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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春江东流[第6页] |
作者:大江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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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就是负责党群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卢东安。卢东安是前地委书记卢大鹏的儿子,他父亲任地委书记时,卢东安的官场之路一片顺遂,学校毕业后一年乡镇党委书记,二年区委书记,三年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是奔着县长、书记的位置而去的。 但是其父亲在干部四化中的浪潮退休,山阳地委和市委合并的过程中,没有接任新一届市委书记,而是去了市人大养老,地委专员接任了市委书记,新书记以前在做专员的时候跟他老爸多少有点不对付,党政一把手不合,也是官场常态。 之后卢东安的官运就蹉跎起来,数年间像老牛推磨一样从常务副县长转到了副书记的位置上,而像王有福这样从前的下属也迅速超过他成为县长、书记。 山南县的县长是一位再干一届就要到龄的老人,唯唯诺诺。在常委会中,市委书记的爱将王有富说一不二,把整个常委会变成了一言堂。在得知由于王有富的极力推荐,市委书记仍然倾向于让老县长再干一届,堵住了他升迁通道的那一刻起,卢东安终于下定决心,大干一场,在党代会上通过选举把王有富拉下马来。届时,上级为了稳定局面而不得不承认现实,让他成为山南县的县委书记。 他纠集了政法委书记、县委办主任等素来一直对王有富一言堂行径有所不满的常委,和一些亲信、心腹到各大局、各个区委进行串联,准备在七届党代会上发难。有了实力派人物的推波助澜,以前只是少数人零星的不满迅速变成一场浩大的政治风暴,在党代会前夕,整个山南县政坛风雨欲来,大家都再窃窃私语谈论即将要到来的大对决、大摊牌。 得到消息后的王有富坐不住了,他带着一位区委书记的证词找到了市委书记,要求严肃处理选举中的目无组织串联行为。 市委书记连夜召开市委常委会,会上拍了桌子,说必须把这种目无组织的歪风邪气打压下去,今年是换届选举年,要是所有的县市区都有样学样,那我们上级党委决议还能贯彻下去?岂不是乱了套?省委会如何看待山阳市委的决策力、执行力、和对局面的控制能力? 服从是组织的第一要义,任何组织都没人喜欢造反派。今天你能造县委的反,明天岂不是能造市委的反?这种事情私底下做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市委常委中老地委书记的一些门生故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挑战市委书记,最后一致通过了市委书记的决议,由市纪委书记牵头,组织部门配合,成立工作组,立案调查。 |
第二天,工作组就下派到山南县党代会现场,一个组织部门、一个纪委的干事,找代表们逐一谈话,要求讲政治、讲纪律、交代非法的串联活动。 投票选举那天,市纪委书记、组织部长两大巨头在 台上亲自监票,这是山南县换届选举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县委委员的投票王有富涉险过关,卢东安还想做困兽之斗,他和一些委员们在投票选举县委常委、书记时候依然坚持没有投王有富的票,让王有富的得票刚刚过半数,成为山南县历史上得票率最低的一位县委书记。 在市委派出工作组之后卢东安居然还要负隅顽抗,这种态度深深地激怒了市委书记,在换届之后招来了严厉的处罚。 当然就像西游记中描写的那样,有后台的妖怪总是被接走了。卢东安在其老爷子亲自出面找市委书记长谈了一个下午后,被放了一马,只是被调任到市政府下属一个大局任副局长,闭门思过去了。 其余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山南县政法委书记被组织上要求退二线,县委办主任主动辞职,去深圳打工去了,参与其中的区委书记各局局长纷纷免职、撤职,最为严厉处罚的是县委办的一个副主任,当时他作为联络员居中联络,上蹿下跳冲在第一线,最为活跃。 王有富对他恨之入骨,把他撤职、开除党籍犹嫌不够,让县纪委书记带队把他家中翻了底朝天,最后寻出几处不是,移交司法机关以贪污受贿罪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山南县的政变就这样惨淡收场,之后围绕这一事件的平反、翻案、反翻案持续争斗了十几年,成了每一任县委班子都绕不过去的坎。 在这场风波中,江少文的父亲江忠信也受到了牵连。其实卢东安一伙最初并没有把江忠信列入争取的对象,只是在看到他竞争常委失败对王有富有了心结之后,最后阶段才找上他,许诺事成后让他进县委常委。 全县11个区委书记,为11个代表团团长。卢东安他们做了其中七位区委书记的工作——余下的四位,是王有富一手提拨的,死党。 这七位书记中有一位连夜向王有富汇报了卢东安的动态,二位陆陆续续也报告了王书记,另外有三位区委书记跟随卢东安顽抗到底,在党代会上继续要求其代表团投反对票。 只有江忠信一人首鼠两端,既没有给王有富报告,在组织上谈过话后,也没有继续要求代表团内的亲信们投反对票。 所以他既没有像那位首先汇报、写了材料的区委书记一样进入常委,也没有像后面汇报的两位书记一样保住了位置,而是被调离到一个闲职上挂了起来,但是比起顽抗到底、最后被免职、撤职、甚至法办的三位书记下场又稍稍好一点。 |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江少文很是替父亲惋惜、不值。 他嚼着花生米对父亲说道:“老爸,你还是读书少。这样的事情在史书上不胜枚举。干大事,第一莫作,第二莫休。千万不要首鼠两端。这样骑墙,无论他们两方谁赢谁输,你都不会有好下场。万一卢东安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也不会念着你的好。” “滚!你小子读了两天书,翅膀硬了,来教训你老子了!毛都没长齐的家伙,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江忠信呷了一口酒,大骂起来。 江少文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坏脾气,也不吭声,慢慢地咀嚼着花生米。 过了一会,江忠信颓然地说道:“哎,当时他们许诺让我进常委啊!” 江少文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利令智昏。说道:“先不说他们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就是成功了,这么多区委书记、局长,参与的都能进常委?明显是哄人的,我一个高中生都能看明白……哎!” 看到父亲那能够杀死人的眼神,江少文知趣地不说了,把一粒花生米抛入嘴巴。江忠信愤怒地说道:“我不服气啊!论资历、论能力,陆从龙那种卑鄙小人、马屁精比得上我?他都能够进常委,我为何不能?” 江少文无言以对,愤怒和利益的诱惑是很容易让一个人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不过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多年以后,当他自己面临同样的决策的时候,才体会到处于权力的漩涡之中要保持清醒、理智的判断力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历史上许多英明的统治者做出了事后看上去荒唐无比的决策。 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而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理智、冷静。 |
第十三章 小年夜 放寒假了,家中的气氛令人窒息。父亲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到晚抱着个酒瓶,喝醉了就骂这个骂那个,一副颓废的模样。为了化解父亲心中的不快,江少文有时候也跟父亲聊上几句,但是聊着聊着话不投机,父亲便瞪着眼睛要打人,江少文也只好到外面的街道上去散心,看看录像、电影,眼不见心不烦。 江少文越来越觉得父亲不可理喻:不安排工作就不安排工作呗,不要上班,工资、奖金、福利一分钱也不会少,有这等的好事,江少文做梦都会笑醒。 县委办的陈伯伯,当年比父亲还先到县委办工作,一直没有下去任职,从参加工作起就没离开过县委办,混了主任科员,副县级工资待遇。一天到晚乐呵呵地拿着跟钓鱼竿在县委后面的春江河畔钓鱼,天不亮就起来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买菜做早餐、中餐,照顾一家人的生活,人家精神着呢,哪里像父亲这般消沉。 妈妈倒是替爸爸说话,说你爸爸忙忙碌碌了几十年,现在一下子闲下来肯定是闲不住,熬过一段时间慢慢习惯了就好了,你们要理解他心中的苦闷。江少文嘴上不说,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一个大男人遇到一点打击就如此消沉,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实在是跟父亲之前在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大为不符。 农历二十四到了,在南方,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过小年,这一天据说是灶神爷上天言事的日子,所以要做一些麦芽糖、糖瓜之类的甜品堵住灶王爷的嘴巴,让他多说好话,给家中带来福气。过小年的时候要把家中的卫生搞好,打扫干净,然后全家团聚,祭拜灶神,吃一顿丰盛的小年夜饭。 这天一大早,妈妈就带着少文、少兰、少武三人搞卫生,提水的提水,拖地的拖地,把家中的每一个屋角都搞得干干净净。爸爸一大早就出去溜达了,说是去上班,其实无所事事。只是在吃中饭的时候回来了一下,吃过饭就不见了踪影,搞卫生的时候也不搭把手。 江少文想叫爸爸来帮下忙,搞一搞卫生,妈妈说算了,他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静静吧。草草吃过中饭后,妈妈和江少文兄妹三人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把卫生打扫干净。妈妈继续忙着准备年夜饭,江少文出了一身臭汗,到公共澡堂中冲了个热水澡,准备回家吃饭。 |
走到家门口,却发现家里面围了一大堆人,里面传来尖叫声和喝骂声。江少文心中一沉,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看,果不其然,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妈妈披头散发、红肿着脸坐在地上哭骂着,爸爸就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公牛一样大声咆哮,如果不是院子里的同事们拦着他,还要做势冲上去揍妈妈。 “蠢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爸爸嘴里骂骂咧咧。 “打啊,你打死我好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天就是喝酒,一点事情不如意,就发脾气甩东西打人,啊啊啊……”妈妈像个农村妇女一样大声地向周围人哭诉、哀嚎。 看到满屋子看热闹的闲人,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像鸭子一样伸长着脖子往屋里瞅,江少文又羞又怒,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他上前想把爸爸往里屋拖,说道:“爸,你莫在这里出洋相,丢人现眼,让大伙看笑话了!” 不料喝了二两小酒的爸爸力气奇大,挣脱了江少文和一位同事的束缚,反把江少文推得一个趔趄,说道:“滚,老子不需要你来教训!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女人不打那还了得!……”说完又朝母亲冲了过去,发泄他那未完的怒火。 江少文瞧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像看猴戏一样指指点点,只觉得愤懑欲死,呆了半响,一跺脚,分开人群,冲下楼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刚刚到楼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茫然地在县委院子里散步,却不知道向何处而去,虽然没有吃晚饭,但是一点也不觉得饿,心中已经被愤懑、羞愧、恼怒所填满,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冲着林荫道上的樟树拳打脚踢。 正当江少文在樟树身上泄愤的时候,有人喊道:“少文,你在干啥?为啥拿樟树出气啊?”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萧如兰那个小丫头片子正在远处挥手呢。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状,江少文快步走向侧门,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了。 |
