使之一,名字尚且猜不透,上师你这么一说,我更加困惑了……”
    朴容萨没有给李雪笠解释,着急问道:“师父,若那魔使真的是超脱因果律之物,我们在场之人应该全都不是它的敌手,为何你能将它两次击败?”
    巴卧苦笑一声,说道:“第一次斩杀它时,我只道取胜是凭借自己的利刃和冲锋,哪想到第二次发现寻常招式全然无用处,你们应该也看到了,遭受重创之后,那魔物几乎瞬间便能完好如初,根本不将我的攻击放在眼中,是不是?”
    三人回忆起之前巴卧和魔使交战的情形,都是默然点头,却依然猜测不到其中的关键。只听得巴卧说道:“其实还有更为骇人的事情,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所觉察……在刚才近身交战中,我用水晶剑已经将它的头颅斩下了六次。”
    李雪笠闻言一愣,巴卧刚才曾经斩下那魔使头颅六次?自己为何未曾见过?他转身望向朴容萨,见对方也是一脸困惑,只听得朴容萨说道:“我刚才的确没有见过这一幕,难道是说弟子修为不够,看不穿师父的动作?”
    巴卧疑惑望向朴容萨,见得她神情严肃,又转头看向李雪笠和堪布朱古两人,两人都连连摇头,表示不曾觉察巴卧所说之事。巴卧眉头皱起,双手扶膝慢慢从地上站起,思索了一会,方才说道:“难道这有我自己,发现了这般不合常理之事?”
    李雪笠沉吟道:“是不是正如同郡主所说,上师和那魔使双方动作太快,以致于我等都看不到这般情形?”
    巴卧说道:“现在推测,并非如此……我之前说这魔物是诸般矛盾之态叠加而成的东西,光与影,真与幻,生与死……你们现在只怕是难以理解,这么说罢,有数次我将行用法器击中对方之际,它却忽然凭空移动到相反之方向,又有数次我斩下它的头颅,下一刻它却突然恢复如初。”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得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朴容萨问道:“莫不是师父在和它交手之时,中了对方的魇魅幻术,所攻击之对象,并非那魔物的实体?”
    巴卧苦笑道:“妖魔之物的幻术,我还是能分辨的清的,想要用魇术欺瞒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雪笠苦苦思索巴卧这一番言语,斩击之前的移形换位,重创对方之后的恢复完好,还不是幻术所致,并且最后巴卧仍然成功击杀了对方,这中间定然有什么关键环节,他开口问道:“巴卧师父,能否告知你最后是如何破解这困局的?”
    巴卧仿佛从沉思之中情形,说道:“世子问的问题却是关键,之前我未那魔物迷幻乱象所扰,思绪一时间未定,着实愧疚。”
    李雪笠摆手表示无妨,巴卧扭头又望了一眼背后的那魔物残骸,方才缓缓说道:“你们是否还曾记得,之前在大殿之前,有些石像之妖自行移动,发生变怪之事?”
    三人略一回忆,随即想起之前事情,当时一群高大石像突然自行移动,择人而噬,让张芬所率军卒陷入混乱之中,还好有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出手镇压,方才未致大乱。
    李雪笠问道:“难道那写石像之妖和现在这魔使,有何关联?”
    巴卧说道:“直接关联倒是没有,不过看到那些人兽石像噬人,倒是让我回想起之前一桩旧事,我年轻在大渡河边界流浪苦修之时,曾露宿一座荒村,听闻有妖物作怪,夜晚休息于祠堂中人辄被扼颈杀死,无人幸免,前去劾治镇压的汉人术士也并未发现何等异状,反倒是所有人都在祠堂中丢了性命,死状凄惨,尸体都面露惊惧之意。”
    李雪笠三人沉默不语,静静倾听巴卧讲述下去,只听得他说道:“我当时年轻气盛,自负法力精湛,要为这村中老弱之人除去祸害,当夜便入住进那祠堂之中,此一去之后,却不想惹了大麻烦,险些将自己性命也丢了,还祸及他人……”
    李雪笠微微讶异,今夜这山峦之中妖魔蜂拥而出,人类这一方之中,法术最为高超者,只怕要首推巴卧了,却不想他也曾遇到过这般棘手局面,能危及他的性命?
    朴容萨说道:“还有这般事情,我却从来未曾听师父说起过。”堪布朱古在一旁也是轻轻摇头,表示不知此事。
    巴卧沉默片刻,说道:“这件旧事太过于诡异,几十年过去了也依然历历在目,让我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外有天,自此我便收起了轻慢自负之心……还是言归正传,我傍晚进入祠堂之后,将周围彻查一遍,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妖物踪迹,祠堂祭台之上有四尊掩面而立的恶鬼石像,当时我也只是觉得那些雕塑神态过于逼真,姿势怪异,令人有些不适。”
    “入夜之后,我用法器在屋里布下三道结界,有如天罗地网一般,任何妖物闯入我身旁三丈之内,就算对方不受伤害,法器也会发出鸣响,起到警示作用。我布置完毕,燃起火堆,正要吃些干粮之际,猛然心中生出警惕之意,感觉自己正在被何物窥视一般。”
    李雪笠三人听着巴卧诉说往事,仿佛也被当时的紧张气氛所染,不由地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惊魇之夜 261
    “我抬头四顾,屋内院外,并未发现任何入侵之物的动静,回顾屋里器物之时,方才发却不对,那四个掩面石雕之像,竟然好似透过双手指缝,一起望向我所在之方位。”
    李雪笠虽然不是修道之人,今夜无数次身处险境之中,见过的妖物也已经数不过来了,现在也能波澜不惊,他开口问道:“敢问上师,是那四个石像活过来了么?”
