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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年回头》——记台湾 一位退役将军的一世人生[第2页] |
| 作者:ty_1446989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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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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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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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冰冷天空下的翁婿亲情 混乱中，无生和尚给老周香竹把了把脉，说是“一股急火攻心”。就叫人把她抬到屋里炕上去了，说再慢慢等她醒过来……然而等到了起灵时，灵堂停放的红棺在一阵哀嚎声中抬出去了，耿直、善良而倔犟了一辈子这位老人埋葬了墓地，西窗下搭建的灵棚拆了，在这儿捞忙的些邻人们也都各回各的家了……昏厥的老周香竹还未有醒过来。 冰冷天空下这座农家小院，空落落的笼罩上一层默默的哀伤。出殡发送出去老人回来，爱香没有回到前院她自己家的房里去，而是在女儿秀敏相扶着直接进了后院他爹生前住的东外屋房里。这时郝爱竹失落落站在屋地墙角；大消停呆呆坐在靠北墙的那口木箱上，爱香走进屋看了看爱竹，未说话就走去她身旁。老姐俩这样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就挨肩站立在那儿……相依、相偎，似乎这样相互各自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慰藉吧？两双伤痛目光留连在身旁一口老柜上——柜面放着一把掉了漆的瓷壸，两只瓷碗，还有老爹出门经常别在裤腰沿上那杆短烟袋……凡老爹使用过的物件，哀伤的目光都亲暖暖的一遍遍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炕上，老周香竹还在昏迷之中。守在身边的无生和尚一会为她把把脉；一会又为她把了把脉；一会儿……脉象很慌、很乱，始终也未平稳下来。“阿弥陀佛……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深了啊！”做为县政协常委的这位老和尚，除恶扬善既是他佛规教义；也是他社会责任。原本无生和尚是想揭穿昨夜与阚大先生同来的——冒充当年周香竹小姐的假扮的老道姑，（竟管尚不知冒充周香竹的假道姑什么意图？）未想在县里什么部门当干部的阚大先生女婿，跟他岳父一样认妖为亲。起灵出殡之前，陈朗叫媳妇秀敏陪那个假姥姥一块回城她们的家去——给他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说他回城后马上就跟姥姥一快去台湾看望那位将军外公了。两口子话语未合吵了起来……当爱竹和大消停走过去劝他——不要贸然随人而去时，他就跟聊斋志异小说中一些人物一样，立刻对姨丈跟姨丈母娘翻了脸。“这个姥姥就是假的，我也认了！反正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个……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唉！现在老和尚只能被动的来保护当年的这个周香竹小姐了。在那动乱年代郝施主能把他的家事、真情……全告诉无生和尚。无生和尚知道这是对他的信任。“有一天，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能回来母、女相认……”这既是郝施主的心愿，也是他一生的期待啊！现在郝施主驾鹤西去了，他生前还未来得及与无生和尚见上一面就匆匆走了。但他的心愿，他的期待……全寄予他这个老和尚身上了。可老周香竹到这时还未醒过来，他有点焦急。现在见郝爱香娘俩走进屋，他就把秀敏叫过来商量说：“脉象还很慌乱……能不能先给注射一针能稳住心神的药液啊？” “噢，我来的那天，打医院带来的药物里有一瓶镇静剂，给姥爷还未用上……正好就给师付点滴上吧？”秀敏说完，便进到里屋去拿过来药箱。就在她配药的时候，大消停从靠北墙木箱那儿走过来，给吊瓶预备了挂绳、墙上挂勾……然后跳上炕把躺着的昏迷老周香竹往间壁墙这边靠了靠……一切准备好后，秀敏就在老周香竹一只手背上找好了血管开始输液……这时，屋里所有人怕是都期望老道姑快点醒过来。本来老爹冷丁的失去，就够“熬遭”的了；如果老道姑一直昏迷不醒出什么意外，那要让这个于事无争的安分守己家庭可怎么办啊？所以当炕上这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站在地上屋角老姊妹俩的目光，转移到昏迷的老道姑身上来。“可千万别出啥意外？快点醒吧！快点……”她们静静的看着秀敏挂起吊瓶、在老道姑手背找到血管、插进针头、开始了输液……少顷，无生和尚把两根手指放上老周香竹另一只手腕上，看了一眼站在炕沿边的大消停，示意的“嗯”了声说，“慌乱的脉象……开始缓和了。”大消停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走向他刚才坐的靠北墙那只老木箱，刚转身欲坐未坐时，冷丁被站屋角的妻子郝爱竹惊叫了声给唤住了。 “哎，莫坐！”郝爱竹急忙过来扒拉他一下，就把木箱闪开，“你看，这木箱盖上面是啥？” “呵？封条……”大消停似乎方才发现这只老木箱上了封条。他懵怔看看妻子，诧异说，“昨傍黑我回来时还未有呢？这是什么时候封上去的……谁干的呀？” “自打我记事就有这口老木箱。整天都上着锁……从未见爹打开过。”郝爱香也走过来说，“这不？上面这把锈迹斑斑大锁，就有钥匙怕也打不开了！不知谁这么讨厌……还给贴了封条？” 半晌后，地上的大消停跟这姊妹俩围着靠北墙这口老木箱，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诧异的小声嘀咕着……炕上为老周香竹输液的药瓶已点滴完，秀敏刚由老周香竹手背上血管拔下针头时，阚大先生领着邻家大叔和自己侄子长锁由外面走进来了。 “无生师付？”阚大先生一进来，并未去理会围着木箱正嘀咕的家人，而是指了指炕上躺的老周香竹，直接问无生和尚说，“她怎么样了？” “阚施主放心吧？”无生和尚又给把了下脉，但很快把脉的手放下来说，“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的。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老衲就把她带回寺庙先静养两天吧？就不在这儿添熬遭了……” “那也好，也好……”阚大先生眼珠儿倏地转动一下，接着就婉转的说，“哦，那可要提前安排车呀？不知无生师付打算什么时候……？” 无生和尚听得出来，这显然是驱撵他们快点儿走……但无生和尚又何尝不想早一点就回到城里去呢？他知道，这时他跟这个平时逢人都要高半头的屯大爷——阚大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何况他 “鬼迷心窍”正沉溺一场美梦里？即使无生和尚想让老周香竹与郝爱竹母、女相认，阚大先生就是第一道障碍！何况女儿还沉浸失去爱父的哀伤中，冷丁出现个亲生母亲……这在感情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唉！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了？”无生和尚这时恨不得立刻就找政府……通过官方说清事实真象，也好叫这隔海两离半个多世纪的母、女团圆；也好了却郝施主生前对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一片苦心；也好叫他老和尚不辜负郝施主生前对他寄予的期望。于是他说：“等她一醒过来就走……” 这时天已是下半晌了。阚大先生一听，二话未说立即就叫长锁回去给车加满油。长锁有点不太情愿，自扭扭的……站那儿未动。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了一句，“还不快去……天都啥时候了？等她醒来现准备能赶趟吗！” 他一句厉声吆喝，惊动了正对着靠北墙木箱三人。他们回过身来时，不情愿的长锁似无奈的慢吞吞走出屋门……爱竹看了看丈夫大消停，似乎方才明白是怎回事了。 “无生师付？不能这样就走啊……这人到现在还未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静养两天才行呢！”