来到大院后面河堤上,坐在一颗光秃秃的柳树下,江少文抱头痛哭了一场,就像一只受伤的孤狼一样在月色下呜咽。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坍塌了。这一刻,他体会到了王彪心中的痛苦,为何在操场上痛哭流涕。 小时候,少文很崇拜父亲,父亲当年在逆境中绝不放弃的精神,少年时期病死而又绝处逢生的传奇经历,在求学时为了赚学费而打短工、送报纸、挑河水、搬砖……无不让少文感动、崇拜;而父亲在乡下做公社书记、区委书记,在大礼堂面对成百上千的基层干部、农民做报告,被下属簇拥,又让江少文觉得父亲有出息,事业有成,受人尊敬,为父亲感到骄傲。父亲曾经就是他偶像,就像信徒心目中的神一样。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父亲高兴、赞许。父亲说字如其人,字是一个人的脸面,他就整整跟着彭老师苦练了三年毛笔字;父亲说一个男人要强身健体,于是他跟镇上的洪教头习了三年武,风雨无阻,天天坚持站桩、劈腿;父亲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于是他没日没夜地苦读,每次考试都争取第一名,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同和肯定。 其实就像鲁迅说的,哪里有什么天才,我只不过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写作上而已。学习也一样,每次考第一名,人人都夸赞他说他是天才,神童。只有江少文自己明白,他为了能够达到目标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走路睡觉的时候都在想着课文和题目。 为了能够挤出学习的时间,连那些最热门的电视连续剧他都很少去看,只是从同学的讨论中了解一鳞半爪的剧情,甚至在夜深人静困倦的时刻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用钢笔扎胳膊,以至于一学期下来左边的胳膊上满是密密麻麻黑色的小凹点。 父亲的坏脾气在江少文年岁渐长的时候就露出了端倪。江忠信是一个不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一旦事业和工作遇到挫折就迁怒家人,大吼大叫发脾气,动手打老婆孩子。 那时候江少文很痛苦、恐惧和无助,他总觉得父亲的谩骂有道理,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做得不够好,父亲不满意才会生气。所以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只是为了让父亲开心不至于发脾气,迁怒于妈妈和弟弟妹妹。 |
每次江少文考了第一名,别人称赞他说他以后会有出息必成大器,父亲都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所以总是喜欢带着江少文走。连每年到地区和县里开三级干部会议都带着江少文,在吃饭的时候让江少文背什么唐诗古文的,向同事上级们炫耀他有一个神童儿子。 江少文内心其实很反感,觉得围着一圈的叔叔伯伯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耍猴的猴戏一样,只是为了父亲才忍受下来。而且在内心中,他一直有一种担心,父亲是不是真正地喜欢他,还是仅仅喜欢他的前途、未来有出息能够出人头地呢? 在青少年时代,对于父亲虽然心中有越来越多的困惑和不满,但是江少文还是很尊敬父亲,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工作任务重,压力大之类的,在心中找出种种理由来为父亲的行为辩解。 然而,在这个小年夜的晚上,父亲的形象在江少文心目中轰然坍塌了。他成了一个势力、虚伪、无能、家暴的小人,面目可憎。 对于父亲让他在整个大院中丢脸,成为小伙伴的笑柄,江少文心中充满了怒火,他开始憎恨父亲,当初对他的崇拜全部转为了深深的恨意。 直到多年以后,父亲退休之后,江少文也为人父,开始融入到社会之中,意识到整个社会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才渐渐对父亲多了一份理解。父亲青少年时期的行为并不像自述的那么坚强、高大,只不过是在困境中苦苦挣扎求活而已;他暴躁的脾气、迁怒家人的行为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不可理喻。他经历过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决定了他的行为,你不可能要求一个自幼没有父母关爱、在饥饿和恐惧中长大的孩子长大后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理解和关爱他人。 父亲不像江少文儿时想象的那么优秀、高大,但也不是他在青年时期认为的那么不堪,不可理喻。回忆起父亲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江少文觉得父亲还是关爱家人和孩子的,只是这种爱仅仅是一种原始和本能的爱,而非升华到一种更高的层次上。 那年回家过年,陪着父亲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头发发白、身材佝偻,不复当年英气的父亲,江少文忽然觉得,父亲其实也挺可怜的,这一辈子没有父母、兄弟关爱过,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一切,只能说是生存的环境和命运吧。包括父亲在江少文青少年时代家暴给他带来的恐惧和不安,也只能归结于命运吧。按照佛家的观点,父母、兄弟、亲人都是因为某种因缘才聚合到一起的,因缘尽了,就散了。父母、兄弟、亲人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 想到这里,江少文上前去替父亲扣上了大衣上的纽扣。父亲怔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我不冷!”一如既往地逞强。 |
然而在这个小年夜里,江少文对父亲只有怨恨和愤怒,他怨恨父亲这些年来带给他的恐惧和伤害,愤怒父亲让他颜面尽失,无地自容。擦干脸上的泪水后,朝着拦河坝走去。那里是县城不良青年常常聚会的地方,江少文希望能够碰到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找人打上一架,出出心中的闷气。 然而,等他来到小水电站的拦河坝上,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今天是小年夜,大家都回家过节去了。弯弯的月亮下面,只有江少文寂寥的身影。 月色照在两边的栏杆上,霜冻过的栏杆反射出幽幽寒光。关于拦河坝的栏杆,江少文听到过一个传说。早些年,县城中的一些混社会青年中,有两位男青年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如果是素不相识,他们俩可能会像那些小混混一样,纠集人手大打出手,通过斗殴的胜负来决定谁退出。 但是偏偏他们三人都是自幼玩到大的好伙伴,于是他们采取了一种文斗的方式,通过勇气的考验来决出胜负。一位男青年在拦河坝窄窄的栏杆上跑了一圈,另一位看着十余米高的落差和桥下涛涛的河水,走了几步头昏眼花放弃了,那位勇敢地跑完全程的男青年在众人的见证下兵不血刃地赢得了美人归。 没有社会青年、没有打架斗殴发泄的地方,一肚子怒火无处可去。江少文独自一人在月色下徘徊,心中忽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在春江水电站的栏杆上走一圈,像那位男青年一样尝试一下自己的勇气。 说干就干,就着朦胧的月色,他爬上了栏杆。窄窄的栏杆像学校里的平衡木一样,结过后溜溜滑滑的,他平伸着双手,像一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河流的中间。为了防止春江河水结冰,中间的闸门正在开闸放水,轰隆隆的流水声让江少文情不自禁地往桥下望了望,高高的落差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脑海里涌现一个念头:要是我从栏杆上失足落水,淹死了爸爸妈妈会为我伤心哭泣吗?妈妈肯定会的,爸爸呢…… 江少文一分神,人就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从栏杆下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掉入十来米高的拦河坝下,求生的欲望让他在最后关头抓住了桥面上的铁栏杆,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
在平时,以江少文引体向上能够一口气做三五十个的能力,爬上桥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刚才在下跌的过程中,右手肘被桥面磕了一下,肿了起来,一使劲就钻心地痛,右手不能用力,全靠左手发力,努力了两次都没有爬上来,看着桥下涛涛的流水,江少文心中有些发慌了。 从这十来米的高度跌落下去,下面是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了水的冬装比石头还重,以江少文狗刨式的水平,是绝无可能游到岸上的,更别说下面的水闸还在放水,哪怕是游泳高手也必死无疑。当年在春江镇水电站,江少文就见闻过一位能够一口气钻过三架木排的游泳高手,在电站开闸放水时被卷入而被活活憋死的。江少文在游泳方面可没有钻木排的能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考虑令人恐惧的后果。刚才的挣扎和尝试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的左手也越来越酸,估计也只能做最后一次尝试了。 休息了一会,心情平静下来后,江少文大喝一声,忍住右手的疼痛,双手一齐发力,总算右脚踏上了桥面,有了借力的支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慢慢用力缓缓地爬了上来,翻过栏杆,瘫坐在桥面上半响站不起来。 等到恢复气力之后,江少文才发现身上的内衣都已经被汗浸透了,被冷风一吹,寒飕飕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慢慢地走到桥下,用冰冷的河水清洗了右手上的伤口,还好只是皮肉之伤,骨头应该没事。 从河床上看着高高在上的拦河坝,江少文不明白为何当时会如此冲动,冒险去做这种傻事,人真是一种不理智的动物,一时冲动,往往不顾后果。 桥上失足是江少文一生中感受到死亡恐惧的几次经历之一。之前他也遭遇过死亡的威胁,作为一个水乡的孩子,最多的威胁还是溺水。据说在他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在外婆家中过年,不小心掉在池塘里,面部朝下只剩下一件泡满水的棉袄漂浮在水面上,甚好大舅舅来池塘中挑水看到了,把江少文捞了上来,否则就一命呜呼了。 还有一次,在父亲工作的秋实公社,年幼的他把公社没熄火的东方红大拖拉机开进了田里,再前进几公分就是陡坡,滚下去的话估计会被压成肉饼,吓得司机腿脚发软,半天说不出话来,上车就给江少文扇了个大耳光。不过这些经历江少文的年纪都太小,记忆很模糊没有多少印象。 |
