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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就像天空亲吻过大地》待出版、改编成电视剧[第2页] |
作者:葳蕤春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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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们中间,唯独钟凯南眼眉里总带着那么一份忧伤,他是这群人里面的异类。他常常在四个人纵情说笑时,会无端地忧从中来,然后沉默、发呆、思考;就像电影院里银幕上正放映精彩的镜头,却突然出现卡带,咝咝啦啦的黑白线条,加上电影院里的漆黑一片,惹得座位上的观众一片哗然,神情激荡,纷纷要求退票,或是加场。钟凯南倒不会落个正走在人生途中,却被要求退场的效果,往往是他刚冒出一点点苗头,就被那三个喜欢打闹的女孩推着、拉着、拽着,又重新返回世人本应该走的正途,继续前行,继续和她们一齐玩耍。 在这些女孩子的字典里,是不允许有忧愁出现的,除了欢笑,便只有欢笑,欢笑。 娄心月的爱讲笑话是欢笑,刘媛媛的歌声是欢笑;至于夏梦荷,她本身就是欢笑,先不提她在文津街、图书馆、太液池畔,洒下的一串串银铃般动听的笑声,以及一笑便露出的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但就她脸颊一边一个深深的笑靥,就足以灌满世界上最好的美酒,真真要把人醉倒了。 这便是钟凯南、娄心月、夏梦荷、刘媛媛经常相伴而行的情景,她们一男三女,同出同入,但凡那时经常到图书馆看书的,没有一个不认识的。 |
她们大抵是两个人行走于前,另外两个人紧随于后,那行走于前者,必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紧随于后者,必是那两个中学生模样的一对闺蜜。有时,她们又并排走在一处,经常是那三个女孩无所顾忌地大声说笑,倒是走在最外侧的那个男孩,永远是不说话害羞的样子,偶尔,匆匆往中间那三个女孩瞥一眼,很快又红着脸低下头去。她们四个人又很有默契,只要其中有一人来图书馆到得早了,排在长长领号队伍的前面,看到晚来的三个,必定大声叫嚷着,招手把她们呼唤至前,硬生生在自己的地方挤出三个位置。这种盛行于八十年代乱插队的现象,是很让后面规规矩矩排队的人反感的,她们不止一次招惹来后面人的集体抗议,可她们却全当成耳边风,不理不睬;直到有一回,她们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又是向后面的人道歉,又是赔笑,她们从此才改掉这一恶习。 |
可一旦进入到玻璃门里面,她们就显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的好处来。常常是一个人负责排队换座位号,另一个人忙着去占座,大包小包把附近几个空位全占满,第三个人则见缝插针地去目录室检索书目。那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一看便知来图书馆并非为了看书,查阅资料,而是来复习功课,准备当年七月份高考的;因此,像抢座这样的重任就由她们二人来承担。她们又像有求于年纪稍长的女孩,经常拿出一本英语教材,或是一叠考试卷子,问她这个那个;而年长的女孩也很有修养,决不露出半点不耐烦的表情,每次都耐心地回答她们那个这个。当然,那两个女孩也是懂事,感到教授她们的老师累了,便齐齐劝她休息,这个跑去很远给她接一杯温暖的热水,那个殷勤地又是帮她捏肩,又是捶背,看得对面那个跟她们在一起的男孩偷偷直乐,拿了一双喜悦和关心的眼光,投掷过来。而这样的微笑和目光,让年长的女孩愈发认真,甚至有些炫耀地教导起两个女学生,以博取男孩投来更多的眼神。 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几乎每个礼拜日都会发生一次。只是这四个人招摇的行经,不知招引来图书馆多少人的侧目,尤其是吸引来很多年轻人的羡慕和嫉妒。羡慕她们的大抵是一群常做不切实际白日梦的女孩子,眼见图书馆这位因冷峻闻名的红唇少年,如今身边突然多了三个女孩子,寸步不离在他左右,这其中唯独没有自己。而感到嫉妒的则是一些多情多义的男孩子,他们本来暗恋三个女孩子当中的一个已经很久,不想,这三个女孩都对他们看也不看,却整天围着初来乍到的男孩,有说有笑,全然不顾自己的感受,不禁感叹命运之不公。 可他们如果能知道,此刻,在那个少年心里,从来没有把她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个当成恋爱的猎物去追求,而仅是把她们当成能说到一块的女伴,唯求每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便足矣的话,又不知黯然销魂知几许,抱屈懊悔到何年啦! |
8、一段插曲 但是她们并非就没有烦恼和忧愁。 娄心月有一位大学同事,叫吕晓华的,也经常来图书馆查阅资料,不过他甚少往临琼楼这边来,乳丁兽环大门的右侧,有一排古色古香的建筑,是为第一阅览室,专门存放往昔报纸期刊的,吕晓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那里。他人长得干净,面白,无须,好骑一辆三八式单车。钟凯南几次望见,他骑着单车,自图书馆大门飞驰电掣般疾驰而至,见到娄心月、夏梦荷、刘媛媛正围在一处聊天,也不急于刹车,单等险险就要撞上,几个女孩惊吓得失声尖叫,他才双手猛一打把,脚下急踩刹车,让车轱辘在地面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如杂技团表演车技一般,紧贴着她们身边,牢牢定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在车上,吕晓华无所不能;坐在阅览室的长椅上,他也是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与正常人并无二致;只有在他走路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身上致命的缺陷。 由于小时突发高烧,他得了一种叫小儿麻痹症的怪病,等吕晓华好不容易烧退了,发现自己的一条左腿已不听使唤,无论怎样摆弄,那条腿总是软软的像块布搭在腰间,无法接触到地面。从此,他只要站立,只能依靠完好的右腿做支撑;行走时,他每一次都必须用极大的力气,把那条坏腿甩出去才能挪动步伐。这样一瘸一拐的,让他走路的姿势很难看,上小学,读中学,同学们没少为此事嘲笑、讽刺、挖苦过他,他的父母也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吕晓华是坚强的,也是乐观的,他不甘认输。他崇拜的海伦?凯勒说: “人生最大的灾难,不在于过去的创伤,而在于把未来放弃。” |
他便也用这句话激励自己。经过常人难以理解的付出,吕晓华终以优异的成绩自高中毕业,考上与娄心月所在的同一所高校,并最后留校当了一名语言文学的老师。可他仍不满足,又开始攻读从小就感兴趣的法学硕士,这些事不知怎么让《北京青年报》的记者知道了,一经报道,他立刻成了校内外的名人。 那个年代,报纸、广播铺天盖地宣传的,都是一些励志青年的事迹,他们与命运抗争的经历,成为当时许多青年的楷模。吕晓华也有幸加入这一行列,先后被评为劳动模范,获得五四青年奖章,不停地到大中小学校去做励志报告,感染和激励了一大批年轻人。 随之而来,外省市女青年寄来的求爱信,就像雪片一样纷纷寄来,其中有一位叫叶子的,用颇有文采的文笔,写了很长的一封情书,表达对吕晓华的崇拜和爱慕之情。可就在这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女孩子,抢先对他发起疾风骤雨式的追求。 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像水银一样活泼的夏梦荷。 |
尽管在外面,吕晓华这个名字已是家喻户晓,足够响亮,但到底是浮在纸面上的东西,真到了图书馆,当他日复一日瘸着一条腿,穿行于阅览室和期刊室之间,免不了,他的形象大打折扣。至于在背后指指戳戳,投来异样眼光的更不在少数。那些熟悉这个名字的人,无一不在做着“名声-身体-残疾=累赘”的减法;唯独夏梦荷敢于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大胆执着,相伴相随,一直在做着“柔情+欢笑+付出=爱情”的加法。 人们到后来也不知道,吕晓华是怎么俘获这个少女的芳心的,也许,是他骑着单车帅气的动作?也许,是他头顶着一连串的光环?只知道,在吕晓华忙于在图书馆查找资料时,她是唯一一个围绕他打转的人:帮他抄写文字,帮他翻阅期刊,帮他去食堂打饭,忙前忙后,不辞辛苦。吕晓华岂非不知这女孩的真实想法,只可惜他的心是一座坚硬的堡垒,高高的城墙是用自卑垒砌,紧闭的大门是由恐惧筑成,他只肯把她当远方的一个小妹妹看待。 夏梦荷显然不这么认为,火热是她的本能,真诚是她的信条,她绝不允许明明是一个欢快的喜剧,演变成一出暧昧的悲剧。那一天,夏梦荷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女骑士,挺枪跃马,闯进了吕晓华那座千推百拒的城堡:她手里拿了一张半寸的儿时照片,举到他面前,清清楚楚向这个情感懦弱的人,进行表白: “咱们交个朋友吧?要不,我就去跳河自杀。” |
这句话可把吕晓华吓坏了,他可以对上千人、上万人做激情昂然的演说,给大学生们大讲特讲自强不息的故事;却单单对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大胆举动,完全失去了主意。 “这样吧,你等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回复你,只是你千万别冲动。” 这样,他便跑去找娄心月商量。 娄心月和吕晓华是单位同事,相处一直很好,甚至娄心月还知道,吕晓华还偷偷喜欢过她,只是她从未往哪个方向想,才使对方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本以为娄心月与夏梦荷关系不错,她可能还会向着那个小女孩说话,没想到,娄心月一开口,就把他的顾虑打消了。 “不错,我与夏梦荷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也很喜欢她的性格。但正因为要好,我才比你要了解她。说句实话,她到底年纪尚小,比较浮躁,容易感情用事,她和社会上交往的人又很复杂。所以,你做决定之前一定要慎重,不单是你,还要把你父母的因素考虑进去。” 结果第二天,吕晓华就约夏梦荷谈了一次,把照片还给了她,委婉拒绝了她的追求,弄得夏梦荷大哭一场不说,还一脸好几天没在图书馆露面。 |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钟凯南与娄心月到图书馆食堂吃饭,刚用过午餐,夏梦荷竟然意外出现在食堂门口,她脸上轻松自若,嘴里还哼着什么歌曲,完全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失恋后悲痛欲绝的表情。钟凯南匆忙洗好碗筷,放进墙壁一个米黄色的固定格格里,陪同她们一齐往外走。 就听娄心月关切地在问: “那一天,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他说不同意,可把我给气坏了。你不知道,那一天我是哭着跑回家的。说真的,我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呢。昨天我跟几个哥们一说,他们都嚷嚷着要揍他一顿。哼,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呢。” 夏梦荷无所顾忌地大声说笑着,一边说,一边还弯下腰来大笑。对于她,仿佛这不是一件因为失恋而痛苦的了不得的事,倒是生活中可以随时拿来当笑柄的一个有趣的插曲。而当她说到“我征服了多少男人,就不信还征服不了他”的时候,走在一旁的钟凯南,不禁暗暗佩服起她说话的胆量和直率啦。 所谓年轻没有失败。对这些女孩子来说,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件事过去之后,她们又变成了一群只知道快活打闹的小鸟,似乎那件事就从没发生过。冰心曾说: “青春活泼的心,决不作仿佛那悲哀的留滞。” 正是指的她们。 |