爱竹说，“你看，我们家刚刚发送出老人，你们现在就走……一旦路上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爱竹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无生师付这也是体谅我们家啊？你未听陈朗说这人的来历吗？她多在这一天，咱家就多一天风险……可要承担我们谁也想不到的责任呀！”阚大先生抢先就说，“再者说了，老爷子刚刚发送出去……家里有许多事还要处理呢？” “什么？陈朗说……”大消停一趟古城报丧送信，就让他对这个从农村家里走出去的外甥女婿陈朗有了另外种认识。那天在城里他跟长锁被陈朗支来支去……等了一大上午也未见他一句准话儿。当时长锁就恼羞成怒的说他这个姐夫——说话二八扣都扣不住！也不知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而他岳父阚大先生，却拿女婿当成了自己的荣耀，逢人见面为显示他远见卓识，常常要引证他女婿的话来说事儿。这不？现在又拿陈朗灵堂里发疯的那些话，来威胁爱竹。大消停有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有啥责任都由我们后院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前院的；当然更不会影响到陈朗的前途……再者说了，老爷子发送出去了，除了这房里空落落的，也没啥事需要处理的呀！还是照爱竹说的办吧？她醒过来不能马上就走，等两天身体全恢复了再说……啊？” 阚大先生自来对这个连襟妹夫就未当做一回事，前、后两院多咱都是他说啥是啥……大消停从未有反驳过。未想现在他竟不顾外人在场跟他顶起嘴来了。“嘿，真是不到火候不开锅啊！” 阚大先生不由恼怒的想，平时这个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我还真小瞧你了？他往大消停身后木箱上瞟一眼，然后朝大消停讥讽的“哼哼！”一笑说：“那好哇？无生师付跟邻家大叔都不是外人……现在老爷子已经走了，我们家的事也不可再隐瞒了吧？这不，我刚一提家里事需处理，你这大消停……哈哈！可就再也消停不了不是？” “呵！”大消停冷丁感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惊疑的两眼瞪的很大，对着他。屋里人也都意外的把目光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就连妻子郝爱香、女儿秀敏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啥意思？ 于是他把县里发现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婴儿线索，找到陈朗……最后落实到爱香身上。当县里派陈朗回来索取证物时，他阚大先生感到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怕引起家里震动，他跟他女婿就把实情隐瞒下来了。未告诉爱香，对后院的爱竹和大消停也未说，只是问些爱香小时候身上带的、家里摆的、柜里藏的、或十年前老太太死时留下来什么物件没有？结果爱香本人不知道；爱竹也从未看到过……当时老爷子又在病中，背地里他翁婿问过病中老爷子，老爷子像很烦燥，不说话，直摇头……直至爱香生母找来才知道，老爷子生前确实隐瞒了。他发病那天晚刚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还未来及说出亲生父、母是谁？或留下什么证物时，就病倒——再也说不清话了。唉！阚大先生不禁长叹了声说，“未想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了……可人死那当年的证物不能跟着一块死吧？” 在一旁的邻家大叔，见他说话一反往日常情。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感到很蹊跷，便不在意的随便问了一句，“什么证物呀？还让大先生这么上心……” “爱香生父是当年的守城将军；生母是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他们要弃城逃走了，把孩子留下来……大叔，你说能留下什么证物？”阚大先生接着就说，“当然了，方付官去接爱香生母的那天留下来不少钱，时局变化，那些中央票子……不流通也都白瞎了。而证物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打实的硬头货。爱香生母临走时，把脖上挂的一把银锁摘下给孩子戴上；由家出走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给孩子留下来，还有一枚戒指、一双玉镯……”他还未说完，屋里人不由 “啊！”了一声。震惊、诧异、迷惑……一时混在了一块儿。而坐在炕上的无生和尚则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到大可从来都未见过呀！”郝爱竹这样说时，扭脸去看身边爱香，爱香倏地低下头回避开了她目光。 秀敏走过来悄声问：“妈，爹说的……是真的吗？” 郝爱香神秘悄声耳语说：“是你姥姥告诉的……”她一直怯生生对那个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感到别扭，没有叫过一声妈。而这时，爱香第一次却称起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为她女儿的姥姥来。郝爱竹方才感觉出来——姐姐跟她开始生分了。她冷冷回过脸来，见姐夫阚大先生正哈腰对着木箱上摆弄起上面那把大锁，犯难的自语了声，“这锁头都銹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 “姐夫？这么说……这封条是你贴上去的了！”大消停像是吞咽了一口气，尔后说，“既然箱里藏着金佛、银锁、金镶玉嵌戒指……把锁砸开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上道封条呢？” 说着就回身到堂屋地拿来斧头，朝阚大先生手上递去……他见阚大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接，就紧接着又说，“那，姐夫？你看着……我替你把锁砸开！” “不要砸了……箱里没姐夫说的那些玩艺，尽是一些破烂！灵棚里爹遗体上盖的那张陈旧费纸，就是爹从箱里拽出来——贴到墙上去的。箱锁的鈅匙在我这儿，是爹临死前给我的。”郝爱竹急忙回身到里屋把钥匙拿过来，向姐夫阚大先生递去说，“姐夫，你打开看吧？不光是你说的那些，里面有什么东西你看好……就拿走吧？可这口破损老木箱放在这儿不能动！它放这儿都几十年了，就是爹的影子……” “噢？老爷子临死前把钥匙给了你……”阚大先生对着递过钥匙的爱竹，正诡谲眨巴眨巴眼时，大消停上去一把将箱上封条撕掉，然后回手就抓过爱竹手上钥匙，去开锁…… 阚大先生这时又意味儿深长的说：“哎，我说‘老消停’啊……平时都说你火上房都不知焦急！这回是怎么了？” “放心，里面要是真藏的金佛、银锁……也是你们的。我们瓜不上边。”大消停把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未打开。后来是爱竹把钥匙接过去，重新插进锁孔，“嘎吧！”一下锁开了。爱竹揭开箱盖，说了声，“姐夫，你找吧？”就退到后边去了。 邻家大叔、爱香和女儿秀敏都往前凑了凑，所有目光都注意在木箱内……然而阚大先生这时的脸上就像浮起一层氤氲，他狐疑的瞟了一眼退到后边的小姨子，两眼对着敞开的木箱已不在意地站那儿未动。可郝爱竹丈夫不愿担嫌疑，平时的大消停，这时候不能再消停了。 “大叔？你来做个证——我把箱里东西倒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姐夫说的那些……”大消停对邻家大叔说着，就从箱内上面往下一件件往外倒腾。一双打过补丁而又磨破了的破毡袜；一个断线的粗毛破耳捂子；一只秃毛笔；一个挤压碎了的鸟笼……当郝爱香见大消停倒腾出一个掉了茬的蓝花小墨壶；一本破碎不全《三字经》的时候，不禁跟女儿秀敏说；“你老爷一个大字不识，怎还有这些呢？” “哎，等等！”站那儿半天都像未在意的阚大先生，突然一挥手阻止住大消停。他一对儿目光，对着敞开的箱口，看到箱底一些零碎破烂堆里躺着个陈旧的洋铁盒子。盒子方型，式样精美……不过铁盒銹跡斑斑，失去原貌了。阚大先生哈腰从箱底把铁盒子捧起来，盒盖锈住已经打不开了。 “给我……来，我用斧刃把盒盖撬开。”大消停一手抓起板斧；另一只手伸过来接洋铁盒子。然而阚大先生连理也未理他，转身从柜盖上拿起那把老剪刀，亲自去撬盒盖。小心异异，一点一点的……唯恐碰坏盒里面的东西。 这时屋里人谁也未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撬盒盖……盒里装的是他说的金佛吗？