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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天竺一梦》——笔者长期在印度工作纪实连载[第19页] |
| 作者:小禅G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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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 从果阿狼狈回来之后，我一度对独自旅游产生了排斥情绪，可是暑假要到七月底才结束，这么长的时间自然在家里坐不住，又没有长期多次往返签证可以回国探亲，于是便下了一个决心：我要继续出发探索印度——前提是一定要有人陪着，哪怕挂掉了，好歹也有个照料后事的人。最好的同游人选无疑是尼廷，因为上次他说过，他的女朋友卡米妮六月底就要回美国了，七月份彻底解脱，这次不该再有借口了吧。 去哪呢？泰姬陵和恒河无疑是首选，可是我感觉我在印度的生涯还没有到达最高潮，在去那两个地方之前，我决定，去旁遮普邦吃全世界最大的免费餐。 于是，我第四次去约那位老板朋友同行。正巧，那晚卡米妮也在。 或许是我知道了她们背后的故事，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卡米妮的时候，就感觉她的形象特别丰满，像电影里的女主角充满了悲情的回忆。她已为人母，但我依稀可以从他成熟的脸上，窥见她初遇尼廷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十一岁小女孩。我甚至有一种荣幸感，可以亲临这个经历了十七年的考验，却依旧香醇的印度爱情故事中来。 这也是为什么，我把尼廷的家乡斋普尔列为了七月旅行的其中一站——那里是这个故事的原点，我要去寻找这个美丽的故事。 体验了汽车火车，这次我又要体验飞机了。为了不让他再度放鸽子，在他的店铺中，我甚至把具体的计划、具体的日期、具体的所有的班次都列给他看：7月1日上午坐飞机前往阿姆利则，7月3日中午坐飞机前往他家乡斋普尔，7月4日晚从斋普尔坐火车出发，次日早上回到艾哈迈达巴德。 尼廷一口咬定：“好，就这么办。” 我说：“你要让我相信你，现在就在网上订机票。” 他说：“说订就订。” 于是，尼廷拿出了那一叠厚厚的信用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帮我在网上订好了7月1日的机票。我说：“兄弟，这才够意思，这下你反悔都来不及了吧。”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印度人。 尼廷正要订他自己的，却听到一个声音急急叫住了他：“你疯了？7月1日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吗？” 我们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卡米妮。我心想，大姐，7月1号你都回美国了，难道还想过我党建党节不成？ 然而卡米妮接下来的话让我瞬间成了化石：“克里斯的生日，你答应了要给他过生日，你怎么忘了？” 尼廷一听，也变成了一块化石，瘫倒在椅子靠背上，愣了半天问我：“7月1号是我儿子的生日，我这才想起来，怎么办？” 这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对尼廷的糊涂，卡米妮的贴心又更加明白了几分。 “不不不，问题不在于那天是什么，问题在于，”我说，“你和雅西卡的儿子，你这个当父亲的记不清楚，居然要卡米妮来提醒你！” 尼廷看看卡米妮，又看看我，耸了耸肩。 “算了，咱们可以7月2日出发，所有行程延后一天，退票重订吧。”我无奈地妥协。 然而，这张五千多卢比的机票，退票要扣四千多卢比手续费。尼廷给网站、机场、几个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这个价格。 “都怪你，催我催得那么急。我是个大忙人，每天脑子里都是生意、是业绩，哪记得了那么多东西？”尼廷说。 “是你，连续放了三次鸽子，所以我才不得不催你！”我咬了咬牙说，“行了，咱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退吧，四千多就四千多吧，我出就是了。” 我只想在印度能够正正常常出行一次，不要节外生枝，怎么就这么难？算了，我只求老兄你说话做事稍微走心一点，以后不要动不动给我捅这些篓子。 一切搞定，那晚下班后，尼廷开车送我回家，我问他：“卡米妮真的很爱你，可是雅西卡是你的妻子，在你心目中，他们到底是什么地位？” “卡米妮，就是我的女神。”尼廷很愿意分享他的故事，“她在美国开了三家摩托酒店，比很多美国人都挣得多。她和她老公经济独立，所以在我来到艾哈迈达巴德创业这几年，资助过我很多次。我这两家店铺，光靠信用卡是开不起来的，她前前后后给了我一百万卢比，说是借，但是从来不要我还。我这么说吧，如果我现在还急需要一百万卢比，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在一个小时之内给我准备好。” “我看出来了，你和卡米妮说话的时候，那眼神里全是爱意，可是雅西卡哪怕给你打个电话，你也很不耐烦。你们生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感情吗？你确定你这么差别对待她们，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因为钱？” 尼廷苦笑一下说：“恰恰相反，雅西卡很有钱。