@罗锡文 2022-06-16 01:16:14 支持。 ----------------------------- 谢谢罗锡文老师! |
谢谢李八师2022! |
@李八师2022 2022-06-16 07:48:52 ??˙?˙??支持佳作??˙?˙?? ----------------------------- 谢谢! |
第二卷 叛逆 1、仓南胡同24号 仓南胡同24号是一座部委大院。 一扇玻璃钢壁柱的院门,宽敞明亮,进得门来,左侧是汽车库,右侧是司机班宿舍。穿过青石板的整齐大马路,两边高耸入云的榆树林,院正中是一仿清古典建筑:花式窗,月亮门,雪白的垣墙,描有苏式彩绘的水榭和长廊,四周有水池,池上架着三座白玉拱桥。相传这个大院,曾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总理府,解放后,拆除了一部分古宅老屋,盖起十几栋六层平板楼,成为部局机关工作人员的家属区。其中有一座比普通楼房高大的建筑,挂着6号楼牌子的,既是钟凯南住的“高干楼”。 钟凯南房间的面积不大,只有10 平米,这样窄小的空间,自然摆放不了太多东西,他又邋遢惯了,脱下的脏衣服,扔得床头、椅子哪儿都是,多亏家里勤快的保姆小翠,每天都进来归置得干干净净。小翠一边拾缀衣服,一边还发牢骚: “大哥,我看你够懒的哦,要洗的衣服,丢进厕所的洗衣机里行不行啊?非得丢的东一件,西一件的。” 然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努起嘴,张着眼,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每到这时,钟凯南就会笑着做举手投降状,“下次我注意,下次我注意”,可到了下次,还是一样地把脏衣服到处乱丢。 |
其实,钟凯南也不是什么都不收拾,比如四层书架上的书,他就不知折腾过多少回。从上一层把它们挪到下一层;过几天又想起,应该按类别划分,又重新打乱、整理。可以说上了将近半年班,他发的所有工资都花在买书上。除了书,书架最下面一层还放了一摞期刊,英文版的,有许多西洋美女的照片,不少是丰乳肥臀,露胳膊露腿的那种,有的仅穿一件裤头和比基尼泳装。那是上初中,父母让钟凯南学英语从单位拿回来的,可拿回家,又觉得这些资本主义的东西,会把孩子幼小的心灵腐蚀掉,就以贴资料为由,将剪下的报纸,一张张牢牢粘在这些美女的屁股上、大腿上、胸脯上。 另外几间屋子,一间是给姑婆和两个保姆住的。姑婆年岁已大,需要人照顾。那年小翠的母亲从老家来看孩子,一是也想留在京城打工,二是钟家正好需要人,就留下负责照看老人,钟家人都管她叫“翠姨”。一间是父母卧室,也是四室一厅中最大的房间。一间是给钟凯南弟弟住。还有一间,是后来在客厅中间打的一个隔断,分出来当作书房用。钟家的主人,是市轻工局党委书记,日常工作非常繁忙,家里经常有人来,如果因为工作什么事,一般都在敞亮而洁净的书房招待他们。 客厅的布置也非常讲究。 正对大门是一张时髦的双人沙发,海蓝色,呢绒面,靠手两边各铺一块雪白的丝织网巾。沙发前,是一个咖啡色玻璃茶几。再往前,是一台牡丹牌25寸彩色电视机,放在双开门壁柜里,一块雪白的台布罩在上头。电视机左首,竖着一架紫红楠木打造的多宝格,琳琅满目,放置的都是钟家近年来收藏的东西:一口乾隆青花缠枝莲花罐,一个米芾用过的褐紫色端砚,一匹唐三彩的骑马番人,一只明代的朱红细脖颈花瓶,腹部凸出位置,雕成透明的花瓣,里面飞着一只墨绿翅膀、带有粉红条纹的蝴蝶。多宝格最下层,一张鲜红的蒲团上面,放着一部黑色克莱斯勒电话,那是专门配给部局级领导用的。 这个家所有地方,保姆小翠都可以随便擦,唯独这架多宝格,这家女主人从不让小翠沾手。每次她都是亲自擦拭,一遍又一遍,把多宝格擦得锃光瓦亮,光可鉴人。 |
钟凯南回到家时,秦岚正捧着那只朱红花瓶,擦拭瓶腹花瓣上的浮尘,一下一下,格外认真,仿佛忆起某次郊游,看到一只蝴蝶在前面翩翩飞舞------;而他的出现,却骤然把这段美好的回忆给打断了。母亲的询问声明显带着怨气: “去哪儿啦?怎么晚才回来,你比我们都忙。” “我去买了几本书。” “整天就知道看书,家里什么活儿也不干,全指着我一个人(不知道那两个保姆是干什么的),养男孩,真不如养个女孩,女孩多少还懂得孝顺父母。哎,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书呆子。” 书呆子! 这是秦岚常说钟凯南的话,每次她发牢骚,至少要说上两遍到三遍。 秦岚出身于名门望族,从小就是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养尊处优惯了,稍微干点活就怨天怨地的不行。可钟凯南明白,这并不是母亲突然脾气变坏的原因。后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大概与五年前的那次填报志愿有关。 母亲和父亲不同,虽然先后参加革命,但她始终是轻工部研究所的技术员,早就看清政治是一种很不确定的东西。因此高考那年,她早早就给儿子做好打算,让他报考理科,而且最好也是她学过的化学系;连毕业后的工作,她都已联系好。可没想到,她遇到的是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不愿学理,偏偏要学什么文,还偷偷瞒着她修改志愿,改成某大学的中文系。结果可想而知,她老人家给气得整整一个月没跟钟凯南说话,还是父亲开明,用胸怀非常宽广的境界开导她: “学什么不一样,我看学文也不错,没准咱们家以后还能出一个大学者呢。” 在父亲反复劝导下,母亲总算开口了,但她只要一说话,就是满腹的委屈和牢骚,诸如“学中文的根本找不到工作”,“没有一技之长,你以后能干什么”之类的话。好在大学毕业,钟凯南很争气,在北京社会科学联合会谋到一份差事,尽管不尽如人意,可也算回应了母亲的质疑。只是从此以后,母亲的碎嘴唠叨再也休想打住。 然而,这一切钟凯南还可以忍受。 |
就在秦岚絮絮叨叨的牢骚中,小翠已经摆好饭桌,把饭菜一一端了上来。小翠是南方人,钟凯南父亲的老家也在南方,她做的饭很适合钟家口味。 等饭菜摆好,小翠就开始招呼大家吃饭。不一会儿,翠姨搀着钟凯南的姑婆先走了出来。姑婆已经七十多岁,腿脚不利索,耳朵也已半聋,沉重的上眼脸把眼睛都给盖住,需要一只手向上挑着,才能看清前面道路。可她心情保持得很好,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其次走出来的是弟弟钟凯西。凯西比凯南小四岁,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一直跟家呆着,他为人非常低调,沉默寡言,平时总把自己关在屋里,在钟家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永远不惹人注目。 父亲这个时候总在书房呆着,回到家先练习一个小时毛笔字,饭后再练一小时,这是他铁打不动的功课。每天秦岚都要叫上他几回,才肯出来。 “礼成,大家都到齐了,再不抓紧吃,饭菜都凉了。“ 于是,书房的门还没容打开,先从屋里传来两声响亮的咳嗽声,这咳嗽声,绝不是因为嗓子有病,痒痒得难受,非咳出来不可,而是一种有意表明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干咳,就好比猴王为保住自己的位子,与企图争夺王位的猴子打架,打架前,猴王都要从嗓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吼,以先唬住对方。 钟凯南每次听到父亲这种咳嗽,就如同感到世界末日来临,父亲每咳嗽一声,他的心就缩紧一回,身体止不住也跟着颤抖一下。 |
@靳芝 2022-06-16 17:02:47 拜读精彩!送上祝福! ----------------------------- 谢谢靳芝老师! |
2、父亲 随着书房的门“吱纽”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倒剪双手,从屋里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仿佛有一种魔力似的,偌大的客厅即刻被挤压成球形的一团,连空气都一下给抽吸干净,让人窒息得几乎喘不上气。周围墙壁,也在一瞬间全部消失,眼前就只剩下一副不可逾越的身躯,还有他的面孔。 那是怎样一张面孔啊! 冷峻、严肃、刚毅。下巴因为经常遭受刮胡子刀的侵虐,光滑得发青;嘴角两边的扩肌肉群,永远处于紧绷状态,不知道什么叫笑。凸出的颧骨,往后梳理干净的背头,一双秃鹰似的眼睛,总是自上至下死死盯着人看。那双眼睛尽管瞳孔已经有些发黄,有些浑浊,但你只要一接触它,仍感到不寒而栗;即便背过身去,也会感到那双眼睛像个幽灵一般跟在你的背后。 这就是钟凯南的父亲:钟礼成。 “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住每个角落”,每当钟凯南见到父亲,总会想起卡夫卡说过的这句话。 |
@宣娇2018 2022-06-16 22:14:46 好作品,支持 ----------------------------- 谢谢宣娇老师! |
@李八师2022 2022-06-17 06:54:07 ?˙?˙??支持佳作??˙?˙??早间问候??˙?˙?? ----------------------------- 多谢李八师,支持好友! |
@醉酒的猫S 2022-06-17 09:20:25 问候支持 ----------------------------- 谢谢醉酒的猫! |
@靳芝 2022-06-17 15:36:59 学习,支持! ----------------------------- 拜谢靳芝老师! |
@楼已 2022-06-17 23:37:57 晚上好,加油,支持 ----------------------------- 谢谢楼已支持! |
@雄声 2022-06-19 10:50:39 送彩的脚印。 ----------------------------- 谢谢亚宁老师一直以来的支持! |
饭桌桌面上的图案很优美,大理石的淡蓝色贴面,绘着褶皱的山峦,攒尖顶亭子和栏杆,几个头戴噗巾的书生,正在亭子里举杯换盏,把酒言欢,俨然是一幅倪瓒的《松林亭子图》。可钟凯南吃的这顿晚餐却难言轻松,更奢谈自在。 他和弟弟自从坐到饭桌的那一刻起,脑袋就像沙漠里遇到危险的鸵鸟,始终低垂着,不管父亲与母亲在热烈地聊着什么,都不敢抬起头正视父亲一眼。即便钟礼成以“和蔼”的姿态,问询几句工作的情况,钟凯南回答得也尽可能简短,目光偶尔会惊鸿一瞥地望向父亲,但一旦碰上父亲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秃鹰般的眼睛,又很快收回,再也产生不出看第二眼的欲望。 姑婆却不管不顾,像小孩子一样嘻嘻笑着,叫嚷: “这么多好吃的,我饿了。我饿了。” 说罢,张开筷子就去夹桌上的菜,却被秦岚及时制止:“咱们再等等,不着急”,然后,像等待首长发布指令一样,眼巴巴看着整座桌子唯一的中心,不,应该说整个房间、整个世界的中心:她的丈夫,钟凯南那拥有无上权威和尊严的父亲。 |