    巴卧笑了一声,声音中却并无轻松之意,他说道:“当时我也是这般想法,手持兵刃和法器,凝神戒备,登上石台,和那些恶鬼雕像对视而立,却发觉那些石像并未移动,其中也丝毫没有邪祟气息。我触摸之下才发觉,它们只是眼睛被工匠做成可以滑动的圆形石珠,当时我猜测是夜风穿堂,摇动石像,躯体震颤导致那些石像眼睛发生移动而已。”
    李雪笠沉默不语,能让巴卧险些送命,过了几十年还记忆犹新的事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只听得巴卧继续说道:“我和那些石像一一对视之际,只觉的它们双手后面的眼神越发古怪,隐约似乎有种幽怨之意,但对它们法器加身,施以各种咒术,石像都是毫无任何反应,确实只是寻常石头雕塑。一番折腾后,我也只得作罢,重新做回篝火旁边,和着清水吃些糌粑充饥。”
    李雪笠想起之前,道隐子击破大殿外的石像之妖时,妖物石质躯体内部藏有血肉脏腑,会不会巴卧遇到的也是这般东西?外表为石头,内里却是另一番事物,不易为人觉察?
    巴卧沉声继续说道:“当我饮食完毕,正要起身收拾整理之时,无意间发现那台上的四个石像,已然发生位移,全部转脸朝向我,双手从面部离开,身躯微微前倾,好似要作势从上面下来一般。”
    李雪笠三人听得都是一惊,都知道巴卧修为深厚,当时又有法器加持护卫,周围发生如同落叶般的动静只怕都难以逃过他的注意,那些石像竟然能无声行动,连巴卧都不曾觉察?
    巴卧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当时我便心生警惕,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那四尊石像,大声呵斥,但过来许久之后,那些雕像都是一动不动,如同静物一般。我等得不耐,索性祭出法器,一瞬间将那四个石像打得粉碎。”
    朴容萨急忙问道:“那些石像里面,是不是另有古怪,所以它们才能为祟夺人性命?”
    巴卧缓缓摇头,说道:“我仔细检查了那些雕像残骸,全部是寻常石块,根本没有任何生机,我费尽心思也不曾找到它们的怪异之处。”
    李雪笠和朴容萨相识一望,都是困惑不解,静静等待巴卧继续讲下去,只听得他说道:“我当时也是迷惑无比,起身绕着地上碎石又走了一圈又一圈,索性将那石台也击了个粉碎。按理说这恶鬼石像作祟,杀死许多人性命,应该不止这点能耐才对,莫不是逞凶为害的,另有其物?”
    “我便走出屋外,绕着祠堂检视一圈,当时天空浓云密布,雷光闪闪,左右并无任何发现,对付妖物设置的机关陷阱也并无触发,我心中纳闷,重新回到屋里,但刚一踏入门口,便是吃了一惊。”
    “原本粉碎为石块的四个恶鬼之像,现在却都恢复完好,静立在我之前盘坐的地方,每一个恶鬼雕像都是伸腿迈步,张手作势向着门口方向移动,简直如同要出门追逐我一般。”
    李雪笠三人听得大吃一惊,凭借巴卧的修为都无法觉察道这些妖物的气息和行动,简直是骇人听闻之事,只听得巴卧说道:“当时我又惊又怒,冷笑一声,施展大手印之术,再次将这些东西击为粉碎,弄得室内扬尘四起。”
    “我掩住口鼻,静待烟尘散去,再查看之时,原本布置在篝火四周的结界根本没有发出警示,就被刚才的石像无声入侵进来。当时我心中隐约有不妙之感,觉得情形非常古怪,难怪当地人说有,十余年间未曾有人敢进入此处,我觉得这祠堂不宜久留,便收拾器物,暂时准备离开,等天亮回来再做计较。”
    “待我收拾好物品,准备离开之际,后背突然觉得有股寒意,疾速回身看时,但见得后面四个石像不知何时再次重新矗立而起,却又是换了姿势形状,一个个目露凶光,作势伸手向着我的方向抓了过来,但在我的注视之下,全都又静止不动,不过离我最近的一个雕像,仅有两三尺距离便可触碰到我,不但如此,这些石像的形状好似比刚才更为巨大了一些。”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得眉头紧皱,不知道这些石像是如何迅速恢复成形的,李雪笠思索片刻,突然说道:“我觉得有一件事颇为蹊跷,就是巴卧师父每次注视这些石像时,它们都是静止之态,但每次你不曾留意它们之时,它们却可以自行移动逼近你身旁,或者是修复自身?”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得此言,都是“咦”了一声,觉得此言甚是荒唐,但又似乎有些逻辑在其中,因为每次巴卧发现这些石像的异变之时,都是他注意力被其他事物所吸引,不曾留意这些雕像动静之后的事情。
    巴卧听闻李雪笠这般言语,喟叹一声,说道:“正是如此,不想世子你这么快便猜到其中关键,我是待三番五次摧毁这些石像,离开那祠堂后,又发觉它们很快便恢复完好,并且在我背后不断跟踪而至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讶异出声,却不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堪布朱古喃喃说道:“并非活体,还可以不死不灭,唯一惧怕的便是人之注视?那么说来,若是一直盯着它们,就可以封住它们的行动了?”
    朴容萨思量片刻,连连摇头,说道:“就算是猛兽,也需要休息,人哪里能做到目不交睫?倘若孤身一人,惹上了这种妖物,极有会被它们抓住空隙近身。况且我还怀疑这些石像会不停变化,师父说它们被击碎之后,复原为较之前更大的形体,莫不是能吸取法术的力量?”1454683
    惊魇之夜 262
    巴卧赞许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每次被不同法术击碎之后,那些复原的石像不但形体变得更大,行动也会更为迅速,在我不曾注视它们的时间之内,逼近我的速度越来越快,饶是我在荒原上发力狂奔,也无法拉开和它们的距离,因为我不可能一直盯着它们。”
    李雪笠三人听到这里,不由地身上都是一阵寒意,深夜荒野之中,被这么一群不死不灭的怪物纠缠不休,不敢长时间歇息睡眠,稍有闪失便可能被近身杀死,这般无形压力足以令一般人惶怖无措了。
    李雪笠问道:“那请问上师,你最后是如何解决掉这些石像怪物的?”