最为深刻的一次是在春江镇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妈妈作为老三届大学生在瀚江读江北师大,外婆带着三个孩子没空管他。那年夏天,江少文跟小伙伴们偷偷地到春江河畔玩水,几个小伙伴都不会游泳,在河畔的沙滩上慢慢戏水,摸石头、鹅卵石。 江少文胆子大一些,顺着沙滩渐渐走到了深水区,河畔的沙滩其实都是很平缓地,通常不会有多大的事情。但是那个地方给挖河沙的小船掏出了一个大坑,江少文脚下一滑,掉进坑了,河水一下子没过了头顶,不会水的江少文拼命挣扎起来,脑袋像一只熟透了的西瓜,在河水中浮浮沉沉。 小伙伴们一看出大事情了,一个个都害怕起来,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出来的,走得也远,河畔附近也没有人烟,叫不到大人帮忙,他们一个个害怕受到牵连,纷纷做鸟兽散。只剩下江少文一人在深坑里面挣扎。被河水呛了好几口进肺部,年幼的江少文越发慌乱起来,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拼命挣扎,可是越挣扎呛的水越多,越筋疲力尽。 也不知道在水中究竟挣扎了多久,5分钟?10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江少文的眼睛都已经被水泡的模糊了,就看夏日正午的烈日都像一个红月亮一样不那么刺眼了。终于,他没有力气了,开始认命了,觉得自己会要被淹死在春江河里了。他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人死了会不会有灵魂、变成鬼呢?还能不能看到爸爸妈妈呢?可是老师教育我们说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来奇怪,人一旦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反而不会呛水了,要过上好久才会沉下去,稍稍动一下,又能漂浮在水面上。江少文无意之间学会了仰泳,顺着河水漂浮起来,最后咚地一声,江少文的双脚能够接触到沙滩地了,上了岸,在河堤上夏日的骄阳下足足晒了2、3个小时,夕阳西下,才缓过劲来,圆滚滚的肚子里全是河水。 第二天回到镇上,那些小伙伴见到江少文就像见到鬼一下样转身就跑,被他拦住一顿好打,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跑了也就算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家去报告大人来救人,都想隐瞒过去,要不是江少文命大,早就变成落水鬼了。 这是江少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就在那年夏天,一位在县城工作、老家在春江镇上的干部,把他的两个儿子托付给家中的老父母照看。在假期老人一个没注意,小孙子就淹死在门前的池塘中。该干部心痛欲绝,有十来年没有跟父母来往,没有回家乡过年。他们兄弟俩江少文都认识,都是春江镇小学的学生。想想在那个暑假差一点步那位同学的后尘,江少文真是后怕,觉得自己能够死里逃生是奇迹。 后来爸爸妈妈还是知道了江少文差点淹死的经历,他们相信镇上的老人解释,是水中淹死的落水鬼在找替身,这次没找到下次还会继续害人。于是在七月半鬼节的时候还特意跑到江边江少文落水的地方去烧了纸钱、摆了祭品祭水鬼,希望他能够早日去投胎,不要再纠缠少文了。 江少文对鬼神之说一向不以为然的,不过江边柳树成荫,阴风阵阵,加上自己落水的恐怖经历,也就老老实实按照父母的要求在河堤上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默念叨,水鬼啊水鬼,不要再来找俺了。 也甚好有上次应对死亡恐惧的经历,江少文这次遇到危机才没有慌张,否则可能也难逃此劫。 |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之后,江少文心中的怒火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疼痛、寒冷和饥饿。都深夜了,他还没吃晚饭呢,就像一只斗败的公牛一样,江少文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他的心中充满了悲怆,这么多年来,他未知奋斗努力的动力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很是迷惘。他不再想读书了,也不想努力去考第一名。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苦读,相信也没有那个孩子喜欢,孩子的天性都是喜欢玩耍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父亲而已。 上大学真的很重要吗?物以稀为贵,由于文革期间大学教育中断,干部也出现断层,所以大学生很吃香,以后多了还能像现在一样是个香饽饽?各个机关企业的子弟都难以安排呢! 说是为了跳出农门,找到一份工作,江少文本身就是吃国家粮的城镇青年,国家要安排工作的,以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资历,作为长子的江少文高中毕业后哪怕考不上大学,在县城机关里分配一个工作岗位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如果张媛媛也没考上大学,顶职在县人民医院工作,能够跟她这样的美女结婚成家,在小县城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也未尝不是美满幸福的生活,又何必一定要苦苦追求名利、出人头地呢?人生在世,不过日求三餐,夜求一宿,就是有广厦千万间,夜眠也不过三尺床,辛辛苦苦追求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多大的意义呢? |
江少文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人生的意义和未来的道理,猛然却发现在大院的樟树下蹲着一个黑影。走进一看,却是妹妹江少兰。 少文奇道:“少兰,这么晚了你不回家,蹲在树下做什么?” 少兰满面泪痕地扑入少文怀里,抽搐道:“哥,爸爸好凶的,我好害怕,我不敢回家。” 江少文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有哥在。”由于父母工作繁忙,自幼江少文的弟弟妹妹都被放在乡下的外公家,只是把江少文一直带在身边。因此妹妹少文、弟弟少武都跟江少文有一种疏离感,不是很亲热。 特别是弟弟少武,作为最幼小的儿子,他对大哥有些嫉妒,怨恨父母没有把他带在身边放在乡下,每每在父母面前跟江少文争宠。当然,作为大哥的江少文也从来没有把幼弟的不满放在心上,只是一笑而过;相比较而言,少兰跟哥哥少文的感情要亲密得多。 在家中少兰是最不被重视的一位,论能力论学习成绩有大哥少文,论宠爱有幼弟少武,她是一个女孩子,而且方方面面都平平庸庸,在家里更多的任务是弟弟少武的看护者。父母想起少兰通常是问她:“少兰,少武哪里去了?” 倒是江少文有空的时候喜欢跟妹妹聊聊天,谈谈学校里的趣事,也听她说说女孩子之间的烦恼和八卦。因而少兰跟大哥很是亲近,甚至有几分崇拜大哥。 感受到妹妹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江少文心中涌现了一股豪情,既然父亲如此软弱不堪,不能庇护这个家庭,长兄如父,那么就让我来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吧! 首先,还是要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一来是能够离开小镇和小地方,远离父母;二来也是给弟弟妹妹们腾位置,也许是小时候在乡下带大的缘故,弟弟妹妹们的学业成绩都很一般,想考上大学估计有难度。而要安排儿女工作,父亲目前已经失势,按照资历安排一位子弟工作是没问题的,安排二人就有一定难度了,三个人全安排好那是几乎不可能的,除非父亲当初进了常委。 所以少文能够考上大学,不靠父母找份工作,事实上是给妹妹少兰在县城留了一条出路;第三,像张媛媛这样的女子,要是少文不能走出小县城,没什么出息,多半她也瞧不上。男才女貌,美女配英雄,一个男人没出息哪怕找个好老婆也守不住,美女总会拿你跟她的众多追求者比较,你没有能耐是压不住的。 美女如春江河水,男人就像河堤,要是河堤高峻压得住美女,那么她就是一条母亲河,温柔似水浇灌两岸的良田;反之,要是河堤低矮压不住河水,那就会是一条四处出轨、泛滥的害河,隔三差五冲毁两岸的良田。 在短暂的迷惘后,江少文又树立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的人生理想,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而学习、而努力奋斗,而不再是为了父亲或者旁人的夸赞。 |
第十四章 母亲 带着妹妹少兰回到家中之后,父亲还没归屋,不知道又到哪里喝闷酒去了,弟弟坐在沙发上泡着麦片、啃着饼干,吃得正香。 少文问道:“妈妈呢?”少武的嘴巴里被饼干塞得满满的,用手指了指里屋。 少文走进去一看,妈妈和衣躺在床上,又像之前一样生气了不做饭也不吃饭。妈妈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少文和少兰劝了两句也就不再劝,两人来到厨房生火做饭。 厨房里面食材还是相当丰盛的,鸡、鸭、鱼、肉、白菜、萝卜……应有尽有,不过那些太过复杂的少文和少兰也不太会弄,妹妹用辣椒做了个小炒肉,少文煎了几个鸡蛋,把已经冰冷的饭放入其中,炒了一锅蛋炒饭,炒了个豆芽菜,最后开了个紫菜肉末汤,弄出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 江少文用一只大海碗盛了一碗蛋炒饭,上面夹了些小炒肉和豆芽菜,送到里屋去给妈妈吃。妈妈依然不肯吃饭,抽泣着说道:“我不吃,饿死算了,江忠信那个没良心的,他下得了手,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为他江家做牛做马……”又絮絮叨叨地投诉起父亲的不是来。 江少文明白妈妈的意思,是想要他去找爸爸回来,让爸爸给妈妈道歉,重归于好。从小到大,先是爸爸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或者是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回到家中吵架,打架。然后是妈妈赌气不吃饭,不干家务。最后是少文劝妈妈吃饭,找爸爸回来,劝和,让他们有个台阶下。爸爸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不打老婆孩子了,但是过上一段时间依然故我。 这样固定的套路都演过无数次了,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循环一轮。江少文都已经习惯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垃圾桶兼和事佬。但是今天他在拦河坝上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实在没心情听妈妈翻来覆去的哭诉,他把海碗往床头柜子上一放,走了出去,盛了一碗饭,跟弟弟、妹妹吃了起来。 兄妹三人吃完了,妹妹少兰起身收拾,准备洗碗,江少文对着妹妹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劝妈妈吃饭。他接过妹妹的抹布,收拾餐桌,洗碗。弟弟少武吃了一小碗饭后蹦蹦跳跳地跑到客厅中看电视《西游记》去了。 |