钟礼成依旧不慌不忙,先招呼站在一旁侍奉的小保姆:“小翠,来,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小翠似乎受到惊吓,慌忙挑起脚,胡乱摆手:“不,不,我不饿,一会儿你们吃完,我再吃。”翠姨也讪讪说道:“是呀,哪有保姆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的道理?”钟礼成难得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给翠姨做起工作。身为局党委书记,管理着成千上万的人,做思想工作他再拿手不过: “你们不能这么看,保姆怎么了?保姆也是人,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如果有区别也是分工不同罢了。是吧。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在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小翠,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我也从来没把小翠看成是保姆,而是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女儿看待。“ 说完这段话,钟礼成特意搬了把椅子放在身边,确定以及十分肯定地往椅子上一指: “来,小翠,你就坐这里,我们这个家是最讲究‘平等’的。” 小翠百般推辞不过,只好无比幸福地坐下来,两颊已羞红得如同挂了两朵晚霞。 |
“平等!” 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字眼。 在这一点上,钟凯南可以百分之百举手打保票,父亲说的所有人一律平等,在钟家的确执行得丝毫不差,甚至平等到吃东西这些常人绝想不到的细枝末节上;不过,在这方面还要感谢父亲对母亲的长期“培养”,换一句话说,父亲是平等的倡导者,母亲才是平等的真正执行者。 就像每逢过节吃月饼,母亲总会把一块月饼按照家里人头切成五份,平均每人一份;而且,她老人家的手还非常准,每一份都切得大小一致,绝不会多也绝不会少。等吃完一块,才会去切另一块。钟凯南和弟弟吃得比较快,常常是母亲切完刚一转身的功夫,那两小块美味月饼就已跑进肚里,勾引得无数馋虫爬上来,诱惑着兄弟俩,眼巴巴望着剩下还没切的月饼流口水。母亲却不管这些,她总以吃多了甜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为借口,切完两块月饼后,把剩下的毫不留情地锁进柜里,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才拿出来,害得他们只能望柜兴叹。 还有饺子,也是孩子从小就爱吃的美食。钟家如中国所有家庭一样,也是每年有那么几天要包饺子吃,也是和他们一样,剁馅、和面、擀皮,每个人都上手包,连姑婆都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为表示钟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在饺子下锅之前,母亲定要亲自把摆放在笸箩或擀面板上的饺子数一遍。每逢此刻,母亲都十分认真,趴在那上面一个一个检点着数量,就像检点一支即将出发的士兵,数一遍不行,往往要数上两三遍才行。有时,姑婆还会充当她的帮凶。 每次数完,她都会非常得意地直起腰,向家庭所有成员公布: “我数过了,饺子一共100个,我们家五口人,正好每人吃20个。” 她说这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两个孩子听这话也没当成开玩笑的话在听,因为在父亲大人的监督下,他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尽管每次吃完,钟凯南与弟弟愈发饥肠辘辘,20个饺子完全无法满足正长身体的需要;每次吃完,兄弟俩都会像两只饿红了眼的流浪狗,等父母回卧室一休息,就偷偷溜进厨房,将那些残羹剩饭,以及本来预留到第二天的饭菜都席卷一空。 于是,没一会儿功夫,只要母亲进入厨房,整栋楼就都能听见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 “这是谁把那块月饼吃了?” “留到明天吃的饺子怎么都没了?” “真是不像话,太不像话啦!” 每逢此时,钟凯南与弟弟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像泥鳅一样钻进去,那种羞愧、耻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
当然,钟凯南绝不会由于这个原因,不高兴小翠和他们共进晚餐,恰恰相反,他很乐意有外人参与进来。更何况自从小翠来了以后,她察觉出钟家这哥俩儿每次吃饭,都习惯性地扫荡厨房一番,就留个心眼,每次都会给他们多留出一些饭菜,单等他们饭后再补充,当作小灶。 “你怎么这么客气,你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那个什么,翠姨,你也跟我们一起吃吧。” 父亲依旧在倡导他的平等理论。 “我就算了,我到厨房吃就可以。” 翠姨受宠若惊,赶紧盛了一碗饭,又掏出自己花钱买的辣椒酱,躲到厨房去。 耽误了这么久,姑婆显然是饿坏了,端起碗筷大口往嘴里扒拉着,连菜都顾不上来。“慢点,慢点”,母亲好心地把清蒸鲥鱼的刺去掉,夹到她碗里,又盛一些蒜薹给她。 “谢谢,谢谢。” 姑婆笑呵呵地说着,仿佛得了多大恩惠。 也许是她年岁有些大了,手有点不听使唤;也许太过于紧张的缘故,几粒雪白的米饭掉在饭桌上,她也没注意,只顾照顾眼前碗里的东西。 钟凯南察觉到父亲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看,饭都掉了,千万不要浪费粮食,这每一粒可都是农民兄弟的血汗呢!” 姑婆立刻感觉到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虽然脸上依然充满笑意,身上却紧张得要命,筷子止不住瑟瑟发抖,几次想夹起饭桌上的米粒都没能成功,索性撂下碗筷,用一只老手抓起米粒,急惶惶把它们填进自己嘴里。 姑婆可是父亲的亲姐姐,原来一直在南方老家,为照顾老人,终身未嫁,等把老人送终,自己却孤苦伶仃没人能作伴,父亲便把她接到北京,一直赡养了十几年。她跟父亲的关系可要比亲人还亲,连姑婆掉下一粒米饭都如此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更何况是钟家这两个小字辈呢。 |
那顿晚餐,钟凯南吃得格外紧张。本来他想找个机会,把娄心月要来拜访的消息,向大家宣布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结果,就像有块粘痰堵在喉咙里,想咳嗽一下,但肃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的环境,却无论如何不敢发出声来。 眼见父亲吃完饭,从椅子上抽起他那巨大的有压迫感的身躯,就要往书房移动,钟凯南终于下狠心说出想说的话: “明天,娄心月可能要来我们家!” |
3、一使力巴低 翌日,钟礼成一早就被秘书叫走;小翠,也被放了一天的假,凯西躲在屋里看书,秦岚在卧室翻看旧照片。只有姑婆不甘寂寞,颤颤巍巍被翠姨扶着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看到钟凯南也在,翠姨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跑到凉台摘菜去了。 为打发时间,钟凯南按下电视机开关,拉起像“大辫子”那样长的一节一节天线,转动起表盘状的旋钮来。尽管大院早就支起一口大锅,可各家的信号依然不稳定,时断时续,模糊不清,荧屏上飘满雪花,或者像小学生课本一样画满横格线。他不停转动旋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稳定画面,固定住。 那是莫斯科芭蕾舞剧团在表演《天鹅湖》。 “都都都都,西都来都,西来来来,都来米来,都米拉索米,都米拉索米------” 一旦柴可夫斯基这首圆舞曲回荡耳畔,钟凯南的心仿佛都跟着那些白纱裙在飞翔。 他倾倒在柔软沙发上,任凭思绪跟着美轮美奂的画面一起飘飞、跳跃、旋转,忘了人世间的繁琐事务,忘了家庭里的苦闷压抑,只是一味欢唱着、畅笑着。侧过脸看一眼姑婆,她也用手使劲扒开右眼的上眼皮,身子努力前倾,恨不得脑袋钻进电视屏幕,看得出她也看得格外认真、用力。 |
太完美啦! 假如这个世界还有什么音乐和舞蹈结合得这么美妙,那么,非《天鹅湖》莫属。有时,钟凯南甚至想,它似乎就是久存在他心中一个遥远的梦,只不过一直没被挖掘,所以,每次看《天鹅湖》,就觉得距自己的梦又走近了一步,每次都有不同的启示,不同的感动。 “姑婆,您觉得好看吗?” 钟凯南大声冲姑婆耳边喊,她不仅眼睛看不太清,耳朵也有点聋。 “好,好------”姑婆边笑边点头,“就是,她们好像、好像都没穿裤子。呵呵。” 钟凯南险些晕倒。 难怪她一直看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原来竟是这个缘故。他急忙解释:“她们穿着哪。那叫紧身裤,凡是跳芭蕾舞的都要穿的,这样好看。” “噢,呵呵。” 姑婆依然咧着嘴神秘地笑,那笑声让你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是在感叹这种西洋过来的帕来品,让她这个深受传统道德教育的女人无法接受?还是在自嘲已是老眼昏花,连荧屏上挺大的姑娘穿没穿裤子,都看不清楚? |
其实,不用钟凯南这样猜疑太久。当秦岚穿过客厅,姑婆又叫住母亲,很认真地问: “你说,那电视里跳舞的人是不是都没穿裤子?” 秦岚不屑地回头看了一眼电视,回答的更加干脆:“既然您不爱看,就别看。”说罢,也不经过儿子同意,伸手就去按开关,只听“啪”的一声,彩色荧屏和他所钟爱的《天鹅湖》,就一起被粗暴的关掉。 “可我还要看呢。” “看什么看,一会儿客人就来了,还不换件干净的衣服去,净顾看电视。” 钟凯南气哼哼地跑进寝室,把自己扔到硬硬的单人木板床上,仰天叹息。 在这个家永远轮不到自己做主。 父亲走了,还有母亲;母亲走了,还有姑婆;她们任何一个都可以家里发号施令,支使自己干这儿,干哪儿。也许在这个家,唯一能指挥了的,似乎仅有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可即便是他,自己又岂是有把握支使的了呢!钟凯南躺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笃,笃,笃。” |
@邗江老刘 2022-06-17 09:42:04 北方高温,南方大雨,文友注意防暑防涝! ----------------------------- 谢谢关怀! |
@李八师2022 2022-06-20 15:51:31 ??˙?˙??支持佳作??˙?˙??新周快乐??˙?˙?? ----------------------------- 谢谢老师支持! |
说句实话,今天娄心月拾缀得非常漂亮:穿一件骆驼灰的驼绒大衣,下边是一条亚青色的哔叽呢裤子,脚蹬高跟鞋,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当娄心月脱下大衣,里面的藕荷色薄毛衣,更是把她丰满的身材显露无疑,再加之,她贴身套的圆领衬衫,杏黄色圆领还翻到外面,衬得她的面容更加白皙、秀气。 “阿姨,您好!您还认识我吗?小时候经常到您家里来玩。” “我记得,记得,和我们家凯南是一个中学的,你父亲还和礼成在一个单位呆过;想不到,多年不见长成了大姑娘啦。” 秦岚笑眯眯望着娄心月,一会儿摸摸娄心月细皮嫩肉的手,一会儿俯下身,盯着人家衣领下的雪白脖颈;看得娄心月有些不好意思,头垂得低低的,耳根一片泛红。 还是姑婆的出现,给娄心月解了围。 “听说咱们家来客人了,谁呀?” 姑婆颤巍巍从沙发站起,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娄心月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搀着她又坐回海蓝色的沙发上。 “姑婆,是我,娄心月,您还记得我吗?” 姑婆哪里还记得,只知道用力睁大一双已经浑浊的青光眼,兴奋地大叫: “你好!你好!” “姑婆,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您的,这是您爱吃的点心。” 娄心月真是一个懂事的女孩,钟凯南都没注意到,她进门时还提着一个点心匣子。 精美包装的匣子,放在茶几上,钟凯南一眼看出那上面写的“宝兰斋”三个字。娄心月把它打开,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就显现出来:萨琪玛,酥合子,香油杏仁酥,小麻饼,奶油蛋卷------,都是北京有名的糕点。娄心月抓起一块香油杏仁酥,递到老人手里。老人高兴得像个孩子,接过杏仁酥就大口咀嚼起来,她一脸苍老的褶皱,随着嘴唇不停地蠕动,愈发显得苍老。姑婆一口气吃完杏仁酥,等她去抓第二块时,被母亲制止住: “行了,吃太多点心对身体不好,这些留着以后慢慢吃。” 说着一挥手,示意翠姨把点心匣子拿走。姑婆仍然没有吃够的意思,举着两手嚷道:“我还要,我还要。”母亲摇摇头,亲自上前架起老人的胳膊,往卧室走,一边说道: “好了,老太太,你累了,回去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硬是架着她离开客厅,送回她自己房间。 |