    “说来惭愧,”巴卧叹息说道,“我当时方法用尽,苦思冥想也没有找到解决之道,无措之中想起我有一个好友,本领高强,他当时为躲避朗达玛灭法,携带大量佛经逃出逻娑,好似和几个弟子就隐居在附近山中,于是我便日夜兼程,向记忆中他所在的方向奔走过去。”
    朴容萨问道:“师父说的好友,又是哪位法师?”
    “是饶赛法师,当时宁玛派三贤者之一,号称金刚持化身,他是当年保住藏地戒律传承的关键人物。”
    堪布朱古闻言神色微变,叹息一声,嘴唇动了几下,好似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话来,朴容萨不曾留意他的反应,只是催促巴卧继续说下去。
    巴卧说道:“在奔逃的几个昼夜之中,有几次,我在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那追赶的四个石像,疲惫不堪之下忍不住闭目休息,险些便昏昏沉睡过去,旋即猛然惊醒,睁眼再看时,发现石像已然齐刷刷列在我不远之处,其中最惊险的一次,睁眼看到那最近的一座石像俯身弯腰,就伫立在我面前,它的手指几乎便要抓住我的脖子。”
    朴容萨焦急问道:“那饶赛法师的居所,就这么难以寻找么?”
    堪布朱古低声说道:“当时灭法之时,大寺庙被关闭泥封,高僧被杀,饶赛法师和他几个弟子逃到甘孜的一座荒山上,慢慢建了白玉寺属寺,但落脚之初,也仅是找了个躲风避雨的山洞罢了,哪里能这么容易寻到他们?”
    巴卧微微点头,说道:“正是这样,我在沙鲁里山的荒莽群峰中兜兜转转十几日,幸有神佛眷顾,让我在精疲力竭之前找到了饶赛法师,向他们几人说完那怪异石像的来历之后,我便再也忍不住,倒下昏睡过去。”
    李雪笠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巴卧及时找到了那人,不然后果真的难以料想,只听得巴卧继续说道:“我当时倒在饶赛怀中,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已是黄昏时分,我看到身前有火堆燃烧,饶赛和他的弟子端坐一圈,将我围在中间,不远之处静立着那四个石像,身形却是较之前又高大了许多,再看身后时,发现了饶赛两个子弟的尸体,都是横卧在地,死不瞑目。”
    李雪笠三人登时又紧张起来,朴容萨动容说道:“难道连那三贤者之一的高僧,都没法消灭这四座石像?”
    巴卧说道:“我见这般模样,当时便是心中一沉,既难过又愧疚,翻身跪下向饶赛等人谢罪,说是给他惹了麻烦,白白搭上他弟子的性命。饶赛那时已经面露疲惫之色,他淡淡一笑,说自己早就根据《时轮摄略经》推算出来,将在阴火兔年会有一次大劫难,他和弟子已经做了应对准备,我将这四个恶鬼石像带到他面前,很可能就是命数之中注定之事,让我不必自责难过。”
    “他话虽如此,我依然愧疚难当,便将自己身上携带的法器尽数拿出,说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将这四个恶鬼石像消灭,为死者报仇。饶赛微微摇头,说在我昏睡之际,他和弟子早已经试过无数方法,从施展降神密咒、四洲赞垛到祭出阎罗石磨之术,对这四个石像都是毫无效果,只要稍稍离开人的视线注视,这些被击碎的石像旋即恢复完好,并且形体越发高大。”
    “我当时心凉了半截,原本以为饶赛法师能降服这些石像怪物,没想到自己反而将他和弟子一行人都拉下了水,早知如此,还不如索性让这些石像在祠堂中便取走自己性命。”
    “我们几人冥思苦想,和那四个怪物从傍晚僵持到深夜,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只能先让几人盯住石像,另外几人轮流歇息,打水劈柴,维持火堆燃烧。
    但是那些石像,好似知道我们担心火光熄灭一般,在紧盯石像之人稍稍倏忽之际,一座石像抬起手臂,指尖指向火堆,不多时之后,那原本熊熊燃烧的篝火,不知为何渐渐黯淡下去,即便有人继续添加木柴,也好似无法维持燃烧之势。”
    李雪笠等人听得登时紧张起来,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这石像的神通竟然好似越来越大,深夜之中,火光一旦熄灭,人的视线便无法禁止石像行动,说不定只在弹指之间,那石像便会欺身到众人跟前,一一将他们杀死。
    巴卧说道:“我们自然也知道那些恶鬼石像想要做些什么,在柴堆火光即将熄灭之时,饶赛祭出法器,在众人身前制造出光亮,我则使出招雷之术,让霹雳电光在头顶不停闪动,映照出周围的情形。”
    朴容萨说道:“只要师父能坚持到天明,那些恶鬼石像也没法奈何你们,是不是?”
    李雪笠迟疑片刻,说道:“如果那些恶鬼石像能够发生变化,开始隔空吸收火焰之光,我想它们未必不能遥遥吸收法器上的灵力……”
    巴卧赞许地看了李雪笠一眼,说道:“正是这样,不多时之后,我们便发觉法器上的焰光越来越黯,而我召唤处的霹雳闪电,出现间隔越来越久,如此这般下去,不多时之后,这荒原之中便是要陷入一片黑暗。”
    李雪笠三人顿时吸了一口冷气,在这危急时刻,却不知道巴卧和饶赛如何应对,只听巴卧说道:“眼见得如此这般,我高声呼喊饶赛,让他和我一起施展天目慧眼之术,在黑夜之中以夜视之力锁住那四座石像行动。饶赛却摇头说道:‘既然现在这些恶鬼像能吸取法器灵力,未必就不能设法加速消耗你的慧眼目力,现在离天亮还有很久,你我法术之力很可能会有耗尽之时,这并非治本之法,只能拖延一阵而已。’”1456985
    惊魇之夜 263
    朴容萨焦急说道:“那师父后来是如何应对的?”