洗完碗之后,江少文感到身子十分疲倦,右手的伤口肿得老高,火辣辣地痛,于是早早就在床上躺下来休息。但是头脑却十分兴奋和清醒,久久无法入睡。隔壁房间中妈妈就像一个怨妇一样在喋喋不休地对着女儿少兰诉说,尖亢的声音就像夏日的蚊虫一样在耳朵边嗡嗡叫个不停,直往脑袋里钻,挥之不去。 在江少文的印象中,妈妈一直是乐观、开朗、美丽、善良的,啥时候变成了一个院子里大妈一样唠唠不休的怨妇呢?这个学期?一年前,还是三五年前呢?江少文陷入了回忆之中…… 妈妈叫做刘腊梅,也许是名字中带着一个梅字吧,她的这一生运气都不太好。当初上初中考中专,已经被广州军区医护学校录取,但是政审时因为有海外关系被刷下来;上高中的时候成绩不错,在县一中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是也是名列前茅在第一方阵之列,不说上重点大学,靠上大学跳出农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恰恰是66届高中毕业生,正要准备考大学,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成为老三届高中生的一员,只得回家乡去修理地球,成为乡下一名民办代课老师。 妈妈的不幸,虽然说是时代的原因,但是很大一部分也跟出身有关。追根溯源,还是要归因到她的母亲、江少文的外婆身上。 外婆是一个传奇。她名叫崔世秀,是春江镇上的世家大族崔家的小女儿。不过是偏房所出,而她的母亲由于生了多个女儿却没生儿子,因此把外婆送给了外公家做童养媳。 外公姓刘,住在春江镇黑龙潭村,门前有一口大塘,深不见底,据说跟春江河相通,曾经有一条黑龙兴风作浪被许仙人降服在此。在解放前,外公家和黑龙潭附近的人家都是替崔家养驮马和耕牛的。 江少文小时候在外公家过年的时候,在村庄里看到一排排的牛棚,里面养着一只只大牯牛和母牛、小牛。冬天,牛都呆在牛棚里,悠闲地吃着草,大多数牛的性子都很温顺,你就是用手去摸他的角都不生气,依然缓缓地咀嚼干草;不过有的牯牛很凶,不是熟悉的人一进牛棚就用大大的牛眼盯着你,随时准备站起来用角顶你。而驮马倒是很少见,可能由于拖拉机和汽车的使用,渐渐被淘汰了。 |
外婆说是给外公做童养媳,但是由于是主家的女儿,外公全家上下都把她当做公主一样供着,家中无论大小事情都顺着她。婚后,也是外婆当家做主,说一不二。 土改来了,崔老太爷被批斗致死,外婆的大哥是国军退役军官,差点也被镇反枪毙,后捡回一条命,送到西北劳改了二十年,改革开放后才被放回来;二哥在念大学时跟随进步学生投了延安,却也是音信全无,不知死活,也是改革开放后才返乡,原来老二成了抗日军政大学、后来的人民大学教员,在文革期间同样因为出身被斗得死去活来;三哥跟随大哥在“十万青年十万军”的热潮中从军,牺牲在抗日前线,尸骨都留在异乡;老四、老五兄弟俩机灵些,解放前夕见势不妙,溜到台湾、香港去了,躲过一难。外婆那些出嫁的姐姐、妹妹们也一个个受到了牵连,下场甚惨,有一位没出阁的甚至被迫嫁给了春江镇上四十多岁的老鳏夫李木匠。 死的死,逃的逃、抓的抓,一个硕大的家族就此分崩离析。就连老地主、地主婆的丧事,最后都是由外婆一手操办的,生前他们把外婆送给下人做童养媳,最后却只有这个弃女为他们养老送终,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外公是一位性情温和、与世无争的老好人。他念个二年私塾,初通文墨,做了黑龙潭大队的会计,外公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留给江少文的印象就是捧着一本线状古书在冬日的阳光下,嘴唇一张一合默默地念诵。 家庭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外婆一手张罗。她的性格很上进、要强、乐观。外婆有四个孩子,二男二女,江少文的妈妈刘腊梅是大女儿。家中再苦再累,外婆也供了四个孩子上了高中,哪怕是在文革中学校里面停课闹革命,她也要求孩子们好好学习,自学成才。所以恢复高考后,除了顶职的小舅舅,江少文的姨妈、大舅舅、妈妈都重新考取了大学,一个个都在城市里面安了家,让人不得不佩服外婆当年的远见。 |
外婆更让村里人佩服不已的是她居然依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山阳市电机厂——一家大国企的工人!当年乡下没有什么收入,妈妈和大舅舅的学费都没着落,外婆丢下嗷嗷待哺的姨妈和小舅舅们,一人来到山阳市闯荡,给山阳地委、军分区、国营大厂的一些干部家做保姆、替人家带小孩赚孩子的学费、奶粉钱。 其中有一家是山阳市电机厂的厂长,他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前前后后在他家呆了六年,对这两个孩子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外婆要回乡下去了,两个小子都依依不舍,不愿意外婆离开。厂长一看,索性就想办法把外婆招工到了厂里,安排在一个轻松的岗位上,有空帮他照看孩子。 就这样外婆吃上了国家粮,成为了国营大厂的工人,不但孩子们的学费有了着落,而且退休后还让小舅舅顶职进了厂,解决了工作。 外婆本人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却能把《毛选》倒背如流,在厂里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标兵——江少文一直很奇怪外婆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处处争先,敢闯敢做,是一位女强人,江少文常常觉得,外婆是生不逢时,要是搁在改革开放后,以外婆的性格、能力和闯劲,成为一位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亿万富翁毫无问题。 然而,妈妈的性格却跟外婆一点都不相似,她更像外公,温顺、善良——只是在这个社会里,善良更多被认为是无用的代名词。而且妈妈的运道也不太好,考中专因为从未谋面的舅舅们的海外关系政审被刷,考大学前夕爆发了文化大革命,要是早一年念书也跳出农门了。然后她的婚姻外婆也一直不同意,拖了好多年。 妈妈跟爸爸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文革初期,妈妈回家乡在春江镇黑龙潭村做代课教师。一次假期她跑到家在回龙湾乡的一位女同学家中去玩,正巧碰上在乡政府做文书的爸爸。 爸爸对妈妈一见钟情,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两人很快就陷入热恋中,然而这桩婚姻遭到了外婆的强烈反对。可能是两人的性格都相当强势的缘故,外婆跟爸爸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得很不愉快。外婆反对妈妈婚姻的公开理由是爸爸家中太穷了,一贫如洗,而且兄弟姊妹众多,个人的性格也暴躁,比较霸蛮。 |
其实在内心里外婆还有另外一重考量。她私下给妈妈定下了一门亲事,她在电机厂带的一个徒弟,一位工厂的子弟,计划在婚后一起努力把妈妈招工到电机厂的子弟学校来做老师,也成为一位城里人。 \ 小时候,江少文在外婆工厂的宿舍中还见过这位徒弟几次,外婆让少文叫他张叔叔,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忠厚小伙,逢年过节,张叔叔还会来师傅家坐坐,如果外婆在市里的话。 张叔叔的人生很平淡,跟妈妈没谈成之后,他在子弟小学找了一位教师,夫妻俩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电机厂。在90年代中期,电机厂遇到了危机,效益下滑,工厂开不出工资,外婆等退休工人都到市政府去静坐,上访,许多技术骨干纷纷离厂南下广州深圳打工,张叔叔依然坚守在电机厂不挪窝。 电机厂后来改制,整体卖给了一个港商后,效益有了起色,张叔叔成为新电机厂的骨干,还做了车间主任,收入也大幅度提高。说来也奇怪,人,还是那些工人,设备也还是那些设备,只是改制换了老板,以前市政府每年贴4-5千万电机厂照样亏损,员工工资都发不出,香港老板一来不但扭亏为盈,一年还能给政府上缴数千万税收。 江少文那时候工作不久,对此大惑不解,跟外婆探讨过国企为何搞不好的问题。外婆冷笑着说道:“国企能够搞的好才是怪事,是块唐僧肉,谁都要吃两口。厂长的儿子在外面开了个小电机厂,厂里的原材料和订单都往那边送;采购人员吃回扣,市场价格2块钱一个的配件他报价18块;工厂的工人上班偷懒耍滑,有意把零件车废,然后偷偷摸摸带出去做废品卖,一个个都叫花子烤火,往自己胯里爬,能搞得好吗?” |
爸爸跟妈妈的恋爱持续了数年由于外婆的反对迟迟不能有正果,期间爸爸甚至开个区革委会的公函到外婆的工厂去告状,告她干涉子女婚姻自由,闹得沸沸扬扬。直到爸爸调入县革委会成为革委会主要负责人的秘书,前途光明起来后,外婆才松口。 所以爸爸跟外婆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人在一起就像针尖对麦芒一样吵闹不休,爸爸也在私下底抱怨:“为何其他的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我们家的丈母娘看俺是越看越讨厌呢?” 妈妈夹在他们之间也很为难,少文小时候都见过妈妈委屈得偷偷哭过好多回。其实妈妈跟爸爸的婚姻并不像外人看上去的那么美满幸福。爸爸的脾气暴躁,工作上起起落落,妈妈也跟着他颠沛流离,把山南县的穷乡僻壤都转遍了,工作不如意喝了点酒还拿她撒气;家中的兄弟姊妹多,外甥侄儿一大堆,爸爸又是相当豪爽好客、照顾家人亲戚的人,喜欢的是一种坐上宾客常满,杯中美酒不空的热闹生活。 少文童年的记忆,逢年过节家中总是人流如鲫,宾客盈门,都是乡下的穷亲戚来打秋风,借钱借物安排工作有事情帮忙的。所以,虽然爸爸也是一个干部,手中还有点小权力,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积攒下啥家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外婆当年关于妈妈婚姻的几个预言都一一应验了。 有时候江少文也想,如果妈妈当年按照外婆的安排嫁给了张叔叔,那么她的人生会不会幸福一些呢?没有这么多波折,在城里做个教师,哪怕招工不成,考上江北师大,也能留在山阳市教高中,平平淡淡的生活,一种平庸的幸福,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江少文这个人了吧。 在高中时期,爸爸跟妈妈闹得最凶,妈妈常常一个人流泪痛哭的时候,看到妈妈受的罪,江少文甚至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真的希望妈妈能够跟张叔叔结婚,哪怕他不来这个世界都无所谓,只要妈妈不再痛苦不在偷偷哭泣。 那种隔上三天两头就吵吵闹闹打做一团的家庭生活,真的让他觉得人生就是一个悲剧,他宁愿不曾拥有过,就像在《蝴蝶效应》中的结尾处主人公的选择一样。 |
江少文对妈妈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发生在70年代末期,那时候爸爸已经离开县委会,在偏远的秋实公社任书记,妈妈在县城铜川渡镇的渡口村小学做民办教师,带着江少文住在渡口村小学后面的老村部里面,妹妹少兰和弟弟少武都放在乡下的外公家带。 渡口村位于县城老城区河边,村民都不种粮食种蔬菜,田里地里都是瓜果菜棚,是县城的蔬菜基地。村民们每个月也能够跟城镇居民一样领到固定供应的粮票,只不过是山南县政府供应的。村民的户口既不是白本本的农业户口也不是红本本的城镇户口,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绿本本的一种集体户口,叫做吃集体粮。 爸爸在县委会做干事的时候,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把妈妈的户口落在了渡口村,从此,妈妈和少文兄妹就成了渡口村的村民,吃上了集体粮。虽然没有吃上国家粮,成为城镇户口,但是也比普通的乡下农民日子要好过很多,渡口村在城郊,村民靠买菜日子过得慢滋润,逢年过节,大队(村)里都有鱼、肉、鸡蛋、油之类的物质福利按照人头发放。 但是妈妈还是想吃国家粮,特别是想把孩子们的户口都转了。因为只有城镇青年国家才安排工作,农村青年哪怕是吃集体粮的,照样只能做农民。 在一个夏日的早上,从县委会爸爸昔日的同事那里,妈妈听到了一个消息,新来的县委书记在常委会上通过了一项福利政策,凡是在机关工作多少年的干部,和在基层公社书记、社长以上的干部,是半边户(配偶是农村户口),可以解决一个子弟吃国家粮。 妈妈兴奋地赶到县公安局户籍股去办理手续。忙活了一天,总算把手续快要办好了,只是缺了一项证明,大致是证明“你妈是你妈”之类的,需要回原籍春江镇黑龙潭大队(村)去开。妈妈本来想第二天做班车会老家去开的,但是由于她得到消息太晚,第二天上午就要截止了。 这些内部的土政策福利例如一些对子弟招工、招干、解决就业、福利分房之类的关照,都是见不得光,偷偷摸摸在弄的,怕普通干部攀比、告状。你赶上车就赶上车了,没有赶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
