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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推理]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第216页] |
| 作者:陈静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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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上要加班。更不了。。。。后面两天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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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节 赌胜 王方平甫一落地，看得真切，立时朝冰砚疾呼——“那是两个虚幻之人……”话音出口，冰砚却充耳不闻，王方平落于其侧，她也视而不见。王方平省悟过来，嘿然无语，只得静观其变。 因是有了王子登自呼其名在前，王方平得了提点，这会子留神看去，那两个仙子左右并列，左首那个身披雪白大氅，头戴青精玉冠，左手拿着个云和笙，想来是仙子董双成；右首那个身着杏黄长裙，斜插淡黄玉簪，右手中提着个震灵簧，料来是仙子许飞琼。 许飞琼面色微愠，立着一对柳叶眉，同冰砚嗔道：“你这丫头，竟如此狡黠！既有些本领，何不真刀实枪的走个来回，如何只是这般虚头巴脑的东躲西藏？”董双成神色肃然，冷道：“这丫头精擅变幻之法，水火难伤，刀剑难及，若不弄些看家本领，只怕不能取胜！这握机图中，许胜不许败，可不是耍处。” 言语下，董双成往前一步，同冰砚道：“向往动手，我从未取人性命。战而胜之，不过拘禁束缚。然你不知进退，逞强好勇，须怪不得我下手狠辣。”言语毕，且就将左手一扬。那云和笙无人吹奏，弦管中却就渐渐扬起一阵软细笙响。这笙响初听恰似黯夜轻雨，惘然之中，不知何时而起，亦不知何时而来，萧萧然，似乎随风而至，潇潇然，飒飒间，却就已渺然在了窗前竹林中，檐下芭蕉上，嘈嘈杂杂的，只在耳间摩挲作声。 笙声渐起，那许飞琼擎起震灵簧，却就望空一抛，那玉簧浮在半空，玉珏交击，“当”然一声，却是陡然放出一道惊电来。这惊电挟风雷而来，望着冰砚当头劈下，冰砚身形长挑，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惊电风雷轰然一响，登时劈个正着。王方平吃得一吓，“哎唷”一声，骇然望去，却见冰砚微微一笑，电光雷炸之间，其身形不过微微一晃，“噗”然一声微响，如镜面迸裂一般，顷刻间迸出千百道裂纹来。裂纹一起，冰砚那身形便就化作无数破碎的镜片，四面飘散，镜面飘散开时，渐渐化烟，一时间蒸腾袅娜，化得全无痕迹。 许飞琼觑眼看得真切，知是未中，两眉一皱，将手一摇，那玉簧立时“叮叮”作响，顷刻间，数百道惊电四面飞射，惊雷之声此起彼伏，四下里电光飞溅，只一刹那，便如同雷池开绽。 许飞琼行电布雷，董双成却也紧随其后，云和笙那轻响先还好似轻雨笼罩，这次第声音见响，密密匝匝间，那细雨已然成了天降冰刃。不尽冰刃从空划下，尖啸之声在惊雷之中亦清晰可闻，仿佛有无数夜枭自天幕之上急冲而下。那冰刃铺天盖地而下，那平白虚无之间竟被刺出千百道虚空皲纹来。那皲纹随着冰刃急坠而下，整个世界好似一块巨大的水晶，突然间从内里崩裂开来，无数的皲纹“乓乓”作响，好似恶鬼的指爪，想要将这天地撕得残缺破碎。 王方平立在这赫赫之境，心下震骇，不知这握机图竟如此神异可怖。心惊胆颤间，心驰神摇处，那平地突地腾起一道金光。那金光如花初胎，陡然绽开，里头却是个三四丈高的神人。这神人身穿布衣，披着件蓑衣，头戴斗笠，其左手之上黑云翻滚，惊雷闪电密布，黑云之中，伸出半截黄龙之躯；其右手之上，裹着几股碧水，碧水激荡，波涛翻涌，内里浮着一头巨鳞玄鱼；正是天神鲧的化身。 鲧化身而现，两手齐齐抬起。那黄龙大口一张，倏尔间，便就狂风大作，那满空坠落的冰刃霎时被虹吸而去。那从天崩便的皲纹“簌簌”作声，却就化作了漫天的黑烟。那黑烟袅袅飞扬，渐渐散开，哪里还有半分萧杀之气。那玄鱼不甘在后，鱼鳍摇摆，鱼头一仰，“倏”然一响，四下里翻滚飞扑、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惊电奔雷，竟齐齐被那玄鱼吸下喉去，再没半分响动。 许飞琼骇然变色，伸手捉紧玉簧，一声轻叱，那玉簧“叮”然一声脆响，霎时迸出一道数十丈高的黑烟。那黑烟之中，赫然扑出数十个身高丈余的雷部神将。这神将或手执圆镜，或手执长枪，各般兵刃，色色不同。这些个神将从天而降，一个个舌绽春雷，嘶吼喝叱，望着天神鲧蜂拥而下。那阵势赫赫，千军万马亦不过如是。 许飞琼放出神力，那董双成亦不敢稍懈，云和笙望空一抛，那笙中毫光一闪，却就扑出一蓬遮天蔽日的烈火来。那烈火翻涌，内里现出数十个火部神兵。这神兵身着金甲，头绾金冠，一个个提着法器，端立半天火海之中，化身一成，一个个立时放声怒吼，喝叱时，法器之上登时烈火飞卷，内里疾扑而出不计其数的火龙。那火龙翻天而下，夭夭矫矫，想来当年老君炉倒，亦是这般形容。 这起阵势，把个王方平看得目眩神离，胆颤心惊。正个骇然，不知目之所及，乍见那天神鲧身前数尺处，突地现出冰砚真身。她娟然而立，左手托举，然掌中空空，并无物什，不过隐约几点星芒，那星芒布而成局，瞧着既似符文，又似阵法。 正个好奇，却见冰砚往前略踏一步，左手一抛，那星芒如圆盘一般飞上半空，静默于此，全然没个异样；右手望那空中轻轻一拈，那空中空荡无物，然经手处，那虚无竟然成物，如纸张一般，被她轻轻拈起一角。 冰砚将那虚无拈起，信手一扯，却就真个如纸张一般卷将起来，那飞扑而下的一众雷部神将，那翻滚而下的无数火龙，那傲立火海的一干火部神兵，齐刷刷的被她卷了起来，凭是如何大呼小叫，凭是如何风雷翻涌，尽皆如薄纸一般，被裹成了一卷虚空软帛。 这虚空软帛拈而卷之，轻拿在手，董双成、许飞琼那身子亦如纸片一般卷了进来。只是她两个被卷裹之时，那虚空卷帛上“咚”然落下四个人来，这四个人皆吃了一吓，彼此相顾骇然，只是短短片时，内中三个一声哀号，齐齐就地一滚，却就化作了三粒金丹。独余一人，满脸诧异，正是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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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软帛收却，王方平便觉两足之下有些摇晃，只须臾间，眼前景致错落，便就重回了高楼顶阁。两足立稳，却见天神鲧已然不见踪迹，冰砚弯腰躬身，缓缓扶起重明，正个同她轻声言语：“这些个丹奴，不过仰仗上古之宝，其实修行尚浅。这上古之宝，想来效用甚多。这丹奴道行低微，只能御使那不甚费力的粗浅幻术。偏是撞在我手里，想来是他几个的劫数。” 重明嗟讶起身，两眼瞧向冰砚手中的虚空卷帛，细看两眼，那卷帛便在眼前渐渐化作鹅黄绸绢卷帛。这卷帛封上，写着几个大字，正是“四神胜负握机图”。这握机图的卷轴乃是白玉，卷轴两端皆有两个背对背的玉质神像。上方两个，乃是东方安宝华林青灵始老帝君、西方皓灵皇老天君，下方两个，乃是北方五灵玄老天君与南方丹灵真老天君。卷帛之上，亦见描绘许多人物器物，最是显眼的，便是一众瑶池女仙。弹八珍之璈的王子登，吹云和之笙的董双成，击昆庭之玉的石公子，鼓震灵之簧的许飞琼，拊吾陵之石的婉凌华，拍洞阴之磬的范成君，作九天之钧的段安香，歌玄灵之曲的法婴等等，一个个姿容秀丽，栩栩如生，观之令人忘俗。 金丹在地，王方平俯身拾起，与先时所得皆放在掌心。六粒金丹滴溜溜直转，彼此相撞，竟有金玉之声。重明见了，却就同王方平笑道：“果然好运道。竟叫你得了这旷世之珍。”王方平将这金丹握在掌心，细看一阵，却就摇头道：“这东西好是好，然点丹之时，想来所用致物有些异样。这丹想来是吃不得的。不然先前这许多人，竟无人敢服。况这许多年过去，这金丹又生了灵性，如今虽雌伏，倘或沾染气血，焉知是福是祸？却是谁敢用它？”重明听闻，却是微微一笑，道：“虽不能内服。却可外用。我看这金丹是个奇物。定能助人修行。” 王方平叹道：“先时我亦如此思量。如今这六枚金丹在手，细看之下，却自觉力有不逮。只怕不能为我所用。倘或强以为凭，只怕会走火入魔。”重明听得这话，微微一哂，道：“你也未免太胆小了。区区几粒丹丸，能有多大邪性？”言语时，又笑道：“也罢。倘或旁人，便是言语两句，我也懒怠磨牙。一则你有炼药之功，二则你又同这丫头有生死夙缘。既如此，少不得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便从袖笼中取出个巴掌大的匣子来。那匣子瞧着极其精巧，乃是纯金浇铸而成，匣子四面，各有两匹金马，匣盖之上，并饰日月之状，其间祥云相连，瞧着金光烂然，极是晃眼。 王方平看得两眼，颇是诧异，奇道：“这是个什么宝贝？瞧着有些富贵气象。”重明微微一笑，道：“这匣子原名八景舆。乃是太上老君为西王母贺寿之宝。此物原是车驾，上穷碧落，下历黄泉，都是使得的。因它又有奇效，能护人魂魄，我家中上下，又唤它作护魂匣。” 言语中，走将过来，牵过王方平手掌，伸指在他掌心挑出些鲜血，洒将在那匣子之中，轻轻举起，立在王方平眼目前，道：“你且吹口气进去。”王方平略略迟疑，暼了冰砚一眼，旋即张口一吹。只这一口气下去，那匣中的两三滴鲜血“噗”然一声微响，却就跳将起来，霎时变成了王方平的形容。 变化得成，重明便将那匣子一盖，顺手便递给了冰砚——“将来他若有甚要紧时候，但有这匣子，便肉身坏了。魂魄断不至于受损。自今日起，所历种种，这匣子中的一口浊气都会替他记着。便是亡故了，转世了，这匣子也能助他回魂。” 王方平听得这话，却是“啊”了一声，道：“既如此，这东西如何不放在我这里。若有个好歹，也还有个应急的。”重明摇头笑道：“使不得。这东西若带在你身旁，它却要夺你的精气神哩！自今起，你大可放心，修法炼道，只管奋进。便有甚麻烦。还有后手。这一路过来，我看你道法不俗，所行之法，皆是玄门高妙之道。只是你有些贪多，所学驳杂，未免难以精纯。须得再下苦功。” 王方平连连点头，正个彼此言语，冷不防身旁那鼎中突地传来那活水言语——“上仙，可怜我囿困在此，还请开恩，救我一救。”王方平讶然回头，却见那活水从鼎底爬将上来，匍在鼎耳之上，两只眼睛鼓得溜圆，只管将王方平直直瞧着——“上仙。若肯救我。那《九天太上道经》，我能指点门路哩！” 王方平“咦”了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两眼，却未置可否。那活水瞧他这行止，心下发急，忙道——“我困在这里，经历多年，这些个丹奴瞧着我无力逃脱，向来不曾避讳。但凡行踪，自然瞒不过我。这厅房之中，另有机关消息，可以开启绿綍翠辇之门。那王母仙书，便在那仙门之后。” 王方平听得这话，却是下意识的去瞧其他鼎中的活水。开口这个见状，却就叹道：“他们比我早来许多年，吃尽了苦头。神智消磨，心性湮灭，便有魂魄，痴痴呆呆的，但知苦痛罢了，都不中用。如今这鼎中，能说上话的，也只我一人而已！” 王方平还未则声，重明将手一扬，掌中“嗖”然一响，却就飞出一根金晃晃的绳索来，将这活水脖子“啪”然一声，便就套个正着。一套而中，重明登时猛然一扯，那活水一声怪叫，喉头“呜咽”一下，便就被扯将出来。落将下地，还未立稳，那鼎中轰然一声，猛然升起数丈高的一蓬烈火来。那烈火“呼哧”成形，霎时化作个火身神将，左手提着根铁鞭，右手拿着个青铜圆镜，眉心立着个火眼金睛。正是玉枢火府天将王灵官。