    巴卧说道:“当时情势危急,饶赛也是急中生智,他令我们紧盯石像,自己孤身上前打碎四座石像身躯,却单单将石像头颅拎了回来,然后将四个石像头颅围成一圈摆放在地上,让它们两两相对,相互注视,然后做法施展冰封之术,用一方巨大冰砖将其封印起来。”
    朴容萨疑惑不解,堪布朱古也问道:“如此这样一来,那些石像便不会作祟了么?”
    李雪笠突然猛省,说道:“那些石像唯一惧怕的便是目光注视,饶赛法师在赌他们不但惧怕人之注视,也忌惮同类的目光。”
    巴卧再次露出赞许目光,看向李雪笠,说道:“不错,这些石像追击我时,都是并列分散面对我,从来没有从四个方向相互包抄,我不曾留意这一点,饶赛却是注意到了。”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唏嘘赞叹,急忙追问后来之事,巴卧说道:“饶赛完成封印之后,然我们全都移开目光,以验证效果。在场众人心中全都忐忑不安,被恶鬼石像害死的几个弟子尸身尚且横卧在不远处,如果没有目光注视,那些石像也许瞬间便恢复完好,出现自己的身前,扼颈索命。”
    李雪笠沉声说道:“不会的,饶赛法师一定是猜对了。我回忆起巴卧师傅之前的说法,那四座石像立在祠堂之内时,都是双手掩面的姿势,这一定是为了防止恶鬼石像相互之间视线交错,造成同伙行动停滞之举。”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闻此言,顿时觉得有理,巴卧也连连点头,说道:“正如世子所说,饶赛成功封住了那四座石像的行动,即使是周围无人注视,它们也无法继续作祟为恶了。在场众人如释重负,欢呼出来,我们几人合力从冻土上凿出一个深坑,将那冰封巨砖深深埋入地下,让这些妖物再也难以重见天日。”
    朴容萨听到这里,不由地长吁了一口气,展颜微笑,庆幸师父终于从劫难中脱险,李雪笠却是依然眉头微皱,问道:“那地下的冰砖……该不会在夏季融化罢?”
    巴卧沉吟未答,堪布朱古也不曾出声,朴容萨转头笑道:“你不熟悉甘孜地貌,沙鲁里山山势极高,气候寒冷,大部分都在雪线以上,冰川常年不化,料想那些东西也根本逃不出来,对不对,师父?”
    巴卧依然沉吟不言,李雪笠正在纳闷之际,堪布朱古咳嗽一声,抢过话头,说道:“师父,你为我等讲述这般离奇往事,和今夜这魔使……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巴卧正容对三人说道:“我花费时间说这些陈年往事,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也许这世间存在一些匪夷所思之怪物,不能以常理推度,例如那些恶鬼石像,既不像是自然造化孽生之物,也不似工匠诅咒石人厌镇之术,而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就如同刚才和我交手的这魔物一般。”
    李雪笠和朴容萨对望一眼,依然并无头绪,他索性直接问道:“上师还未曾揭示,你之前如何击败那魔使的关键之处?”
    巴卧苦笑说道:“几十年前,饶赛法师在降服那些恶鬼石像之时,冒险赌了一次,我今夜遇到这变幻魔物,对战丝毫不能占据上风之时,也横下心来赌了一次,还好这次侥幸猜对了。”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闻此言,依然一脸困惑之色,微微摇头,两人问道:“师父所说的赌一次,却究竟是什么,这到底和那恶鬼石像有什么关联?”
    李雪笠沉吟片刻,想起巴卧之前的模样和说过的话语,心中念头闪动,忍不住说道:“我猜测巴卧上师是将自己五感封住,以不视不闻不动心之态,与之对战,方才找到取胜之机。”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闻此言,顿时觉得匪夷所思,连连摇头,说道:“不视不闻,连对手的踪迹都捕捉不到,更别说能出招击中那魔使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局面,却怎能斩杀那魔物?”
    李雪笠皱眉说道:“我对法术修为之事,了解得远不如二位,只是看到之前巴卧上师紧闭双目,刺破耳鼓,想起古籍之中所载神仙修炼之术,曰‘至道之精,杳杳冥冥,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一说,方才有此推断。”
    朴容萨依然不信,说道:“你说的那是修炼之法,可是临阵对敌之际,瞬息之间形势千变万化,稍有迟疑缓慢便有灭顶之灾,怎可以缘木求鱼,泥古不化?”
    巴卧摆手制止朴容萨,说道:“世子说的虽然不是全对,但也相差无几了,世子也许真的和佛法有缘,如果今夜之事完毕,我真的想和世子交谈一番。”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听闻此言,都是吃惊不小,李雪笠方才所言,在他们看来几乎便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巴卧却如此评判,两人讪讪不言,听着巴卧继续说下去。
    巴卧缓缓说道:“当初镇压封印那些恶鬼石像之后,我曾和饶赛法师彻夜长谈,试图弄清这怪物的来历,我们俩花了一两个月时间,在山洞中搜遍经文典籍,也找不到那些怪异石像的记载……只有在天竺僧人班智达洛生措留下的残本杂经上,隐约提及一种异象,可以勉强翻译成‘凝观者之诅咒’的东西,那书中提及有一类域外邪物,能够跳跃时光空间,颠倒因果,凭借世间之人或走兽的感官印象来扭转颠倒自然律法,但这些诡异技能会受到旁观着注视的影响,或是能彰显,或是能抑制……但可惜的是,残卷文本缺失,饶赛和我谁也无法知道更多详情。”
    “跳跃时光空间,颠倒因果,扭转自然律法?凝观者之诅咒?”旁边三人一时间听得大受震撼,就算是李雪笠也是思索了半晌,从那些追击巴卧的恶鬼石像来说,被击为粉碎之后,它们复原速度好似越来越快,拉近和受害者奔逃距离所用时间也越来越短,时光和空间距离,对于这些恶鬼石像来说,的确似乎是可以随意折叠之物。只是在被人注视之时,它们这些本领就无法发挥,的确是符合“凝观者之诅咒”这个称呼。1460605
    惊魇之夜 264
    李雪笠继续思索,之前巴卧说过,有数次他将要用法器击中那魔使之际,眼看着它却忽然凭空移动到相反之方向,又有数次斩下它的头颅之后,对方却突然恢复如初……如果说饶赛使用凝观抑制那些恶鬼石像的行动,那巴卧现在便是正好相反,他通过移开自己感官注视的方法,来使那魔物无法施展它的神通。
    但这一说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对事物的观察方式,能够改变事物本身?宇宙洪荒之道,亘古不变,天地自然之气,阴阳不息之机,轮转历经万年,这些岂能因为人类观测与否,便能改变其运行规律?