为了避免夜场梦多,不误事。妈妈决定连夜赶回乡下去盖章。但是对于晚上把少文放在哪里妈妈犯了难。她是外来的关系户,虽然在村里做民办教师,独自带着孩子住在老大队部,跟村民们没有往来;把少文独自一人放在房子里她又不放心。 小时候少文很是顽皮淘气。有一次妈妈上课去了,把少文独自一人锁在房间里。少文搬来凳子,从门上方透气的窗户上翻出,一人在大街上溜达,甚至还坐着渡船过了春江河,跑到另外一个村——铜船村去玩耍去了。妈妈回来后儿子不见了,心急如焚,在大马路上四处寻找。好在妈妈学校一个同事家在铜船村,回家吃中饭时认出了江少文,把他送了回来。以至于回来妈妈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说,少文没被拐子拐卖走还真是运气。 所以妈妈也不放心把少文一个人留在家中,谁知道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把房子点着了都说不定。思前想后,妈妈一咬牙,把江少文带着上路了。 从县城铜船渡镇到春江镇走马路有50余里,走小路近道也有三十余里丘陵山路和田间小道。出发前,妈妈蹲下来,严肃地对少文说:“文陀(对小男孩的称呼),今天有一件对你的未来很重要的事情,妈妈必须连夜赶回去,你能不能坚持自己走,不要妈妈抱?” “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少文第一次看到妈妈这么严肃。 “嗯……,关系到你未来讨不讨得到好老婆,有没有好东西吃的事情。” 讨不讨得到好老婆江少文倒不太关心,但是有没有好东西吃他是很在意的,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能。”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好,少文跟妈妈走在小路上亮如白昼,连手电筒都不要打。前面十来里路,江少文还兴致勃勃地牵着妈妈的手自己走,中间十来里路江少文就走不动,腿脚酸胀得难受,坐在地上不肯再走,要妈妈抱,妈妈抱着少文走了一二百米,实在太重了,又放下来让少文自己走一段距离,然后再抱着走。 妈妈就像曹操望梅止渴一样,指着前方的小树说道:到了那棵小树下,妈妈就抱你。等到走到小树下,又骗少文说,妈妈说的不是这一棵,是前面的一棵树。走着走着少文也累,头一歪就趴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最后10来里路也不知道妈妈是如何把少文背回老家的。 少文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妈妈在支书家盖好了章,舅舅开着大队的拖拉机送妈妈和少文到镇上去坐班车回县城。 当少文的城镇户口办下来的时候,妈妈很高兴,带着江少文到县城最好的馆子——县城百货大楼对面的鑫隆饭店好好地吃了一顿,回来的路上妈妈笑逐颜开,不停地对少文说,你吃国家粮了以后就是公家的人了。 年幼的江少文对于成为公家人倒没啥特别的感觉,只是在思考刚才在饭店里吃的鱼香肉丝里面为何没有鱼。 |
后来恢复高考后,妈妈又昼夜苦读,江少文常常在半夜醒来还看到妈妈在灯下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妈妈终于考上了江北师大,成为一位有编制的公办教师,吃上了国家粮,也把妹妹少兰、弟弟少武的户口从渡口村迁出,转成了城镇户口。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渐渐的城镇户口开始不吃香了,城郊的农村户口成了香饽饽。随着县城的扩张,渡口村的土地被征收,渡口小学被镇一校整体接收,并入镇一校小学部。 原来学校里面的民办教师也全部转为公办教师,妈妈跟她昔日的同事又开始在一个学校上班了,虽然她多了个本科学历,但是少了四年工龄,跟那些同事们也无多大的差别,看起来她的努力不过是一场无用功。 更为难受的是孩子们长大后的嘲讽。少文工作后一次节日全家团聚,少武讥笑道:“妈妈,你当年何必辛辛苦苦去读什么大学,把我们的户口迁出来?要是不迁,渡口村的村民拆迁赔偿的现金、门面,我们几个加起来,现在少说也价值上百万吧!” 妈妈不说话,满脸委屈,泫然欲泣。 少文火了,说道:“少武,你怎么说话的?”转过头来握住妈妈的手说道:“钱财是身外之物,妈妈你对我们的关爱,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少兰和妈妈听了都很开心,少武在一旁嘀咕道:“那是,从小妈妈就最关爱你了……” 妈妈很爱美、爱打扮,哪怕是老了退休后也要化好妆,穿着风风光光地出门。她是地主家的孙女儿,就是老了也有一种恬静、优雅的美丽和气质,难怪当初爸爸对他一见钟情。 工作后回家过年的时候,江少文时常陪伴妈妈买年货。走在大街上,县城很小,碰到的都是熟人、朋友、同事。许多人赞叹妈妈的生活工作事事如意,夫慈子孝,儿女一个个事业有成,工作单位好人也听话,都羡慕妈妈的人生。妈妈也不解释,只是笑眯眯地说哪里哪里。 江少文在一旁暗自想到,人人看到的都是外表的风光,有谁知道真实的生活?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细看上面爬满了虱子。 |
@游鱼在水 2015-10-07 13:07:59 文笔挺好,高才 ----------------------------- 谢谢!过奖了! |
第十五章 录像厅 新年到了。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中,爸爸和妈妈终于不再争吵,带着孩子们到樟树湾的叔叔伯伯家和黑龙潭村的外婆舅舅家走亲戚,拜年。 江少文收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红包、到各路亲戚家都大吃大喝了一顿,回到县委大院时候,已经是初八了。回来之后,家中的气氛还是冷冰冰的,爸爸妈妈虽然不再吵架打架,但是互相都不怎么说话,冷战。爸爸依然一个人喝闷酒,妈妈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江少文也不喜欢呆在家中,有空就往街上走,找同学和朋友们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在旁边的录像厅、溜冰场中流连。 这天是农历十三,元宵节将至,街上的龙灯已经舞起来,走街串巷。据说龙能够进屋子来串一串主人一年来就会顺顺利利,许多大人小孩都追着龙灯跑,希望沾一沾喜气。县委大院也有了几条附近村庄的龙灯来串门,然而父亲既不放鞭炮接龙灯,也不下楼走走,总是窝在屋子里喝酒。 江少文听到窗户外面锣鼓咚咚响、鞭炮啪啪啪地放着,就知道又有一条龙灯进院子里来了。于是叫爸爸一起下楼去看龙灯。 爸爸抿了一口小酒,斜着眼睛说道:“不去,这些都是封建迷信,要是毛 还在,这些牛鬼蛇神敢出来蹦跶!” 见爸爸说话不对路,江少文转头默默离开,准备一人下去看热闹。 爸爸在身后说道:“你也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不少,这个样子,怎么考北大、清华?有什么出息?” 这次期末考试,不知道是不是诚少那天晚上讲黄色故事搞得没休息好的缘故,江少文最后两门考得不太好,总成绩没有拿到年纪第一,不过也在前十之列。 本来江少文想说,胜败来兵家常事,下一次我会努力考好的。不过看到爸爸捧着酒瓶颓废的模样,忍不住刺了他一下,说道:“你为何不能有出息点呢,搞个县委书记做做,让我们也沾沾光?” “小兔崽子……”,身后传来父亲的咆哮声,江少文赶忙跑出家门,混进了楼下的人群中。 来到大街上,冬天路旁行人道上的法国梧桐都是光秃秃的,阴沉的天空就跟江少文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只有隔三岔五想起的鞭炮声音才能冲开一丝阴霾,带来喜庆的气氛。跟随着龙灯和人流走了一段,来到了县城的娱乐中心——电影院附近后,江少文觉得没意思,就钻进溜冰场边上的一家录像厅去看录像去了。 录像厅中上演的是周润发的新片《英雄本色》。江少文看着屏幕上发哥在枪林弹雨中枪法入神、所向披靡,不由得热血沸腾,向往着这样一种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 |
正看至发哥在码头上大发神威的高潮处,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录像厅中的青年伢子纷纷涌出看热闹。江少文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再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每天电影院附近没有十起也有八起,哪天不打架才是新鲜事。江少文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被围殴的一人叫道:“我爸是市委书记,你们敢打我!” 江少文暗自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脑子烧坏了,市委书记的公子会一人来县城的电影院跟小混混斗殴?再说,你要镇住人,说个假话也不要说是市委书记的公子啊?县官不如现管,说老爸是市委书记还不如说是县长、公安局长甚至是派出所长管用。 不过看上去市委书记公子这个头衔还是有点威慑力,小混混们的拳脚停顿了一下。但是片刻后,一个声音说道:“市委书记又如何?我们是军工企业,归中央管,他们管不着老子,给我打!” 原来这些人是470厂的子弟,这些人一向无法无天,厂区内部有公安,跟地方发生了冲突,往厂区一跑,地方上管不了他们。因此十分嚣张,无法无天,而且厂区子弟众多,人又齐心,镇上的混混跟470厂子弟冲突也是输多赢少,多不愿意惹这群工痞。 被围殴的那人见市委书记的招牌不管用,大喊道:“有一中的校友没有?帮忙啊,470厂的欺负一中的学生啊!”杀鸡扯脖地在那里尖叫。 江少文听到一中的学生,再联想起市委书记的儿子,心中一动,走近一看,果不其然,在人群中被围殴的是李明诚,诚少。 虽然江少文心中不齿他的为人,但是也不想看到诚少被470厂的混混给痛揍,再加上这段时间心中也窝了一股火。于是冲上前去,对着一人的后脑勺一个手刀,放到一个。见有人来解围,有二三人挥拳冲了上来,江少文稍稍后撤一步,一个擒拿手锁住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手腕,紧接着一个膝攻,让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后面冲上来的二人挥拳之时中门大开,江少文按照洪师傅的教诲,挺进中宫,一拳击在左边一人的鼻子上,转身一个侧踢正中右边那人的肚子,两人吃痛哼了一声也成了滚地葫芦。 这是江少文练拳以来第一次跟人动手动手,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动作变形、生涩,放倒三人后,人就越来越冷静、动作也流畅起来,跟诚少一起把剩下的几位混混也一一放倒。为首的一位大概是470厂一位厂领导的公子,诚少将他放倒后还在嚷嚷道:“敢动我勇哥的马子,你小子死定了!” 诚少看他嘴硬,冲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两脚,江少文用眼角余光看到一位小太妹模样的女子跑向了旁边的溜冰场去叫人,里面大群的小青年正在解开脚上的旱冰鞋,朝着江少文的方向冲过来,看上去像是勇哥的同伙。 江少文连忙拉起诚少赶快跑。勇哥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带着一群小弟跟在屁股后面追了江少文和诚少大半条街,最后他们还是跑进了县公安局才得以脱身。 |
在公安局里面待了半天,江少文偷偷出去瞅了瞅,勇哥还是不死心,派了几个小弟在门口盯梢,准备在江少文和诚少出来时候截住他们。 不过这难不倒江少文,县公安局就在县委大院旁边,他对此地的地形无比熟悉。江少文带着诚少来到后院的家属区,翻墙来就到了春江河畔,想起起那群傻狍子还傻傻地守在大门口,中饭也没有吃,江少文和李明诚一阵开怀大笑。 脱离困境后两人才觉得饿了,于是沿着电站走向春江河对岸,找了一家小饭店,点了几个家常菜,一瓶山阳大曲,酒菜一上桌就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来。 酒至半酣,诚少说道:“少文,这次多亏你了,不然我非吃个大亏不可。好兄弟,够义气!”说完用酒盅敬了江少文一杯,两人一饮而尽。 江少文说道:“大过年的,你诚少怎么不呆在市里,跑到县城来做什么呢?又怎么会跟470厂的混混起了冲突呢?” 诚少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老头子天天在家训人,我跟老妈说了,跑到县城张叔叔家来玩两天,散散心。没想到碰上个小婊子,在溜冰场上故意抛媚眼,勾引老子,等老子上去跟她搭讪几句,她相好一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江少文笑了笑,道:“你呀,早晚会死在女人手里。”以诚少的德性,肯定是在溜冰场上毛手毛脚,吃人家的豆腐。他老爸是市委副书记,平素惹出祸事,报上名号,县城的混混、地方的公安多多少少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但是470厂的子弟可是一向不买地方的帐,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诚少说道:“这次真不怨我,是那骚娘们先勾引我的。勇哥是吧?他奶奶的,470厂用我们的地,喝我们的水,还无法无天、不服地方管了!老子回军区大院,叫我铁哥们调两卡车兵牯佬过来,非把他勇哥打趴下不可,叫他和那骚娘们跪着给我舔皮鞋!” 江少文劝道:“诚少,莫胡来!事情闹大了,可就是军地冲突了!你家老头子会把你打得半死去。” 诚少说道:“笑话,老头子敢打我,我才不怕他呢!”过了半响,讪讪道:“算了,今天不是少文你劝,我非得让什么勇哥见识下我的手段,在一个破厂子里面当王八头当惯了,不知天高地厚地厚的井底之蛙!” |