王灵官变化成身，立时厉声叱道——“宵小之辈！竟敢在监坛之前兴风作浪……” 言语未落，却见重明嗤笑一声，左手一扬，却是放出一面羽扇，不过随手一扇，但听一声微响，那扇下摇出一缕清风，那清风迎面一吹，微微拂面，不过有些清凉之意，孰知那王灵官吃这一扇，那昂然数丈的火身，竟霎时被吹得七零八落。“噗噗”数下，化作十来朵团扇大的焰火，飘摇一阵，便就渐渐落回那鼎中，再没半点异动。 重明扯住金绳，轻轻一抖，那活水身上水滴“簌簌”滑落，便就现出水下真身。王方平凝神一看，却是吃了一吓。这水下之人，倒是生着一张人面，瞧那面容，像是个四十来许岁的人间男子。然其额头，生着一对牛角，手掌瞧着还好，却只得四根手指，腿瞧着弯得厉害，不像人腿，倒像山羊，腿下生的亦不是人足，却是两个漆黑的羊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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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节 云舟 重明觑眼过来，将这人上下打量一阵，两眉一皱，诧然道：“我只当是个人哩！原来是个妖精！却是哪里来的？这等形容，瞧着竟如此眼生。”那水下男子两手合十，陪笑道：“上仙，小道虽生得丑些，与中土人物不同。然灵根七窍俱全，却不是妖精。”又朝重明鞠躬致谢，“多谢上仙援手。” 重明惑然道：“你既不是妖精，却是何等族类？又哪里人氏？又师从何门？”那男子立起身，略整形容，恭言答道：“小道丑怪，自觉羞惭，没得污了上仙耳目。也好叫上仙知晓，小道唤作绿婴。我祖上并非中土人氏，原世代居于元精青沌自然国。因故国磨难，阖族迁居中土神州。中土地界，气候时节，天地灵气，皆与故国不同，祖上迁居来此，水土不服，难以生存。为求延续，先人与中土氏族通婚，这才保全一点血脉。我那一族，也有名字，世人皆称为狍鸮。我族中人物，因有些道法傍身，自视甚高，寻常凡人也未看在眼中，只肯同玄门道宗结亲。这许多年下来，门下所学驳杂，若要真个说什么师承，其实倒犯难。只我这一门，祖上便同峨眉华妙洞天、青城宝仙洞天结过亲。” 别人犹可，冰砚听得，却是有些诧异，将这绿婴从头到脚细看一阵，讶然道：“你家祖上，同峨眉青城都结过亲？”那绿婴点头称是，又同重明陪笑道：“上仙手持八景舆，想来是昆仑子弟。论起来，也是有些故旧交情。”重明微微一笑，也不辩白，只笑道：“你们生得古怪，这等奇形怪状的。倒有玄门正宗肯同你们结亲，也是奇了。”那狍鸮听得这话，不以为忤，含笑答道：“上仙有所不知。咱们那一族。有个开炉炼形的法门，可以重塑血肉。但凡到了年纪，自然能脱胎换骨。你看我这样貌，十成已然成了八成。若不是困在这里，只怕已经早成了人形。哪里还是这等怪糟糟的脸面相貌。” 重明听闻，忍不住啧啧称奇，又含笑问道：“也奇了。我活这么长久，倒是头一回听闻什么元精青沌国。那却是个什么所在？”绿婴恭敬答道：“这元精青沌自然国所在之境，并非中土地界。乃是虚空之外的一处世界。那世界唤作清阳恢空。乃是一处青气盈结之境。那青气厚重处，凝为地界，广袤千万；青气轻软处，为天界，上穷无极。先祖居于其间，寿延绵长，福泽无尽，原是个神仙都可去得的地方。” 重明听他一说，笑道：“这等地方，称为仙境也不为过，如何倒巴巴的赶到中土浊世来？”那绿婴听闻这话，却是轻叹一声，道：“那清阳恢空，自然是好的。那地界地方无垠，广有族类。这各国之中，除咱们元精青沌之外，另有个出类拔萃的，唤作洞澳清衍之国。那国中之人，唤作傲狠。无万年前，狍鸮与傲狠两国毗邻而居，一直相安，从未嫌隙。 然不知哪一日，这清阳界中，不知从何处来了个唤作青公的异样道人。这道人手段了得，言语甘甜，被两国之主奉为国师。青公在两国之中，广开门宗，收徒无数，一时权势倾天，无有并肩者。青公及稳，举两国之全力，并两国之重宝，建了一艘云舟。唤作星河浮月槎。这云舟奇大，高若入云之山，广如连天之湖。凭藉此舟，可以横亘虚空，往来异世之间。 云舟既成，那青公便变了嘴脸。弄出个什么二十四神神丹，诳语欺哄，着门下服用。两国之民，大半老实，未有二心；既是国师所赠，自然欢喜，竟是欣然享用。孰知服用此丹之后，虽个果然道法大增，然一个个性情大变，竟变得极是嗜血残暴，脑子也有些迷糊，不甚清醒。终至于一日，那服食神丹的，从了青公之命，向两国未服神丹之民大肆屠杀，几番血战，两国良善之民一败涂地，几近于灭。为求周全，两族残余拼死一战，夺得了云舟星河浮月槎。凭藉此槎，两族子民才得以逃离清阳恢空之界。” “然那青公，手段极是可怖可畏。两国之民虽已逃至天外，他却有个秘法，能开出虚空界门，平白杀将出来。两国之民防不胜防，却也无可奈何，所幸那界门开辟不易，难以久持。这才叫两国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侥幸逃脱。那虚空界门来得多了，两国之民却也看出了端倪。这云舟之上，已经被青公布下了符文机关，遑论逃亡何处，这云舟都会与他暗通消息。是以众人这才逃无可逃。” “然这云舟，恢弘巨大，那符文又藏得极其隐晦，残余国民竟是寻他不出。正当彼时，那无垠虚空之中，却忽然平白划出一道虚空洪流来。那洪流两端，一侧通向郁单地界，一侧便是中土神州。咱们这一族，见了那洪流，便就想弃船逃生，或向中土，或向郁单。没了那星河浮月槎，这漭漭虚空之中，那青公便再是手段通天，也断然寻不出踪迹来。” “两族人等，放出人去，探寻一番。只这一访，才知那郁单竟是个摇摇欲坠的危地。因是之故，两族议定，一齐逃亡中土。将那星河浮月槎，撞向郁单。云舟坠毁，便算那青公访出下落，那郁单同中土相隔无万之里，他也寻不过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两国之民弃船而逃，来了中土。那星河浮月槎却出了岔子。那云舟之上符文之力太盛，冲撞之下，洪流被截断，云舟亦被撞得四分五裂。残破的云舟，一半跌去了郁单，一半却跟着我们到了中土。残破的云舟从天而降，撞在了昆仑山的昆堎洞天之上。” “我虽未曾亲眼目睹，听闻族中老人讲时，亦可遥想其事。彼时之状，何其惨烈。得来神州，狍鸮、傲狠两族却就分道扬镳。咱们迁来了蜀中，那傲狠一族，却就以云舟残余为家，依附昆仑门宗，在昆仑山定居下来。傲狠一族，并无重塑血肉的本事，难与中土之民通婚，然那昆仑之中，另有一族，唤作蟜人，形貌却与他族相类。彼此相看不厌，累世议亲，这才将血脉保存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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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旧事极长，重明却听得津津有味，也未催他，比及完毕，又笑问道：“怪道如此，竟有这么些个缘故。只是也奇了。那傲狠一族本本分分的。并没见个波澜。怎么你们倒不肯老实，竟到这等地方来了？” 绿婴叹道：“这等地方。我虽不愿，却也不得不来。那傲狠一族如何，我们也不理论。咱们这一族来此，却是带着许多昔日云舟上的旧物。那旧物之中，有一件秘宝，唤作千花盖。这千花盖乃是咱们咆哮一族的古物。因疑心这上头有青公留下的符文。我族中便以秘法封印藏着，从不敢叫它现世。孰知不期一日，这古物竟失窃被盗。阖族上下，无不胆颤心惊，生恐那封印破解，走漏消息，引来青公。” 言语及此，绿婴却又喟然一叹——“家父久寻细访之下，才发现这宝贝竟是华妙洞天的道人所得。阖族上门理论，然一则有亲，二则有情，家父竟不好翻脸。苦说无用，只得另想它法。可怜家父茕茕一生，也未能将这千花盖寻将回来。我思量来去，自家虽个无用，却也须得尽力一试。我便枉死也罢了。家中还有兄弟，还有姊妹，总不能叫他们一生担惊受怕。因是之故，这才偷偷潜将进来，寻这千花盖。只是造化弄人。那千花盖我未曾寻出下落。人却失陷在此。战战兢兢，真个苦不堪言。我一个人，原也不足惜，不必惜命。若想开些，两眼一闭，将这老命交与这一炉子火，烧尽也就罢了。偏是舍不得那些个前尘旧事。总不肯松这一口气。” 重明听得分明，却就默然不语，好一时，才道：“若无执念，也不成个人了。都放下了，都舍得了，莫若不来这人世一遭。你也是个多情的。不怕你恼，先时我瞧不上你，如今倒瞧不起我自己。你肯为他人惜命，这就可敬。我便再有心，一时这里牵挂，一时那里羁绊，总有些不情不愿，比及至今，懊悔无及，却又束手无力。倒不如你活得通透分明。” 王方平在一旁听着，原只听着，淡淡的，漠然中并没个神色，如今听着重明这话，却没来由的有些心酸。暼了冰砚一眼，见她两目盈然，无有喜怒之色，那衣衫雪也似的莹白，于这悲欢，却是全然无有所动。这会子也不好与她言语，侧转身来，同这绿婴道：“你适才说的绿綍翠辇之门，是个什么东西？你困顿在此，如何知道那门后有甚东西？哪里就知道那仙书下落？” 绿婴听得询证，立时答道：“那绿綍翠辇之门乃是个符文界门，同青公开启的虚空界门颇有相似。我虽困在这鼎中，难以走脱，那丹奴动作，却都瞧得实在，彼此言语，也听得分明。这符文之后，乃是个神仙故址，唤作紫元南极宫。原是王母第四女南极王夫人的旧日行宫。只是如今那地方废弃多年，虽说是个神仙府邸，实则已然成了个衣冠冢。内里多是王夫人的旧物。那《九天太上道经》，亦收拾在内。那几个丹奴，原一心想夺那宫舍中的经典，奈何那南极宫中，更有一等厉害的在内，他几个觊觎多年，却始终未能得手。” 王方平两眉一皱，问道：“你可知道那更厉害的，是人是鬼？抑或同丹奴一般，只是物什成精作怪？”绿婴低下头来，轻声道：“这一问，倒叫人惭愧。我虽听他们说那东西厉害，究竟没曾亲眼瞧见，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听得也不甚分明。只知那东西有个名字，唤作虬骖虎骑。” 重明听得一时，略皱一皱眉，道：“这些个丹奴手段有限。他们瞧着可怖，咱们未必不能收拾。是好是歹，亲去瞧瞧便是。这等上古奇书，不去瞧瞧，到底可惜。”又同绿婴道：“你且去将那劳什子大门打开。只是委屈你，这绳子一时也不好与你解开。毕竟初相识。所谓伤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些，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绿婴忙忙点头，笑道：“这值得甚么。我这性命，原是恩公救下来的。慢说是绳子，便是镣铐加身，那也不妨。我虽说了这席话，到底是自话自说，一没个佐证，二没个人证，总是一面之词，便小心些，也是该的。须得如此，彼此也自在些。” 言说中，便就起身，缓缓走向那厅房正中。这厅房正中的地面，原有数十块白玉地砖，那地砖上镶嵌金丝，描绘着许多人世光景。绿婴两足皆是羊蹄，踏在那白玉砖上，直是“叮叮”作响。他那膝盖弯折，走路时又似弹，又似跳，瞧着未免好笑。 绿婴立在这白玉地砖之中，环顾一阵，却是叹道——“浑浊不堪红尘，沆瀣不过上人。”言语时，左手一招，其掌中“噗噗”两声，却就冒出一蓬蓬的火焰来。那火焰一团团的，飞将起来，缓缓散落，在十来块地砖之上，燃起了数丈高的赤红火柱。 那火柱立起，绿婴口中便就念念有词——“龙旗舞太虚，飞轮五岳阿。所在皆逍遥，有感与冥歌。无待喻有待，相遇故得和。沧浪奚足辽，玄井不为多。郁绝寻步间，俱会四海罗。岂若绝明外，三劫方一过。” 念祷间，那火柱之上渐渐放出绿光，那绿光腾起，交织在一处，却就在火柱间，开出了一扇巍峨高耸的绿光之门。这大门两侧，贴门站着两个绿光幻像的女仙，宽袍大袖，秀发高绾，面貌极其清雅。女仙手中，皆提着一块绿火卷成的青纱。这青火之纱挂在门前，微微有些晃动，仿佛那青纱之后，微微有风。 界门一起，绿婴便就轻轻一叹，伸手将那绿纱撩起一角，轻轻揭开些许，却见那青纱之后，赫然是一片低矮的荒山。那荒山之上，满是皲裂的数丈深的皲纹，皲纹之中，却见滚动着碧绿烈火的熔浆。