钟凯南每天像看活话剧一样,早已看惯这些在外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事,除了缄默,还是缄默。娄心月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十分惊讶,想开口,可看看秦岚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又不敢开口;倒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忙起身解释: “我没别的意思,今天来只是想跟钟凯南借几本书,顺便看望一下您二位和姑婆。对了,钟叔叔怎么没看见?他身体还好吗?” 秦岚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和蔼的微笑: “没事儿,没事儿,这跟你没关系。你钟叔叔今天单位有事,出去了。” 说着话,眼睛却始终注视着对方杏黄色的圆领衫。“你这衬衫真好看,质地亮亮的,是在哪儿买的?怎么我逛了这么多家商店从来没见过。”秦岚的嗜好一向在这些装着打扮上,只要看到谁穿上一件时髦的漂亮衣服,必定会东问西问。 “阿姨,这个叫韩国丝,是进口衬衫,在国内商场买不到,这还是我与我们学校外籍教师换了外汇劵,专门到友谊商店里买的。” “我说怎么一闪一闪,那么好看呢。看来学外语还真有不少好处,像你叔叔都没有机会进到友谊商店,你看这些电视机、洗衣箱,还是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 “不要紧,阿姨,如果您喜欢,下次我去友谊商店,也给您买一件韩国丝的衬衫,保证您穿了,比我这件还好看。” 一句话,说得秦岚心花怒放。 然后,秦岚就是不停地夸娄心月懂事,说得钟凯南这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脸蛋羞红,好不尴尬。当然,她在抬高家里贵客的间隙,也没忘记时刻贬损她那个不听话的儿子,言里言外,她们父母已经管教不了这个逆子,以后,还要指望娄心月替她们多多操心。 “对了,你看我这记性,你不是要找钟凯南吗?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就让他带你上房间看看,但中午就不要走了,一定留下吃个便饭,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谢谢您!” |
钟凯南的蜗居早已收拾好。小翠不在,他就把要洗的脏衣服胡乱包裹成一团,扔进洗衣机,又将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可娄心月没有因为蜗居的焕然一新感到惊奇,而是视若无睹地走到放着一排排书籍的书架前。 那些书,应是钟凯南此生最看中的东西。 别看仅是薄薄的一本一本,却是过去五千年古今中外的浓缩,抚摸着它们,钟凯南甚至能触摸到人类历史湿润的皮肤,它们就像被一条条扔到河岸上的鱼儿,张着鳃在呼吸。不管书架上摆放的是像《全像古今小说》、《儒林外史》、《聊斋志异》,这样长着中国面孔的锦鲤、虹鳟、草鲢;还是像《德伯家的苔丝》、《安娜。卡列琳娜》、《铁皮鼓》、《绿衣亨利》,那样长着外来面孔的大马哈、非洲带鱼、三文鱼,它们都在朝你拼命瞪着眼睛,长大嘴巴,不停煽动着鳍翼,仿佛一起在向你恳求: “读我吧!读我吧!” 当钟凯南联想到这里,他忽然乐了,尤其是看到娄心月站在书架前,翻翻这本,拿起那本,不知如何是好,他愈发得意。 “你家里的书真不少哇!” 最终娄心月放弃努力,什么书都没有选,单单把撂在书架最下层的几本英文期刊捧在手里,指着一块块补丁似的报纸,发问: “咦,这些干吗要用报纸粘上?” 钟凯南的脸一阵羞红,劈手把那几本期刊夺了去,喏嗫道:“这大概是父母要收集的资料,没来得及拿走,先放我这里了。”说着,慌慌张张把盖着美女大腿的英文期刊,塞到床铺底下。这是他少年时的一段隐私,他这样归置屋子,该打扫的全部打扫了,却偏偏没想到,它却成了漏网之鱼。 娄心月却像是司空见惯。 “这有什么。你知道过去教中学英语的老师,经常借给我这些英文版的期刊呀,报纸呀。” “难怪你英语那么好。” “一般,一般。” “对了,你不是想看德国作家的小说吗?我给你找出了几本,你看行不行?” 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钟凯南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凯勒的《绿衣亨利》,一本钱春绮翻译的《德国诗选》。娄心月随便翻了几页《德国诗选》: “这本书选的诗歌很全,还真是不错,我那里有一本德语原版的诗集,正可以让学生对照着中文来学。” |
“你说到德语,我忽然想起上大学时,我们同宿舍一个男生,也学过德语,不过我说一句话,你可别不爱听。” “什么话。” “就是我听他说德语,怎么总觉得那么费劲,就像有人穿着一双笨重的靴子,在木地板上‘咣咣咣’地走来走去。” “你这样说也对。” “真的吗?” “我也给你讲个笑话,这可是真事。你知道我刚到外国语学院那会儿,学校里是怎么形容德语的吗?人家说:‘法语是说给情人听的,德语是说给敌人听的。’结果我没有听清楚,后来又有人问我,我就特神秘地跟她们学:‘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德语的吗?人家说:法语是说给情人听的,德语是说给驴听的’。后来,我这句话反而成了口头语在学校流传开,别人都说我形容得更贴切。” 钟凯南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得连秦岚也推门进来,惊诧地问发生了什么,他急忙摆手:“没事,没事,我们是在讲一头驴的故事呢。”秦岚摇着头不明所以地离开。这回轮到娄心月笑得捂住肚子,直不起腰来。 “当然,这只是开玩笑,其实我觉得德国话没那么难听,人们之所以对它感觉不好,还是因为二战期间希特勒给人家留下的印象太坏的缘故。” “有道理。” “这样吧,我教你几句常用的德语,你可以自己体会一下,如何?” “这倒是不赖。” “那你可听好了。第一句是Auf Wiedersehen。” “‘飞冷打恩客’。这句话的意思是------?” “再见!” “再见!”钟凯南跟着鹦鹉学舌般地重复,“那第二句呢?” “Ganzen besch?ftigt。” “刚并差客。” “这是‘一整天’的意思。” “噢。” “还有第三句,Lch liebe dich。” “‘一使力巴低’,这又怎么解释呢?” 娄心月忽然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莞尔一笑: “就是,就是‘你好’的意思。” “噢,‘一使力巴低’,你好!” 钟凯南友好地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娄心月温软细腻的纤手。 娄心月的脸“刷”地一下,瞬息间泛出一片红晕,使她本来就红扑扑地脸蛋儿,就像被涂抹上一层草莓酱,更显得通红可爱。 |
4、“裸体画事件” 以后的一个礼拜,钟凯南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天天哼着歌上下班。歌曲是当时很流行的邓丽君、刘文正、欧阳菲菲唱过的,一首接一首,仿佛永不知疲倦。原来自己死活看不上的那份工作,也不再觉得枯燥乏味,收拾会议室,整理资料,取报纸,接电话,样样都抢在朱老太太前头干;还把多年未曾打扫、满是尘垢的库房给归置了一遍。朱老太太简直给高兴坏了,逢人便夸: “小钟这孩子,干活真不错,年轻,还不惜力。” 但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件事,在社联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钟凯南所在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因为经常拾缀,还算干净整洁。这屋子里最重要的东西,自然要数背靠东墙的两个五层书架,摆满天鹅绒蓝色的期刊盒,十个一排,码放得整整齐齐,每只盒外都贴有不粘胶,用红色签字笔写着学会的名字,盒里放着其他单位寄给各个学会的期刊、报纸、信件、简报。 他和朱老太太,每天的工作,就是从收发室把这些报刊一摞摞抱回来,然后,像加工沙丁鱼罐头一样把它们分拣至期刊盒里,这个工作量着实不轻。 屋子里其次重要的摆设,就是正对门口并排放置的两张办公桌,那是俩个人办公的地方。她的办公室上有电话,墨兰花茶杯,老花眼镜,台历,冠心平药;钟凯南的桌子比较简单,除了浆糊瓶,墨水瓶,蘸水钢笔架,就是一块底下垫着草绿色毡毯的玻璃板。 问题就出在那块玻璃板上。 |
@宣娇2018 2022-06-20 19:25:14 欣赏,支持 ----------------------------- 谢谢! |
@醉酒的猫S 2022-06-21 10:47:37 夏至问候 ----------------------------- 谢谢,夏至炎热,注意身体! |
@李八师2022 2022-06-21 14:35:51 ??˙?˙??支持佳作??˙?˙??[xyc:赞] ??˙?˙??[xyc:火钳留名] ??˙?˙??[xyc:顶] ----------------------------- 天气炎热,注意身体! |
平时,钟凯南那块玻璃板下,总压着一张中文系毕业班同学的合影,一张中山公园音乐堂的门票,那是前年小泽征尔率领柏林乐团到北京演奏,他看过后留下的纪念。只是几天前,他看到玻璃板左侧还有空地儿,就随手撕下《读者》杂志里面的一个彩页,压在下面,那是安格尔的名画《泉》,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副油画。 钟凯南之所以喜欢这幅油画,当然是因为举着瓦罐的裸体少女,给绘制得栩栩如生,那白皙细腻的肌肤,隐隐浮现的青筋,柔若无骨的娇躯,仿佛一伸手即可把这位天仙似的美女拥揽于怀,那种如痴如醉的喜爱,是用不着有丝毫隐讳的。但他之所以特别钟意这幅画,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瓦罐直线流淌下来的泉水,和裸体少女S体型形成的鲜明对比,那副甘醇静美如天使般的面容,让人只有为“女人是上苍赐给男人的尤物”这句话而感叹,却生发不出一点点亵渎猥琐之情。 朱老太太是第一个发现这幅油画的。她一见到它,就像脚底踩到一个有毒的菌类生物一样跳了起来,紧接着她惊慌地瞪圆了眼睛,用一只手使劲捂住嘴,但这仍遮盖不住她那个惯于唠叨的嘴发出声来: “这-----这------,啧啧啧------,哎!” 她经过上次被嘲弄的教训,已经不大敢在钟凯南面前表示不满,这无疑使她很难受,脸因为语言堵塞在那里给憋得通红。后来,她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小钟啊,这幅画搁在这儿,怕不好吧,让人看见会生出许多闲话。这样,你把这摞报纸放在那儿,啊。” 说着,不容钟凯南分辨,就像给一株即将过冬的树木披上一块厚厚的草帘子似的,急惶惶搬过一摞报纸,压在裸体少女的身上。 |