酒足饭饱之后,江少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对诚少说道:“兄弟,我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个小忙。” 诚少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既然是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啥事情吩咐哥哥一声就行。” 江少文说道:“是这样的,俺爸到县委办上班后,一直没安排分配分管工作。老头子整天不痛快,在家中骂骂咧咧的,搞得人心里烦躁。你能不能给你爸说说,让他给县委打过招呼?” 诚少一下子就焉了,说道:“兄弟……,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江少文不悦,道:“有啥难办的?” 李明诚说道:“你爸的事情,搁在过去,那就是反革命、反党集团!市委书记都说了,要从严从重处理,把这股无组织、无纪律的歪风邪气压下去!” 江少文怒了,说道:“放屁!什么反党、反革命集团,难道王有富一人能够代表党?他敢公开给我爸定罪名吗?我爸又没有违背组织原则搞串联拉票,作为一个党员,难道在选举时表达自己的意志都不允许吗?那干脆上级指定就是,搞什么选举!” 诚少为难的说道:“话是这样讲,确实这事情你爸也不难算大错。但是王有富这个人难打交道,可是只听一个人的,其他的常委都不太买账啊!” 江少文说道:“山水有相逢,难道山阳市某人还真能只手遮天不成,某人一走,王有富还能这般嚣张!” 诚少大惊,四处张望一下见无人关注,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少文,这些话可不能乱讲,现在气氛很紧张,万一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江少文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诚少天不怕,地不怕呢!刚刚还说是好兄弟……”一边说把右手挥了挥,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王有富可以不买你老头子的仗,老于总不至于不把市委副书记放在眼里吧。”老于是新提拔的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于前进,他是一位老乡镇党委书记靠资历熬上来的,为人胆小谨微。 诚少的脸色变了数变,一咬牙,道:“我尽力跟老爷子说说,成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江少文笑道:“诚少总会有办法的。”说着把剩下的山阳大曲一分为二,“好兄弟,一口闷。”说完一仰脖,一饮而尽,诚少不得已,也苦着脸干完了。 回到家里已是黄昏,老爸气还未消,逮住江少文一顿好骂,江少文也不回嘴,就当是东风射马耳。 开学后一个礼拜,江少文回到家中,见到爸爸的脸色好了很多,整个人都有精神了。江少文正纳闷着,妈妈笑逐颜开地把江少文拉到一边说道:“县委办给你爸爸安排工作了,兼任信访局局长,负责全县社会矛盾、纠纷的接待、调解工作。 江少文明白,是诚少说动了他父亲,给于主任打了招呼。只是安排负责信访工作,是最累、最没油水的部门,不知道有啥好高兴的,不管事不还自由自在吗?可能爸爸习惯了被人包围、受人重视的感觉吧,反正他在基层的乡镇工作,很大的一部分也是处理农民之间的矛盾、纠纷。于是摇了摇头,说道:“德性!” 妈妈不高兴了,说道:“文陀,不能这么说你爸,他再有不是,也是你爸爸。” 江少文冷笑了一下,犹豫半响,还是没有把他和诚少之间的事情告诉妈妈,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沉默是金。 |
@whiterocklake 2015-10-11 07:32:24 更新太慢啊,在起点早就仆街了 ----------------------------- 对,所以俺就没去起点发了^^ |
楼上的兄弟,啥意思?冒个泡? |
俺是大江宁静,不是小江宁静。 |
@佳乐0603 2015-10-16 22:15:01 每天过来看一遍,还是没有更新啊? ----------------------------- 俺这个礼拜在外出差,现在就写。 |
第十六章 春天 八八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一些,但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季节的转换。在料峭的倒春寒后,校园里的挑花、李花争相怒放,仿佛要弥补逝去的时光一般,远处田野里的油菜花也盛开了,就像一条金黄色的地毯一般铺满了大地。空气中弥漫这花的香味,飞舞的蝴蝶、蜜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切都说明春天来了。 在这个春天里,江少文的心中也蠢蠢欲动,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春风的吹拂下苏醒了,他的目光总是随着张媛媛的身影而转动。张媛媛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成为他的焦点。 难道这就是恋爱?江少文想起老师们讲的早恋的种种害处,在课堂上努力收敛心神,不去看不去想,但是一到下课和休息的时候,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张媛媛所在的方向,只要看到她的靓影、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心生喜悦,一切都那么阳光灿烂。 也许是感觉到了江少文炙热的目光,张媛媛也有了改变。在下课和休息的时候,张媛媛一改刚进校时的娴静,跟要好的女同学们在走廊上嬉笑、打闹,不时爆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甚至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从江少文等人的身边掠过,留下一袭少女淡淡的清香,引得男生们一个个心猿意马。 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只要觉察到江少文在注视着着她,张媛媛也会摆出一个最美的姿势,例如有意挺起傲人的双峰,显露出完美的S型曲线,或者是装作不经意间撩拨秀发,侧首跟江少文来一个视线的碰撞等等。 女为悦己者容,一个男生对于心中爱慕的女子的一举一动都是相当敏感的,通过一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江少文觉得张媛媛对他也是有情意的,至少并不反感。 接下来就是眉目传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的目光就像森林中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一样,最初是偷偷摸摸地瞅上一眼,后来在发现没有危险后渐渐大胆地注视,而当被对方察觉后刚开始就像偷取食物被抓个正着的小偷一样,迅速地逃开;最后则是无所顾忌地火辣辣地对视。 |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于相互爱慕的两位年轻人来说,眼睛能够表达出许多感情,爱慕、欣赏、喜悦……甚至是不满,一切尽在不言中。江少文后来看佛经,上面说六道众生中的天人道,居住在天堂中的天人们,只要拉拉手就能够得到喜乐。高级的天人们,甚至不需要接触,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念头就够了。 那段时间,江少文觉得就像佛经中提到的天人一般,仅仅是用目光跟张媛媛对视就获得了满足和喜乐,飘飘欲仙。 除了目光的对视外,江少文跟张媛媛也有直接的交流。不过作为学生,通常是张媛媛向江少文请教数学、物理之类的理科题目。 “少文,这道数学题目怎么做?”前排的张媛媛转过身来问道。 “这个嘛……”江少文一边看着题目做思索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着张媛媛的胸前瞟去。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衣,因为天气转暖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未扣,透过V形的衣领可以看到胸前那一抹雪白,江少文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了头颅从上方偷窥春色。 而张媛媛也仿佛没有觉察一般,把身子朝着江少文的方向倾了过来,浅色的抹胸和波涛汹涌的双峰也隐约可见,就在江少文快要一览春光之时,张媛媛猛地挺起了胸膛,说道:“想出来没有?” “这个……这个题目有点难,让我再想想。” 江少文慌乱地回答,不过过一会儿看到张媛媛眉目中的促狭笑意,他才明白这小妮子早就觉察到了,故意在作弄他呢。有些气恼的江少文肆无忌禅地盯着张媛媛看,直到她吃不消火辣辣的目光,脸上出现一抹嫣红,转过目光不敢跟江少文对视,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流氓!声如蚊呐。 江少文哈哈一笑,道:“媛媛,这道题目应该这样解答……”,人的心情一好,思路也特别敏捷,江少文刚才只是扫了一眼,这道难题的关键之处就突然想到了。 |
早恋会对学习和事业带来危害吗?其实对于高中生来说,都已经十六七岁,在那个年代也算不上早恋,乡下普遍是十六七岁结婚摆酒,他们没有上高中的同学们结婚早的,都抱娃娃了。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到了这个年纪,青春期的到来自然而然会对异性产生好感和倾慕,说没有喜欢的异性都是假的,为了前程和明天压抑心中的冲动而已。 早恋确实也会给学习带来危害,江少文初中时候有一位同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在初三那年他疯狂一般地爱上了班上另一位成绩好的女孩,给她写情书、追求她,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女孩对他无动于衷。 结果他的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老师恨铁不成钢,给他扇了几个耳光,大骂一顿都没有用,最后不仅没有考上中专和重点中学,连普通高中县五中都没有考取,南下广东打工去了。 但是江少文看到,在高中也有不少情侣互相扶持、互相鼓励,最后双双考取重点大学的,青梅竹马,爱情学习两不误,羡煞旁人。 其实爱情也是人欲望的一种,就像燃料是车辆的动力一样,欲望也是人奋斗的动力。关键还是在人自身的意志和掌控力,掌控得好,它能够成为你源源不绝的动力,疲劳、困顿、绝望的时候给你希望和勇气;掌控不当,就会如玩火一般引来熊熊烈火把你的事业、前程、家庭一切都化为灰烬。 在这个春天里,江少文春风得意,跟张媛媛的感情稳步推进,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挑破了,两人心心相印,心有灵犀。学业成绩也没耽误,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少文在期中考试中重夺全校第一,就连张媛媛在他的帮助下理科成绩也大为提高,也进入了全校前100名,考上大学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