他虽然只是一个中学教师，月薪只有一万五，可是她父亲很有钱，是个政府高官，负责食品安全，月薪五十万卢比。” “月薪五十万？换成人民币也有足足五万了！在中国，国家领导人的月工资也没这么多，印度怎么可以这么高？”我惊愕地问。 “印度当官的，过着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我老丈人在艾哈迈达巴德城里买了一套别墅，刚结婚的时候，他嫌我穷，看不起我，想给雅西卡也买一套房子。我母亲说，坚决不能靠他，否则将来我再也抬不起头来。当时雅西卡很想要房子，我坚决不同意，闹得很不愉快。最后，房子还是没买成，我们现在还在钱德凯达租房子。那之后，雅西卡就变了，她变得一切以父亲为中心，很不尊重我！所以我才要发奋，我要挣比他父亲更多的钱！证明我，只有我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尼廷说这话的时候很激动，以至于方向盘都有点失控，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好在已经是夜晚，换作白天的交通情况，保准撞翻两头神牛。 |
| 第二十三章 怒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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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天，我想到了桑迪普还欠我钱，便尝试着再跟他发了一封邮件，说我要去阿姆利则旅行，需要现金，请他两天内还我。 你说二十天还我，结果还了我三千，剩下五千我给你放宽到婚后，婚后你说要去度蜜月，一个月以后一定还我，现在过了一个月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果然，他当晚回我邮件说：“两天之内拿不出来，能不能再宽限一下，下学期开学以后还。如果你需要现金，我可以搭你到城里的汇丰银行去取。” 看到邮件，我哑然笑笑。印度的大学和我们不一样，假期期间，教师自由了，可行政人员还要上班，工资还那么低，想起来也确实蛮值得同情的。便回复说：“如果你确实有困难，就不必还我了，都当作给你婚礼的‘红包’了，不过麻烦你明天载我去汇丰银行取钱。” 他也不回邮件了，直接给我打电话，感恩戴德地说谢谢谢谢，明天下班我们就去，生怕迟了点我就会反悔似的。 于是，第二天桑迪普用他的摩托车载我去汇丰银行的ATM提款机取钱。我想是个人都懂一个简单的道理：别人取钱的时候，自己离远一点，不要去看别人的卡片信息，尤其是密码。我不知道这是他个人的德性还是印度人的普遍习性，我取钱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我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笔一笔取钱。我取了九万卢比，他说还想看看我卡里面的存款，我拒绝了，并一度后悔不该让他载着我来。 我请他吃晚饭，他按着菜单上最贵的点，两个人吃了1200卢比。似乎不是我免了他，而是他免了我五千的债务。 在回程的路上，他又欺骗我说：“外国人在印度银行存款不得超过五万，多出的不给存。如果你不介意，就把这些钱存在我的卡上，我帮你保管，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 我当然介意，从此，我和他没有了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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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7月1日，尼廷家，克里斯的生日。 员工、亲戚，和尼廷有联系的，都欢聚一堂，当然，卡米妮除外。 我去的时候已过晚上九点，整个房子里有十五人以上，他的员工在客厅里又唱又跳，克里斯开着一辆崭新的红色玩具车在家里见缝插针地移动。靠近我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车牌是BMW，最有趣的是，还写了两个大大的中文：“宝马”。我问，这玩具车多少钱？尼廷说：“一万三千卢比。” 我顿时觉得他被敲了一个大大的竹杠，他却心安理得地解释：“这玩具车是从中国进口的，印度人一般不会给孩子买这么贵的玩具，只是我家克里斯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车，我一直答应要送他一辆。虽然我们夫妻关系不太好，但是为了儿子，我心甘情愿。”由于家里很吵闹，说这话的时候，别人听不见。 一个瘦瘦的老头子给我端来一盘食物，我看着那几片恰巴提，还有一些面团和薯片，毫无食欲：“不好意思，我刚吃完饭，现在什么都吃不下，谢谢你的好意。” 他叫我一定要吃，态度颇有些强势。我推了几次推不掉，勉为其难地吃了两块薯片，他才把盘子放下。 一会儿，尼廷的员工先走了，剩下了六个人，这下清楚了——尼廷、尼廷母亲、我、克里斯、雅西卡、还有那个瘦老头。 “这是雅西卡的父亲，我的岳父，我之前跟你提起过。”尼廷介绍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高官岳父，失敬失敬！我起身笑眯眯地同他握手：“你的孙子克里斯好可爱。”他虽然也还以笑容，但明显和街上的老头子不同，那笑容中有把玩人心的油滑，又有掌控一切的孤傲。 他招呼我坐下，劈头就问：“你说说看，为什么中国经济现在不行了？” 大叔，你当现在还在上班呢？ 