只听“咣啷！”一声盒盖蹦落到地上。敞开的盒口忽地云烟氤氲，一股霉味扑鼻。“呃！”阚大先生心里一悸动，就伸手由铁盒里掏出一团破旧的脏抹布来。 “真拿豆包当干粮呀？竟用这么块埋汰的破抹布包裹着……”阚大先生以为是里面包裹着银锁、钻戒，就小心异异把这团赃兮兮破抹布，放上柜盖一点点铺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未有，这团抹布展开后，上面遍布着竟是一块块污点。似血迹，似尿痕……原来剌绣已经破损，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出上面什么图象以及颜色？或许是对儿凤；或许是双蜂、蝶；或许是……当阚大先生确认出这是早年间女人胸前戴的个兜肚时，不禁对死者生出几分不敬来。他暗暗在心里说，“真无聊！没想到这老爷子竟把哪个女人的兜肚留了一辈了？”他这样看着，想着……突然厌恶的团吧团吧一甩，恰好落到炕上老周香竹侧身躺着的嘴边。接着他沮丧的把空洋铁盒往地上稀溜溜一片破烂堆里一丢，吆喝声说，“快把这堆破烂收出去——烧掉！” “不！不能烧……”爱竹一听急忙由后边过来说，“这都是爹的遗物，放回箱里去……”说着就哈腰捧起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咣啷！”一声重新扔回木箱里。“这，也不碍你什么事？”显然她这话是带着气说给这位姐夫的。秀敏娘俩一听也都蹲下来，帮着爱竹收拾起这 堆破烂来…… “姨？”秀敏从地上摸起件破物，正欲往箱扔去时突然停住问，“这是啥呀……这么破。” “是靰鞡。早年男人冬天在外面穿的……你看，”爱竹摸起地上只破毡袜说，“这叫毡袜，是续在靰鞡里边的……都破碎成这个样了，在你姥爷心里呀……说明有多么珍惜！” “靰鞡，毡袜……”躺在炕上昏迷未醒的老周香竹闻声，忽地心底泛起一股温馨暖意，就像一缕阳光透进她的心口，热乎乎的。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她是回到了已逝去了的时光里；还是消逝掉的遥远时光又来到她身边？ 六十几年前冬季里的一天。晚饭过后，童年的小周香竹，手捧一双刚刚打过补丁的毡袜乐颠颠跑进伙房里去。这时小伙计成子哥正蹲在灶台下添火熬猪食。小周香竹一进来就把打过补丁的毡袜举到他面前说，“成子哥，你看？……” “哎呀！……”小伙计惊讶的一声急忙把毡袜接过去说，“你妈什么时候把这双破毡袜拿去给我补上啦？” “不是妈，是我补的。”小周香竹说，“妈说叫我学学针线……你看补的怎样？” 小伙计连连说，“好！好！太好了！……” 小周香竹笑着说：“往后再也不能露脚后跟了吧？嘿嘿！”她笑的那么甜，荡漾在小伙计心里。 遥远的时光啊！把人带走了，远去了……当年少女的笑声留在了一些遗物上。虽说爱竹不知道老父这些遗物上乘载些温馨感情，但她孝顺、体恤老父的心思，尤其老父现在不在了，就更不允许对老父的心意有一点伤害。 “扑哧！扑哧！”两声，爱竹与秀敏把手上捡起的靰鞡和毡袜都扔进木箱里。大消停看了看，倏地回身从灶堂拿来帚把、簸箕……于是“咣啷！咣啷……”淌了一地的——由木箱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一簸箕，一簸箕又重新倒进木箱里。木箱口上、地上……不禁掀起来一阵阵灰尘飞扬。阚大先生厉声说了句，“人都死了，他的这些脏兮兮破烂不烧掉，你们是想留着它们生蛆呀？”就赶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时一股异味儿，不由触及到正昏迷躺在炕上老周香竹的鼻端，她嗅了嗅，是一股霉味儿。噢，这霉味儿是从刚才阚大先生厉声的一句话里散发出来的呢？还是那遥远的时光发了霉……她想幸会她身边的遥远时光，便使劲睁了睁眼。然而两眼朦胧，见她躺的面前一团散落开的破抹布。她紧眨巴眨巴双眼，当她彻底醒过来后，两眼倏地一亮认出了眼前的破抹布——这是当年场院屋里由她身上摘下来包裹呱呱坠地女儿的襁褓兜肚。她对着那团脏抹布散落开而露出已经摸糊了的图案，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不禁两眼有些湿润了。她似不能自己的伸出手把散落脏抹布拽过来，然后又一点点把它缩进她身穿的道袍袖筒里。呵！她闭上双眼，由心里发出凄婉的声音：“噢，这是妈妈为我那咱……一针一线给绣起来的呀！”渐渐脑际出现兜肚上面原始画面——兜肚正中盛开一朵百合花儿，粉红色的花瓣儿，金黄色的花蕊；花蕊上面正戏嬉着一只蜜蜂儿，毛绒绒腿上挂满了花粉，向上翘动的翅膀仿佛发出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旁边的上面是两只蝴蝶，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花的，像是正欲朝花芯上扑去……这时地上收拾完，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全收拾回到木箱里。大消停正欲重新盖上木箱时，见妻子手捧洋铁盒，目光还四下挲摩，就唤了她一声，“爱竹，还不把洋铁盒子扔进箱里？好盖上啊。” 爱竹说：“这铁盒里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东西？让姐夫掏出来给扔哪儿去了……” 老周香竹一听，急忙从躺着的炕上往起了动了动身，欲坐起来。 “呵，您醒了？”无生和尚回身扶了她一把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话音刚落，长锁就走进屋里来，告诉他叔阚大先生，说车已经加满油了。 爱竹把手里的铁盒往木箱里一丢就走过来，跟无生和尚说——这位道长刚刚苏醒，身体很虚弱不能走！”由于无生和尚急着去找政府说明真象，尽早使她们母、女相认，就坚持马上动身回城里去。后来见大消停、秀敏、爱香也都过来诚恳挽留，无生和尚争询似的瞅了瞅老周香竹，老周香竹未说话却点了点头。 “哼！”阚大先生“哼”了声说，“长锁，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欲走……突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声不把一声警叫个不停。 啊！怎么回事？“像朝这儿来的？……”邻家大叔震惊扭头去看阚大先生。阚大先生转身走去，于是怜家大叔、长锁和大消停随后跟着走出房门。 警车在院门外停下了，但车停警笛声未停。警叫声中，从院门进来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直朝上屋走来。 “呵，”警察朝着房里出来的人问“这就是郝老成家吗？” 阚大先生急忙迎上前去说：“噢，因病死了…… 午刚刚才出！” “不久前县公安局破获一起假冒宗教人士的市场诈骗团伙，现在接到举报——这团伙的主犯就躲藏在郝老成的灵堂上。” 阚大先生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消停，便对警察说，“噢，灵棚已经拆了。二位屋里请吧？”就把警察迎进房里去。 警察认识无生和尚。一见炕上坐着一位憔悴的老道姑，显得很疲惫，面色微惧，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就先招呼了声无生和尚，“无生师付？您也在呀！。”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礼节性的诵念了一声，就把二位警察请到里间屋里跟他单独谈话。在外屋的家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的看着重新回屋里的阚大先生，谁也未说话。默默的……半晌，两位警察与无生和尚从里间房里出来时，无生和尚走到正发呆的郝爱竹面前安慰说；“爱竹，我们走了。放心吧？没事的……”他刚说完，那位女警察正手扶着老周香竹下地，秃漏一下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道袍袖筒里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呵，这不是姐夫甩在炕上的铁盒里那块脏抹布吗！怎从师付袖筒里掉出来了……？”郝爱竹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下，手扶老周香竹女警察急忙哈腰拾起，递给了她。老周香竹将脏抹布揣进怀里，就随着女警察手扶她一只胳膊走出屋门…… 停在院门外警车，还在一声接一声的警叫着！屯邻们闻声由家门出来，惊惧的远远朝警车这边望着……当女警察手扶老周香竹——押解她上车的时候，郝爱竹从后边突然唤了声，“无生师付。” “噢，老衲就随车一块回去了……”无生和尚回身嘱咐似的说，“爱竹呀？三天圆过坟后——等你爹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就到《岳王庙》去一趟吧！