几家欢乐几家愁,王彪在这个春天里显得很消沉。开学之后,他不再跟室友们争论领袖的是非功过,却迷上了气功。他练习的是一种叫做香功的气功,每天晚上面向北方接受信息水,神神叨叨地,寝室中的同学除了江少文外都不怎么与他说话。 江少文从科学、哲学、实证等方面劝说过他很多次,但是王彪已经走火入魔了,谁劝说都没有效果。最后还是学校里面一位同学——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儿子,江少文和王彪跟他都熟悉——练习香功结果人变得疯疯癫癫,经过医院诊断为精神病休学了,王彪这才没有继续练习香功。 不迷恋气功后,王彪又开始迷上了老庄学说,一天到晚捧着《老子》、《庄子》,还有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类佶屈聱牙的哲学书籍看。 这些书籍都是王彪从一位刚从江北师大毕业的政治老师那里借来的,那个年代大学生流行这些哲学和诗歌类的书籍,像海子还有顾城之类的哲学家和诗人堪比现在的流行明星,顾城的名言:黑夜给了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每个学生都知晓。江少文也曾经好奇地看了一两本尼采和叔本华的哲学书,实在是太难懂了,无数的名词和概念脑袋都绕晕,还是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也就没有继续往下看。 王彪的整个人也因此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上课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也不知道是在听课还是在神游天外,对于同学之间的活动也很少参加,没事情就闭目静坐着,像是深山一老僧模样,暮气沉沉。学业成绩也下降不少,特别是理科常常不及格。 江少文一来跟王彪是发小,二来王彪对张媛媛的爱慕他也心中有数,总觉得王彪如此颓废是不是被他跟张媛媛的眉来眼去给刺激到了,所以总是有空就去跟他谈谈心,拖他下楼去打打篮球运动一下,想让他走出这种颓废的状态。然而却并没有多少用,每次江少文说得口干舌燥王彪依然故我。 |
转折发生在初夏的一个晚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彪手中拿着一本书,大声喊道。寝室里的其他同学都习惯了他的疯疯癫癫,也没谁理他。江少文皱着眉头,走过去道:“王彪,你又发什么疯?” “少文,我终于想通了。”王彪道,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书递过来:“你该好好看下这本书。”江少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李宗吾的《厚黑学》,这本书他寒假在县委大院中也看过,但是对其中的哲学也并不以为然。 于是说道:“确实历史上有许多成功的人士脸厚心黑,但并非脸厚心黑就一定能够成功的。再说,时代也不一样了,那是在黑暗的旧时代,现代社会总的来说是越来越开放进步的,李宗吾最后不也是说,厚黑的最高境界是不厚不黑吗?” 王彪笑了一笑道:“开放,进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人性不变,哪怕就是到了天堂也会要讲厚黑,耍手腕。” 顿了一顿,王彪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了老庄学说的真谛,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只是表象,扮猪吃老虎,真正的目的是无不为,阴谋和厚黑。” 江少文很不喜欢王彪非白即黑的偏激思想,说道:“阴谋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要成大事,还是要靠堂堂正正的阳谋。《孙子兵法》上也说过,用兵者,以正和,以奇胜。没有正作为基础,一味靠阴谋是成不了大事的。” 王彪哈哈一笑,从床上起身,却不再跟江少文争论,而是一把抱住他说道:“好兄弟,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对我的照顾!” 江少文奇怪说道:“王彪你怎么啦?怎么突然说这般话?是不是看书看得脑袋糊涂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王彪口中咏着李白的诗句,出门蹬蹬蹬地下楼而去,留下一寝室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这家伙神经病又犯了。”万青松说道。 江少文瞪了他一眼,不过想起王彪的笑容却觉得有点碜人,跟之前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 |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彪恢复了正常,把那些老庄、哲学诗歌书籍都丢到一边,上课认真听讲,休息的时候和江少文他们打篮球,跟唐桂元、陶小兵等小伙伴们打作一团,那个江少文熟悉的彪哥又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春期的迷惘吧,或者叫做心魔,江少文也曾经有过,在拦河坝上短短一瞬却是生死攸关,只能靠自己努力想明白。江少文很高兴王彪能够走出来,理障重于事障,一个人要是在思想上走火入魔比起身体上的一些疾病更难以治愈。 其实就是在那一刻江少文的心中依然有着无尽的困惑,孔老夫子说过,四十而不惑,人要做到心志坚定没有困惑,是需要见识和阅历的,不到一定的年龄、不经历过岁月的沉淀是不会明白的。只是经过拦河坝事件后他不再会愤怒、冲动,鲁莽地伤害自己或者别人,而是把心中的困惑和迷惘放在一边,做自己当下最需要做的事情,好好学习。 随着高二学年的到来,选择文理分科也渐渐成为学生们当下的头等大事。江少文自然是选择理科,王彪自从恢复正常状态后,学习成绩也提高不少,在月考中也大有进步,不过数理化还是难有提高,他准备去读文科。张媛媛在江少文的帮助下,理科成绩突飞猛进,但是她文科成绩比理科还是稍稍要好一些,因而有些摇摆不定。 这天下课后,张媛媛跟江少文讨论,究竟是读理科还是读文科好。 江少文自然是希望张媛媛跟他一起读理科班,于是说道:“自然是理科好啊,理科一来大学招生的名额多得多,二来就业的前景也广阔得多。媛媛,你读理科班吧。” “那可不见得。”王彪在一旁插言道。这个家伙自从不再消沉后,对张媛媛的追求也是明火执仗毫不掩饰。他就像张媛媛一个忠心的仆人一样,只要主人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为张媛媛跑腿办事,哪怕是被同学们冷嘲热讽也是毫不在意。 《金瓶梅》中曾经说过,挨光(谈情说爱)最难,需要邓小潘闲驴五样俱全才能获得美人的芳心。王彪大概是从《厚黑学》中获得了灵感吧,脸皮厚,放得下身段,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张媛媛。没有那个美女不希望有几个倾慕者的,潜意识中,美女希望每个男人都能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作为一个从小学时候就开始收到情书的校花,张媛媛处理这种局面是游刃有余。她一边跟江少文眉来眼去,一边把王彪当做免费的劳工指使得团团转。有时候江少文忙于学习而疏忽了她,小妮子还故意跟王彪亲近,过去跟他探讨语文和英语题目,让江少文不得不在休息的时候,花费心思为她辅导数理化功课,多跟她交流。 |
对于王彪的竞争,江少文付之一笑,没有放在心上。美女、好的大学、工作……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竞争激烈,就像人才一样,不遭人嫉是庸才。像张媛媛这般出众的美女,要是没有几个竞争对手,倒是奇事了。 虽然王彪的家世、学业和自身的能力综合起来也算得上一个强劲的对手,比什么诚少之类的花花公子要靠谱得多,不过对于跟王彪之间的竞争,江少文还是很有信心,很显然,张媛媛是倾心于他的。 “理科招生多,但是报考的人数也多啊,就业理科生虽然广泛,但是很多要下厂矿到艰苦的地方去,而文科生多是留在大城市,从政的多。”王彪继续说道。 看来王彪想要挖墙脚,让张媛媛跟他到文科班去,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江少文跟王彪是好朋友,但是这种事情是不能退让的。 于是江少文说道:“这个按照录取比例来说,理科生的录取率是大大高于文科生的,而且重点本科和本科的名额更多,至于就业岗位,理科生多半是单位的技术骨干,而文科生是万金油,没有专业性。文科生能干的事情,理科生也能干,理科生能干的事情,文科生干不了。你看看政坛高管,大多是理工院校毕业的,文科生少,就拿学校来说,也是教理科的老师吃香一些。” 王彪一时无言,眼睛一转,说道:“可是理科好难的,女生学得好的少呢。” 江少文说道:“世界上什么事情不难?容易的事情多是没有价值的。至于女生学理工科难,完全是一个伪命题。科学统计表明,女生跟男生在理工科学习上并没有差异。西方有许多女科学家、女数学家呢,像居里夫人就是。女生学不好数理化,其实是没有科学依据的。问题在于你学不学,而不是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 几天后,当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发下来后,张媛媛最终还是听从江少文的意见选择了理科,对于这个结果,也在江少文的意料之中。看着张媛媛跟江少文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王彪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片刻之后他也就笑着对张媛媛说道:“媛媛,以后要来看你可要多走几步路了。” 江少文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王彪还真是属乌龟的,咬定了目标就不松口,这种情况下都不死心啊。 |
@昭公十年 2015-10-20 21:32:43 @大江宁静 :本土豪赏1瓶 红酒 (3000赏金)聊表敬意,心有戚戚,感谢! 楼主这么赞,更新这么勤快,打赏一下楼主以示鼓励吧!【 我也要打赏 】 ----------------------------- 谢谢支持,好的抓紧更。 |
第十七章 争斗 初夏的一个傍晚,张媛媛突然脸上通红、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教室。 “媛媛,怎么啦?”江少文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媛媛的神情有些愤怒又带着些厌恶。 江少文朝窗外看去,一个身材魁梧、神情带着几分邪气的青年站在外面跟一群人谈笑风生,不时还冲着教室里的张媛媛吹着口哨。这个人江少文虽然不太熟悉,但是也认识,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大海,常务副县长的儿子,那些校园混混们的头儿。 陆大海是二年级的体育生,一向仗着他老爸的权势在校园里面胡作非为,敲诈勒索、调戏女生,打架斗殴甚至殴打老师。但是学校却拿他这样的学生没办法,学校里的学生都把陆大海看做混世魔王一类的人物,远远看到他,都要绕道而行,特别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学生。 江少文瞬间明白了,一定是陆大海这个混球在骚扰张媛媛,之前听说他在纠缠市棉纺厂来的一位高二美女学生,搞得人家不堪其扰转学走了,看来这次又瞄上了张媛媛。看到媛媛受辱,江少文怒从心头起,站起来想要冲出教室跟这群混混理论,张媛媛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少文,不要。” 看着张媛媛眼中哀求的神情,江少文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难道就这么算了?”张媛媛心里虽想让少文帮她出气,可转眼一想,陆大海可是连治保老师都敢打的,害怕少文跟他起冲突吃亏,说道:“其实他也没敢怎么样,校园里人多,他也不敢乱来。我以后小心点,吃饭、回寝室都跟同寝室的姐妹一起走,不给他胡来的机会。” 江少文心想也是,他来学校是来读书的,不是来打架斗殴的,跟这种不求上进的混混没有必要起冲突,事情闹大了对媛媛的影响也不好,于是就忍下一口气,对媛媛说道:“那你今后小心一点,要不晚上会宿舍,我找几个关系好的男生一起送你回去。” “嗯!”张媛媛点了点头,展颜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迷人的笑容让江少文如沐春风之中,什么愤怒和烦恼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窗外的陆大海看到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之前一直在纠缠市棉纺厂的美女,没有留意一年级新生中还有如此绝色,之前也打听清楚了,张媛媛的父亲是镇一校的教师,母亲是人民医院的医生,均是普普通通的职工,没有什么后台。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她飞了,陆大海想。 |