    巴卧好似看穿他心中疑惑一般,说道:“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幽明之理莫得而穷,不必曲为之词,亦不必力攻其说。”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已然一脸困惑之情,似乎仍然不曾相信巴卧所说之言,堪布朱古忍不住说道:“师父还请宽恕弟子冒昧,之前师父所说之事,好似想向我们证明……举例来说,一人只要心中平静,便可使外间暴风骤雨无缘无故突然停歇?一人在未来做出某些举动,便可改变过去已经发生之事?”
    巴卧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费心费力讲述这段往事,便是要告诉你们这些道理。”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一起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地苦笑出声,李雪笠也微微摇头,虽然他能跟上巴卧思路,但让人此刻便立即信服这荒诞离奇的说法,还真是勉为其难了。
    巴卧看出众人不服神情,说道:“在我观测之下,那魔物的头颅可以断掉而复又长出,但我断绝五官感觉之后,发出的一击却可以令它倒毙。我说过,这魔物是处于一种生与死,真与幻的矛盾叠加状态之中,与之交手的人是否对它进行观测,是能否战胜它的关键。”
    李雪笠听闻此言,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痛,就算是巴卧所言为真,在五官感觉断绝的情况下,自己又如何能扑捉到那魔使的动作,并且给它致命一击?单单是能躲过对方的攻击活命下来,便是侥幸了,还哪里能谈得上反击?巴卧这建议,对自己三人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一些吧?
    转头看朴容萨和堪布朱古时,两人脸上表情也是一般的无奈。巴卧也不以为意,他整理了下身上衣衫,转头望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那魔使尸骸,又朝向大殿方向望去,但见得那三重结界发射出的光焰依然莹莹然冲向半天。
    巴卧思索片刻,说道:“可能你们也已经知晓,方才和我对战的那魔物,充其量只有一半的力量,其余的部分还留在大殿之中,现在我必须重新回到那殿中,重新对结界法阵加固,然后找出究竟是谁把那含着魔物力量的水晶舍利,从佛塔中窃取出来的。”
    李雪笠连连点头,说道:“潘员外想必隐藏了许多内幕,不曾告知我等,确实有必要让他吐露出事情,还有之前有人说的那妖物内应,究竟是谁?”
    “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巴卧沉声说道:“只是之前我法力消耗过大,无奈只能在此调息静养片刻,借机顺便和你们交待一下那‘凝观者诅咒’之事,不管你们相信与否,都要牢记这件事情,在关键时刻,兴许可以用它保命!”
    三人体会道巴卧的苦心,一起点头,朴容萨心中突然升起不安之意,问道:“那魔使一半已经被师父消灭,一半还处在结界镇压之中,应该万无一失才对,为何师父还要如此小心,叮嘱我们这些事情?”
    巴卧望向大殿方向,缓缓说道:“今夜之事,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不但是遇到的妖物实力之强,数量之多为我平生罕见,其中的密谋策划更是深到你我难以想象。我担心真正的麻烦,还在大殿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敌暗我明,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必须要有自保的本领。”
    李雪笠三人听闻此言,都是一惊,之前那老妪之状的魔使被巴卧消灭,他们都以为今夜已经大患去除,精神渐渐放松下来,怎么听巴卧一说,此地之事好似远未结束?
    巴卧转回头来,走到三人近前,说道:“我先行一步,尽快回到大殿之中,查看是否有何异状,你们三人都身受重伤,赶不上我的速度,随后慢慢跟来便是……”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顿下来,上下打量李雪笠,目光中有惊奇之意,他伸手按住李雪笠左边臂膀,问道:“你身上这副盔甲……这是怎么回事?”
    李雪笠见他问道此处,方才想起自己被那盔甲魔物附体之事,回忆起此物乃对方珍视之瑰宝,却被自己在战斗中弄成这般破损不堪的模样,心中十分尴尬,他忍不住挠了挠后脑,正不知道如何解释之时,巴卧抬手阻止,说道:“世子不用说了,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还有你这条左臂,藏有极大的隐患,等待今夜之事完毕后,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妥善处理此事。”
    李雪笠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一句话没说,巴卧已经将自己身上的秘密看穿了七七八八,不愧是番邦有名的大德高僧,他正要躬身感谢之时,巴卧将旁边的长矛和水晶剑向李雪笠手中一塞,说道:“这两柄法器就交于世子使用,我的两个徒弟受伤不轻,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是否还有其他危险,这一段时间就拜托给你照顾了,还请世子把他们平安带回大殿之中。”
    李雪笠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也不和巴卧客气,双手借过那柄长矛和利剑,抱在怀中,合十鞠躬,对巴卧说道:“之前我昏迷之际,全赖郡主和堪布朱古师傅拼命救护,现在定然要知恩回报,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巴卧颔首微笑,又向堪布朱古叮嘱几句,转身拍拍朴容萨肩膀,便毅然转身,朝着大殿方向疾奔而去,李雪笠看着他紫绛色的僧袍衣袂飘飘,步履行动刚健迅捷,一副无畏之态,心中升起钦服之情,觉得有他在此地,任何妖魔鬼怪都无足为惧一般。1464006
    惊魇之夜 265
    李雪笠感慨一番,转头看向旁边时,但见得朴容萨望向巴卧身形消失方向,脸上有焦急不安之意,好像想马上出发追上师父。堪布朱古却是转身望向之前那魔使倒毙方向,虽然他双目不能视物,但好似却像在极力感知些什么。
    李雪笠心中纳闷,便呼唤堪布朱古,但他好似听而不闻,直到朴容萨拉拽他的衣袖时方才如梦初醒,他转过身来,抱歉地向旁边两人解释,说道:“之前师父说,他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杀死了那头妖魔,故我心中还总有惴惴之意,不由自主便望向那边。”
    李雪笠和两人一起向前行走,向着郑元寿方向走去,想带上伤者一起回到大殿,他回忆起刚才巴卧将长矛和剑交给自己时,也飞快向魔使尸骸所在方向瞥了一眼,此刻思索堪布朱古的话语,不由地也是心中一紧。
    朴容萨看两人神色严肃,摇头说道:“逃出封印之外的魔使,只有三颗水晶舍利的力量,应该早就覆灭了,即便是还能兴风作浪,也应该是现身在大殿方向,我们暂时不用在此处杞人忧天。”
    李雪笠摩挲着手中的长矛,沉吟不语,回忆起之前关于那魔使点点滴滴的信息,此刻堪布朱古一边向前行走,一边突然开口说道:“关于那饶赛法师后来的事情,郡主和世子,你们有没有兴趣知道?”