他们这间办公室,每天一到十点钟左右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那时,他们从收发室搬来的新鲜出炉的报纸、信件,刚刚分拣完毕;随着朱老太太在空荡荡的过道一声高喊: “报——纸——来——啦!” 立刻,刚才还紧关着毫无动静的十几间屋门,齐刷刷打开;不到十秒钟的功夫,办公室就挤满了各学会的秘书,同时,那浓浓的烟草辛辣气味,四处泛滥的咳嗽声、痰喘声,杯子和烟灰缸碰撞的响声,就把狭窄的空间给充满了。那些手快的,会抓过自己最想看的报纸,一边将报纸翻得“哗啦啦”响,一边说些“咦,怎么XXX不见了,顾问委员里,政治委员里都没有”,最后不忘嘱咐一句:“小钟,我把这份先拿去看了,啊!”于是,这个一份《光明日报》,那个一份《人民日报》,十几份报纸转眼就报瓜分干净。剩下那些手慢的,只好站在摆放期刊盒的书架前,伸长脖子,看看盒子里还有没有寄给自己的东西。 在这些学会秘书中,只有两个人遵守办公室规矩,不会把报纸拿到自己屋里;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们更喜欢呆在人多口杂的办公室边看报纸,边聊天,似乎更准确些。 |
他们一个叫李超英,是哲学学会的秘书,一个体重足有三百斤的大胖子。双层的下巴颏,直往下掉的赘肉,至于腰以下的部位,更像是用打气筒给拼命灌足了气,圆滚滚地,堆满了一圈又一圈的脂肪,有时候真让人担心椅子上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当他不小心坐下,会一下子扎破他气球似的笨重身体,从里到外都泄了气。但此时,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心安理得地坐在朱老太太的软垫椅上,将报纸大开到能遮住半个身子的程度,不时发表着高论: “你看,报纸上岗公布一份北大做的统计报告,说,在全国各行业中,脑力劳动的发病率是最高的,而且,发病的死亡率高达57%。可结果呢,知识分子的待遇却最低。” “是呀,是呀,现在光是空喊。” 朱老太太满脸堆笑,站在一旁应声虫般地附和。 “你没听有人说吗?现在是工人的政策落实在奖金上,农民的政策落实在责任田上,而知识分子的政策落实在报纸上。你看看,人家概括得多好。” 说着话的是另一个瘦高个,他叫刘为民,是某史学会秘书,因为同僚占住了位子,他只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的侧面。别看他长得如火柴杆似的瘦削,可两只耳朵却又肥又大,很醒目地支楞着,就像在挺好的圆笔筒上一边装了一个提手;他的嘴唇也是宽松的很,总把两排黄腻腻的牙齿露在外面,一看就知道是被烟草熏的。 “还有,本来这次上海准备给知识分子提级,可工厂的人知道以后,你们猜他们怎么说,说要是给他们提级,我们就罢工。” “真是混蛋,XXX。”大胖子忽然丢开报纸,破口大骂,那骂声从他肥嘟嘟的身子里一出,震得整个过道都发出“嗡嗡”的回响。“他们罢工就让他们罢去,可你就不怕有知识的人罢工吗!” “就是,就是,知识分子比一般人更要费脑子,可是------,哎,现在这事真没法说。” 朱老太太帮腔道。 |
这种大家聚在一起发牢骚,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间办公室里重演。起先,钟凯南觉得能在这里工作的,都是市里各领风骚、儒雅博学的人物,而且,他们又是各个学会的顶梁柱,应该觉悟都挺高;可处的时间久了,才知道他们也不过是些每株必较的俗物罢了。至于还因此骂娘,这要传播出去,真真足以让人发决一笑耳。 此刻,瘦高个子的气还没有消,他拿起放在钟凯南桌上的那摞旧报纸,往桌面上狠狠一摔: “现在,连我们家儿子都比我拿的工资多,一个月一百多。你就拿小钟来说,他要去当售货员,一个月连奖金就能拿七八十块。售货员都比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多。” 瘦高个随手往钟凯南这里一指,把他吓了一跳。瘦高个似乎比钟凯南还要吃惊;因为,因为随着那摞报纸挪开,安格尔笔下的裸体少女,就羞羞答答地彻底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嗬,小钟,没想到你还喜欢这玩意儿?”瘦高个嘻嘻笑着,小心翼翼把那幅名画从玻璃板底下抽出,举到朱老太太面前。 朱老太太臊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就像那上面画的光溜溜的身子,是自己,忙用一只手挡住脸,尴尬地转过身。 “我说过放那儿影响不好,影响不好嘛。” 瘦高个又把它举到大胖子面前。 大胖子像是见多识广,只是瞟了一眼,随之,鼻孔里“哼”了一声,依旧埋头看他的报纸,可从报纸后面还是甩出阴阳怪气地一句:“我说小钟啊,以后你还真得注意,不光是这幅画,这几天我听你老在唱什么‘为了你我伤心落泪,为了你我心已碎’,这分明是靡靡之音嘛。” “是,是,他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以后不唱就是了。” 朱老太太这一回难得地替钟凯南打起圆场。 |
但瘦高个却明显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他喋喋不休,继续让这个话题发酵;而这样的话更是让朱老太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听说在西方,那些资本主义国家,街头上到处张贴裸体广告,女孩子上台表演,也是什么都不穿,就穿几块破布条做成的衣服,在那里扭来扭去,我们的人到那里参观访问,回来说,非常反感。要不马克思怎么会说:资本主义是腐朽没落的国家,真是一针见血。” 瘦高个嘴上说的义愤填膺,可一双眼睛却始终未离开那个裸体少女的身体,上上下下端详得格外详细,还不时伸出血红的舌头,把从嘴角流出的一丝口水舔去。 钟凯南实在听不下去,分辨道: “这跟您说的是两码事,这是艺术,是一幅世界公认的名画,也是正式刊登在《读者》刊物上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看到屋里的人一起睁大了眼睛望向他,连大胖子都把心爱的报纸放到一边,钟凯南用更加带有挑衅性的语言回敬他们:“而且,我可以这么说,别看我们现在瞧不懂人家,再过十年,我们国家也会像西方国家一样,满大街张贴的都是这种广告,不信,你们就看着------” “你------” 瘦高个算是听出来了,钟凯南这是有意跟他们这些老家伙对着干,用手指着他,半羞半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犹豫间,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飘进办公室,微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瘦高个就像茫茫大海中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将那个人的衣袖拽住。 “奚先生,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
奚先生,全名奚博文,是文艺学会的秘书,五十岁左右,他跟单位那些都是工农兵大学出来的大学生不同,是文革前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不论春夏秋冬,总穿一身笔挺西服,领带打得足能用来削苹果皮。他为人又非常随和,经常给钟凯南讲社会上形形色色有趣的事,因此,他的出现,让本来很紧张的钟凯南一下子放松下来。 果然,奚先生接过油画,就像老年人得了老花眼一样,把它举到离自己有两个身躯的距离,观看: “我觉得这挺好啊。” “这还好哪,光着屁股。” “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这是世界名画,是十八世纪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的代表作。它应该属于裸体画,凡是学油画都要学这种基本功,这也是当年徐悲鸿所提倡的。” 瘦高个不做声了,灰溜溜回到自己房间。大胖子却仍然是一百个不服气的样子,像只鸭子似的,一拽一拽拖着个大肚子往外走,临出门,还回过身,哆嗦着一脸赘肉,忿忿不平地用手指着奚博文: “哎,你们搞文艺的就是乱,尽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奚先生唯有苦笑。 本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机关里发生的事,永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
第二天上午,社联办公室主任陆发魁,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陆大帅”,就急匆匆来到他们屋,貌似以商量的口吻叫钟凯南把这幅画撤下来,为此,他还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挂裸体画,我并不反对,那是艺术,但这样的画似乎应该挂在浴室,或你的私人卧室,更合适;而办公室是办公的场所,人来人往,你这样做会让人产生十分不好的联想,影响工作。” 到底是单位领导,他一句话,就把钟凯南在枯燥环境下增添一点“美”的情趣的企图,给无情镇压。钟凯南只得厌怏怏地将安格尔的这幅名画拿下,塞进应不见天日的抽屉里,留待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欣赏。 |
5、柏林情话 图书馆院门口种着两排低矮的蔷薇,钟凯南很早就注意到它们,这片翠绿欲滴的叶子,有的已结出的紫红色的花蕾。这几天,它们终于像齐了心的姊妹,一起凄凄美美地绽放,拖着紫红色的衣裙,腮边燃烧热情的红晕,宛如是西班牙斗牛场上的舞女。 这天位于月坛北街的政协礼堂,正上演一部德国片子《柏林情话》,钟凯南搞到两张内部票,一拿到票就急匆匆直奔图书馆。不巧的是,第二阅览室坐满了人,唯独不见娄心月的身影。正不知所措,偶一回头,瞥见那个穿蓝格格衣裳的女孩,坐在一排座位中间。她这时也看见了钟凯南,挥了一下手,对着他扇动几下薄薄的嘴唇,看那意思,像是在问:“有事吗?”他也急忙用口型回应:“有事,你出来一下。”说完,就见那女孩双手使劲按着腹部,提着身子,从读者的座椅和桌子之间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过来。 “你有什么事?” 钟凯南把自己来的目的告诉了她。 她沉思了一下:“我今天来的晚,两点半才来,没有看见她。也许她去了第一阅览室。这样,等我把书还了,跟你一起去。”说着,她去自己桌上收拾起东西,取了阅览证和座位号,连同书一起交给柜台,领着他往外走。 钟凯南能感觉得出,前一阵子失恋的风波已经过去,因为,她现在走在他前面,整个身体都是放松的,不知道她是今天特别得意,还是故意想卖弄一下自己,她很风骚地扭动着纤细腰肢,脚下就像芭蕾舞演员一颠一颠的,高仰着头,挺着胸,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硬的石板路,而是一朵软软的云,随时有可能飞离地面,飘到天上去。 |
“我看你很喜欢跟娄心月在一起?” 经过几次打交道,如今钟凯南与夏梦荷也算是熟人了,走出阅览室的大门,他就这样随意问道。 “是,娄心月人很好,心底又善良,从她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不像我------” 夏梦荷忽然把要说的下半句,给咽了回去。 “不像你什么?” “没什么。不过她给我讲的大道理,都是空的,并说服不了我,在这点上,我和她真说不到一块儿去。” 看到夏梦荷并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钟凯南换了个话题: “听说你今年要考大学?” “考什么呀,还不就是那么回事。连我们家人都说了,考得上就上,考不上就上班去,他们宁肯愿意我上班挣钱,也不愿意让我在家复习,说那是吃闲饭。一想到这儿我就烦死了,恨不得在大街找个人揍他一顿。” 钟凯南楞了一下: “我猜想,你要是急了的话,一定特别厉害。” 夏梦荷一听他这么说,又开始笑个不停。而且,今天钟凯南才发现,她只要一笑起来,两颊就会出现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儿。 “你怎么知道?” 钟凯南正要跟她开个玩笑,忽见娄心月从第一阅览室出来,便也顾不得她,和了同伴齐齐往图书馆大门的方向走去;却把夏梦荷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身后。 |