我不痛不痒地打哈哈说：“我只教语言，不懂经济，不过在我看来，中国经济过去注重量的积累，这几年把发展的重心从追求量转变到追求质上，所以产业结构在大力调整，这可能是主要原因。” “有道理。”他又问，“中国和巴基斯坦为什么关系那么好？” 我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敌意，尼廷坐在我旁边闷不作声。 “巴基斯坦和中国关系好，主要是政府行为，作为普通百姓，事实上我们对巴基斯坦了解极少，老百姓对印度的兴趣比对巴基斯坦大得多。你看我不就选择来印度工作吗？” 我尽量把话往好的说，心想，如果他知道我之前申请的国家是巴基斯坦，可能会把我砍成两半。 “没那么简单，中国和巴基斯坦号称‘全天候’的友谊，主要就是针对印度，原因是中国有很多穆斯林，你们有共同的宗教信仰。”他咄咄逼人地说。 耳朵听得上火，我开始进入克制模式：“中国的汉族占了90%以上，其他55个少数民族加起来才百分之几，穆斯林也就是西北有一点，完全不起主导作用，我们和巴基斯坦是完全不同的文化。” “不不，你错了！”他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我说，“中国的穆斯林占总人口的30%，是一个最主要的群体，这才是根本原因！”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数据，更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在中国人面前班门弄斧。为了防止对话失控，我在头脑中哼起超级玛丽的背景音乐以中和怒气：“具体的数字，我们下来可以再去网上查一查。”然后故作轻松地对尼廷说：“你岳父懂得真多啊，政府里的人就是不一样。” 尼廷却始终耷拉着脸，看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起身解围：“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我现在要去办公室处理点事情。郭先生，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立刻配合地站起来，跟他岳父又笑脸相迎地握手：“很高兴认识你！”然后两人赶快逃出了那个虽没有空调却无比冰冻的家。 他开车送我，做了个死里逃生的表情：“现在你见到我的老丈人了。” 我说：“关于那个穆斯林的问题，你岳父绝对错了。可是他活到这个份上，是非对错已经无所谓，权威和面子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他很可怕，也很可怜，赢了局面，却永远赢不了人心。” “你说得很对。我跟他交流很少，他不当我是一家人，我也不当他是一家人。还好他住在城里，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尼廷打开车上的音乐，播放了一首印度的流行歌《Tum Hi Ho》（《只为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我每次听到它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卡米妮。” 这首歌确实旋律很优美，我经常听见，也熟悉了那旋律，跟着他哼了起来。 “我又怎么不希望我和妻子像普通家庭那样恩爱？”他说，“可是，其实雅西卡很可怜，她父亲的社会地位那么高，那么富裕，对她不是件好事。她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独自的判断力，什么都听父亲的，觉得他总是对的……所以，他父亲不尊重我，她也不会尊重我。” 车很快到了我的楼下，停稳后，尼廷又咆哮了一通：“雅西卡，她一点也不尊重我！”然后双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 第一次，看见印度人发怒。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拍拍他的肩膀说：“尼廷，你是我的好朋友，又懂得做生意，这就好办了，我也许有办法帮助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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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遮普邦，阿姆利则，金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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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真理与爱 （一） 在印度，有这么一群男人，他们身材魁梧、器宇轩昂，更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他们那永远不刮的大胡子，还有头上裹着的厚厚头巾，他们的特征如此鲜明夺目，以至于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们甚至就代表着印度人的典型形象。 他们就是锡克人。 锡克族是印度的少数民族，在印度12.5亿人口中，只占2%.这个种族自傲而倔强，骁勇而好斗，至今仍有很多锡克人随身携带佩刀，这种尚武精神使得人数颇少的他们却成为了印度的主要兵源之一。在锡克族中，辛哈（Singh）是一个大姓，意思是“狮子”，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民族有多么武勇。 他们的特立独行滥觞于锡克教。