老衲在这儿还未来得及做到的，在寺里为你们补上。” 说完无生和尚就上了车，与老周香竹和那位女警察坐在了车后排座上。警车嘶叫着开去了……刚才远远观望的些人，顿时都由四下围拢过来。帮着操办丧事的邻家大叔说：“无生和尚跟回去了。有他在场……怕是没啥事的！” “我说大叔呀？你未想想……押解嫌疑犯的警车，还能随便就捎脚吗？那是到公安局一块去接受询问！”阚大先生自示高明的一笑说，“我看呀……哼哼！至少这老和尚的政协常委怕是保不住了！” “可不是吗？这既是大义灭亲；又扳倒个政协常委”长锁讥讽的说，“这下我姐夫陈朗的名声可就大了……”他这话既是说给他叔阚大先生也是说给叔伯姐姐秀敏听的。说完就走…… 阚大先生朝他走去背影怒斥骂了声：“看他妈……你那点出息！” 然而惊惧、担忧、诧异的爱竹心里边，这时却凝聚起一层层很大的一个迷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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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女儿的襁褓——年青母亲的兜肚 陈朗做梦也未能想到——春起他在深圳骗取一个年老体衰出家人车费而至于死地的老道姑；刚入秋这位老道姑就出现在千里之遥他家乡的岳母养父灵堂上。这真像前世神话中个传说在今世的演释。已经利令智昏的陈朗，怎么也不会相信无生和尚说的——那老道姑是他姨丈母娘郝爱竹的生母。 当然，很多年前他岳母养父的家庭就有“海外关系”嫌疑，都被岳母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给扛过去了。他一口咬定：“两个女儿，是双胞胎……” 改革开放，社会形势逆转。“海外关系”也不再被人忌讳了，每每由海外、港台回大陆探亲者都被奉为上宾，而一口咬定“双胞胎女儿”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这时得了中风，不能说话了。他家“海外关系”的头衔落实到岳母郝爱香头上。 他的小公司，一趟深圳粮食生意赔了底朝天。他被困在深圳，本来就连吃饭的钱都未有了……最后靠骗取老道姑的路费买了自己的车票，他才回到了北方这座古城来。当然这样不光彩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公司里人还感到他有能力：莫看生意赔个净光？几千里远的距离，他身上一个钱也未有，却回到了他的小公司来。然而银行贷款还不上，再无资金运转，眼看他的小公司办不下了……正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时来运转，被安排到刚刚成立起的部门——《对台办》做临时负责人。任命文件还未下，人人就称起他陈主任来了。 他知道，他时运的转机完全来自于岳母的这种“海外关系”。他岳母的生父是当年溃退台湾一位将军；生母是当年逃到香港去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更重要的是他岳母有个同父异母兄弟——金孝先是香港一家大财团老板。或许由于祖藉的渊源吧？这家财团想在这里选择个投资项目，曾先、后两次由香港来到北方这座古城考查。虽然两次考查都无结果，却带来希望。尤其第二次，是那家财团老板金先生带两位高管亲自来的……不知考查意向如何？临去时企业老板提出个请求：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还是个婴儿时被父、母逃离丢在了大陆这边。并说他大妈——也就是这个婴儿的生母多年隐居——做了道士，从此与他们没了音讯。不久前获得准确消息，说他大妈已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那个小妹来了……请求政府协助寻查一下他大妈在大陆的踪迹和当年丢下那个小妹的下落。 现在，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找到了，就是他陈朗的岳母。还是香港那家财团老板金孝先同父异母的小妹；多年隐居做了道士并于金孝先父、子失去音讯的——他岳母的生身母亲已来到身边。剩下的就是他陪这位姥姥到台湾去看望病中的退役将军姥爷……真是天赐良缘啊！ 他刚到县城一家公司看屋、扫地做临时工那咱，岳父阚大先就曾嘱告过他——莫看眼时看屋、打水、扫地……可转正就是干部啊？一旦有了机遇就要抓住不放。这样，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向上爬去……他现在抓到手里这个天掉下来的社会关系，不就是他最好、最大的个机遇吗？这，他能体会到。这种社会关系还未接触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受到重用了。两天前派他到《太阳岛》接香港来的那位财团老板夫人，就是要他接通这种亲缘关系；现在决定叫他陪姥姥去台湾看望病危外公，当然也是叫他接通亲缘关系。他知道县里对他寄予着什么？他希冀的是什么？他能跟姥姥与在那里陪外公的舅舅金孝先和舅妈郑司琪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对他陈朗来说，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资本啊！这资本……将会给他注入的能量是无尽的。他想他有能力掌控、运用好这种资本的。 哈哈，百年难遇的机遇啊！从此他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前程似锦……所以，当无生和尚告诉说他这个姥姥是假冒的时候，就像挖掘他家祖坟一样的叫他恃才傲物，暴跳如雷冲进灵堂去……未想灵堂上见到他自身的掘墓人——深圳车站被他诈骗、伤害的那个年老体衰老道姑！他万分震惊的感到了这时他所面临的威胁！ 好在陈朗从他岳父阚大先生身上得了真传——什么事威胁到他；他就会把什么事转移别人身上。“文革”时期 “海外关系”嫌疑威胁到岳父正热恋着的岳母郝爱香时，他不是偷偷向大队“群专”告发了小姨子郝爱竹吗？说她就是当年逃到台湾去的守城将军女儿……从此撇清了岳母郝爱香“海外关系”嫌疑。不仅未影响他们恋爱，还得到赞誉，岳父本人当年也由小队会计提拔到大队做会计去了。他岳父阚大先生后来还常常慨叹说，“唉！我就是过口了……要不？赶上现在这时候，说不定早走出去了！”他把他岳父的这些都吃到了心里去。哼！无毒不丈夫，他见老周香竹震惊的认出他还未揭破他，于是他先声夺人——把他卑鄙、龉龊……在深圳火车站对老周香竹至于死地的恶行，一反编造出个美德善举助人故事，立时击倒了哀痛在灵堂的老周香竹。 “是冤家路就窄呀？嘿嘿！真是地球太小了，你在深圳帮助过的那个老道姑，相距这么远又在这儿相遇了。未想连当地个和尚都给蒙了……真个有经验的老手啊！”返回城里的陈朗汽车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要不是被你一眼识破她，你这个姥姥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众邻人间怎么走出来呢？真未想到刚回到大陆老家来……就遇到这种事！”她说这话里，带着一种沮丧的苦涩味儿。 陈朗殷勤的抚慰说：“姥姥？是假真不了！何况您又在当场呀？她想冒充您……哼哼！能冒充得了吗？”他驾车进了古城，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送到宾馆后，天已近中午，他趁机关、部门还都未有下班，第一时间就到公安局报了案。 傍晚陈朗过到宾馆来——陪方正仁和假扮老道姑他的姥姥黄阿娇时，一走进客房就满脸挂笑，欣喜说：“姥姥？冒充您的——出现在灵堂上那个假道姑老太太已经被公安局去车抓来了！” “噢？”黄阿娇瞅瞅方正仁。 方正仁说：“无怪听说大陆警方办案的效率高。这么快就……” “还不是外孙女婿急着要为我这个姥姥出这一口气？要不是一回城就去报案，不然还不早跑了呀？”黄阿娇誇赞地说。 “嗬嗬！啥出气呀？那是你外孙女婿工作认真、守责……”方正仁冠冕堂皇说了这么一句，沉吟了一声又似关心地问，“真是你说的前两天破获的那诈骗团伙主谋吗？” “那还能有假……” “审问过了……？” “啥审问呀？自灵堂上我揭穿她的假身份，她就晕倒了！公安警车到达时，她才刚醒不久，迷迷糊糊就押上警车……”陈朗一想到很快他就要跟这位当年付官陪姥姥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外公了。即使外公已死……还未来及看上一眼，他也和香港财团大老板金孝先舅舅、郑司琪舅妈以及其他什么八大姑、七大姨……这个家族接通了亲缘关系。有了这样的资源，他还会在乎他深圳干出的那点小事吗？何况走一步都直掉渣的老妪说话谁能信呀？他抑制不住内心喜悦，谄媚的看看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又看看将军姥爷当年这位方付官，“嘿嘿！”