山石间，残留着许多已经化作石头的古树。那古树稀稀拉拉的，并不成林，每一株都高有十余丈，枝枝叉叉的，都成了石头，哪里还有一片叶子。 满空里都飘扬有物，或是星星点点的火灰，或是丝丝缕缕的青烟，又甚或是一闪而过的火苗，瞧着竟似个才刚喷发过的火山口。只是那荒山最高处，却果然见立着一座宫阙。那宫阙高耸，巍巍连绵，直占了半座山。那宫阙碧绿，颜色极深，那堆砌建筑之材，远远看去，又似碧玉，又似翡翠。 绿婴睹见其状，略略发怔，重明但只瞧得一眼，便就“啊”得一声，道：“这哪里是什么仙境，哪里像什么神仙洞府，瞧着竟是个魔域哩！”绿婴道：“想来是年岁长久，无人营管，这才破落至此。”说着不等招呼，便就抬腿一步跨将过去。重明不敢耽搁，便就催促，冰砚等亦就紧随其后，撩开绿纱，径直投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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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节 清阳 跨将而过，眼前斗转星移，倏忽间，竟见个杳杳无极的虚空之井。这虚空之井乃是五彩缤纷的烟尘汇聚而成，井外四周，皆是窅然无穷尽的星空。放眼望去，四面皆无有边际。 坠入井中，倏欻而下，一路却无风声灌耳。王方平骇然回眸，身边全无半点人影。惊诧低头，却见自己那肉身已然化作了一团烟尘，不过徒具个大致的人身形容，哪里还有个皮肉。 正个惊异，脚下突地现出个土黄色的圆点，正待细看，脚下一个踉跄，却就已然落地，跌跌撞撞往前扑出几步，立稳身形，却见已经落足适才所见的荒山之中。冰砚重明皆立在身旁。那重明手中提着根绳子，绳子一端，亦见套着绿婴。 王方平举目而望，果然见那荒山中耸立着那翡翠宫阙。再回首时，却见身后乃是个荒谷。这荒谷三面环山，山上无有草木，山间裂着许多数尺宽的皲纹，皲纹之中，皆是翻滚的绿色熔浆。那熔浆沿着山势滚滑下来，在谷中汇聚成潭。 绿色的熔浆潭中，突兀的耸立着一块百來十丈见方的黑色巨石。这巨石平整，四四方方的，四角皆见雕砌。巨石正中，站着两个七八丈高的黑色石像。两个石像瞧着都与绿婴相似，似人非人。石像脚下的黑石之上，雕饰着数十个符文。如今那符文之上，皆燃着火柱，那火柱上的火焰连接纠缠，幻着个绿綍翠辇之门的形容。 只是人已悉数过来，那门失了感应，如今焰火渐渐熄灭，火柱也一发矮了下去，也不多时，那火柱火光熄尽，界门消散，地面便连一丝火灰也未见留下。绿婴抬眼四望一阵，指着远处那宫阙道：“那边是天女故宫。上仙要寻的古文，便在那里。” 重明笑道：“既在眼前，干等着作甚。好歹过去瞧瞧。”冰砚谨慎，却就放出藏身之法，将众人行迹抹去，道：“小心些，总不过逾。这地方福祸难料，未必事事尽如人意。”重明点头道：“你尽虑着。都使得。” 一行小心出来，也不飞行，只在那荒山中徒步前行。这荒山之上，竟还留有数十条小径。只是这小径断断续续，或折在了皲纹熔浆之中，或断在了毁弃坍塌之所。冰砚捡着道路逶迤而上，一路倒也平静。 只在山中走得有数里处时，到得一个山坳，却听山坳之中声音鼎沸，竟是嘈杂莫甚。冰砚心下诧异，小心而前，放眼看去，却见那山坳中有个低洼之地，约摸有数百丈大小，内里竟埋着无数骸骨。那骸骨已然成了化石。骸骨之侧，游荡着数不清的亡魂。那亡魂摇摇晃晃的，如同无数断线的风筝，在这山坳中飘来飘去，口中呜呜哇哇的号着，全然没个字词，不知飘了几多个年头，亦不知号了几度春秋。 乍见此状，重明却是蘧然而惊——“仙女故居，如何来这许多尸骨亡魂？”王方平下细辨看，那骸骨身下不是人足，却是羊蹄子，登时醒悟过来——“这些都是你家先辈？”绿婴默然片刻，轻声叹道——“想是寻来的，非止咱们一家。多少年生，多少人口，都寻了过来。前仆后继，却都栽在了这里。” 重明骇然道：“这地方亡魂多如牛毛，可见这地方有些异样。或是有个厉害机关，或是有个歹毒妖物，千万小心……”话音未落，那骸骨之中，“噗”然一响，却就冒出一蓬烟尘来。那烟尘团聚成物，霎时化作个人身鱼尾的怪物来。 这怪物高有十来丈，那人身瞧着是个精壮汉子，只皮肤黝黑，披着一头长发，头顶戴着个鎏金细丝冠冕，细腰之下，却是如鳝鱼一般的长尾。其两手之中，提着一根鱼竿，腰肋上绑着个鱼篓。这怪物甫一现身，那一干亡魂齐齐哀嚎一声，“噗噗”一通乱响，好似跳水一般，齐齐栽进那地面，就此沉下土去。只一霎时，这嘈杂纷扰的山坳里，便就寂然无有声息。 那怪物化身而成，立在那山坳正中，却就将鱼竿一抛，那鱼竿上的鱼钩“嗖”然一响，便就甩将出来。鱼钩在空，那怪物口中却就念念有词——“石鼓石鼓，悲哉下土。自我来观，民生实苦。哀哉世事！悠悠我意。我意不可辱兮！王威不可夺余志。有鸾有凤，自歌自舞，凌云历汉，远绝尘罗。世人之子，其如我何？暂来期会，运往即乖。” 那词诵念之时，那鱼钩便就如龙一般，在空中只是盘旋飞舞，比及最后一个字落音，那鱼钩“倏”然一声，便就朝绿婴兜头甩了下来。那鱼钩来得奇快，绿婴猝不及防，给吓一大跳，口中一声惊呼，未及施法，却见重明抢上前一步，左手捏个法诀，右手望空一指，且听“哧溜”一声，其指尖霎时喷出一股三焦离火。 离火灼灼，呼啸而上，那鱼钩但一落下，登时被烧个正着。但听“呼哧”一响，鱼钩上的细线顷刻间化作火灰四面飘扬，那鱼钩如人一般，竟发出“咿呀”一声惨叫。 尖叫时，那鱼钩猛然折身，窜回数丈，那怪物立在远处，将手一招，那鱼钩“叮”然一声脆响，霎时化作一柄奇形怪状的无柄弯刀，望着重明猛然劈下。这弯刀两侧，喷着霜风，内里竟睁着一只碧绿眼睛。瞧着既怪诞，又可怖。 这带眼弯刀如风而下，那锋刃也罢了，重明原未放在眼中。然吃那眼睛一瞪，心下却莫名有些忐忑。好似碰翻了他家茶水摊子，自家还要同他强词夺理的争辩；又好似暗夜小道独行，拾了一袋子金银细软，如今人寻上门来，矢口否认不说，反在诬他心存不良。凡此种种，总是自己理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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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将下来，重明右手一挥，掌中赫然显出一柄芭蕉扇来。这芭蕉扇碧绿惹眼，扇面以金丝为画，一面为旭日出云，一面为弦月沉星。扇子顶端悬着一红一白两粒玉珠，一个红光灼灼，一个雪光团团，两珠交互缠绕追逐。扇柄之上，以金丝缠出一龙一凤的形容，金光烂然，熠熠生辉。柄底挂着一把红色细丝，既轻柔，又绵软。 芭蕉扇变化在手，重明将那扇子抡将起来，望空一扇，且听“呼”然一声，那弯刀霎时被扇得无影无踪。独那霜风中的两只眼睛，吃这扇子一股疾风，纹丝未动。只是弯刀扇走，那眼睛却也不再逼近，悬在那半空里，瞄了重明一眼，略望后退得一退，那霜风就此一扑，只一须臾，那霜风团聚成形，伙着那眼睛，却就出落成了个神州人物形容。这人款款落地，瞧着宽袍大袖，峨冠高耸，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人物落地，这人随手一挥，其袖笼中毫光一闪，整个山坳陡然蒙上了一层浅蓝的微光。仿佛只这一刹那，他剪下了一块群星夜幕，放在了这山坳之中。整个山坳变得极其静谧，满地的骸骨悉数消散，化作了满地的鲜花与高树。 这花海一般的山坳之中，盘曲着一股流泉，静谧的泉水周遭，有许多角鹿沿着河岸悠闲的踱步。些许鸟雀从一株高树飞向另一株高树，彼此呼应着，时不时的唤上一两声。 远处的荒山之上，看不见那脓液一般的绿色熔浆，只有数股清流沿着山势蜿蜒淌下，那山上也并不如先时那般光秃秃的无有一物，如今山上隔着数丈，便有数株高树，那数枝干碧蓝，如同宝玉，满树绿叶，如翡翠一般翠绿润泽，叶片中团花连缀，好似串着的无数珍珠玛瑙，极其绚烂华美。林木之中，有许多黝黑的豹子匍在草丛之中，锦缎一般光滑的皮毛，瞧着像是贪睡的狸猫。荒山山巅上的翡翠宫阙，上方现出了一轮弦月，那弦月挂在宫阙中的高楼顶上，投下灰白色的辉光，整个宫阙瞧着莹然而祥和。 行景变化，那落地的人物却就朝重明露出一个极其恬淡的笑容——“你是中土来的上仙。不是清阳恢空的人。”重明听闻此言，却是愣了一愣——“这里是清阳恢空？”又指着远处那宫阙道：“那不是紫元南极宫？” 那人物含笑道：“是的。这里是清阳恢空之界。这里是元精青沌自然国的故国古都。我身后那宫阙，是自然国的皇城，玉虚空洞城。你们穿梭虚空，不远万里来此，竟不知他这名字么？” 重明脸色一变，转过头来，一脸愠色，同绿婴斥道：“天可怜见，适才我还说敬你有些心性，不想竟是满口胡羼的小人！竟好骗我来此！你这蟊贼……”言语未完，那绿婴却是嗤然一笑，冷道：“我族中之民，流落中土，受了多少苦楚，险些灭绝。我若不伶俐些，只怕还在那困囿之中消磨受苦。我也是为着有条活路，也不专来骗你。” 言语下，两手一抬，竟将个脑袋从脖子上摘了下来。脑袋在手，将那明晃晃的绳子轻轻一拨，便就撩将开去。揭开绳套，夹在腋下的脑袋又是一声冷笑——“我已来此，不能奉陪。得罪之处，还望海涵。遑论如何，你们于我也算有些情谊，将来见面，少不得手下留情。” 言语时，又朝那怪诞眼睛化来的人一指，同重明缓缓道：“这是个魔障。万不要中了他的邪法。”话音一落，其人“哧溜”一下，霎时化作了一只飞鹏，两翅一展，倏尔间，便就搏起双翼，窜上天，望着那翡翠宫阙疾飞而去。 那眼睛化来的人物一声轻笑，也不追赶，瞧着他一闪而过，只摇摇头，低下头，缓步走到那泉水侧旁，蹲下身来，轻拨泉水，口中缓缓道：“清阳之界，好容易归于清静，恢复那寥然境界，好端端的，竟又起这等喧闹嘈杂之事。这可如何是好！” 慨叹时，又朝重明等轻声道：“这等寂寥之地，无有纷争，无有喧扰，天只为天，月移星动，云聚霞散，已然尽其所有；地只为地，养其所生，不偏爱一类，不独宠一物，顺之自然。岂不美哉？何苦要弄出这许多烦恼来。叫这虚空之中，嘈杂不休。” 他那言辞温柔，入耳叫人没来由的有些心下轻软，遑论他说什么，总觉着有些道理，便没道理，听着也觉着该有些情理。那人言语时，又缓缓起身，朝重明等缓缓走过来，一行走，一行说道——“中土之地，历来不肯清静，那无万吵闹，皆从其来。只是那中土故主，实在有些无赖，在那浩瀚无垠之界中，立了无数镜像之界。便有声响，四方皆来，叫人无从搜寻。你们来得正好，想来你们总有法子，指出个路来……” 这人堪堪走近，冷不防那虚空之中，忽然现出个手来。那手猛然一摁，狠狠按在这人额头之上。那人一声惨叫，“嘭”然一响，陡然变作了两个光秃秃的眼珠子，落在那虚无中的掌心之内，滴溜溜之转。 这人身形一散，这山坳中的幻境立时“噗”然一声微响，霎时化个干干净净。现出了初来时的本相。那虚空中的手臂亦现出全身。正是翛然而立的冰砚。远处那十来丈高的鱼尾巨人手中提着个鱼竿，其脸面之上却没了眼珠，眼眶之中空空洞洞的，隐约有星芒闪烁其中。 那巨人长尾摇摇，往前略近些，同冰砚叱道——“恶婆娘！还我眼睛！”冰砚未及则声，重明却就跨步上前，一把兜过那眼珠子，冷笑一声，将那两个眼珠子望空一抛。一个“哐当”落地，却是霎时化作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另一个“扑楞”两声，却是变作了一只黑羽鹰隼。那鹰隼一声尖啼，望着那兔子便就急扑而下。那兔子听得叫声，显是吃了一吓，腿脚一蹬，“嗖”然一下，便就朝山下急窜而去。那鹰隼不肯干休，在山石间高低盘旋，只管追逐。那巨人“嗷嗷”两声，满口乱骂，却就抛下众人，跟着那鹰隼追了过去。他身形巨大，长尾不便，瞧着只怕一时追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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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节 空洞 巨人这一去，冰砚却就捏动法印，将三人行迹藏了，悄没声息的望玉虚空洞城行去。