与其他宗教不同，锡克教不是神灵崇拜，而是祖先崇拜。公元十五世纪的印度正处于种姓制度森严时期，引起了一些贱民的不满，一个名叫那纳克（1469～1539）的人奋起反抗，希望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俗世界，于是他果断抛弃了印度教的有神论，创立了无神论的锡克教，并迅速赢得了广大底层人民的心。 那纳克如此伟大，以至于他的生日11月25日成为了全印度的节日。要知道，在节日如毛的印度，只有三位伟人享有此待遇，另外两位，一位叫甘地，一位叫释迦牟尼。 从第一代师尊那纳克算起，到戈宾德·辛哈（1666～1708）为止，锡克人崇拜过共计十位师尊。在这个过程中，为了反抗外来政权莫卧儿王朝的压迫，又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带有浓厚军事色彩的组织。 最后一任师尊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战斗，最后被刺身亡，这之后“师尊”的传统便宣告结束，而以锡克教经典《阿底格兰特》为第十一任师尊。 “从今以后，你们永远不许剪头发和胡须，且必须包头。”戈宾德·辛哈去世之前如此要求族人，以便他们时时刻刻清醒：我是锡克人。 人一旦有了历史使命感，便不再凭本能过日子。他们不断地强化自身与众不同的民族属性，将师尊的遗训奉为圭臬。直到21世纪的今天，他们的特性丝毫不减，依然是世界上最难征服、最难同化的民族之一。 锡克族无畏的战斗精神为他们赢得了广泛的美誉，然而，同样是这个民族，却同时具有非同一般的正义感和仁爱精神，他们慷慨解囊、周济天下，不管你来自地球上的哪个地方，一旦到了他们的家乡，就可以无限制地享受他们提供的免费美餐。 在印度的西北方，有个小邦叫做旁遮普；在旁遮普邦，有个中等规模城市叫做阿姆利则（Ameritar）；在阿姆利则境内，有个纯金打造的寺庙，俗称“金庙”；在这个寺庙处，有个食堂向全世界人民提供免费餐。这一次，我和尼廷要去的地方便是此地，它离印度巴基斯坦边境，只有短短三十多公里。 艾哈迈达巴德到阿姆利则之间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在新德里转机。两趟飞行加上等待转机时间一共花了三个小时左右，虽然不比直飞快，但是和印度的地面交通比起来，已属神速。已经习惯印度蜗牛速度的我，一度感觉还没有出艾哈迈达巴德城。 然而，人们很快就会提醒我，你已经走了太远太远…… 我们预订的酒店离金庙只有十分钟的步行时间，有空调有WiFi，在进门的当头，我看见两尊神像：一尊湿婆，一尊弥勒佛。那金灿灿的弥勒佛喜笑颜开地容着天下难容之事，走近一看，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卷轴，上面用中文煊煊赫赫地写着“年年有余”四个大字，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大堂经理却不那么亲切，由于我的签证早已过期，只能提供护照和一个古吉拉特外管局开的签证延期申请，如果要在上面找茬，肯定是可以找出来的。 果然，他眉头紧锁，竟然一口气向我连抛三个终极哲学命题：“你是谁？你来自何方？要去向何处？” 我反问：“我旅游过多次了，这证明别处都没问题，怎么这里就不行了？” 他说：“这里是印巴边境，中国和巴基斯坦的特殊关系众人皆知，拿着这样的证明来这里，很可疑。” 尼廷跟他细细解释我的身份，他便要我提供IIT工作合同之类的证明。我有倒是有，但谁旅游还带身上啊？于是经理表示他也很为难，要打电话问一下老总。 我可一点也不想节外生枝，根据攻略，这种情况下，需要施展美人计，卖卖萌就能过关，可我不是女人，只能智取了。 我指着弥勒佛像说：“先生，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国家，为什么他没有护照也没有签证，你们还出钱把他给请来，我交了钱，反而不欢迎我了？” 我们一起看向那可爱的弥勒佛，他那笑脸和手里的中文分外醒目。 笑容不愧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我们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压抑的空气轻松了不少，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经理建议我们说，金庙白天人山人海，如果想游个痛快，最好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六点以前赶去。尼廷说没问题，但是他比较懒，要我调好闹铃，到时候一定叫他。 我心想，既然你知道自己懒，那就不是闹铃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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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天，没有依靠闹铃，我五点半就自然醒来，立刻去叫尼廷起床，他睡眼惺忪，毫无遵守诺言的觉悟：“挤就挤吧，我好不容易离开了恶心的生意，起这么早干嘛？” 一切按照我的预计发展，我也就不勉强了：“你慢慢睡，我自己去金庙了，很近，白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他说就这么办，然后侧过身子，钻进被窝，瞬间再次入睡，鼾声震天。 阿姆利则的街道很窄，我按照手机地图穿过几条小巷后，来到一个广场。这个广场地面用洁白的大理石铺成，上面聚集着无数的印度人，睡着坐着。