一笑告诉说，“嘿嘿！她在车上未禁得住一路的颠簸……就又昏厥过去了。警车回来就直接开去医院，等醒来再送到拘留所羁押……听说，现在正审问前两天破获的那个团伙，等她彻底清醒后是要与团伙併案审问、处理的。哼！我看呀……这回她不死也要发个半昏！” 他说的对。警车刚进城，坐在无生和尚身边的老周香竹就昏迷的已经身体不支了，于是警车直接开到医院。那时，由于医院已经下班，值班医生只能采取临时措施——注射、点滴……值班医生与护士忙活了小半夜，安排个单独病房让她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醒来时，并没有像陈朗说的——押送到拘留所等待审问、处理；而是留在医院，正等待医生们的会诊结果。 老周香竹忽忽悠悠的昏沉感到耳边杂乱人语声，身边周围像是围了不少人……她眯缝着双眼，似醒未醒时候，第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无生和尚站她身边。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阿弥陀佛……香竹小姐，您醒了？”无生和尚说，“这是县医院，医生们刚刚给您会过诊……正等结果呢？” 医院？老周香竹突然想到昨天下半晌，她在成子哥家那间老屋里被带上警车。离开时，她女儿郝爱竹和女婿大消停……一家人就跟在身后。她千里迢迢，一路魔难……逆行来到她生命源头，寻找半个世纪前她身上丢弃的女儿。灵堂内，她发现在死者的心里边藏着她，半个多世纪以来，都是这个死者给予她丢弃的女儿以母爱和父爱。难道死者心里藏着的她也一起要被死者带走的吗？不然……她还未来得得及与郝爱竹母、女相认就又遭此一劫！唉，天意啊！半晌她微弱说，“无生师付？叫我连累您了……” “香竹小姐，您说什么呀？是公安局安排您到医院来诊病的！”无生和尚向身旁示意了下说，“您看——这二位昨晚守在您床边整整一夜呀？一直等上班医生给您做了简单检测、诊察后……”他话还未说完，一位护士就走进来。 护士说：“医生请你们哪一位到办公室去一下……” “呵，我去吧？”老周香竹这才看到，是昨天下半晌从女儿爱竹家把她带上警车的那位女警察。女警察身边站着的这位，正是她从《白马观》下山后，乘火车，坐汽车……一路陪着她、照顾她来到北方这座古城的那位好心姑娘。 “啊！春儿……”老周香竹两眼倏地一亮，彻底清醒过来。问，“找到您表哥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春儿姑娘见她激动的说着就欲坐起来。忙说，“道长婆婆莫动——现在您需要静养。不要着急，有什么话等您的诊察结果出来了，咱慢慢再说……啊？”。 当女警察随那位护士出门走去后，身边只剩无生和尚与春儿姑娘时候，躺在病床的老周香竹，急忙就往怀里伸了伸手，突然发觉身上已换了医院患者服装，“哎！我的道服呢？” “噢，”无生和尚说：“检测前护士给您换下来，怕是拿去做消毒处理了吧？” 老周香竹忙说：“哎呀！怀里还揣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 “道长婆婆先莫急，我这就找护士问问去？”春儿姑娘说了句就转身走去了，不长时间等春儿姑娘回来时，身后跟着医院一位女工怀抱着她的一身道服。春儿姑娘说，“好在刚刚送去消毒房……还未来得及进行消毒处理呢！” 老周香竹从女工怀里只捡她身穿的那件道袍，然后用手摸出她藏进道袍里面口袋的襁褓兜肚。然后把道袍还给女工怀里。“对不起，耽搁你们工作了……抱歉！” 医院女工重新抱着她那身道服出房走去后，无生和尚诧异望着她由道袍口袋掏出的襁褓兜肚，半晌问，“哎，香竹小姐啊……这不是翻腾郝施主那口老木箱里遗物时，阚大先生从箱底一个洋铁盒拽出来甩掉的赃抹布吗？怎么在您这儿。” “不！这不是块赃抹布？是陈年累月……一件发了霉的证物！”于是老周香竹就说了当年那冬天夜里，她在场院屋那家生下婴儿的艰难情景。“当时，孩子呱呱坠地后，连块藉布都找不到，后来场院屋那家婆婆就把我身上戴的兜肚摘下来把孩子包裹上……” “噢？老衲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无生和尚若有所想的说，“阿弥陀佛！‘文革’那咱郝施主在告诉老衲说爱竹是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的女儿时，好像是说过，等有一天您找上来，那时即使孩子长大了，人都老了，早年的容颜不在了……你们母、女也一定会相认的。未想有这样的证物在手——襁褓兜肚？” 说完就把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手上接过去。“嗬嗬！这样……就免得我老和尚再多费口舌了。” 春儿姑娘叫护士拿来张医用的包装纸说：“无生师付？就交给我吧……” 无生和尚递给她，她刚把襁褓兜肚包好就被叫去医生办公室。这时那位女警察正在办公室与会诊的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她一进来女警察就告诉她，说医生诊察结果是——多年前老道姑周香竹就得了种绝症！现在癌细胞已扩散全身……早在几年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基于此种情况，必须立即转到大医院去，经专家会诊方可决定能否继续治疗。她问春儿姑娘，“咋办？” 春儿姑娘未回答，却直接问医生说：“我们医院能不能做DNA亲子监定？”说着就在桌上打开包装纸把襁褓兜肚铺展开。“这是当年她丢下婴儿的襁褓……” 噢？这是旧时代里青、少年妇女婚前胸戴的大花兜肚。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只见上面血迹发黑，污迹斑斑……多少还存有些霉味儿。医生说：“做不了。我们医院还未这样设备…… “嗯……是这样？”春儿姑娘稍稍犹豫的沉吟了一下，看着女警察说，“那就跟省局联系一下吧？”显然是出于礼貌的争询口吻。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一切还是要春儿姑娘做决定的。“转院之前，请贵医院尽量想想办法……暂时先给维持治疗一下，可千万莫出问题呀？等她家人一、两天到达后，立即就商量转院……啊？” 医生听后刚一犹豫。女警察马上就说，“就这样吧！按农村习俗，家里老人死了埋葬后，三天是要圆坟的。等三天过后我们就去采集那郝爱竹的基因样本……” “啊！这，倘若……”由于昨天下午陈朗的举报，去警车带来了老道姑。这件事搅扰的台湾来的——退役将军的当年付官方正仁一夜都未睡好。他住在县宾馆高间反反复复在想着，那老道姑一旦真的就是周香竹，他们所面临的可就是灭顶之灾！这一夜，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封口——叫那老道姑消失！但已来不及了，到了大陆公安局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何况大陆已经不比五十几年前了，让他陌生的都摸不到门。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唉！他思来想去也未想出一点缝隙，第二天一早起来，突然焦虑的冒出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这要是采集基因样儿本……” 黄阿娇听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不知他说什么？便问，“你说的……采集谁的基因啊？” “当然要采集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与她的生母的了！”方正仁这才向她解释说，“昨傍晚老道姑警车上昏厥，直接被送进医院去了。醒来后，她要说她是当年《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偌若为你跟那郝爱香做亲子鉴定……那我们可就会彻底暴露了！” “不会的。春起在深圳陈朗帮助过这个老道姑，现在陈朗突然在灵堂上又见到她，立刻就识破她假身份。她当时让陈朗说的哑口无言……就连灵堂围观的一些屯邻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刚好前几天这里破获了一起诈骗团伙，可团伙头目漏网了。陈朗说——她不是头目也是个背后的主谋？”黄阿娇说，“这些……陈朗到公安局报案时都留下了笔录。还要给我跟郝爱香做啥亲子监定呀？” “哼！要不是那傻小子举报，不惊动警方……我还不会有这样的焦虑呢？”方正仁说，“何况还有那个无生和尚给做证哩！五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和尚……我见过！” “一些屯邻听无生和尚说那老道姑是当年《周家大院》的周香竹小姐……可谁又未有见过。