重明颇有些感叹道：“这城中魔物，显是有甚法印在身，但凡是那狍鸮人来此，定能知觉。那绿婴这般过去，定然触动消息。我看他虽个术法诡诞，但心气高傲，只怕难得周全。保不齐又在哪里弄个狼狈下场。”王方平皱眉道：“这糟心怪物！只想捉他回来，问个回去的路程。他便受些罪，那也是他自寻苦吃！同咱们哪里相干！” 当下说着，脸上又渐渐凝重，言辞中便有几分忧心——“先前楼上那地砖，瞧着寻常，实则是雕绘着上古秘文的界石。这个地方，来便来了，却是哪里再去寻个绿綍翠辇之门来？便寻着了他，他能有几多本事，怕也作难。”冰砚默然片刻，亦道：“这地方只怕真个难走。若是有这界门，他们也不至于要弄出什么云舟来。便算侥幸，再有一艘云舟，却又哪里有那机缘再碰着个通向中土的虚空洪流？想要回去，怕是有些作难。” 王方平思量一时，缓缓道：“他既敢来，自然就有回去的法子。遑论如何，都得先将他捉回来。”言语下，又有些自责——“也是我心存贪念，若不是想着那劳什子上古奇书，何至于此。”冰砚侧转头来，瞄看他两眼，好一时，却是轻轻一叹。 重明在旁默听一阵，恍惚一时，却就突然开口——“只要捉得那绿婴，回去其实也不难。”言语时，却就从袖笼中摸出一粒奇特的冰蓝色的明珠来。这明珠瞧着不甚圆，上头坑坑洼洼，多有起伏之处。虽无人拨动，那珠子亦自家慢慢的转个不停。 这珠子通透，内里隐隐可见赤红如火的内核。那内核瞧着像是一团熔浆，也没个固定形容；珠子四面，悬空浮着数不胜数的星芒，那星芒浮在珠子上下四面，瞧着似乎散乱无章，然下细看去，竟与中土神州的星空几无两样。 冰砚侧头瞧去，细看一阵，也认不得，诧异道：“这是个什么法宝？如何凭它便可回还？可有什么来历？”重明将那珠子轻抚两下，缓缓道：“这珠子唤作九灵太妙益地图。原是王母授虞舜之宝。可为中土之门。遑论身在何处，有此物在手，都可回还中土。只是门且有了，还须得有个开门的法子。若是捉得那绿婴，只要问出咒法，咱们便可回还了。” 王方平听她一说，将那珠子细看一阵，叹道：“想不到你竟有这许多罕世古宝！一件件的，我竟闻所未闻。只是也奇了。我家下原也有些耳目，何以如你这般的门户，我家竟一毫不知。”重明听得他这话，却是嘿嘿一笑，缓缓道：“这东西好是好，可惜却是贼赃。咱们怎么好四处炫耀？自然要识趣些。” 王方平“啊”得一声，诧道：“贼赃？这却是从哪里盗来的？”重明微微一笑，道：“也不怕你笑话。咱们这族中的大半法宝，不是鸡鸣狗盗得的，便是强取豪夺来的。这益地图，与那八景舆一般，其实都是昆仑山的。这两件宝贝，在我家也久了，何年何月得的，那也说不上来。如今口口相传，说是那昆仑山的道士行事不端，有悖天理，以至于洞天坍塌，门下重宝自洞天之中抛撒下山，散落在昆仑山中各处。那山中的蛇虫鼠蚁之辈，飞禽走兽之类，得了上古之宝，演化成精，恐昆仑山的道士寻上门来，便就带着宝贝四散逃亡。可巧咱们祖上碰着几个，将那妖精杀了，那宝贝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我家门户。” 言语时，将那珠子轻轻一抹，那珠子便就陡然铺开，竟就此化作了一张黄绢横幅。王方平探头看时，却就见那绢帛上绘着中土地图。只是九州之外，又另有许多山川河岳之界，却在中土海外。 重明轻抚卷轴，脸上却有些悲凉神色——“这昆仑声名在外，重宝失落，却从来不敢与人道，生恐旁人听着了，更要四下搜罗。可怜他一门传了多少世的宝物，就这般散了。也不怕你们知晓，我这身上揣着的，那昆仑法宝，何止这一两件。只是贼赃易得，法门难求，他家宝贝，我经手的也多，只不知那运用窍门，不过当个寻常法器起用。内中玄奥，却是不得窥探。那玄微精妙之处，我族中多少人都试过了，能验出来的，万不及一。便问着了其效用，却没那神通驾驭。拿在手中，实则也无用。” 又转头瞧向冰砚，似笑非笑道：“我族中人等，将这些个无用的器物看得极重，代代相传，从不肯许人。其实和氏玉璧，在顽童手中，与石块何异；疗绝症、起沉疴的救命良药，与猪狗吃了，又与那隔夜的馊饭有何两样？天道无常。世上焉有尽如人意之事。这天下之宝，自然都是天下人的。便是人间，也有句旧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可这等粗浅的道理，却又有几人看破？” 王方平细看两眼，却就从中找着了自家洞府所在之地，细看一阵，自言自语道：“有这宝贝在手，却是哪里去不成？”说着听重明那一席话，摇头道：“话虽如此。这等宝贝，明知无用，那瞧着也叫人心下欢喜。哪里就好轻易放手。舍得二字，人人会写，却又有谁会做？那盖世的法宝，不给子嗣，难道要给不相干的闲人？慢说你那族人，便是我，只怕也舍不得。” 重明微微一笑，将那卷轴一扯，那卷轴“噗”然一声微响，又自化作一粒珠子，在重明掌心转得两下，便就沉入掌心之中，不见个行迹。重明抿嘴笑道：“旁人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却很是舍得。”言语下，调转头去，瞧了瞧冰砚，轻声道：“少小之时，总有许多事，心里挨挨拶拶的想着，眼里躲躲闪闪的盼着，却不能成事；又有许多人，偷偷念着，风里雨里廊下窗前挑着夜灯苦苦的候着，又暗暗怨着，春日里秋日里绵绵蛮蛮的望着，却不能相遂。我只认作自己未肯尽力，道行未及顶端，法宝未至化臻，成日里把自己恨着，逼着，消磨着，魔怔着，总是苦修奋进。孰知终至于一日，冠盖一时，放眼望去，家下无比肩之人，族中无并提之瑧，蓦然回首，身前身后，那未穷之事，林林总总，却是更胜往昔。那苦等的人，未及一声道别，也已然永别。也好教你得知，事成与否，其实未必便是力有未逮。人之为人，总有缠身的桎梏，你也说不上是为了哪一端，这里也纠缠，那里也纠缠，这头放不下，那头舍不了，直至终了，如我一般，孑然一身，才知这尘世的种种，竟是如此的荒谬，如此的可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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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这话来得突然，冰砚原漠然听着，未有什么神色，比及听她说完，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王方平讪笑一声，同重明道：“我同你讲话，你倒转过头去，没来由的说她一通。原是说这法宝，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这一通混话。”冰砚暼他一眼，淡淡道：“她说她的，你听得进去，便听两句。听不进去，横竖不相干，浑说什么。”彼此同行，迢迢千里，冰砚从未说他半句，孰知这里倒评骘两句，王方平听着这话，反倒高兴起来，含笑道：“你说得是。是我口不择言。从今往后，我也学你，谨言慎行。” 冰砚听着这话，却是两眼略睁得圆些，将他打量两眼，王方平自悔有些孟浪，这话说得造次，未免脸一红，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冰砚见他低头，转过身去，也不再言语，一行翛然而上，终至于那皇城。 这翡翠之城，远看已然十分宏伟，比及近了，放眼一看，真个叫人唏嘘万分。这皇城极大，就此看去，在这山头沿着后山绵延而下，累累垂垂，恐有百来十里长远。这山头的宫室中，有百来丈高的巍峨高楼，也有借着山势高低起伏的连苑别墅；靠近山两侧，更有绵延不绝的抄手长廊，那长廊高低不齐，高处七八丈，拔地而起楼台，低处两三丈，或窝着一两个水池花坛，或藏着一两处山亭水阁，精致巧妙处，江南水榭不能相提并论，恢弘磅礴处，人间帝王家难以望其项背。 冰砚立在空中，往下一望，这皇城之中，依稀可辨旧日盛况。山顶那金碧辉煌的高屋广厦，自然是帝王皇族的宫苑；下面那略低一些，富丽堂皇的敞轩大房，想来是王公贵胄的府邸；更下一层的，那些个精巧华美的层楼小院，定然是寻常百姓的寓所。上面这几处，楼宇之外，多是些花园，那园中如今没了草木，空留着些无水的池塘，池塘里是荒废的水法、假山；池塘四下里，胡乱倒着许多残损的玉像，这些玉像形容奇特，有些瞧着同狍鸮相类，有些又奇形怪状，难以言表。 这皇城瞧着十分破败，内里各处皆有坍塌。这一瞧下来，里面死气沉沉的，全然没个活气。皇城最高处，那最高的翡翠楼下，铺着个翡翠广场。那广场正中立着个七八丈高的翡翠雕像。这雕像乃是个身披战甲的狍鸮，双目怒睁，两手握着一柄似剑又如刀的兵刃，望空挥举。其脚下另有十来个狍鸮雕像，皆是妇孺，或倒地哀嚎，或掩面哭泣，瞧着竟有几分悲凉。 广场后面，便是那翡翠高楼的大门。那门中时不时的便冒出一股淡淡的黑色烟气。那烟气氤氲出来，袅袅翻卷，内中竟隐隐有些歌声——“人行各有本，皆由宿世功。立德务及时，发愿莫不从。善恶俱待对，倚伏理难穷。贤士奉法言，道德在兼忘。解是大智慧，上为太极公。宝盖连玉舆，命驾御九龙。金华擎洞经，捧香悉仙童。啸歌彻玄都，鸣玉叩琼钟……” 这歌声听着分明，那黑烟飘忽出来，却渐渐散开。升至那高楼半腰处，便被山风吹散，那声气便就渐不可闻。重明低头同冰砚道：“那楼里有些古怪。那绿婴应也在里头。”王方平转头过来，惴惴道：“我看这黑烟，有些像残破的亡魂。” 冰砚两眉微蹙，按下云头，偕两人慢慢走向那高楼大门，立在高处下望，不过觉着这翡翠高楼不过高大些，也没甚稀奇，比及落地，仰头一看，却陡然生出天地高远，楼宇巍峨，斯人渺小之感来。便是这高楼的阶梯，一眼看去，都叫人觉着庄严肃穆，不可玩忽。 轻步台阶，走近楼门，这大楼原本便没有门扇，楼门乃是个圆拱，拱门两侧的基石，都雕琢成了个手执长戟的狍鸮。这两个狍鸮神色庄严，两目平视，似乎眼前走来的，皆是蝼蚁。 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个影壁，这影壁连着底楼楼顶，影壁前站着个十来丈高的狍鸮雕像。这雕像左手拿着一柄白玉长剑，笔直的指向前方，凛然而生寒光；右手捧着本翡翠卷轴，卷轴两端皆镶嵌着碗口大的红宝石，那宝石红光灼灼，极其璀璨夺目。 影壁左右，各有一个弯曲的回廊，左侧向上，右侧向下。右侧那回廊之中，隐隐有些歌声，但此刻听去，模模糊糊，却听不实在。右侧回廊之上，寂然无声，却有些淡淡的黑气沿着回廊的阶梯滚滑跌落。 冰砚迟疑一时，便就朝左侧走去。步上这翡翠台阶，足底但觉有些微凉。这回廊两侧的壁上，雕有许多巨大的狍鸮脸面。先时瞧着，不过觉着都有些狰狞，似乎生得也都没甚差别，多走几步，瞧得多了，却瞧出了美丑妍媸，原来这狍鸮，既有长得甚丑的，也有生得极美的。且那脸色，同人一般，也有欢喜，也有悲切。更有一等，苦痛中，又有些漠然；欢喜中，又有些酸楚。林林总总，与中土人间那庙宇中的人间百态图，竟也大致相仿。 走得一时，进了这高楼上的一个大厅。却见这厅房之中，端端正正的放着许多供人席地而坐所用的毯子与矮几。那矮几之上，齐齐整整的放着许多碗碟，矮几侧旁，整整齐齐的排着许多酒坛。那厅房之中，正有十来个身形窈窕的狍鸮女郎亡魂，彼此呼喊，嘻嘻哈哈的在那矮几中穿梭。这个弄弄杯盏，那个平平地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休。 这个说——‘这桌子上有灰！’。 那个说——‘你瓶子没扶’。 近的说——‘你们忒惫懒，偷奸耍滑，眼看宴席开了，仔细主上责罚。’。 远的说——‘我们太老实，他们都躲着瞌睡，只咱们这几个忙上忙下，着急忙慌的，忙里忙外！’ 重明瞄了一圈，看了一时，总不则声。王方平却轻叹一声——“可怜。她们竟不知自己已然成了亡魂。”重明听得这话，却是嘴角一抿，缓缓道：“你自己也是个亡魂。却有什么好感慨的。”王方平“啊”得一声，道：“胡说！我活生生的。同她们岂能一样。”孰知这话出口，冰砚却就侧转头来，瞄看他一眼，轻声道：“她说的亡魂，同你说的亡魂，原不是一个意思。” 重明微微一笑，道：“我活了这许久，从来无人猜着我心思。