    朴容萨在一旁搀扶着他,听闻此言吃了一惊,问道:“师兄,你这是何意?”李雪笠也转头望向堪布朱古,心想这老僧似乎知道其他事情,难道也和今夜之事有何关联?不由地向他俩靠近一步,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堪布朱古在行进之中,低声说道:“饶赛法师的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团……那样的大德高僧,怎么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直到今天听师父讲述往事,我才明白了这来龙去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朴容萨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催促道:“师兄你知道什么内情,快些告诉我们,难道和师父刚才所说之事有关系?”
    “现在看来,是有莫大的关系,只是我之前不知道而已。”堪布朱古在山间碎石中深一脚浅一脚赶路,一边喘息说道:“师父和饶赛法师交情深厚,这我是知道的,两人相隔虽远,每年都要互寄书信、交换礼物,有几次都是我作为信使上门拜访饶赛。但突然一年,师父发觉很久没有听到饶赛法师的音信,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向大相告假之后,便带着我急匆匆向沙鲁里山方向赶了过去。”
    “那饶赛法师,即是在赞普灭法活动停止之后,也没有回到逻娑王都吗?”李雪笠忍不住插言问道。
    “饶赛法师当时年事已高,他自言厌恶王权宗教争斗,在沙鲁里山建设属寺之后,便一直留在那里,收徒讲经,潜心修行,因此并未返回都城。”堪布朱古缓缓解释道。
    “我和师父一路疾行,用了半个多月便来到了那大山中的白玉寺属寺跟前,抬眼看时,但见得那座寺庙早已经片瓦不存,原本寺庙地基所在之处,只留下一道深深裂隙,不可见底,想来那寺庙整个都塌陷入那深沟之中,丝毫痕迹都找不到了。”
    朴容萨和李雪笠听得吃惊不小,但随即想起那甘孜地区自古便常有地震,是不是山体动摇之间,地面开裂,所以毁掉寺庙,但是寺庙之中的众人安危如何?
    朴容萨开口问道:“那饶赛法师和他的弟子呢?你和师父有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我和师父找遍了寺庙周围,并且也下到那裂隙之中,一无所获。探访附近的村民时,人们都说六个月之前,饶赛法师便已经禁止外人上山朝拜,同时也严令他的弟子不得外出,至于是什么原因,则是无人知晓。”
    朴容萨和李雪笠听得疑云丛生,两人都隐约有不妙之感,李雪笠忍不住说道:“莫非是之前被冰封住的那石像头颅,有了什么变化?”
    朴容萨皱眉说道:“雪线之上,冰川不融,再说饶赛法师的冰封法术威力应该很强,那些怪物哪里有出来的可能?”
    “正如郡主所说,”堪布朱古说道:“那属寺所在之地高寒冰冷,被封印的恶鬼石像应该深埋于冻土之中,它们逃出的机会按理说很小,况且我猜测,饶赛法师之所以不肯离开那处,也是有想亲自镇压那些怪物的原因。”
    “师父和我一连在沙鲁里山寻找了十余天,一无所获,最后只能认定饶赛法师和他的弟子都已经遭遇不幸。返回途中师父沉默不语,神色忧伤,还带着些许悔恨之意,他回到王都之后竟然大病一场。我见他心情不好,当时并不敢多问,但心中隐约感觉古怪,以饶赛法师的修为,他也许应该,能躲过那种灾祸才对?”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到此处,不知为何心中渐渐有怔忪之意,两人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抬头望向远处大殿方向,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结界光芒,仿佛想在那些光彩之中获取些许力量,驱散内心之中的压抑之感。
    三人又沉默向前行走一段距离,眼见得便要接近之前郑元寿所在之地,堪布朱古突然又开口说道:“那件事过了十几年后,我有一日从南诏返回吐蕃,途经一个村镇之时,见得一群半大孩童正在欺辱一个流浪汉,不停用石头土块丢在那人身上。我喝止那些孩童,问他们为何要欺凌此人,有领头的孩童说,此人一个月前不知从何而来,每日疯言疯语,说些村镇中人祸福生死之事,大人都传言他有邪法咒术,令人遭遇不幸,所以那些孩子想要将他赶离此地。”
    朴容萨和李雪笠对视一眼,都有疑惑之色,不知道堪布朱古为何突然又说起一件不相干之事,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我喝退了孩童,仔细看那流浪汉时,但见得他衣不蔽体,浑身肮脏恶臭,须发蓬乱,也看不出多大年纪,那人趴在尘埃之中,额角上被石头打破,流出殷殷血迹,也不知道躲闪喊痛,但那一双眼睛却炯炯然射出亢奋之光,他见我过来,突然手舞足蹈,高声叫道:‘奉行善业或不善业,可入善趣或恶趣,而不能解脱轮回,甚至成为成佛之蔽障!’”1467519
    惊魇之夜 266
    “我当时听闻此言,吃了一惊,这是之前赞普主持的佛经大辩论盛会上的论题,为何这乡野之间的一个疯子能知晓这些?我于是蹲下身来,询问他的出身来历,但那人却只是呵呵狂笑,口中开始胡言乱语,说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来。”
    “当时天色渐晚,我怕村中之人去而复返,再殴打这疯汉,便强行将他架起,走了很远,最后在一间废屋之中停下,我分给他清水饮食,令他在此处安生歇息。可那疯汉并不识好歹,一边对我破口大骂,一边将盛水瓦罐打破,干粮乱丢踩碎。我有些气愤,索性不再理他,来到另一侧墙角盘腿默坐,低声诵经,打算休息到天亮之后便动身赶路,不再理会此人。”
    “我正在黑暗之中小声背诵经文之时,对面那疯汉突然高叫一声,遥遥问我在念诵的什么经文,我并不理会他,他却大喊大叫,再三询问,我最后没好气地说是《照明宫殿现现除暗灯》,没想到那疯汉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婆罗门等,言随理屈,约义词穷,小乘辄乱,岂能复军,看大义旗扬,犹然贾勇!’”