@罗锡文 2022-06-21 22:28:40 支持! ----------------------------- 谢谢罗老师支持! |
1、记得是座白玉栏桥,我们初次相逢 你穿件红裙子,戴顶淡青的薄纱帽 尽管中间还隔着一个辽远的海 却掩饰不住满池莲花灼热地燃烧 我放慢脚步,捕捉燕子的每句呢喃 你探过身躯,把一朵云好奇地观瞧 我们仿佛是漠不关心的同路人 彼此的心却在明灭星空遥想问语 你是谁?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你的微笑正是春,而我已露出秋的征兆 你应是从我梦境里姗姗走来的 十字路口,你一挥挥手,我一点点头 一条喧闹的路便分作寂寞的两条了 |
@宣娇2018 2022-06-22 10:17:55 欣赏支持 ----------------------------- 谢谢! |
@邗江老刘 2022-06-22 10:35:59 欣读佳作,支持文友,周三快乐! ----------------------------- 谢谢! |
@李八师2022 2022-06-22 11:11:59 ??˙?˙??[d:花] 支持佳作[d:花] ??˙?˙?? ----------------------------- 谢谢! |
自打在图书馆邂逅娄心月以后,钟凯南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 由于生在一个高干家庭,从小父母的教育很严,在大学时让就曾发下宏愿,一定要像钱钟书那样做个知识渊博、贯通中西的学者。即便分配到社联办公室,当了一名整天干些琐事的秘书,却依然对心中理想念念不忘。 怎奈世事难料,当他遇到了娄心月,遇到了长大后长成美少女的儿时玩伴,他霍然发现,书斋外面还有一个更加精彩的世界,还有无数大自然的奥秘、人间的传奇、美丽的风光在强力吸引着自己。想一想,他才年仅二十三岁,青春易老,韶光易逝,他可不愿像一只蠹虫,让散发着霉味的黄色故纸堆,浩繁古旧的断纸残篇,消磨掉那些美好的时光。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绳索牵绊的麋鹿,过去年幼还不觉什么,只顾贪恋摆在眼前的美食,可一旦长大,虽觞以金鹿,食以美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钟凯南非常向往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那种不断给人带来惊奇的感觉,就如同在图书馆新结识的夏梦荷、刘媛媛,就如同刚看过的《柏林情话》里面乌希的经历;当然,也包括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孩。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部电影,真的。” “我也是。” “那你喜欢里面的哪个角色,乌希,还是汉斯?” “当然是乌希了,她人长得漂亮,演的也很好。” “可我更喜欢汉斯。” “为什么?” “你看她对乌希多好,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抛下西德这边的家庭和工作,到东德去生活。最感人的是影片快结束时,汉斯说的那句话;当乌希几天都失去跟他的联系,同事们都劝他:‘东德的小姑娘不行,也许哪天就不通行了(指柏林墙重新被关闭)。’汉斯却说:‘真正的爱情不怕任何阻拦’。你知道吗,我看到这儿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是吗?” “如果这部电影有原版的,我一定会再看一遍。” “对了,我怎么忘了,你是学德文的,难怪会有这么深的感受。” |
当钟凯南与娄心月看完《柏林情话》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照在路面上,柔柔弱弱的,显得不胜寒夜的意思,前面一大段一大段都是黑乎乎的,仿佛是一个个等待人跳下去的陷阱。八十年代初期的北京城,治安颇不乐观,时时发生下夜班的女生被人强奸的消息,为娄心月安全起见,钟凯南从地质礼堂一路护送她到偏僻的外国语学院。 等到了宿舍,钟凯南本就像这么离开,可娄心月却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睛里闪射出灼灼的光芒: “走了一路,累了,先进来喝口水吧。” 钟凯南望着她双颊绯红的脸庞,无法拒绝。 这是他第一走进娄心月的寝室,也是第一次踏进一个女孩子家的闺房。 |
6、苏醒的欲望 娄心月的闺房不大,是个仅有十七八平米的单间,这样狭窄的空间,又被另外一张床占去了一半,更显局促;看得出,这间房子并不只住着楼心月一人。娄心月除了单人床之外,一张两头沉的写字台,一张三个抽屉的床头柜,就是她全部家当。 尽管如此,并不妨碍闺房的女主人把它布置得颇有情趣。写字台上,点亮的那盏台灯,它的底座由贝壳、海螺雕刻而成孔雀开屏、猛虎下山、鹦鹉学舌等形状,;最后,由一棵傲然屹立的青松庇护着,显得栩栩如生。台灯左侧,是一个安装在六角十三檐宝塔上的温度计,和一个歪着脑袋、逗人喜爱的瓷质哈巴狗。台灯右侧,放着两摞女主人用的英语课本和备课材料。再仔细瞧床头柜,更有意思,因为那里摆放着一个小巧的竹篮子,竹篮子本是哄小孩子玩的,但等打开,却发现竹篮里竟放了一个又白又大的鸡蛋,下面还铺着几根黄色秫秸杆。竹篮上方的墙壁,又用两颗铁钉挂着两件小姑娘的玩意儿:一件是巴掌大的菱花镜;一件是短柄芭蕉扇,那垂下来花花绿绿的丝绦,让人觉得它是仙女用过的宝贝。 但与这些饰物相比,最吸引钟凯南眼珠的,还是紧挨竹篮子放着的一个小小化妆盒。那应该有些历史,漆黑的盒壁嵌着蓝色玳瑁,在它周围又缠绕着蔷薇花的枝叶,蜷曲的图案像是大海的波浪。化妆盒盒盖,镶嵌着一幅十分精美的油画:三位肌肤丰盈的裸体少女,在嫩绿的草地上翩翩起舞。 “这个化妆盒真漂亮!” “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据他说,这盒子在他们的家族流传了二百年历史,那盒盖上的装饰画,画的是希腊神话中春、夏、秋三位女神。” “你那个朋友一定是外国人吧。” “是呀!想不到,你还有未卜先知的功能。好了,你先喝口热茶,别见怪,我这屋子太小,就将就一些吧。” |
这间屋子的确太小,除了钟凯南坐在写字台前的这把椅子,就再没有多余的,娄心月只好坐在床头跟他说话。 她说道,学校的教师宿舍一直紧张,她又是参加工作不久,能分给她一间与人合住的房子就已经不错;但她最大心愿,还是能一个人一间屋子,毕竟跟人合住,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 然后,她又说到她的同事,比她要开放得多,又喜欢交际,经常隔三差五往宿舍里领男朋友,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有的是中国人,有的是外国人,还有一次竟然带了一个黑人回到宿舍;这让她很尴尬。如果是天暖和,她还可以到外面小树林读一会儿书,躲上一阵;但如果赶上冬天,外面寒风刺骨,冰天雪地,学校的图书馆又不开,她只好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忍受隔壁吱吱呀呀传来的不雅声响;实在忍受不住,就跑到朋友那里串门,等感觉双方激情差不多过去了,再满脸羞红地回到宿舍,倒仿佛自己办了什么错事。今天,正赶上同室女伴陪男朋友看夜场电影,估计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她才壮起胆子邀请钟凯南来她屋里坐。 娄心月越说越兴奋,本来就像桃花瓣一样粉红的双颊,燃烧得越来越赤,像害了什么病;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时而娇羞地低下去,俯视自己衣襟,时而又大胆深情地望向钟凯南。 “你觉得这屋里热吗?” 娄心月突然没来由地问道。 “是有点热。“ 钟凯南随口敷衍,心口却砰砰乱跳,已经这么晚了,他却和一个大姑娘独坐在一个寝室,这怎么想,都像他过去看过的某本小说的情节。钟凯南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喷着一团火。 他预感今晚有什么事发生。 |
@D调慎行 2022-06-23 14:52:53 支持佳作! ----------------------------- 谢谢D调慎行的支持! |
@雄声 2022-06-23 15:09:29 支持大作,问好大师,今天执着,明天结果。 ----------------------------- 谢谢亚宁老师!夏日炎炎,注意身体! |
果然,两个人缄默了片刻,娄心月说道: “我的心不知为什么跳的这么厉害。” “是吗?” “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脏。” 娄心月今天穿了件藕荷色圆领衬衣。她说着话,隆起的胸脯一起一伏,像两只受惊的小鹿在急剧跳动。钟凯南迟疑了片刻,伸出右手,小心谨慎地放到她的胸口前。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衬衣,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双手碰触到这一辈子最柔软的部位,他浑身的血液急速上涌。 别看钟凯南素日喜欢西方油画,可以毫不扭捏地在那些少女的裸体画前,站上一个小时,欣赏赞叹;可真当现实生活中有个女孩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地从面前经过,让他的眼睛稍微瞄到那些裸露的肩膀、大腿、脖颈,他一定会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赶紧将视线移往别处。即使在公交车上,为了扶把手而不小心与某个女孩的纤手碰到一起,他也肯定会触电似的马上弹开。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始终坚守“女孩是像雪一样干净”的信条,她们每个人都是那么冰清玉洁,快乐美丽,就像泥淖中盛开的一朵朵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大概可以解释,他虽已度过二十三个春秋,认识过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却至今没有碰过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可今天晚上,娄心月期待的眼神却让他第一次有了冲动。 |