我只不信，偏遇着了你这么个知己。你且说说。我这个亡魂，是个什么意思？”冰砚默然片刻，便就轻声言语，只是开口时，两眼并不看重明，反是瞧着王方平——“古来之人，也有生平。他们活着那时候，自然也是活生生的。只是咱们看来，他那活生生的时候，同亡魂也没两样。咱们但知过去，其实那将来，也已经在了。那未来之人，放眼瞧咱们，岂不也是个亡魂？你如今是活着，八佰年后，也还活着么？若八佰年太短，那八万年后呢，你也还活着么？八万年后的人过来，瞧着你我，便有血肉，那同亡魂，又有甚么不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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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节 魂殿 王方平听得冰砚这话，转头瞧向重明，重明略略侧头，脸庞陷在阴影之中，只瞧见她那右眼，在蓬松凌乱的碎发中，露出一点微弱的反光。王方平默然一时，同冰砚轻声道：“你瞧着我，也是一具亡魂么？”冰砚嘴角一抿，轻叹一声，抬起眼，温言道：“人世如梦。清醒如何，昏聩又如何？只要好好活一回，问心无愧，生也好，死也好，命也罢，运也罢，你管他作甚。” 又调转头来，同重明道：“这世上规矩如此，道理如此，我都省得。我却未必肯低头。我虽无泼天的本事，却是不认命的。我没甚么慧根，不理会什么超凡脱俗，也不理会什么解困脱厄，但凡我认了的，管是什么人，管是什么事，一则尽心，二则尽力，再不理旁人说三道四。是以旁人只说我心冷面冷，或是不顾情面，或是不讲道理。只是孤僻心狠如我，也同你一般，有一等顾着我的人，也有一等我想顾着的人，若为了他们，一个缘字，一个情字，总是放不下的。以己度人，你那心思，其实也不难猜。若单为自己，这残破空洞的尘世，可有什么好恋恋不舍的。” 言语下，重明却已在那里低下头去，冰砚轻叹一声，道：“走罢。且再上层楼，瞧瞧是何光景。”重明听着这话，却就抬起头，缓缓道：“是啊。已然如此，倒何必执着苦缠，不如再上层楼。”冰砚也不多言，便就前头领路，沿着这大厅侧旁向上的回廊轻步而上。 走上回廊，里头却就安安静静的，没半分异响。绕一个大圈，再上层楼，却见前头又是个极广阔的大厅。这大厅高有数十丈，厅门门柱乃是两个身着长袍的翡翠狍鸮女郎。两个女郎手中皆捧着个翡翠水瓶，瓶中有水，那水喷薄而出，如虹相连，形成个半圆拱门。 这狍鸮女郎极其巨大，冰砚等缓步前来，立在厅门之下，三个人在一处，也没那女郎蹄子大。靠近大厅，放眼一看。那厅房靠门口处，放着三个成品字状的黑色圆石。那圆石形如鸡卵，只高有丈余，且表面满布皲纹，那皲纹之中，不住的望外淌着绿色的熔浆。圆石的下方，汪着一滩绿色的熔浆，上面“噗噗”有声，却是燃着三四尺高的绿色焰火。 厅房顶上，雕着一个巨大的翡翠人面。那人面瞧着与中土人物相类，浓眉大眼，长髯方面，瞧着是个四十来许岁的男子。这翡翠人面两目炯炯，径直盯着门口，王方平抬头细看两眼，竟觉着那眼睛似乎正细细打量自己，虽未觉畏惧，心下多多少少，却觉着有些不自在。 厅房内里，最里端放着一张十来丈高的桌子，那桌子后，坐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怪人。这怪人那身段形容，与人大致相仿，只腰身之下，不是双腿，却是极粗极长的一截鱼尾。那鱼尾藏在黑袍之中，不过略瞧得出个形状。这怪人瞧着像个男子，五官也还干净，只头上没有头发，却只盘着一团紫色的迷雾。那迷雾高有丈余，内里悬着数不清的肉球，那肉球当中一条长缝，冷不丁的撑开，却是颗硕大无朋的眼珠子。 这怪人端坐桌后，两手捧着本活页虚空册子。这册子恐有百来十页，每一页皆是虚空剪裁而成。那活页之上，别的没有，不过是些微微闪烁的星芒。这怪人却看得入神。许是瞧见什么心向神往的东西，在那书册活页上轻轻一点，那活页上的星芒登时“呼哧”一声，便就疾跃而出，悬在半空，霎时化作一蓬黑色的烟霭。 那烟霭之中，却就现出个如中土一般的天地。那天地之中，却见一处大殿，那大殿崔嵬巨大，内里却空空荡荡的，一没个陈设，二没个供奉，只殿堂正中趴着个异人。这异人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全没半分血色，两臂松软无力的贴在胸口。那长尾如死蛇烂鳝一般，歪歪拧拧的顺在大殿地板之上。 这怪人见那异人，却就微微一笑，开口同那异人言语起来——“怎么，你已然命不久矣了么？”那异人略略抬眼，却就望头顶的虚空处望了一眼，旋即低下头，一声苦笑——“我好得很，不劳费心。”那怪人微微一笑，缓缓道：“你若安好，怎么会开启这天枢镜？”那异人冷笑一声，翻转身，仰面瞧着头顶那虚空，好一时，才缓缓道——“我不过是想瞧瞧我家两位夫人。开错门罢了。我好得很，不用你费心。” “我能救你。”这怪人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你这肉身，已经油尽灯枯了。你那道行，也再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你那故国旧梦，再也难圆了。你瞧瞧你这形容，不过是瓶中插花，瞧着鲜活，实则已经断了根基。何苦这般作践，你若明白些，何须如此苦痛。我传你的游仙枕，你可还记得如何……” 言语未完，那异人嗤笑一声，五指望空一捏，且听“嘭”然一声，那怪人身前的烟霭登时聚合起来，倏欻间，便就化作一粒星芒，又自沉入那虚空活页之中。那怪人乍失人影，两眉一皱，却就恨恨自语道——“凭你如何嘴硬。总要再来寻我！我知你心性，死不足畏，然心愿未了，旧梦未消，哪里就肯放手！世事世情，我偏不信，你能轻易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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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尽，这怪人忽地侧头一笑，两眼径直瞧向冰砚等人——“一时失察。竟有贵客到了。”冰砚心下一跳，经历若干，却甚少被人瞧破行藏，讶然中，重明已然抢先一步，行在前头，也不藏了，也不客气，直愣愣同那怪人道：“你是何人？” 那怪人莞尔一笑——“你们闯入我这房里，倒来问我是谁？我看诸位这形容，想来是中土人氏，那中土之地，盛传是个礼仪之邦，怎么瞧列位的举止，竟是大相径庭哩！”这话虽有几分奚落意味，然这怪人笑容可掬，脸面亲热，声气又服帖，又软和，叫人觉着舒坦，仿佛多年老友意外邂逅，彼此熟稔，不过说些打趣言语，虽有些冒失，却也不失热络亲切。 重明略愣一愣，嘴角微微一抿，含笑道：“中土之地，天宝物华，自然万物可生。有那礼仪之家，自然也有我这等粗鄙狂放之人。若尘世处处相同，凡间人人相似，那还谈什么天广地阔？我生来便是如此放诞，如此无礼，那也是天性使然。我将这天成之性，地养之德，将做话来问你，又有何不可？” 那人听她这话，却是放声一笑，也不起身，将手中那册子轻轻一放，含笑答道：“说得好。中土有句旧话，上门是客。既然远客见问，我素来不瞒人，不哄人，只好据实相告。我旧日名字，经过这许多年，无人称呼，真真是忘了。平素里家下人等，那拘束些的，唤我一声神尊，自在些的，唤我一声黑帝。” 重明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阵，又问道：“这是清阳地界，你是异邦人。你却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什么来历？为何在此？” 重明这话问得颇不客气，那黑帝听着，脸面带笑，却全然没个愠色，只轻笑答道：“这里确乎是清阳恢空之界。只是这地界如今已是我家做主。自然算不上异邦人了。虽说我们确乎不是此地旧人，但天地能换新颜，沧海能化桑田，这世上茫茫之地，多少人来往，过往如何，哪里能一一追忆清算。自然只认现在。 若说来历，我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今日从大冥之界来，然那大冥之界，却也并非我故土。说一句不欺心的话，我那故园，真个有些想不起来了。但只有那么一处地方，隐隐约约的，不过有个大致景象，那山唤作什么山，那水唤作什么河，一毫记不得了。你这会子问，我这会子想，只记得旧日家园，门前有两株四味木，亭亭盖盖，一年开四回花，结四回果。那春日里结的果，略有些涩，瞧着绿油油的，一串一串的，没甚滋味，淡淡的，略有些清甜香气；那夏日里结的果，挺括瓷实，粉嘟嘟的，一个个的藏在厚叶底下，脆生生的，甜津津的，叫人口齿噙香；那秋日里结的果，软软的，红红的，坠在枝头，又大又圆，看着好看，吃着香糯，甜也还甜，却又有些酸；最不堪，便是那冬日里结的果，瞧着吧，有的青灰，有的黑褐，生着坚硬如铁的果壳，壳上还挂满了勾刺，其实剥开来，不过两三瓣发黄的果肉，极苦，极涩，吃着舌头发麻。只是若弄个砂锅来，又捧一把细砂捂着，小火焖上一宿，那冬果壳裂了，肉干了，虽个也还略有些苦味，但回味竟还有些甘甜。 若说我来此何为。实则我蹒跚来此，却是为着我那兄弟，因他一时大意，弄出了些纰漏。特来与他收拾残局的。这清阳之界，原已成清平之境，祥和之乡，不过留着几个守门人，谁知总有些个不本分的，不安生的，将我家真仙的好意当做歹念，非得要寻出事来，滋扰这清阳地界的安宁。我家兄弟行事糊涂，没将那寻衅滋事的拿住，反倒失陷了大冥之界的古物。我奉上命，这才不得不来。” 重明惑然道：“那大冥之界是个什么地方？你那兄弟又是谁？你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叫人真个越听越觉着糊涂。”黑帝见她这神色，微微一笑，竟是十分耐烦，温言良语的同她一一言道：“那大冥之界，乃是个混沌初开，鸿蒙形成时便有的一块积古之地。那地界浩渺无边，寂寥无声，是个清静无妄的仙境。离这清阳地界，有无万之遥，离汝等那中土地界，更是遥不可及。 我那兄弟，平素人都唤他做青公。他与我，并非同胞兄弟。他那故国，原是虚空中的一团紫云，唤作西那天紫云境。当年我得蒙天眼，拜入真仙门下，道法初成，奉真仙之命前往降伏紫云境。那紫云境原是个繁华胜洲，内中生灵，与今日之中土几无两样。其时中土神州天地初开，玄景未分，天光冥远，太虚浩漫，不过是虚空中的一处烂泥塘罢了。这紫云境在虚空之中，生于无始，起于无因，为万道之先，元气之祖，内中又有圣人，禀天自然之胤，结形未沌之霞，托体虚生之胎，生乎空洞之际。那圣人道法高绝，举全境之力，率一境之兵，同我争胜。我以寡而敌众，战胜而力竭，未能歼而灭之。他颓而不丧，败而未绝，残心之下，犹有余勇。彼此一战，竟未能倾覆其根本。 借着真仙古宝，我便在那西那天中藏下身来。养伤之余，明察暗访，我却见着了青公。那圣人有好些个弟子，青公便为其一。青公天赋异禀，道法卓绝，于一众门人之中，出类拔萃，极是耀眼。然他纵有千般好，只一端，他那真身，不是人哩。一则门人多，二则事务重，那圣人便有心，行事也难免有失了偏颇处。一来二去，自然便有嫌隙。青公为人，原极贵重，他自视甚高，便受了委屈，也总是隐忍。 他自己也罢了，我瞧着，却未免有些恻隐之心。因是之故，我掩了行迹，换了形貌，在云天之中，与他偶遇，于星汉之间，与他重逢。他性好幽寂，心玩山水，便心有灵犀，也难与人相通。只是我有一法，以其所感，化其所观，以其所爱，投其所好。论丝竹管弦，宫商调暢，律吕和平，彼此相合；论挥翰染毫，玄黄焕烂，丹青熻煜，彼此相契；论大道微义，穷幽极微，析毫剖厘，彼此相协。几百年下来，彼此之间，以地为舆，操天为盖，驰鹜旷荡，翱翔八外，便有些情谊。两两携手，声不足以传心，词不止于达意，恍兮惚兮，莫能使之然，莫能使之不然，亦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不然。两两相顾，却是自然而然。 及至于此，我便传他些真仙之法，叫他见一见那不测之阴阳，无伦之变化，飘摇太素之间，光烛玄昧，洞鉴无形，仰观太极，俯察幽冥。又与他往返真仙收服之旧地，与他一道涤宇宙之尘秽，扫云汉于天衢，下九幽而无底，上寥廓而无隅，也叫他去一去那上不可攀之处，下无所涉之地，于其间，不颓不落，悬身浮空。浮游幽虚，出入杳冥。观混沌之未判，视清浊之未分，盼仿佛之窅然，瞻响罔之眇然，窥惚恍之容象，睹鸿洞之无边，步宇宙之旷野，历品物之族群。比及终了，他亦着光明之衣，照虚空之表，崇识真仙，尊而敬之，得成正道。 得道之后，他便与我携手，与那西那天紫云境的圣人相决。那圣人所仰虽众，所得虽广，然所尊之道，非出乎自然，非挺于空洞，成不道之道，得不德之德，以虚为根本，以无为正性，便落了下乘。彼此一战，势败而亡，其门宗倾颓，至此而终。泱泱之众，一日而亡，茫茫之界，一日而寂。紫云境中的万千生灵，那无休无止的祸患休戚，终归于安宁。” |