大家都怀疑，都五十余年了，一个花季年华小姐成为老年，何况还出家做了道士；就是当年一个骡驹、马驹成为老骡子老马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也认不出来的呀？他一个老和尚怎会认出五十几年前的周香竹小姐呢？陈朗岳父说无生和尚已经老糊涂了！你看——当年丢到这边的婴儿明明是郝爱香，可那老和尚却说是郝爱竹。唯一的证据，是他听死了的爱香养父郝老成‘文革’时期告诉给他的……嘿嘿！”黄阿娇笑了声说，“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大陆‘文革’那咱，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没一句是真的！这，谁都知道。” 她说的这些，并未能让方正仁释怀。他像很疑虑，不由自言自语了声，“莫非真的就是周香竹呢？人老了，当年影子犹存！”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影了？”黄阿娇不知方正仁什么意思？并未在意的“嘿嘿！”一笑，便到卫生间洗漱、梳妆去了，“哼！要是跟护照上面像片对比，她可老多了……我才是当年那个周香竹影子呢？” 方正仁走出宾馆正门，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初秋清晨的新鲜空气，平稳了一下不宁的心绪就上了马路。沿着中央大街，耳闻街两旁清晨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一直朝北走去。走着，走着……耳边像是由空中传来一阵 “呜! 呜……”声，似哀怜，似凄切……似上天发出的怒吼声。他定睛一看，已经走出了古城的北街口，前面就是城北的《岳王庙》了。“呜！呜……”震天价的风音就是寺庙门前这棵古榆树冠上面发出的。“噢，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棵古榆老树还在？”他记忆里，当年古榆粗壮的树干伤痕累累，不知哪朝哪代什么人在古榆树干留下来一道道锯口……当年为修筑城防工事他就曾带一班人想伐倒这棵古榆老树，未想拉破树皮后刚往里锯下时，就见鲜血沿着锯口往外直流……后来守城将军金涛知道了才下令停止下来。 “真是一棵神树啊？”他急步走向树下，看看树干，比当年更加粗壮挺拔了；又抬头望望树冠，比五十年前越发的繁茂昌盛……他正这样看时，突然背后好像一声“阿弥陀佛……”传来，他回身一看是位小和尚刚打开庙门立在门前冲他躬身揖礼。 “小师付？”他招呼了一声就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无生师付在《桃花镇》寺庙时一位故旧，听说现在到《岳王庙》来做住持……就过来想看看他？” “阿弥陀佛！”小和尚说，“施主来的不巧……住持师付跟一位道家朋友到乡下的《月亮窝铺》去了。” “噢，小师付？”方正仁试探问了句说，“他这位道家朋友……是不是叫周香竹啊？” “周香竹？……不!她是个女的——一个老道姑？姓甚名谁乃至什么法号……我们都不知道。光知道她是住持师付一位故旧。”小和尚说，“她是晚上到达本寺的，跟住持师付谈到多半夜……第二天一早《月亮窝铺》就来人送信——说郝施主死了！郝施主生前也是住持师付的一位故旧，那老道姑就随住持师付一块去了《月亮窝铺》。”说完他又很热情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施主既然是住持师付的故旧，想看他就三天后再来吧？” “怎么？……” “后天县政协有个会议，要本寺打发人去通知住持师付……因为师付是县政协常委。” “政协常委……是个什么角色呀？” “当然是代表我们宗教界参政议政了……” “嗬嗬！可真个民主政治呀？”方政仁看了下手表说，“噢？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宾馆了。谢谢小师付，三天后我再来看无生师付……” 政协的常委……？在回宾馆的路上，方政仁忧心忡忡……就连一个老和尚也能参政议政？他还敢相信被警车带往县公安局而半路昏厥被送医院的那老道姑，真就跟他所带来的黄阿娇一样——是个假冒当年周香竹的吗？如果是真的，两个假冒，证据为先，黄阿娇护照在手，也不能像食品那样把她掰开尝一尝，还可以只看商标不见本质；倘若那个老道姑不是冒牌贷而真就是当年的周香竹，那么黄阿娇这个商标也就是盗冒的了。以前他从未相信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而到了大陆他似乎才感到此话的意义所在。仿佛现在就有一张大网罩在头顶，说不定这张网还装置摄像镜头等他走进去呢？稍不小心就会被扣住！噢，不能再找无生和尚探听风声了，政协常委，参政议政……还是不接触的好。台湾的《黄公馆》毁灭了，他绝不可再栽在大陆这边！他在回宾馆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躲避头罩的这张大网。尽快离去…… “方爷爷？”他刚回到宾馆，就见陈朗在房间正陪黄阿娇亲亲热热在说话儿。见方政仁进来，陈朗立即由沙发站起招呼说，“您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军队里 惯，要早起……出去跑跑步啊？” “嗬嗬，老胳膊老腿早都跑不动了。只是随便走走……故地重游嘛！未想五十年前这座古城，今天的变化真大呀？”说到这儿，方政仁突然问陈朗说，“噢，决定由你陪姥姥去台湾看望外公之事……你准备怎么样了？” 陈朗说：“我自己倒没啥凖备的，只等县里安排了？领导之所以决定叫我看望外公……也代表县里的意思呀？” “你外公病情危急，我们这边可不能再等了！”早饭过后方政仁就叫他去找接待他们的那位政协常委。 陈朗走后，黄阿娇说，“这么急着离去，不会引起人家疑心吧？” “这是让他去探探风……”方政仁说，“夜长梦多……暂时我们有这个保护伞罩着，一旦噩梦来了，就会像海啸一样把你、我这两只老、旧盗船掀翻！到时候这个保护伞怕是也遮挡不住了……” “你是担心那个糊里糊涂和尚说的？嗨……”黄阿娇说，“不是当场就被陈朗给驳回去了嘛！在灵堂里还揭穿那老道姑身分？那糊涂的老和尚啊……怕是早灰溜溜回他的庙里去了！” “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参政议政……啥糊涂和尚啊？”方政仁说，“他陪那位老道姑在医院里……庙里以为他还在乡下呢？” “呃？……”黄阿娇直怔怔两眼望着方政仁，噎住了。 方政仁耐下心来安慰说：“放心，当地政府不会起疑心的，说不定香港那边很快就会以金孝先名义发过来传真催促我们。传真就发到它政府……” 黄阿娇妩媚的看着方政仁，又娇滴滴说了些谄谀的话儿。方政仁心里一直惦记闻到风声……然而陈朗这个傻小子一去未回。他们在房间里坐等了一上午，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未见踪影……方政仁心里有些发慌了。“是他们此行的阴谋败露了？还是……”他把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老周香竹护照递给黄阿娇说，“给——从现在开始，这护照就带在你身上。你在房间等等陈朗，我先出去看看^……”他想去医院见见无生和尚。一旦送到医院的那老道姑真的就是周香竹的话，便会把黄阿娇抛出去……他就做为个一路受骗者脱身。方政仁又跟黄阿娇交待了几句，就走出房门。他还未等走到楼梯口，就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陪同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大陆方面领导人模样的中年正从下面登上楼梯，身后跟着的是陈朗。“呵，”他立刻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噢，”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一见，还未走上来就热情的在阶梯上招呼了声说，“老先生等急了吧？” 他没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有什么异常反映，便急忙说：“不急！不急！只是想出去随便看看……自看到这座古城第一眼起，就令我感慨不已呀？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随着他话咅一落下，正登楼梯人陆续走上楼来。 “这位就是由台湾来的……？”领导人模样的中年人，看着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这样说了一句后，紧接就向方正仁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欢迎……” 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很老道的简单做了介绍后，又左、右逢圆说，“这就是我县主管县长。