他把右手像盖橡皮章一样,盖在对方左侧隆起的胸脯上方,一动不敢动,仿佛稍微往下滑脱一点,就会造成今生大错。 “你感觉到我心跳了吗?”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个女孩幽幽的声音。 钟凯南摇摇头。此刻,他已把精力全部放在手掌下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心脏。 于是,娄心月坚定地,又像是鼓励似的抓住他的手掌,从藕荷色衬衣下方伸进去,在一块圆润温热的酮体上停了下来,把他的手按下去。 “你再摸摸这里,感觉到了吗?” 娄心月的眼里已是闪动着喜悦的泪光。 那一刻,钟凯南就感觉天旋地转,江河倒流,夜空中数以亿颗的小星星像烟花一样绽放。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滞。就像一首诗所说的那样:“现在麋鹿都停在阴暗的林间小路上,狮子都停在山洞之中;现在夜莺都停止它们的歌唱,星星,星星也都停止移动”。幸福、快乐、温暖,这些平日被关闭的太久的美好词汇,都在那一刻,一股脑儿地挣脱了枷锁朝他奔涌而来。去它的什么仁义道德,去它的什么三纲五常,去它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那一刻,钟凯南只知道有世上两朵最美丽的花朵,在向他绽放、绽放、绽放。 娄心月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立刻酥软下去,恍惚中,没忘记举起左手关掉台灯,寝室即刻陷入一片黑暗。没有了唯一窥视他们举止的灯光,他们可以尽情沉湎于欢娱之中。 钟凯南轻轻往上推送她的衬衫和褒衣,让两颗果实一样饱满的乳房,完全捧在他的手心,这是一个女孩足足养了二十三年丰肥的果实,他伏在上面,尽情允吸它甘甜的露水和花蜜,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酬劳,此刻,叫他就这样死去也是值得的。此刻,娄心月也闭合上双眼,仰躺在腥红色缎面棉被上,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响。 黑漆漆的寝室真是安静。 |
娄心月像慈母爱抚幼儿一般,斜倚床头,轻轻抚摸钟凯南浓密的一头乌发,这头乌发也是钟凯南全身最敏感的地方,他很少会让别人碰触它,哪怕一根发丝,但此时娄心月的抚摸,却意外让他感到竟是这样温暖、安逸,让他加倍轻吻、爱抚女伴的乳房,不依不舍,永无歇止。 偏偏这时,门外传来“铛铛”的敲门声,在静寂的夜里,这敲门声就像投掷了一枚炸弹那样让人心惊。 娄心月迅速从床上跳下,拉开灯,整理自己的衣服,钟凯南也慌里慌张重新坐回椅子上,顺手抓过一本书假装翻阅。 “该不会是值夜班的人查岗吧?” “这又不是在学生宿舍,谁会来查。” 娄心月拿过梳子,胡乱梳理一下有些蓬乱的头发。 “这么晚了,哪会是谁?” “不知道。” 门外又一次响起敲门声,听着急促的声音,外边的人士急切想要进来。 |
娄心月递给钟凯南一个眼神,伸手把门插销打开,一个漂染成红头发的女孩,醉醺醺就闯了进来,被楼心月一把扶住。 “安娜,你不是和查理看夜场电影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这个叫安娜的红头发女孩,显然是娄心月的同室女友。 “嗨,别提了,那个电影没意思透了,我们看了一半就出来了,找了个饭馆喝了点酒。”女孩摇摇晃晃说着,一抬头发现钟凯南,马上清醒过来:“嗷, Sorry,真是不好意思,想不到你这里还有男朋友,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不是,是我们呆的时间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否则,最后一班车该赶不上啦。” 这样,钟凯南结束了那一晚上的激情时刻,也结束了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激情时刻。 |
7、“小黑屋” 钟礼成到底是做思想工作的,以他天生独具一双慧眼,很快,就从儿子连续几个晚上很晚才回家的琐事中,敏锐察觉出其中隐藏着危险成分。这天吃完晚饭,钟凯南正要休息,钟礼成睁着一双有些昏黄的眼珠子,走过来,表情严肃地对他说: “一会儿,我们开个家庭会议,你和凯西到书房来一趟。”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也许很正常,但在钟凯南听来却有如晴天霹雳,世界末日,它的真正涵义就像在说:“钟凯南,你犯法了,你就等一会儿上法庭吧,我代表人民要在那里对你宣判,你准备好了。” 那个“小黑屋”。 那个所谓的家庭会议。 他与弟弟从小就领教过了。 似乎印象中从小学开始,由父亲主导的这种家庭会议就已有之,母亲没有特殊原因,也是每次必得参加。这种会议一般是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进行,当然,如果有老师家访,或者钟凯南和弟弟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开会的频率还要更勤些。在他记忆中,它还十分神秘,等钟凯南、弟弟、母亲、父亲四个家庭成员都到齐,父亲总会命令把小黑屋的门紧紧关严,不让姑婆、保姆任何一个人听见,仿佛这是清朝秘密组织的复兴会,生怕会议的任何一点信息给泄露出去。这就更增加了兄弟俩人的紧张,因为这意味着下面的每一句话和回答都是秘密进行的,都涉及到每个人最隐私的部分。 比如小的时候,父亲会很严厉的问钟凯南:“前天让你去打酱油,两毛钱怎么才找回来八分钱?”他就支支吾吾回答:“售货员说酱油六分钱一吊,一瓶两吊,所以一共是一角二分呀。”这时,父亲就会用半诈半吓的语气,说道:“是这样吗?爸爸妈妈可是希望你做一个诚实的孩子。”钟凯南马上就泄了气,承认每吊酱油其实是五分钱,多出的那两分钱是他想攒起来买小人书的。父亲也会这样问弟弟:“我看过你偷偷藏起来的日记,写的很好,但愿能坚持下去,但里面反映出你思想有些偏差,同学说你,是为了帮助你进步,你不用怨恨同学。”弟弟也是满脸羞愧,暗暗发誓,下次把日记藏到一个恨不得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坦率讲,这么多年以来,父亲从没像其他家长那样,打过或骂过他们,他总是用这种“狠抓私字一闪念”的方式,批评教育他们。但越是这样,越让他们无地自容;每次他们感觉进到小黑屋里,还穿着一层遮体的衣服,可等再出来,钟家兄弟俩却都是赤身裸体,带着一身的罪恶感,而父亲则在他们眼中越发高大、神圣、纯洁。 |
等钟凯南上了大学,不在家里住,总算逃脱掉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会议,只在寒暑假,父母假借关心生活和学习为名,偶尔开过几次。可当他上班,每天都要回家住,这样的家庭会议又突然恢复,看来,父亲依然对钟凯南的人生道路不放心,依然要习惯性地为他把持方向。 “凯西,走吧,父亲叫咱们了。” 钟凯南敲开弟弟寝室的门,朝里叫道。每次开家庭会议,他都不会忘记拉着弟弟。在他意识中,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大些。 “小黑屋”,是钟凯南和弟弟私底下对父亲书房的称呼,实际上,它非但不黑暗,反而充满光明,在六十度日光灯的照耀下,一条硕大的写字台案面,正中摆放瓷制的领袖半身雕像,墙壁密密麻麻挂满父亲写的毛笔字。特别是一进门,正面挂的那幅用娟秀小楷写的《颜氏家训》,在众多条幅映衬下格外显眼。 那是父亲生平最喜欢的一幅字,它和总是放在书桌右上角的《四书》、《论语精读》、各种文件处于同等重要地位。 |
@楼已 2022-06-23 21:55:47 晚上好,支持精彩佳作 ----------------------------- 谢谢楼已老师! |
钟礼成神态威严地坐在双人沙发上,没有一丝笑容,旁边坐着的自然是同样表情严肃的秦岚。钟凯南与弟弟一人捡了一把靠背椅,坐在对面,别看他们表面镇定自若,实际掌心已是两手冷汗,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心里的恐惧与紧张已是达到顶点。 “好了,今天召集全家来开个会,是因为我们有一段时间没开了,我首先要做检讨,因为单位最近事情太忙,忽略了大家的思想交流,情感沟通,这是我的责任。秦岚,以后你要时刻提醒我,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和下属的思想问题,同样是头等大事,我们不能放松啊!” 每次听父亲跟他们聊天,钟凯南都觉得像在听某位高高在上的领导,在台上训话,今天也不例外。 秦岚,是母亲的名字,父亲很少当着人这么叫,一般在家里都是叫“岚儿”,或者就一个字“岚”,显出很亲切的样子,只有在父亲认为十分庄重严肃的场合,他才会叫她全名,有时为了突出他们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偶尔,还会当着外人的面叫她“秦岚同志”,那副格外郑重的口吻,让钟凯南和弟弟颇不适应。 母亲却似乎已习惯了“岚儿”、“岚”、“秦岚”、“秦岚同志”这四个称谓,而且,还能很自如地在这四个称谓当中进行角色转换。就像此刻,当父亲一提到“秦岚”这个名字,她马上就把下颌低下,转向父亲,像是认真倾听父亲的指令,等父亲说完,她立刻毫不迟疑地回应: “是,是,我以后会经常提醒。” |
有许多次开会,母亲这样恭顺而又谦卑地回答父亲,钟凯南都会联想起儿时看过的木偶戏,觉得母亲就像在台上表演的木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在台下手拎无数根提线的父亲操控着。 说完开场白,钟礼成紧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兄弟俩现在都已是大人,有些话已不用我多说,但还是那句话说的好:‘屋子要经常打扫,否则就会充满灰尘;思想也要经常清理,否则就会充满错误。’所以,大人们一向都是为你们好,怕你们不知不觉中走进歧途。现在看看谁先说,最近的工作、学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有什么烦恼?或者对今后的工作和学习有什么打算?都可以拿出来说说,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然后,钟礼成就开始用兀鹫一般尖利的眼神,从钟凯南的脸上扫到弟弟的脸上,又从弟弟的脸上扫到钟凯南的脸上,并最终停了下来。 “要不凯南,你是哥哥,你先来说?” 最害怕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我,最近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单位工作也还比较适应,学习也抓得很紧------” 钟凯南实在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过失,让父亲大人这样不放心。心里是这么想,可在钟礼成威严而冷峻的目光里,他还是不由自主支支吾吾起来,仿佛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拿不到桌面上。 “就这些吗?” “对呀!” 父亲的眼神更加锋利,就像装了十三把刀片的刮胡子刀,能把一切伪装撕碎。 “可我怎么听说,你每天下班就急匆匆往外跑,有时干活儿也心不在焉的?” “这是谁说的,造谣。” “这些其实用不着人说,我就知道。”父亲用明察秋毫的眼睛瞟了他一下:“我知道你现在经常往图书馆跑,每个星期天都不在家,想必也是去哪里了吧?” “我是去学习,查资料去的。” “查资料会那么晚回家?前几天都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才回家,你以为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搞对象吗?” 钟凯南的嚣张气焰一下子被打倒在地,颓然把脑袋低下。 |