| 祝楼里各位书友节日快乐，新年如意，身体健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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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节 坚玉 众人听他娓娓道来，一时遥想其事，却是各有所叹。重明惑然抬头，问道：“既然是这等相亲相厚，行事又如此卖力，怎么就犯错了呢？不知是何等事，要你来收拾残局？” 黑帝微微一笑，道：“我那兄弟，到底是心肠太软。尚未彻底了悟。紫云境的旧事已然至此，他竟还在心中藏着些愧疚与不安。 这清阳之界，虽归于安平。然仍有些许漏网之鱼。有借着云舟逃亡去的，有残留在这清阳地界隐秘处的，总有残余。那借着云舟遁走的，也就罢了，虚空漂流，也弄不出多少动静，独这清阳地界的残部，贼心未灭，暗中觊觎，只等寻出时机兴风作浪。 那狍鸮、傲狠二族，大势已去，已不足虑。只是这清阳之界，极其广阔，内中氏族甚众，内中有一族人鱼，形容与青公相类。那族中有两个氏族，一支唤作龙侯，一支唤作熊耳。这两族人，藏身清阳之中的虚空幻境，苟且偷生。那龙侯氏族之中，不期竟出了个魔头，唤作坚玉道人。 这个坚玉，我未曾见过，但听门下说过，生得颇是清秀。虽无十分的颜色，然两眉罥罥，两眼明澈，瞧着如同那草叶上的露珠一般，让人瞧着不敢近了，唯恐脚步一重，它便要滑落跌碎。这坚玉柔柔弱弱，娇娇怯怯，却是叫青公动了恻隐之心。数次发现他两族人等，皆默然置之，未曾清理。 这两族人等，道法低微，既没有传世的古法，又没有护身的秘宝，若就此放任，原也惊扰不了上圣的清静。偏是这坚玉，心性狡黠，瞧出了青公的软肋，伏低做小，千方百计的接近，末了，终是从青公处盗走了我家两件宝贝。 这宝贝乃是噎神与折丹古神传下的至宝，珍贵无比。此事非同小可，青公便有功绩，也不能抵罪。我家上圣，这才着我来此。” 重明微微一笑，道：“中土有句老话，唤作柔能克刚，兵法之中，亦讲究以弱胜强。听你说话，便知这青公是个刚性的。只是我也好奇，这古神传世的法宝，那也多得很，是什么样的宝贝，竟至于此？” 黑帝哂然一笑，道：“这起事端，原不宜与人道。只是远来是客。我也不好驳你的情面。这两件宝贝，一件唤作积神幽宫，一件唤作五因内匠。只是这两件神器，无大智慧，不可得启，无大慈悲，不可得用。那坚玉虽得了至宝，却也未能成就大事。只一味躲藏。因这神器，我来此多年，竟也是毫无头绪，实实寻不出他来。” 言语下，这黑帝却也有些感慨，冰砚默然片刻，略上前两步，轻声问道：“你们为着这清静，是将这清阳地界看得见摸的着的生灵，都屠戮殆尽了么？”黑帝听着冰砚这话，微微低头，下细将她看得一阵，竟是轻轻点头——“肉身沉重，苦欲缠身，我将他们都解脱开去，与他等寻了永世的自在与安宁，怎么好说是屠戮？” 冰砚听得他这言语，默然立得片刻，又道：“若是寻得了中土地界，你也会与这中土众生这永世的自在与安宁么？”黑帝含笑点头道：“众生平等。这是自然。”王方平听着这话，却是没来由的打个寒噤。 黑帝见他等这形容，心下明了，轻笑道：“你们陷在肉身，贪图这无穷无尽的烦恼，眼中所见，皆是纷纭繁杂的俗念。自然觉得不可理喻。也罢，我开个偏门，叫你们瞧一瞧，这清阳之界的清静之境。” 言语下，却就伸出手来，捏个法诀，就着虚空，凭空画出个光影之符来。 这符悬在半空，却就渐渐放出一抹白色的毫光来。这毫光颤颤巍巍，渐渐扩散，光影过处，这空荡荡的大厅之中，竟赫然现出另一番光景来。 这大厅之中，却见有数十个身着雪白纱裙的狍鸮，手中提着花篮，在这厅房之中正个下细布置。厅房正中，站着个梳着高髻的狍鸮女官。她面容和善，肩头披着一领粉红大氅，那大氅拖在地上，足有三丈来长。这女官脸面含笑，正个吩咐一众女使——“今日君上大喜，祭祀宗庙之后，必要来青公魂殿谢神还愿。你们仔细些，那花不要混放。昨日说得明白，朱紫青白，各色都有定例……”说着，又回头招呼大殿门口的守卫——“怎么还穿着金甲，谢神还愿，自然该穿银甲！你们管事的哪里去了，这会子竟糊涂起来，这穿着之事虽小，然与礼相关，不可轻忽才是……” 他们这些个魂灵，在这殿上匆匆来去，个个身形皆是晶莹通透，其手中那花朵，不过是一簇簇的流光飞影，瞧着不过略有个形状哪里辨得出个颜色来。黑帝坐在大厅之上，两眼瞄看这些个忙忙碌碌的魂灵，眼中竟满是温柔与艳羡——“你们瞧瞧，这上圣布置的梦境，何等瑰丽，何等祥和。她们生于其间，一般的活着，与生前并无半分不同。她们不必为生离死别苦痛，不必为病痛灾厄烦恼，无忧无虑，何等的快活。这符文境中，永无人来打扰她们的安宁。这是何等的自在！若没有咱们，她们那烂泥一般的肉身，活得久了，自然要溃烂，要腐坏，那魂灵，一般要去虚无之地，且一去了，内中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前路艰辛，所去坎坷，未必再有下一世。早晚都有一死，横竖皆是一别，何不来这繁华之境，与父母永聚，同亲友长存，这又有何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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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砚默然片刻，轻声道：“这世上总有一等人，不肯听命，不肯屈从，你这梦境，再是甜美，他也不稀罕。敢问这些个人，如今在哪里？”黑帝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左手捏作个法印，望空轻轻一挥，其指尖华光一闪，众人眼前那景致，登时陡然一变。 重明放眼看去，如今众人这身形，已然浮在了清阳地界的高空。这云空之中，赫然耸立着一座高塔。这高塔四面皆是云海，塔底地基是一片翻滚的炽热焰火。这高塔巍然高耸，层楼堆叠，仰头望去，竟瞧不见塔顶。 这高塔四四方方，每一面皆有百来十丈长。那墙面之上挂着无数铁钩与锁链，锁链上皆锁着个活物。那活物林林总总，各族皆有，狍鸮、傲狠、龙侯等等，不一而足。那锁链之上，缠着冒火的符文，一干生灵捆缚其上，大半都已麻木，或如猫匍，或如犬伏，总不成个形容。 高塔的四周，逡巡着许多鹰翼蛇尾的女郎。这女郎手中提着冒火的尖叉，在那楼层之间高低飞翔，那哭泣的也好，吵闹的也好，但凡见了，便就一叉子扎下来，那叉上燃着冒黑烟的烈火符文，只这一扎，那生灵立时放声哀嚎。听闻惨叫，那些个女郎那脸面登时眉眼飞开，龇牙咧嘴的发出“兹兹”的怪啸，如同夜半绝崖上的鸮子嗥叫，听着叫人心惊胆颤。 若是那生灵就此知趣，叫得一两声便即收敛，那女郎嘶吼两下，便就起出叉子飞走，若是苦痛难捱，只管叫唤，那女郎也不与他客气，信手从羽翼上扯下一根黑色长羽，随手一抛，便就将他脸颊刺穿。那生灵痛不可支，口中呜咽，不过就有些微响，再难嚎叫悲鸣。 立在空中，就此一望，重明张口结舌，半晌作声不得。黑帝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世上桀骜之人也多。总有些个不自量力的眼浅之人，不知天高地厚，自许刚烈，什么都要硬碰。总要与他们些教训才是，否则，那良善之辈该如何自处？在我们这里，既有罪愆，便应受罚，遑论他从前是谁，倘或自以为是，行事乖张忤逆，自然就要来此领罚受罪。既然他不肯就死，不肯去往极乐，那就永远都不要死，咱们这高塔，唤作罪灵狱。一旦捆缚其上，永世不能走脱。困在塔上，便就皮囊不坏，血肉不腐。一日日的，越来越年轻。”言语至此，那黑帝又莞尔一笑——“只有皮肉娇嫩，才知棍棒皮鞭之苦……” 他这言语未完，那漠漠空中，忽然传来个男声——“主上，楼下来报。不知哪里闯了个活的狍鸮来。打坏了几个桃康人。如今只在楼下，灵谷秀、玉霄清他们几个，竟寻不出他来。” 黑帝听闻这声气，却是将手轻轻一挥，众人眼前一花，这浮空之状登时烟消云散，眼目前所见，已然是那高楼厅房。 只是如今厅房中，却就多了个丈余高的怪人。这怪人身段与人无异，独颈项上却是个鱼头。这鱼头瞧着两眼极大，颌下长着一大把须子。黑帝两眉微蹙，沉声道：“这样小事，也好来惊扰？”那怪人低头跪下，侧眼偷瞄了冰砚等几个一眼，略迟疑一阵，低声道——“郁单那边有了消息。白公已然亲去了。” 黑帝脸色一沉，皱眉道：“是什么消息？”那怪人摇头道：“他们行事周密。不过略有个风。内中详情，一毫不知。只是白公亲往，势必非同寻常。”黑帝默然片刻，却就同这怪人缓缓道——“他向来沉得住气。从不轻举妄动。如今这等行事，定是有所得。他如今深得上圣信任，擢升极快。又传古宝，又传真法，又赏氏族。如今竟隐隐有了与我分庭抗礼的气象。既然是他亲去，你们再去，非但探不回消息，还要落他口舌。如此，只得我亲走一趟才好。” 那怪人讶然道：“尊上，你若去了，这清阳之事该当如何？”黑帝皱眉道：“这清阳恢空，烂泥塘一般的地界。那龙侯熊耳两族，皆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蠹。便弄着了宝贝，也翻不出什么滔天之浪。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算不得要紧。你们勤勉些，再煎熬几年，总归要寻出来，也不急在这一时。我若在此，岂不白白耽误了。” 言语下，其身旁那桌上的虚空书册便就慢慢飞将起来，须臾间，便就化作一扇十来丈高的高耸之门。黑帝一边朝那门行去，一边同那怪人道——“这几位远客，皆是中土来的。极是难得。你好生招呼着，问些中土人情故事。将来也用得着。若他们还有甚法子要回中土，你且斟酌着，助他们一臂之力，也是好的。”说着，也未回头，便就跨进那门去。人一进门，只一刹那，便就没了影踪。人影一散，那大门却就如灰墙崩塌，“噗噗”两声，便就跌作了一地的尘灰。 黑帝一去，那怪人便就缓缓起来，侧转身，将冰砚等从头到脚打量一阵，那鱼眼之中，竟有几分别样神色——“你们是中土哪里人氏？”重明嘴角一抿，缓缓道：“你便问着，不过是个名字，有甚意思？”那鱼头人嘴角一裂——“我也是中土人氏哩！” 言语时，这鱼头人那脑袋“咔嚓”一声，竟裂作了四五块，如花初胎一般，徐徐绽开。那鱼头裂开，却见猩红的鱼脑之中，竟嵌着一张人脸。这人脸眉眼干净，颌下两腮略有胡渣，瞧着像是人间三十来许岁人物。 变出人面，他便朝冰砚等慢慢走来，只走一步，那身形便见小些，比及走出七八步，堪堪将近，那身段形容，已与王方平相仿佛。只是其头脑四周，兀自挂着裂开的鱼头，瞧着未免有些心惊。 重明“哎呦”一声，讶然道：“你这等奇形怪状，哪里像是中土人氏？你是哪里的妖怪，也好胡乱与咱们攀亲！”这人听着这话，也未着恼，反是莞尔一笑，道：“也怨不得诸位。我曾去过沧浪境。那地方怪诞，为着活命，不得不生出这么个脑袋来。只是我道力未逮，长成容易，消退却难，一时也难复原。