这不？省里会议刚一结束，就急着赶回来见您和老夫人……” “噢，我在省里开会时，二位老人家的到来……（一指那们政协常委）他们跟我说了……”主管县长说，“可惜老先生受托付在身，急着要走，不然就可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多看一看……” 主管县长这样说着，就与那位政协常委併列。陪同方正仁走进他入住的高间。而陈朗仅随其他们身后…… “现在可不敢多留老先生了，将军病情危机……正渴盼见上一眼多少年没了音讯的老夫人哩！”走进房间后，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从手提包拿出传真件递给方政仁说，“这是将军公子金孝先，昨夜由香港给我们主管县长发来的传真。请政府转达二位：说他请了一位德国医生，在香港等二位老人家一同过去台湾那边……” 这正是方政仁事先安排的。他嘱咐阿梦，为防北上不顺，就以金孝先名义发过这样个传真件，以便借口脱身。现在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拿出传真件时挺认真，未什么特别反映，他情绪放松下来。一切还都照着原来计划行使着…… 黄阿娇一听似焦急的说：“哎呀！干嘛还要耽搁时间绕那么个弯子，直接飞去台湾不就行了吗？” “大陆跟台湾还未有直接通航，到台湾必须从香港转机。”方政仁手掐传真显得非常急迫样子说，“县长先生？不知这边政府……” “噢，就由陈朗代表他岳父、母陪同您两位老人一起到台湾去探望将军吧？当然也代表家乡政府向他外公表示慰问，祝愿早日康复，在老将军有生之年能回大陆老家看一看……”主管县长说，“知道二位老人家惦记将军病情焦急。接到金先生发来的传真后，一早就派人去机场联系了。这不？派去的人刚刚才回来，近两天国际航班都被旅游团给占满了，要到三天以后才有去香港的机票……” “哎呀！这……”黄阿娇心急似火的看着方政仁，方政仁看着主管县长无可奈何的说，“看看……县里能否跟机场方面协调协调啊？” “二位老人家先莫焦急，等吃过午饭后就把你们的护照交给陈朗，叫办理出境手绪的人跟机场协调一下——看能不能挤出三张机票来……”这位主管县长说完，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就叫陈朗到食堂去看一下，他事先在电话里安排的酒席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县里边主管领导宴请二位老人家，就算饯行了……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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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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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冰冷天空下的翁婿亲情 混乱中，无生和尚给老周香竹把了把脉，说是“一股急火攻心”。就叫人把她抬到屋里炕上去了，说再慢慢等她醒过来……然而等到了起灵时，灵堂停放的红棺在一阵哀嚎声中抬出去了，耿直、善良而倔犟了一辈子这位老人埋葬了墓地，西窗下搭建的灵棚拆了，在这儿捞忙的些邻人们也都各回各的家了……昏厥的老周香竹还未有醒过来。 冰冷天空下这座农家小院，空落落的笼罩上一层默默的哀伤。出殡发送出去老人回来，爱香没有回到前院她自己家的房里去，而是在女儿秀敏相扶着直接进了后院他爹生前住的东外屋房里。这时郝爱竹失落落站在屋地墙角；大消停呆呆坐在靠北墙的那口木箱上，爱香走进屋看了看爱竹，未说话就走去她身旁。老姐俩这样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就挨肩站立在那儿……相依、相偎，似乎这样相互各自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慰藉吧？两双伤痛目光留连在身旁一口老柜上——柜面放着一把掉了漆的瓷壸，两只瓷碗，还有老爹出门经常别在裤腰沿上那杆短烟袋……凡老爹使用过的物件，哀伤的目光都亲暖暖的一遍遍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炕上，老周香竹还在昏迷之中。守在身边的无生和尚一会为她把把脉；一会又为她把了把脉；一会儿……脉象很慌、很乱，始终也未平稳下来。“阿弥陀佛……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深了啊！”做为县政协常委的这位老和尚，除恶扬善既是他佛规教义；也是他社会责任。原本无生和尚是想揭穿昨夜与阚大先生同来的——冒充当年周香竹小姐的假扮的老道姑，（竟管尚不知冒充周香竹的假道姑什么意图？）未想在县里什么部门当干部的阚大先生女婿，跟他岳父一样认妖为亲。起灵出殡之前，陈朗叫媳妇秀敏陪那个假姥姥一块回城她们的家去——给他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说他回城后马上就跟姥姥一快去台湾看望那位将军外公了。两口子话语未合吵了起来……当爱竹和大消停走过去劝他——不要贸然随人而去时，他就跟聊斋志异小说中一些人物一样，立刻对姨丈跟姨丈母娘翻了脸。“这个姥姥就是假的，我也认了！反正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个……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唉！现在老和尚只能被动的来保护当年的这个周香竹小姐了。在那动乱年代郝施主能把他的家事、真情……全告诉无生和尚。无生和尚知道这是对他的信任。“有一天，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能回来母、女相认……”这既是郝施主的心愿，也是他一生的期待啊！现在郝施主驾鹤西去了，他生前还未来得及与无生和尚见上一面就匆匆走了。但他的心愿，他的期待……全寄予他这个老和尚身上了。可老周香竹到这时还未醒过来，他有点焦急。现在见郝爱香娘俩走进屋，他就把秀敏叫过来商量说：“脉象还很慌乱……能不能先给注射一针能稳住心神的药液啊？” “噢，我来的那天，打医院带来的药物里有一瓶镇静剂，给姥爷还未用上……正好就给师付点滴上吧？”秀敏说完，便进到里屋去拿过来药箱。就在她配药的时候，大消停从靠北墙木箱那儿走过来，给吊瓶预备了挂绳、墙上挂勾……然后跳上炕把躺着的昏迷老周香竹往间壁墙这边靠了靠……一切准备好后，秀敏就在老周香竹一只手背上找好了血管开始输液……这时，屋里所有人怕是都期望老道姑快点醒过来。本来老爹冷丁的失去，就够“熬遭”的了；如果老道姑一直昏迷不醒出什么意外，那要让这个于事无争的安分守己家庭可怎么办啊？所以当炕上这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站在地上屋角老姊妹俩的目光，转移到昏迷的老道姑身上来。“可千万别出啥意外？快点醒吧！快点……”她们静静的看着秀敏挂起吊瓶、在老道姑手背找到血管、插进针头、开始了输液……少顷，无生和尚把两根手指放上老周香竹另一只手腕上，看了一眼站在炕沿边的大消停，示意的“嗯”了声说，“慌乱的脉象……开始缓和了。”大消停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走向他刚才坐的靠北墙那只老木箱，刚转身欲坐未坐时，冷丁被站屋角的妻子郝爱竹惊叫了声给唤住了。 “哎，莫坐！”郝爱竹急忙过来扒拉他一下，就把木箱闪开，“你看，这木箱盖上面是啥？” “呵？封条……”大消停似乎方才发现这只老木箱上了封条。他懵怔看看妻子，诧异说，“昨傍黑我回来时还未有呢？这是什么时候封上去的……谁干的呀？” “自打我记事就有这口老木箱。整天都上着锁……从未见爹打开过。”郝爱香也走过来说，“这不？上面这把锈迹斑斑大锁，就有钥匙怕也打不开了！不知谁这么讨厌……还给贴了封条？” 半晌后，地上的大消停跟这姊妹俩围着靠北墙这口老木箱，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诧异的小声嘀咕着……炕上为老周香竹输液的药瓶已点滴完，秀敏刚由老周香竹手背上血管拔下针头时，阚大先生领着邻家大叔和自己侄子长锁由外面走进来了。 “无生师付？”阚大先生一进来，并未去理会围着木箱正嘀咕的家人，而是指了指炕上躺的老周香竹，直接问无生和尚说，“她怎么样了？” “阚施主放心吧？”无生和尚又给把了下脉，但很快把脉的手放下来说，“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的。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老衲就把她带回寺庙先静养两天吧？