旁边有一幢雄伟的洁白建筑物，下面有一扇大门——根据地图显示，这里就是金庙了。 可这到处都是白色的，哪有金子呢？我猜可能在那扇大门里面，便独自朝那方向走去。到了门口，我非常犹豫，总觉得这里是宗教圣地，我一个不小心就会违反什么规定吧。我仔细地观察别人，大多数在门口跪拜一下，鞋子一脱就直接往里走，也有不跪拜直接进去的。我想大概就这样吧，但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到底还是来了。 这个传说中，集历史、民族、宗教、政治、艺术多种元素为一体的金色圣殿，此刻，正在一片叫做“花蜜池塘”的巨大圣池中熠熠生辉，让人心魄俱夺。那圣池约莫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其间的水潋滟无瑕，大红色的鲤鱼在池中游弋，与生硬的建筑一柔一刚，相映成趣。 圣池的四周，是洁白的大理石路面，路面上铺就了一条草垫，像是盲人道，整个区域四面，被洁白的大理石围墙围起来。至少上千人在这里聚集，有的就着围墙睡觉，有的沿着圣池顺时针方向漫步。 此刻我的眼前，只有三种主要颜色：水天的蓝、四周的白、中间的金，它们被无数个五颜六色的印度人点缀。我无法理解，这里有那么多不爱干净的印度人聚集一堂，还有无数的人进进出出，怎么会如此一尘不染！ 我拿着手机止不住地拍照，发现随便拍一张，那照片呈现出的画面效果都堪称杰作。我留意到一张照片：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穿着橘红色背心的小姑娘，正拿着一根竹竿，在圣池里驱赶着鲤鱼，和旁边一个大男人动作一模一样。 我朝那小姑娘走去，刚走到她身边，还没看个明白，那个大男人，还有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望着我，随即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愤怒地走向我：“你为什么不包头巾？这里不包头不能进来！” 什么？头巾？ 我这才发现，这里所有的人，头上都包了东西，锡克族厚厚的头巾自不必说，其他非锡克族的印度人，也会用方巾把头发裹起来。就我一个人，赤裸裸的黑头发直接对准了他们天上的祖先。 我这才反应过来，进庙时的惶骇，就是这个——我只注意了脚上的鞋，把头上给忽略了。锡克男人的大胡子长相是很有威慑力的，我说：“非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规矩，这就出去！”那妇女却劝男人道：“算了，外国人。” 锡克男人显然不会轻易妥协，但也没有要撵我出去的意思。他拽着我，用很大的力量把我拉到墙边，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旁边一个麻袋里捡了一块头巾，给我包上。 我不住地说太谢谢你了，心想我的造型一定很有创意。 他看我态度一直很好，就笑了：“看起来不错。”我也笑着行合十礼。这一摩擦，我们就搭上话了，我重新走到女孩跟前，跟他们聊了起来。 “我们是三口之家，我在这里工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当圣池里的鲤鱼聚集过多的时候，把它们适当驱散一下，兼任一些打扫卫生的工作。这个工作很枯燥，也很低端，但是对我来说，却很神圣，所以一干就干了十二年，还会一直干下去。”他说他才31岁，然而那造型…… 我问，那小女孩呢？他说：“我们锡克人，很爱自己的家乡，爱自己的文化。看到女儿每天在这里和鲤鱼玩得那么开心，我也问过她以后愿不愿意接父亲的班。长大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是我希望女儿能够接班，把这份神圣的文化传承下去。” 说完，他又问了一下小女孩：“以后跟着爸爸在这里干，好不好？” 女孩看看爸爸妈妈，又看看我，说了一个他们才懂的单词，我想那是“我愿意”。 传承！ 真是个美好的词汇，他们一家子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大富大贵，却可以终生守护着一方净土，随着湖水清澈，随着圣殿纯粹。 我跟着人群顺时针游览，有了头巾，再也不用担心被抓典型了。在那里待到早上八点钟，我才意犹未尽离开金庙去街上一家麦当劳吃了早餐。东逛逛西看看，回到酒店的时候是九点半。尼廷依然在呼呼大睡，这宁静的酒店，是他最好的港湾。 我没有打扰他，独自在沙发上玩手机。直到十点过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才正式醒来。一接到电话，他语气柔和得小鸟依人，我听不懂印地语，但是我听到了他叫她：卡米妮。 打完十多分钟的电话，他伸个懒腰，问我金庙感觉怎么样？我给他看了我拍的一系列照片，“哇！”他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走，马上去！” 话说得很满，但我分明看到他慢悠悠地穿衣服、洗簌，又慢慢涂抹他们印度人用的护肤品、香水之类的东西，然后吃早餐，然后作祷告，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老板，你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每次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好吗？ 任凭他慢慢磨蹭，我在旁边练起了瑜伽，各自不相打扰。磨蹭到十二点钟，我们才终于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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