也不瞒诸位，我旧日姓名，早已忘记，为着称呼，尊上与我取了个名字，唤作沧溟清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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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节 沧溟 重明将他上下打量一阵，皱眉道：“那沧浪境，又是个什么地方？”沧溟清涯笑道：“若说沧浪境，那外邦之人着实也难理会。独咱们中土之人，却是一听便知。若干年前，中土东海之外，有座仙山，唤作流波。这流波山精气化生，孕育神兽夔。这夔兽入海出水，皆起风雨，其身形明明，有祥光万道，如日月之辉。昔日黄帝与蚩尤争战，猎夔剥皮，制以成鼓，以壮声色。只是那流波山失了夔兽，却就渐渐沉下土去。这流波山广有千里，重不知几何，这一沉降，却就击穿中土之界，沉入了茫茫虚空。如今中土所名之流波山，不过原山崩塌时留下的几块巨石罢了。” “这流波山坠入虚空，却落在了一个三月纠缠之地。那地方虽无日照，时时有狂风骤雨，山中生灵，得三月之辉，渐渐生了神识，人得道，兽化妖，草木亦渐渐成精。因风雨交晦，那流波山山脚之下，便慢慢生出了汪洋之海，不知几许年，这汪洋之海已然将整个流波山淹而没之。山中生灵，便将流波，改称沧浪境。沧浪境中，道门繁盛。各族自成宗门。因汲取三月之辉，术力波动，在虚空之中声传而远，为黑帝所察。黑帝便令我领兵，前往沧浪境收服喧闹之众。” 重明听他说完，“啊”得一声，道：“你不是沧浪境人？那你生在中土何方？又拜在哪个道宗学艺？”沧溟笑道：“非是我秘而不宣，实在是年成久，记不住。早已忘却了。”言语时，他伸手在自己脸颊轻轻一化，指甲过处，皮肉皲裂，却就现出皮肉下的骨头来——那骨头瞧着光华烂然，竟是纯金铸就的。 “我这骨头，万年不腐，然皮肉却是要坏的。若一朝皮肉尽了，便要去轮回圣所新生血肉。这血肉新生一回，我便要忘却好些事。”沧溟言语及此，却是有些怅惘——“有一两回，新生之前，我将自家瞧得要紧之事写在卷帛之上。孰知新生之后，昔日觉着万般要紧之事，自后来看，竟觉得寻常至极，寡淡莫甚，再想不起当日是何缘由，将这些个事端看得比天还大。” “因这缘故，我便也不再写了。那些个事，那些个人，忘了便忘了。以至如今，我渐渐的有些麻木，不知道欢喜，也不知道愁苦。世人说的神仙，可不就是如此么？眼前只有日月山川，身后只得混沌虚无。身无一物，心无一人，既没有爱憎，亦没有牵绊。活到今日，我便真个是阊阖门前一道烟，昆仑顶上一捧雪哩！” 他言语时，脸颊那裂口便渐渐愈合，皮肉光滑，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损。重明默然片刻，道：“也罢了。倒难为你还记得自己是中土人氏。”沧溟微微一笑，到：“实不相瞒。咱们这宗门之中，氏族极多，各族人中，皆有出挑的。然认真论起来，内里拔尖的，十有八九，竟都是中土来的。” 重明听他这话，却是有些纳罕，诧道：“你们这宗门，都在天外，若是你们搜过去了。杀伐一通，留用些个，也就罢了。那中土之门，你们苦寻未果，哪里来这许多中土人物？” 沧溟嘴角一抿，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有所不知。中土地下，有古圣上仙瑶姬开凿的黑水暗道。那暗道之中，有许多虚空之柱。原是为那些个妖精穿行方便所设。孰知时日久了，那暗道渐渐破败，许多地方已然失了封印，黑水秘道，已经不再只是妖魔鬼怪暗行之途。人也好，仙也罢，都会从中借道。这虚空之柱，年月久了，难免会破损，那上头的符文，或残或缺，自然便有些不如意。只这几百年，从那虚空之柱中流落来的，便有数十人哩。只是那虚空之柱乱了方寸，那相差无多漂流来的人，中间竟差着好多年。有从黄帝时来的，有从蛮荒时来的，也有从我闻所未闻的时日来的。林林总总，竟无一定。” 王方平听他这一说，登时“啊”得一声，诧道：“来这许多人，竟都没一个寻出法子回还？”沧溟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形容——“是啊。这许多人，竟都没有一个人寻出法子回还。”言语下，却就微微仰头，两目之中，却就生出一丝落寞——“我去过许多境界，游历过许多山川，结识了许多人物，认真说起来，其实与中土无差。只是山川相似，人物相类，那却终究不是故土。你们才出未久，未知这‘中土’二字，念起来，是何等的沉重。” 重明嘴角一抿，轻声道：“你不是把旧事都忘却了么？不是身无一物，心无一人么？不是没有牵挂么？”沧溟微微一哂，缓缓低下头来——“是啊。可我还活着哩。那无人时分，我却也会想一想，那极远极远之地，是不是还有人在等着我。也不知那苦等的人，是不是还在为我伤心垂泪。我是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那遥不可及处，却不知还有没有人，还在把我日思夜想。或者我还有个家，或者我还有孩子，或者还有父母，或者还有……” “或者故土，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我认得的，也没有认得我的。从始至终，也没有谁在为我苦候。可是，万一有呢？若是因为忘了便辜负了，那一百年的等待，一千年的思念，一万年的苦痛，又该怎么办呢？”沧溟突然露出一个苦笑，那眼角虽干干净净没有泪痕，眼中也没有泪花，重明却从他眼中瞥见了一抹似曾相识的神色——“好歹，我要去瞧一瞧。若有，彼此可以告慰，若没有，我便可以安心。” |
| 今天晚上有事耽误了。才回家。今天写不成了。争取明天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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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瞄看他两眼，缓缓道：“交浅言深，听着未免让人忐忑。”沧溟默然片刻，轻笑道：“神州虽广，中土虽阔，当年彼此也皆不相识。然于此时此地，却也算是异乡偶遇故旧了。有些失态，也是人之常情，还请见谅。既是我家主上安排，我也不好逾矩，若有能帮衬处，尽管安排。” 重明并不同他客气，道：“适才你口中所言的狍鸮，恐就是咱们要寻的人。回还之法，便在他身上。咱们此来，便是要捉他问个回乡之途。我们也不要你帮忙，但求和他相关事宜，你们能置身事外，那就罢了。”言语时，见沧溟默然思忖，又自莞尔一笑——“彼此都来自中土，虽个无情，到底有些同乡之谊。于你又没甚要紧。”沧溟点头道：“既如此。敢不从命。这狍鸮颇有手段，我家几个道人，原也是有些手段的，竟拿他束手无策。你们若能拿住，咱们也少一桩心事。” 见重明点头，又道：“只是我倒有个不情之请。诸位若真有回归中土之法，老朽却要求个方便。还请将我一并带过去。”重明暼他一眼，缓缓道：“先拿住了他，再来说项。如今影子都没见着。如何就议论起后话来了。”沧溟听闻，便就点头道：“既如此。敢不从命。我且就跟着列位，作个跟班，若用得着，只管吩咐。若用不着，我陪列位言语。再一个，这地界之中，很有些咱们的虾兵蟹将，若一时唐突了贵客，倒是我的过失了。” 重明略作忖度，含笑道：“也罢了。想来是撵不走的。既如此，你带路，我们且去瞧瞧。说不得那狍鸮一时大意，留下些什么痕迹也未可知。”沧溟点头，便就转身带路，步出大厅，却望楼下行去。沿着楼道渐行渐下，越过大门，转向地下。这一径下来，重明心下忖度，下面或是个弯弯折折的地宫，或是宽敞广袤的地下洞穴，大致如此，总没个跑的，孰知沿着那楼道下来，那楼内侧还是楼道，外侧却渐渐没了墙壁。盘盘绕绕的走下数十层，那楼道外侧，竟赫然成了迷茫云海。 行至这大楼最末层，步下最后一层楼阶，眼前所见，却是个悬空浮着的巨大平台。这平台浮在半空，上去数十丈，便是茫然无有边界的云海，放眼下望，下面却是个高峰林立，函谷遍布的崇山峻岭。这山岭有四条主脉，绵延通向四方，一眼望过去，窅然不见尽头。那山峰之上，随处可见残破的废墟，那函谷之中，更是稀奇，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莫可名状之景，或是触礁沉没的巨船，或是日头上飞坠跌碎的云舟，林林总总，难以细说。 重明步上高台，放眼一看，这高台四周，各自站着一个身高十来丈的赤金巨像。那巨像与中土之像全不相同，皆是些奇形怪状的魔物。这魔物身形怪诞，或似乌贼，或如鲸鲨，或似断足的螃蟹，或如没壳的肉蚌，偏又都生了一颗人头，一般生着五官。然那五官，又总有些异样处，或两眼眼角，又生着一对小眼，或眉尾之上，软塌塌的挂着几条数丈长的肉须，各有其怪异非常之处。 平台正中，矗立着一座二十来丈高的黑铁熔炉。这熔炉之下，坐着两个丈余高的巨人。两个都拿着一把巨大的黑铁扇子，不住的扇动着炉下跳跃翻腾的炭火。那火中之碳，皆是些奇形怪状的紫色水晶。重明细看一阵，却也认不出个名堂。这两个巨人，皆是赤金之躯，面貌五官，竟与中土之人一般无二。他两个见着有人下来，不过略侧头暼了一眼，见打头的是沧溟，却就一言不发，只管卖力扇火。 那黑炉没有顶盖，炉内烧着的，不是铜铁金水，不是草木矿石，却是无数亡魂。那亡魂有狍鸮，亦有别的族类，只在炉中翻扑号叫，哭喊之声令人动容。有些亡魂吃痛不住，见着人来，疯狂的窜起，望炉外扑来，伸出两臂，望着重明等撕心裂肺的唤着——“上仙！救我！救我……” 这些个亡魂扑出炉来，然其身后却就跟着一根黑烟搓成的绳索，牢牢的捆在其腰肋之上，凭他如何挣踹，也不过从炉子上探出半截身来。且他伸出来越多，身后那烟绳便拽得更紧，那亡魂被勒得脸色发青，实是忍不住，呼号一阵，便又哭着折回。 重明讶然看了一阵，同沧溟道：“这些亡魂如此受苦，那是何故？”沧溟淡然道：“这些都是青公的旧部。一时糊涂，行差踏错。黑帝着人将他们关在炉子里，煎熬几年。待罪愆偿尽，自然就放他们出来。”正个言语时，却见一个赤金巨人站起来，伸手在那黑炉上摸得一摸，旋即开口唤道：“洞阳野！”。声音一落，那炉中便就扑出个亡魂来。 那亡魂魂身落地，登时匍匐在地，竟如活人一般大口喘气。重明惑然细看，却见那黑铁熔炉之上，皆刻着名字。那被唤的一个，名字正渐渐化作烟灰，缓缓的随着天穹上的风“窸窸”飘飞，也不一时，便就飘散殆尽。那名字化尽，这亡魂便就朝那巨人磕头——“我罪愆已了。还请赐还金身。”那巨人点点头，却就随手一抛，那空空荡荡的掌心中“当”然一声很脆响，竟就此变出个如人大小的赤金之躯来。 赤金躯体“哐当”一声落地，那亡魂立时如恶狗扑食一般蹿将过来，一头扎在那金身之上。“哧溜”一响，便就融在那金身之中。须臾间，那金身便就活将过来。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见其活泛，那巨人却就瓮声瓮气道——“黑帝有令，着洞阳野去郁察山处，听他差遣，与他效力。”洞阳野跪下磕头道：“郁察山如今在青公帐下。青公亦是戴罪之身，我若再去，将来难保不会再获罪。还请通融，与我求个情，换个去处罢。” 那巨人哂然一笑——“你知道什么！青公已经寻着了个虚空之界，与中土相隔咫尺。若是能开启界门，便可径去中土！中土是个什么地方，你这一去，少不得能戴罪立功！若是有些眼力，出人头地，指日可待。”洞阳野见他这神色，无计可施，只得磕首拜谢，颓然道：“这些时日，辛苦上神淬炼。这才叫我深悔旧日罪孽。此番一去，想来是再无相见之日，还请两位上神保重。” 言语尽，便就缓缓沿着重明等下来的楼道向上而行。才走两步，那炉中便有亡魂哀声唤道——“洞阳，你且去了，与我求个情！哪怕早出来一时三刻，我也记你恩情。”洞阳野回头瞄看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短短片时，便就走得没影。沧溟见重明等停步，却就含笑道：“这不过是一处罚罪炉。内里皆是些不成器的门下子弟。这些人等，不大成个体统，并无体面可言，没得污了列位的耳目。且随我来。” |