“是上次来我们家的娄心月吧?你是不是现在跟她在一起?” 不等钟凯南回应,秦岚先抢着回答: “娄心月?那可是个好孩子,人又懂事又聪明,你可别冤枉人家------” 钟礼成立刻声严厉色打断她: “我说话的时候你别插嘴,我没说她这人怎么样,而是说这件事。” 秦岚点头苦笑了一下,不敢再出声。 “为什么说这件事呢?我是要跟你说,你刚参加工作,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候,没必要这么早搞对象,更不能为搞对象而影响工作。我和你妈认识那是多大?那时我已经快三十了;可如果没有那个时候拼命干工作,我也不会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知道吗?” “我没有因为这个影响工作呀。” “好,就算你没影响工作,可你至少要尊敬老同志,跟同事处理好关系吧;可我怎么听说,你还因为一幅画跟单位同事吵起来呢?” 钟凯南一下子傻眼了。不明白社联与父亲所在的轻工局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把单位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看来某某某定下的“打一场人民战争”的策略,真是威力无比。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开这么一个家庭会议了吧。俗话说的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如果不事先了解到一些情况,我是不会拿到会上来说。虽然事情是小事情,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这些不好的苗头,我们不去制止,任由它泛滥,势必会酿成灾难性的后果。” |
家庭会议开到这会儿,终于进入父亲最拿手的发言状态。每次只要他开始滔滔不绝发表这些长篇大论,钟凯南就装成一种痴迷认真听讲状,不错眼珠地看着父亲的薄嘴唇,一开一合,就像小时看水里的鱼儿不时喏嗫着小嘴,吞吐泡沫,很怀疑它这么长时间呆在深水里,会不会给憋死。 自然,父亲大人是永远健康的,而且不久,钟凯南还发现一个秘密,他之所以身体从不生病,全赖于这张一开一合的嘴上。 “现在,虽然全国形势好了,改革开放了,但西方资本主义一些不好的东西,也涌进国门,来腐蚀拉拢我们,特别是你们这些还没完全有自制力的青少年。结果,把中国的传统美德‘温、良、恭、俭、让’给丢掉了-----” “还有‘孝’。”秦岚跟着插了一句。“像我们小时读过的《二十四孝》,里面曹娥哭泣,王祥卧江的故事,那都是孝敬父母的最好例子,真应该让现在的年轻人好好读读。” 钟凯南一时错愕。 作为一名深受传统教育的大学生,他当然知道《二十四孝》,他还记得书中有一则“割肉喂母”的典故,讲的是一个孝子为救病中的母亲,割下大腿一块肉,熬成汤喂给母亲喝的故事。照此推理,他是不是只有割下大腿肉给母亲吃,才算是孝子吗? 钟礼成也察觉秦岚的话有问题,忙岔开话题: “你别听你母亲的,先听我说。你也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叫钟礼成,这是你爷爷给起的,他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咱们家世代书香门第,礼仪人家,非常讲究人伦孝悌,可当年适逢乱世,道德沦丧,你爷爷是希望父亲能振兴钟家。 “我桌上这本《四书》,跟了我大半生,你看它磨得已经非常不像样,为什么?就是我不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只要一有空闲就研究它、阅读它。‘批林批孔’那些年,就是因为你父亲认为‘孔老二’的话并不是句句该批,被停职反省;可你看‘四人帮’一粉碎,你父亲不是又很快回来工作了吗,而且最近这几年,我越发觉得精研孔子学说,对我做好人的思想教育工作,帮助极大。所以,我虽比不了人家‘半部论语平天下’,但也称得上‘一套四书定家邦’了吧。哈哈哈。” 说到尽兴处,钟礼成忽然仰面开怀大笑起来,吓了人一大跳,他那种没有征兆的做作的笑,比看他一天到晚板着的面孔,更难以接受。 |
“孔子学说博大精深,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经过几十年的钻研、领悟,自己认为他的整个学说虽然繁杂,但用四个字就可以说清楚。哪四个字?就是‘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是什么意思?古人的说法是‘克制自己的私心杂念,恢复周朝的礼制,严格遵守上下尊卑的等级差别’。当然,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退回到封建社会。但它基本的美德没变,就是要让我们国家建成人与人之间友好相处、互相帮助、尊敬老人、热爱儿童的和谐社会,处处感受礼仪之风盛吹。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就需要我们每个人克制私欲,排除杂念,多为别人考虑,多为我们这个集体和国家考虑,这一点,是只顾一己私欲、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国家做不到的。 “所以,爸爸要在这里送你两句话,供你自勉,也是供凯西和我们全家共勉。就是孔子说的:‘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钟凯南心里却在暗忖:自己看来是做不得君子了,因为这个“色”字,在两天前就已被破掉;既然如此,那位孔圣人又于我何干,我注定要做个孔子眼里的小人;可即使是小人,我也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小人呢! 想归这样想,可父亲的淫威却不能不顾忌。自这次家庭会议以后,每个星期天他都乖乖呆在家里读书,恰巧,那几日又赶上单位事忙,他只得暂时断绝了与娄心月的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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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邗江老刘 2022-06-24 11:13:22 拜读精品,强势支持!周末快乐。 ----------------------------- 谢谢! |
8、秘书的一天 钟凯南的工作一下子紧张起来,说起来还跟奚先生有关,他们最近要召开一个纪念老舍逝世十六周年的研讨会;所以,奚先生一接到通知,就里里外外忙碌开来。他平日很少在办公室露面,可最近,总是抱着一大摞一大摞的油印纸、通知单,往他们这里跑,嘴里还不停张罗: “小钟,这个餐劵,你给盖上图戳,然后一条条撕开。” “小伙子,又有事做了,《北京文艺学会章程》这儿缺一个‘市’字,你帮个忙给添上。” “小子,这是学会学员名单,我已经按各单位分类整理好,你再核对一下。” 奚博文一着急,就爱将“小伙子”中间那个‘伙’字省略掉,把钟凯南叫成“小子”。当他再一次用这种随便得有些让人受不了的称谓时,钟凯南还半开玩笑地指出,他也赶紧做很认真的解释;可事后,他说话的习惯终究没有一丝更改。于是,钟凯南暗底下只好用“国无贲将,遂使竖(小)子成名”这句话,来聊以自慰。 “奚先生,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忙啊?刚才我下楼梯见你,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 朱老太太抱着一摞报纸、刊物、信件,走进办公室,钟凯南急忙接过去,放到桌面上给它们分类。 “我这还不是在跑老舍的事,脚脖子都快酸了,谁都不愿意作这个报告。哎,真要命,眼看通知的日期就要到了,可这会儿,还连一个人都没请到呢。” “怎么了,是找不到人,还是人家不愿意来?” “人家不愿意来呗。不是这个有病,就是那个太老,而且这些都是大人物,咱也请不动呀。你像人大的吴玉章,北大的教授冯牧、傅钟,这些人身体好时都不愿意来,就更甭说不好的时候了。” “那怎么办?” “我跟老舍的秘书商量了一下,昨天晚上在那儿呆了足有两个钟头。我们倒还能谈得来。不行,我现在还得出去跑去。” “这都快吃中午饭了,还去?” “我不去不行啊,这些教授、研究员也就中午才有时间休息,平时的日子你上哪儿抓去,根本抓不到。” 没等说完,一甩衣袖,又风风火火跑出办公室。 |
干秘书这一行,的确非常辛苦,他们要面对的都是大量繁杂琐碎的事务。尽管各个学会的副会长不少,学会的理事更多,但真正干具体事的人却一个也指不上。所以,像平时组织开会,联系名人,寄发通知,预定好会场的具体地点,甚至连定餐盒,往 台上挂大红横幅字条这样的活计,都要靠学会秘书,凭一己之力承担。 隔过一日,朱老太太坐在对面,正开始对如今小青年继续大发感慨,奚博先累得就像摊成一堆泥,脚步踉跄着出现在门口。钟凯南见了,急忙用自己缸子接了温开水,递给他,他也不问这缸子是谁的,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喝个干净。 “我跟你们说啊,这几天简直给我累死了。从中关村跑到人大,又从师范学院跑到宣武饭店,连找人带联系会场,好家伙,昨天整整跑了一天。我可真服他们啦。” 然后,他往靠背椅上一躺,让两条腿很舒适地伸开,后脑勺依着椅背,嘴里很不均匀地喘着粗气;那情景像极了好不容易从海里爬上岸,将雪白肚皮翻过来晾晒、口吐白沫的一只螃蟹。 “哎,现在各个学会,人家都是会长、副会长一块儿找报告人,讲座人,再让秘书筹备具体的工作,哪有一个像我们的,好家伙,这------我都五十岁的老头子去给他们找。回来依然休息不了,还得给他们打电话汇报。” 奚博文摘下话筒,开始耐心地一个个拨号,直到在话机圆盘上画了无数条弧,传来“嘀、嘀——”很长的声响,他才住了手,把身子一靠,取一个能保持长久一些的姿势,举着话筒,大声叫道:“喂,是人大吗?麻烦您转一下430,找一下语言文学系的何洛教授。”接着,满屋子都响起他洪亮而急促的声音。他大概说了足有半个钟头,才撂下电话;临走,又回身对朱老太太说: “对了,我差点忘记,这次会议很重要,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已经跟‘陆大帅’打过招呼,要借小钟过去帮几天忙。 |
第二天刚上班,奚博文就派车把钟凯南接了过去。车上除了钟凯南与奚先生,还有奚先生找来的另一个帮手,据说是人大何教授派来的在读研究生,和自己单位的女会计小于。 到了宣武饭店门口,他们就忙碌开来。奚先生带小于忙着联系住宿,钟凯南与那个在读生,负责往饭店搬东西,那都是些印刷品,内部刊物,以及会员登记表和日程表。然后,就是到大会场摆放鲜花, 台拉挂横幅,摆放桌椅、茶杯、各种资料。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点儿;稍微填一点肚子,他们又在会场门口搁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钟凯南与女会计小于一人坐一张桌子后面,给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员,发放餐劵:小于负责收费,钟凯南负责往餐劵上盖章。 来参加这次纪念会的人很多,有北京文艺学会的会员,有外地特意赶来的作家、评论家,还有不少媒体记者,足有二三百人。他们排成很长一个队伍,看得出,他们都是怀着对老舍先生的敬意来与会的。 天很快黑了下来,奚先生已经安排好一间两张床位的客房,研究生到学校住,小于回自己家,只有钟凯南被留了下来。 这天晚上,奚先生跟钟凯南聊了很久。 从奚先生嘴里,钟凯南才知道,尽管奚先生非常有才华,又很能干,可却一生坎坷,饱受命运不公的待遇,在文革前就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进行思想改造;后来调到学校,才稍微好一点,当上中学校长。但紧接着一场文化大革命,又把他打入冷宫。而且,他的家境,也是社联这几个学会秘书中最寒酸的。他有一个在下放农村时娶的老婆,没城市户口,一直没工作,直到最近才找了份临时工,但也属于干两天休三天的活儿,收入微薄。他还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早早嫁人;二女儿分配到化工厂干了没几天,就因为吸了有毒气体病倒了,至今瘫痪在床,需要照顾;三女儿还在上中学,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一家五口都需要奚先生一个人养活,这让一个月仅挣五十多块钱的他,感觉到生活压力巨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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