    “我听得他言语之意,好似对莲花戒观宗颇为不屑,忍不住和他辩论起来,没想到那人以摩诃衍玛哈雅那之说和我相争,他言辞犀利,究畅经文,诡辩百端,听得我惊心动魄,渐渐觉得词穷而力不能支,心惊之下,我站起身来,怒喝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装成疯子在此戏弄我?’”
    “此时入夜已深,星月隐晦,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看不到对面之人的形状动作,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那人好似也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突然冷笑说道:‘我们之前见过的,你忘记了么,堪布朱古师傅?’”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他说到此处,都是吃了一惊,这疯汉只怕是在装糊涂,意图要对堪布朱古不利?只听得堪布朱古继续说道:“当时他突然喊出了我的名字,令我心中一寒,莫不是我曾经得罪过的仇人,或是之前镇压的妖物,衔恨化为人之模样,来找我报复了?我一边暗骂自己疏忽大意,一边慢慢从怀中掏出法器,随时准备动手。”
    “只听得对面那人轻笑了一声,说道:‘许多年不见,你胆子怎生反而变小了?我若是有害你之心,只怕早就动手了。’我当时并未放松警惕,坚持要他报出自己来历,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自己名叫仁增,之前在沙鲁里山的白玉寺见过我。”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到此处,一起讶异出声,朴容萨思索片刻,问道:“他说沙鲁里山白玉寺见过你?莫非他是……饶赛法师的什么人?”
    堪布朱古说道:“我当年在山中见过饶赛法师数次,依稀记得他有个最小的徒弟名叫仁增,为人腼腆话语不多、勤奋向学,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将他和眼前这个肮脏邋遢、离经叛道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朴容萨此刻疑惑问道:“饶赛法师是宁玛派高僧,属于密宗一派,为何他的徒弟要用摩诃衍异端之说和师兄你争辩,这说不过去啊?”
    堪布朱古说道:“当时我也有如此疑问,便厉声质问他为何背弃师门,信仰异端之说,还有饶赛法师师徒一群人都去了哪里?莫不是都被你这叛徒所害?”
    “当时听闻此言,那自称仁增的疯汉勃然大怒,高声叫嚷,他步步紧逼过来,咬牙切齿说,是巴卧上师连累了他师父,不然饶赛法师也不会由那般下场,他又说什么密宗法术不过如此,根本无法制服那怪物,所以他才改投门派,偷学了苯教神通、禅宗顿门派、摩尼教、袄教和景教的法术,为得就是给师门报仇雪恨。”
    朴容萨和李雪笠听得面面相觑,吃惊不小,却不知道这疯汉所言有几分是真?如果说他所言非虚,那饶赛法师的离世只怕另有隐情?
    堪布朱古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师父曾经和饶赛法师联手对抗那恶鬼石像,对他所说之事一头雾水,又耳听得他对上师和密宗言辞不敬、语气凶狠,心中不免怒意上升,这时见那疯子离我越来愈近,好似有不善之意,当下不再犹豫,将几枚金刚杵钉在地上,施展出空行母火焰炽盛咒,用烈焰魔龙赞困住了那疯汉。”
    “烈焰升腾下,我见得那人被火咒捆绑束缚,吊在半空,他此刻上身赤裸,原本黝黑的肌肤上浮现出繁杂密集的红色刺青,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他左胸上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莲花图案,他被困在焰火之束中,手脚行动不得,但不痛反笑,大声说道:‘现在便让你看看我这些年修习的异端外道之术,如何?’”
    “我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的他胸前的十字莲花形图案的刺青突然倒转过来,发出幽绿色荧光,接着那人凭空从烈焰法术束缚中消失不见,只有他张狂笑声在屋内不停响起,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以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朴容萨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堪布朱古在同门之中算得上是法术高超之辈,但现在看来,这叫仁增的疯子,本领却远在他之上,却不知道那人究竟修习的什么外道邪术?
    李雪笠听得眉头一皱,十字莲花形图案在胡人景教之中颇为常见,但他隐约记得,这逆十字形,却并不是什么吉祥之兆。
    朴容萨追问道:“你们两人交手,后来又怎么样了,胜负如何?师兄你有没有吃亏?”
    堪布朱古说道:“我见得火焰之咒没法奈何此人,便从怀中掏出那保郭松俑,想施展其他法术,没想到眼前突然一闪,手中神像之俑被人夺走丢了出去,接着脖颈一紧,被对方单手扼住喉咙,提在半空,我挣扎看时,但见得面前一股青黑色的烟雾,在其中唯有那疯子的头颅和抓住我的右手勉强能称得上是实体,其他的部分都形状变幻不定,如同鬼魅一般。”
    “我只听得他高声说:‘俑像御邪术对我也没有用处,你还是省些力气罢!’我自知力不能敌,便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那人却嗤笑连连,说我困于门户之见,坐井观天,单凭密宗法术,根本无法和可怕之物对抗。”1471159
    惊魇之夜 267
    “我当时只道他是在羞辱于我,又苦于被制住要害,无法抗衡,气得满脸通红,他见我这般狼狈模样,冷笑将我丢在地上,然后纵起青烟之形,在那废屋之内迅捷飞闪,速度之快,竟是连成无数个虚影,带起的冷气将我之前施展的火咒之术尽数扑灭,那疯子高声叫道:‘只靠中观派金刚乘法术,你几时能修得这般神通!’”