| 年底忙着清算结账，晚上加班。。。估计这个星期更不了。。。。能更就尽量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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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节 元冲 话毕，沧溟便就缓步行至高台侧旁，也不与那两个守炉的言语，左手一抬，其指尖陡然放出一蓬金丝一般的光华。那光华吞吐纠缠，须臾间构筑成一扇七八丈高的金光之门。 这金门甫一结成，门后便就现出一条金丝铺陈的长道。这长道从高台蔓延而出，蜿蜒向下，瞧着不过十来丈长。沧溟弯腰伸手，行个揖让之礼，便就先行一步，走上那金光之道。 重明等也不多言，缓缀其后，徐徐登临。那长道瞧着是金光铺陈，甫一踏足其上，却就如金石一般。步入门廊，周遭这景致，却就陡然换了个形容。从这金光之道望将出去，却见头顶变作了一片浩瀚星空。那星空之中，赫然悬着个巨大莫甚的白月。 这白月悬在天侧，似乎离地只有数百丈距离，偌大昂然巨物，瞧着未免叫人心惊肉跳。那白月之上，群山绵绵，数座高峰峰顶之状竟清晰可辨，山中空荡无物，无草无木，亦不见个活物，死气沉沉，瞧着好似数条睡在荒漠中的巨龙。 但只瞧得一眼，王方平便“哎哟”一声，骇然道：“这偌大一座飞岛，是要掉下来了么？”沧溟微微一笑，道：“那是个空壳。轻得很，掉不下来。那是一艘废弃的云舟。荒废多年了。上头没水，也没个活物。” 再走得数丈，王方平偶一低头，却见金光长道之下的虚空之中，约摸数百丈处，赫然悬着个绿月。那绿月巨大莫甚，比头顶那白月还要大上数倍，只这绿月之上，没有山川，整个月面之上，到处都是巨大的石坑。那石坑之中，多见些猩红的裂纹，瞧着像是喷洒而出的血液。 王方平骇然道：“这也是云舟么？”沧溟摇头道：“那不是云舟，那是坠魂之井。里头困着许多穷凶极恶之徒。因其修行，已至于不死不灭，尊上也没法子将他们的心志摧毁，只能将他们困在井里。不让他们走脱作恶。” 言语时，已经步至那金光长道末端。这末端一般立着一扇金光之门，一眼望去，那金门之后，不过是漭漭一片虚空。王方平正个细看，沧溟已然一步跨出门去。重明全无犹豫，紧随其后，一步便就走将过去。 穿门过来，眼目前却并非长道上所见的虚空，乃是一处残破衰败的宫阙。这宫阙依山而建，一半在山脚的函谷，一半沿山而上，直修上了半山坡。身前这山谷之中，依稀可辨数条丈余宽的石道，这石道乃是整整齐齐的巨大方砖拼砌而成，如今残破，大半都埋在倾倒的残垣断壁之中。 废墟之中，随处可见地砖上钉着铁链，那铁链之上，亦锁得有些个生灵。这生灵形形色色，人妖魔怪皆有，虫鱼禽兽亦全。这铁链之旁，皆立得有丈余高的石碑，上面以朱砂写着许多大字。王方平瞄看两眼，那上头的字皆是一样的。 “一切众生，贪着有为，欣生恶死，意虽求生，由造死业，不持戒行。天下万物，无有长存，有死有生，有成有败，日出则没，月满则亏。若有道德不生、不灭修善者，今月亦善，今日亦善，今时亦善。善善积德，诸行修足，善念护持，令入法宝。” 王方平念得一遍，冷不防一处断墙后探出个人面来。那人面见了王方平等人，登时两眼放光，抢扑过来，匍在断墙之上，朝王方平尖声叫道——“你们是不是从中土来的？”王方平骇然不敢言语，重明轻轻点头，那人立时疾呼道：“那个沧溟不是好人！快杀了他！我才来时，他亦这般假惺惺的以礼相待！比及盘剥干净，知我无用，便就立时翻脸无情。将我锁在了这里！你们别看他这会子温言良语，那都是装出来的！我在这里，见了多少人被他诓骗欺哄！不信再往前去，多的是被他捆在这里的！” 沧溟听着他这呼号，却是微微一笑，也不阻止，也不斥骂，只同重明含笑道：“这人关在这里久了，早便失了灵根，断了智慧。不过一具活尸。什么混话都是张口就来。”重明迟疑道：“他做了何事？要被锁在这里？”沧溟莞尔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初来此地，我亦好生款待。他说有求道之心，征询主上之意，我便赠了他几部库中藏书。孰知这人读得宝卷，习得无上真法，便就有了恶念，夜闯宝库，盗取我门下圣言之卷。被我当场拿下。这才关在了此处。列位皆是有道之人，心胸磊落，他这个欺名盗世的蟊贼，自然不能同诸位相提并论。” 言语下，便就领着众人在废墟中前行。在废墟中走未多远，却就见一具犬形白骨，穿着一身铁甲，驮着个铁甲人缓辔而来。王方平凝神细看，却见那铁甲人并没个皮肉，竟只是一团黑气。这黑气戴了铁甲尖帽，披着铁链锁甲，腰间挂着一柄镶着白骨手柄的黑铁长剑。 这铁甲人提着缰绳，缓缓至于沧溟身前，略略低头，铁面具下的黑烟之中，燃起两朵红色火焰，如眼睛一般，竟众人扫视一番。沧溟略略抬手，轻轻一挥，那铁甲人便就扯着缰绳，拉着白骨犬退在了废墟旧道一旁。沧溟见王方平神色错愕，轻笑道——“这里是元冲宝库。这铁甲是宝库巡守。他们修行未足，不能披挂金甲，只能以血肉混铸黑铁，勉强容身。瞧着虽个有些丑陋，好歹也算摸着了长生的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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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下，沿着废墟中破碎的道路前行，行走未远，却就见前方靠近山壁处，现出一座巨大的圆形穹顶大殿来。这大殿外壁周全，瞧着径长有数十丈，殿顶浑圆，穹顶正中立着个七八丈高的黑石雕像。这雕像身形脸面与人无异，似乎妙龄女郎，只身后缠着两条蛇尾，那蛇尾分别缠在左右腿上，瞧着未免有些唬人，其肋下又自生着六条臂膀，那臂膀皆列在身前，手掌合十，却又有几分静谧安详。 这大殿之门并非圆拱，却是个浑圆，约有五六丈高。门前阶梯之上，立着三尺来高的一座石台，石台上亦坐着个形容与穹顶相似的怪诞女郎。只其神态有些异样，竟是跷脚坐着，脸面斜对门前台阶，两眼低垂，两眉斜飞，瞧着似有千般哀怨，万般闲愁，无人交付。 王方平仰头瞧得两眼，两眉微皱，侧头问道：“这是什么族类？”沧溟答道——“这是狍鸮一族旧时供奉的神氐。其实，这哪里是什么神氐。不过是从俱耶尼逃出来的叛军。俱耶尼收服的族类千千万万，莫可胜数。内中有一族，唤作元冲。这一族人，便是你眼前所见这形容。他们族中首领，原是俱耶尼麾下的胡缀上真。原极是得力。孰知与中土道宗有些消息后，不知何故，竟灭失本性，叛出了俱耶尼。他们久居俱耶尼，习得了些许真法。胡连胡奔，都寻不出他的消息。孰知倒叫咱们误打误撞碰着了。” “这元冲一族，费尽心力潜逃来此，不过苟且偷生，并不敢招摇。只那狍鸮一族，何曾见过上真神术，以为天神下界，对其恭敬不已，竟主动供奉，为他们建造了这座元冲圣所。这圣所半在地面，半在地下，又在颇隐晦处，那元冲便果然搬迁来此，安享香火。这圣所之中，藏着这元冲一族从万千世界掠夺来的珍宝。狍鸮一族覆灭之后，咱们便换了名字，称其为元冲宝库。” “这宝库的营建，费尽狍鸮一族心力，可谓巧夺天工。元冲来后，又加设许多术力。黑帝青公，皆曾来此。然这元冲用的，乃是俱耶尼古法。便是两位尊上，亦无法破解。我总也疑心，那熊耳与龙侯两族人等，皆藏在这里头，不然这清阳地界，这才多大，这许多年来，竟是寻他不出！” 言语时，便就前行引路，缓缓走过大门。这穹顶大殿虽个恢弘，冰砚等人见多识广，也未曾觉着心惊，孰知跟着沧溟走将进来，却是真个吃了一吓。这穹顶大殿，竟只是个地下宫阙的入口。走将进门，眼前所见，竟是一道倾斜向下的黑铁阶梯。这穹顶大殿周遭的墙壁之上，皆雕有巨大无匹的女郎面容。那面容有别，有年幼的，有年长的，然无一例外，都是一脸愁容。那脸面巨大，王方平略看得一看，伸手比划两下，重明惑然问他，王方平道——“这脸面好大！我还没那石像一颗牙齿大哩！” 这黑铁阶梯笔直向下，沿着阶梯下来，走得有数百阶，王方平放眼一看，真个嘿然无声。这阶梯下面，竟是一间书房。这书房四四方方，高有数百丈，四面墙上，皆开满了六丈来高的巨大书架。那书架之上，累累垂垂，竟是放满了各色书卷。有贝页的，有石片的，有卷帛的，有竹编的，有金铸的，有玉雕的，有纸张的，林林总总，真个叫人眼花缭乱。 那书架雕琢甚美，边缘皆有精细图案，或流云逐日，或飞花妨月，或雁行排空，或鱼群穿波，美奂美轮。那四个墙角，皆立着一个数百丈高的女郎石像。那女郎瞧着皆是狍鸮一族的形容，只是脸面沉静，神态祥和，颇有些宫闱贵女的娴静之姿。众人径直下来，走这许久，却是连那女像的脸都没有走完。 下行之时，众人都忍不住四下打量，只是那些个书籍，上头书的文字无不奇形怪状，与中土所见迥然不同，便都瞧着，竟是一字不识。走得一时，王方平忽然瞥见一处书架上的卷帛，上头封皮上写着的，竟是中土文字。心下好奇，伸手一招，将那书卷取来，放在掌心，下细一看，却见上面写的竟是《黄帝内经》。王方平“啊”得一声，信手翻开，细看一阵，却是同在中土所见并无两样。侧头暼了沧溟一眼，吐了吐舌头，便又将这书放了回去。 下行不知几何，终于到得这书房底部，王方平仰头一望，那阶梯下面也罢了，上端瞧着竟只是一条黑色细线；望向四角，伸手一比，那石像的脑袋，竟同拇指指甲一般大小。这书房底部，极其宽阔，地面皆是三丈来宽的黑石整整齐齐的堆砌拼成，黑石面上，雕饰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那符文隐隐发出些蓝光，蓝光之中，时不时迸出些许淡蓝色的星芒，闪烁吞吐，时隐时现。 这书房之中，有许多铁甲人穿行其中，却是在检视那些个藏书。书房正中，立着个三十来丈高的巨大熔炉。那黑石熔炉形如活人心脏，四面拴着一根粗如水桶的黑铁锁链。熔炉四周，汪着三四丈宽的一圈熔浆。熔炉周遭数十丈内，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熔炉正前方，坐着一个奇怪的莫可名状的人形怪物。这怪物坐着，高与熔炉相仿，赤条条的，不着片丝，他那身躯并非血肉，却是无数残破的尸骸纠缠而成。那尸骸之中，人魔并处，鸟兽俱全。只是这般诡谲荒诞，这怪物那脸面竟能瞧出个五官来，他那两颗眼珠，一颗是一条盘成一圈的蟒蛇蛇骨，一颗却是簇成一团的骷髅。这脸面饶是如此可怖，然略近些，王方平却能隐隐看出这怪物的眼神来——既悲切，又有几分怜悯。 这巨人、熔炉之外数丈处，地面立着数十个以金丝、白骨拼接而成的圆镜镜框。这镜框高约丈余，框中没有镜子，却是一团碧水。这碧水光滑可鉴，与镜无异，只是这水镜照不出影像，其正面浮着一层淡淡的绿色薄雾，雾中悬着一个金光画成的符文；水镜背面，散着一团白雾，里头星芒点点，闪烁无休。王方平定睛细看，那时明时灭的，哪里是星芒，却是一个个捆缚着的白色魂魄。那魂魄皆残缺不全，身上燃着火光，或张口呼号，或翻滚嘶喊，只是虽个极尽挣扎，听在耳中，却是一丝声气也无。 这沧溟指着那熔炉，缓缓道——“咱们每到一处，都会建一个轮回圣所。这轮回圣所，是咱们生血养肉的所在。”又指着那巨人道：“那是咱们的轮回值守，黑帝与他取了个名字，唤作回响。”言语时，见王方平盯着水镜上的残魂，满脸藏不住的惊骇，当下嘴角一抿，轻声道：“那并非魂魄，不过是咱们换皮生肉时剥落的记忆。一无知觉，二无意识，不过是些浮光掠影罢了。” |
| 今天晚上有事耽搁，延后一天更新哈。O(∩_∩)O。 |
| 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今天晚上还在加班。。。也更新不成了。。。而且年底了，我这工作性质特殊。这段时间特别忙。。。估计后面更新更难了。。。。不出意外，要年后才能更新了。。。。预祝各位书友春节快乐哈。O(∩_∩)O。 |
| 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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