之后的一个多礼拜,江少文、王彪、唐桂元、陶小兵等几个男生和一些女生陪伴着张媛媛吃饭、打水、上下晚自习,期间陆大海等人也在路上纠缠过几次,但是江少文他们人多势众,也没有起什么大的波澜。 这天下午,江少文下课后跟王彪他们一起到操场上运动运动,慢跑的慢跑,玩单双杠的、哑铃等器械的玩器械,清醒下学习了一天的头脑,放松放松。出了点微汗后,张少文一行回到教室拿碗筷准备去吃晚饭。刚到教室门口,江少文就听到一声尖叫。 “媛媛!”江少文脸色大变,他从声音听出是张媛媛,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在教室的楼梯和走廊上围了一大群人,江少文拨开看热闹的学生一看,张媛媛正被陆大海他们团团围住靠在墙壁上,陆大海两只手臂撑在墙上,中间是一脸惊恐的张媛媛。 “放开我!”张媛媛尖叫道。 陆大海哈哈笑道:“可以啊,只要你不碰到我。” 张媛媛身子往下滑,想从陆大海的手下钻过去,陆大海的双手也跟着向下,死死地把张媛媛围在中间。 “流氓!”张媛媛大叫道,眼泪涌了出来。 “哟,妹妹莫哭,哥哥好心痛呢!”陆大海嬉皮笑脸地说道,一边抬起手去摸张媛媛的脸蛋。 “混账!”江少文大怒,推开人群,一把拿住陆大海的手肘,把他推到一边,张媛媛趁机跑到张少文的身后躲了起来。 陆大海一看,这不是这些天跟张媛媛眉来眼去的小子江少文嘛,一个得罪了县委书记的过气干部的儿子,陆大海还没放在心上,说道:“小子,你大爷正要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双手一挥,一群校园混混一拥而上,把江少文围在中间,就要群殴。 正在这时,王彪等163班同学也回来了加入战团,陆大海这次有备而来,叫了不下三五十个体育生和玩得来的学生混混。163班是重点班,这帮男生叫他们读书还行,打架这种事情除了江少文、王彪他们,多半不在行。 于是,陆大海一伙很快就把江少文、王彪、张媛媛等人逼到角落里无法脱身,其余的男生女生只敢在外围摇旗呐喊下不敢上前。 |
“王波、张一帆、李小军,你们认得我不?”江少文眼看形势不妙,开口问道。因为陆大海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干部子弟,父亲每年开三级干部会议的时候,常常带着江少文参加,改善下伙食,也见识下世面。 大人们开会,小孩们则在一起玩耍,这几个都是江少文当时玩得好的小伙伴。他们听到江少文点名,虽然怕得罪了陆大海,没有回应,但是也转过脸去放下了拳头,毕竟都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陆大海说道:“谁认识你个乡巴佬、土猴子!” 说着带头冲了过来。江少文心想,我老爸在区委工作的时候,你老爸还是大队干部,国家粮都没吃上,这才搬到县城几天,就骂别人是乡巴佬了,也不知道脚上的泥巴洗干净没有。看到陆大海气势汹汹的模样,江少文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只得拼上一场了,握紧了拳头准备迎战。 正在此时,从三楼走下一个人,喝道:“做什么?” 江少文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诚,陆大海带来的人大多跟诚少相熟,纷纷打招呼道:“诚哥!”“诚少!”“明诚!” 李明诚眼睛一扫,就大致明白了是陆大海在调戏张媛媛,因而跟江少文起了冲突。他一向不耻陆大海的为人,再说江少文春节期间也救过他一次,因而说道:“都是几个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各退一步吧。” 听闻诚少开口,许多人都停了下来,准备散去。陆大海心中大怒,他今天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准备好好教训下江少文,看还有谁敢为张媛媛出头,却被诚少搅黄了。 他也不明白诚少为何维护江少文,不过他带来的人马很多跟诚少相熟,毕竟诚少的父亲是市委副书纪,可比他老爸这个新晋常委根基要深厚得多,他跟诚少相比就像一个暴发户跟豪门的区别一样。 看来今天的架打不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学生准备离开,陆大海也说道:“这次看在诚少的份上就放过你,以后招子放亮点,不然走路撞到墙上掉到沟里就不好了。” 江少文冷笑道:“有本事就不要叫这么多人来,倚多为胜,算什么好汉!” 陆大海怒道:“孙子,你敢跟我单挑吗?” 江少文说道:“单挑就单挑,谁怕谁!” 陆大海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道:“打架可不是打篮球,你莫以为练个一套扭扭捏捏的女人拳,就能打了,今天就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功夫。” |
陆大海是体育生,生来不爱读书,爱好功夫散打,也拜过几位名师,他能够成为校园混混们的头,他父亲的权势是一个方面的原因,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能打,据说是这些混混中身手最好的一个,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陆大海的对手。 陆大海起身朝着楼下的坪中走去,江少文正要跟上,张媛媛一把拖住了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心。王彪咳嗽一声道:“少文,要不还是算了,跟陆大海这种混混斗什么气。” 江少文说道:“我自有分寸。”陆大海把他看做是一个障碍,准备打服他,江少文何尝又不是同样的打算,不给陆大海一个教训,打痛他,他总是会来找张媛媛的麻烦,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 李明诚眉头一皱,江少文居然要应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他自认仁至义尽,也就没有再出声阻拦。 江少文走到楼下的坪里,教学楼的走廊上已经黑压压地围满了人,看来人总是喜欢看热闹。一些跟江少文要好的同学像唐桂元、陶小兵他们,在楼上高喊:“江少文,加油!江少文,加油!”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陆大海在学校的倒行逆施,许多学生也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大多数人都还是站在江少文一边,希望江少文能够给这个纨绔子弟一个教训。 陆大海气坏了,恶狠狠地望向楼上,看是哪些人在跟他作对。 江少文一边走一边思索该要如何打败陆大海,这可跟他在春节面对的那些街头小混混不同。盛名之下无虚士,陆大海可是练家子,他对于靠洪师傅教给他的拳法能否取胜没有把握。 江少文的脑筋飞速旋转,想到这打架其实也跟作战一样,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谋,不是有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上屋抽梯的说法?从陆大海的口气中,他显然看不起江少文,而围观学生的呐喊声又让他心浮气躁。所以,他肯定想速战速决,拿江少文来立威。想到这一点,江少文有了对付他的办法。 |
果不尽然,陆大海一上来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地进攻,想三两下把江少文撂倒。江少文则打定主意跟他耗下去,一味躲闪腾挪,防守为上。咏春拳本来就强调防守,手是两扇门,加上灵活的步法,陆大海的拳头多半落了空,还有一些也是被江少文的胳膊肘挡下来。 一轮猛攻,并没有拿下江少文,看着这个小子像个猴子一样在眼前蹦来蹦去,而楼上的嘘声不断,陆大海心中愈加焦躁起来,说道:“小子,还手啊,做个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这么没卵用,把你的相好让给老子算了,反正拔了萝卜眼还在,洗洗干净你照样可以用。” 周围的混混们传出一阵哄笑声,张媛媛气得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看到心上人受辱,江少文一分神,陆大海一个连环腿,第一脚踢在江少文的手臂上,第二脚正中他的小腹,江少文蹬蹬瞪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脚步。眼看江少文露出破绽,陆大海抓住机会,一脚接一脚踢了过来,拳谚说: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脚的力量比手的力量大得多,江少文的防守很快就左支右绌起来,身上空门大开。 陆大海瞅准机会高高跃起,一个弹腿踢向江少文胸部,他这个腿法左脚乃是虚招,真正的杀着在其后的右脚,真要踢实了,江少文非得当场躺下不可。其实他已经占据上风,只要稳扎稳打下去,江少文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他想要用这样一个拉风的招数来击倒江少文,完美地结束战斗。 不料正当他腾空而起的时候,江少文的眼中闪过了兴奋的光芒,居然不避不闪,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冲上前来硬接了他的虚招,一拳正中他的胸腹,将他击倒在地。 这一下从空中掼在地上可不好受,他刚要爬起,江少文劈头劈脸一顿猛击,咏春拳的攻击虽然力度不大,但是速度快,频率高,积小胜为大胜,最后瞅住一个空档,一记左勾拳命中其下颚,他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却是不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看到倒在地上的对手,江少文心中暗叫一声好险!陆大海的拳脚功夫了得,势大力沉,打得江少文的双手隐隐着痛。如果不是他想速胜被江少文抓住了破绽,也许躺在地上的就是江少文了。 |
教学楼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江少文转过身来,眼中却只有一个人。张媛媛的眼中也充满了骄傲和喜悦,但是瞬间她的眼神变成了惊恐,江少文暗道不妙,正要转过身去,却被陆大海从背后勒住了脖子,还好他看到张媛媛的神情,提前做出了反应,把左手护住了咽喉,不然非阴沟里翻船不可。 陆大海败给江少文,在手下小弟和全校上千人面前击倒在地,颜面荡然无存,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亏,心中对江少文恨之入骨,趁其不备爬起,从背后用力勒住江少文的脖子,大吼道:“去死吧!” 江少文的左手拦住了其勒喉,右手肘猛击其肋下,陆大海吃痛,手上稍松,江少文趁机一个头槌,砸在其鼻子上,双手挣脱出来一个过肩甩,将他啪地一声甩在地上,这次他可再也爬不起来了。 陆大海鼻血长流,躺在地上状若疯狗,怒吼道:“江少文,你死定了!你敢打我,我爸是县长!” 江少文火冒三丈,这个家伙不讲规矩,居然背后偷袭,差点被他翻盘;又听到他把家世搬出来压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了他老爸陆从龙跟父亲之间的恩怨,走上前去踢了几脚说道:“县长了不起啊,打的就是县长的儿子!”众人上来把他们俩分开,陆大海的同伴扶着他灰溜溜地走了。 吃完晚饭回到教室,张媛媛忧心地问道:“少文,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江少文哈哈笑道:“有啥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好了。” 心中却有几分忐忑不安,陆大海的父亲毕竟是县委常委,一向把这个儿子看做是心肝宝贝,在学校胡作非为也为他摆平,这次吃了大亏,也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事。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了,也就无法回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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