    “我当时坐在地上,看着他炫耀之举,抚摸脖颈冷笑说道:‘我是技不如人,但你背弃师门,改投外道,死后有何颜面见你恩师?”
    “那疯汉瞬间疾驰到我面前,抓住我双肩,骤然停住,切齿说道:‘你以为我想这样?修习各教派法门神通,强行融合,会有反噬之效,如同物壮盛之极,必有决裂横溃之患!我现在在一个月中,能够保持神智清醒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我吃了一惊,想起之前遇到他被孩童欺辱的情形,的确是一副愚痴癫狂之态,好似并非作伪,心中惊疑之下,便问他之前所说的为师门复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朴容萨和李雪笠见说到了关键之处,便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静待堪布朱古说下去,只听得他说道:“听得我如此一问,那疯汉神色一滞,身周烟气散去,现出实体之形,他慢慢站起身来,脸上表情既悲伤又惊惶,眼神中凌厉之色慢慢消退,半晌没有说话。我正在奇怪时,他突然开口,言辞之间颠三倒四,当时我并不知之前恶鬼石像之事的内情,所以也只是听了一个大概,似懂非懂,直到今天巴卧上师将往事说出,我才能串联起前因后果,推测出当时可能发生了什么。”
    “当时师父和饶赛一起对抗那石像妖物时,年轻之时的仁增也在一旁,亲眼目睹那恶鬼石像的怪异神通,以及两位师兄因一时疏忽惨死当场,印象颇为深刻。”
    “在饶赛法师成功冰封镇压石像之后,众人便在那处地址修建了一所小寺庙,每隔一段时间,饶赛法师便让弟子秘密掘开土层,检查深埋于地下的冰砖封印是否完好,那四个石像头颅形状位置是否有所改变,因为大家当时并未找到彻底摧毁石像的办法,只是依靠这些怪物之间相互目光注视,暂时封印住它们的行动而已,所以细想起来,各人心中难免也有一丝不安之意。”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每次发掘冻土,众人都见得冰砖完好无损,封印其中的石像头颅也都毫无异状,不由地渐渐放心下来,都以为饶赛法师当时处理方式乃是正确之举,时间一久,大家也便不再担心此事,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讲经传道,为村民禳灾召福上来。”
    “当到了第十二年的时候,事情开始不对,寺庙种植的草木庄稼渐渐枯萎倒伏而死,众人养来看门护院的獒犬突然口吐人言,后腿直立而行,连蹦带跳地逃入深山,一去不返,再后来,院中的一口井水突然变得腥臭难闻,再也无法饮用,半夜之时井水翻滚涌动,发出的声音如同人之呜咽。”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得默不作声,心中不安之意越来越强,觉得这是什么东西将要来临的前兆一般,果然只听得堪布朱古继续说道:“一个月后,饶赛的大弟子突然发热不起,身上起来无数红斑,接着数个弟子也相继病倒,病情迅速恶化,全身出现溃烂,关节僵硬,须眉脱落,肢体变形……”
    朴容萨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说道:“难道说他们是中了什么毒?”
    李雪笠沉吟半晌,说道:“从这些症状来看,他们更像是患了疠病,不过疠病的发展没有这般迅速,真是奇怪。”
    朴容萨心中听得心中一凛,疠病在当时有“天刑”之称,属于不治之症,症状凶险可怖,患病之人大多马上被官府驱赶至边境无人之地,令其自生自灭,却不知道饶赛是如何应对这些患病弟子的?
    堪布朱古继续说道:“当时众人也有和世子一样的怀疑,患病之人要求自行离开,饶赛却是坚决不肯,为患者昼夜熬药并施以针刺之术,并在院内准备朵玛和羊骨,择日为众人进行驱邪‘脱九’仪式,祈请神灵攘除凶年带给众人的灾难。”
    “那一日时,脱九仪式进行得颇为顺利,令人惊讶,也许还有之前药石的功效,那些患病弟子身上的肿块结节当场便渐次缩小,脸上的瘢癣逐渐消退,僵硬弯曲的手指慢慢能恢复原状,眼见得便要大功告成一般,在场众人无不欢欣雀跃,惊叹这驱邪仪式的神通之能。”
    李雪笠和朴容萨默然不语,都是心中为饶赛等人捏了一把汗,事情真的能如此顺利么?若是能的话,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堪布朱古继续说道:“眼见得的驱邪仪式将近尾声,饶赛停下念诵仪轨经文,在病人周围放置好牦牛毛黑绳,将带有俑像替身的木板一一放在众人头顶,这样一来,邪祟便可从病人身上彻底转移到俑像身上去。正当此时,有人突然丢到手中的青稞酒杯,用力揉起眼睛来,大声呼喊着眼睛奇痒难忍,接着一个接一个的病人也都如他一般,双手揉目,在地上翻滚呻吟。”
    “饶赛和其他未曾患病之人都是大吃一惊,赶上前去将那些倒地之人扶起,仔细看时,那些病人都是双眼通红,还在不停用手指用力揉搓眼睑,到了后来,有东西从他们的眼中簌簌落了出来,不是眼泪也不是鲜血,而是一股股的灰白色细沙。”
    李雪笠和朴容萨听得脊背发凉,两人一同停下脚步,望向堪布朱古,堪布朱古也苦笑一声,说道:“当时我听仁增说到这里,也是不可置信,毕竟他之前疯疯癫癫,又修习各派邪术,走火入魔之下,说出的话又几分可信?但面前他叙说时一副惊骇又愤怒表情,又让我怀疑他并非有意捏造。”1474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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