就不在这儿添熬遭了……” “那也好，也好……”阚大先生眼珠儿倏地转动一下，接着就婉转的说，“哦，那可要提前安排车呀？不知无生师付打算什么时候……？” 无生和尚听得出来，这显然是驱撵他们快点儿走……但无生和尚又何尝不想早一点就回到城里去呢？他知道，这时他跟这个平时逢人都要高半头的屯大爷——阚大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何况他 “鬼迷心窍”正沉溺一场美梦里？即使无生和尚想让老周香竹与郝爱竹母、女相认，阚大先生就是第一道障碍！何况女儿还沉浸失去爱父的哀伤中，冷丁出现个亲生母亲……这在感情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唉！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了？”无生和尚这时恨不得立刻就找政府……通过官方说清事实真象，也好叫这隔海两离半个多世纪的母、女团圆；也好了却郝施主生前对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一片苦心；也好叫他老和尚不辜负郝施主生前对他寄予的期望。于是他说：“等她一醒过来就走……” 这时天已是下半晌了。阚大先生一听，二话未说立即就叫长锁回去给车加满油。长锁有点不太情愿，自扭扭的……站那儿未动。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了一句，“还不快去……天都啥时候了？等她醒来现准备能赶趟吗！” 他一句厉声吆喝，惊动了正对着靠北墙木箱三人。他们回过身来时，不情愿的长锁似无奈的慢吞吞走出屋门……爱竹看了看丈夫大消停，似乎方才明白是怎回事了。 “无生师付？不能这样就走啊……这人到现在还未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静养两天才行呢！”爱竹说，“你看，我们家刚刚发送出老人，你们现在就走……一旦路上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爱竹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无生师付这也是体谅我们家啊？你未听陈朗说这人的来历吗？她多在这一天，咱家就多一天风险……可要承担我们谁也想不到的责任呀！”阚大先生抢先就说，“再者说了，老爷子刚刚发送出去……家里有许多事还要处理呢？” “什么？陈朗说……”大消停一趟古城报丧送信，就让他对这个从农村家里走出去的外甥女婿陈朗有了另外种认识。那天在城里他跟长锁被陈朗支来支去……等了一大上午也未见他一句准话儿。当时长锁就恼羞成怒的说他这个姐夫——说话二八扣都扣不住！也不知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而他岳父阚大先生，却拿女婿当成了自己的荣耀，逢人见面为显示他远见卓识，常常要引证他女婿的话来说事儿。这不？现在又拿陈朗灵堂里发疯的那些话，来威胁爱竹。大消停有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有啥责任都由我们后院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前院的；当然更不会影响到陈朗的前途……再者说了，老爷子发送出去了，除了这房里空落落的，也没啥事需要处理的呀！还是照爱竹说的办吧？她醒过来不能马上就走，等两天身体全恢复了再说……啊？” 阚大先生自来对这个连襟妹夫就未当做一回事，前、后两院多咱都是他说啥是啥……大消停从未有反驳过。未想现在他竟不顾外人在场跟他顶起嘴来了。“嘿，真是不到火候不开锅啊！” 阚大先生不由恼怒的想，平时这个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我还真小瞧你了？他往大消停身后木箱上瞟一眼，然后朝大消停讥讽的“哼哼！”一笑说：“那好哇？无生师付跟邻家大叔都不是外人……现在老爷子已经走了，我们家的事也不可再隐瞒了吧？这不，我刚一提家里事需处理，你这大消停……哈哈！可就再也消停不了不是？” “呵！”大消停冷丁感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惊疑的两眼瞪的很大，对着他。屋里人也都意外的把目光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就连妻子郝爱香、女儿秀敏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啥意思？ 于是他把县里发现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婴儿线索，找到陈朗……最后落实到爱香身上。当县里派陈朗回来索取证物时，他阚大先生感到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怕引起家里震动，他跟他女婿就把实情隐瞒下来了。未告诉爱香，对后院的爱竹和大消停也未说，只是问些爱香小时候身上带的、家里摆的、柜里藏的、或十年前老太太死时留下来什么物件没有？结果爱香本人不知道；爱竹也从未看到过……当时老爷子又在病中，背地里他翁婿问过病中老爷子，老爷子像很烦燥，不说话，直摇头……直至爱香生母找来才知道，老爷子生前确实隐瞒了。他发病那天晚刚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还未来及说出亲生父、母是谁？或留下什么证物时，就病倒——再也说不清话了。唉！阚大先生不禁长叹了声说，“未想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了……可人死那当年的证物不能跟着一块死吧？” 在一旁的邻家大叔，见他说话一反往日常情。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感到很蹊跷，便不在意的随便问了一句，“什么证物呀？还让大先生这么上心……” “爱香生父是当年的守城将军；生母是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他们要弃城逃走了，把孩子留下来……大叔，你说能留下什么证物？”阚大先生接着就说，“当然了，方付官去接爱香生母的那天留下来不少钱，时局变化，那些中央票子……不流通也都白瞎了。而证物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打实的硬头货。爱香生母临走时，把脖上挂的一把银锁摘下给孩子戴上；由家出走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给孩子留下来，还有一枚戒指、一双玉镯……”他还未说完，屋里人不由 “啊！”了一声。震惊、诧异、迷惑……一时混在了一块儿。而坐在炕上的无生和尚则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到大可从来都未见过呀！”郝爱竹这样说时，扭脸去看身边爱香，爱香倏地低下头回避开了她目光。 秀敏走过来悄声问：“妈，爹说的……是真的吗？” 郝爱香神秘悄声耳语说：“是你姥姥告诉的……”她一直怯生生对那个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感到别扭，没有叫过一声妈。而这时，爱香第一次却称起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为她女儿的姥姥来。郝爱竹方才感觉出来——姐姐跟她开始生分了。她冷冷回过脸来，见姐夫阚大先生正哈腰对着木箱上摆弄起上面那把大锁，犯难的自语了声，“这锁头都銹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 “姐夫？这么说……这封条是你贴上去的了！”大消停像是吞咽了一口气，尔后说，“既然箱里藏着金佛、银锁、金镶玉嵌戒指……把锁砸开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上道封条呢？” 说着就回身到堂屋地拿来斧头，朝阚大先生手上递去……他见阚大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接，就紧接着又说，“那，姐夫？你看着……我替你把锁砸开！” “不要砸了……箱里没姐夫说的那些玩艺，尽是一些破烂！灵棚里爹遗体上盖的那张陈旧费纸，就是爹从箱里拽出来——贴到墙上去的。箱锁的鈅匙在我这儿，是爹临死前给我的。”郝爱竹急忙回身到里屋把钥匙拿过来，向姐夫阚大先生递去说，“姐夫，你打开看吧？不光是你说的那些，里面有什么东西你看好……就拿走吧？可这口破损老木箱放在这儿不能动！它放这儿都几十年了，就是爹的影子……” “噢？老爷子临死前把钥匙给了你……”阚大先生对着递过钥匙的爱竹，正诡谲眨巴眨巴眼时，大消停上去一把将箱上封条撕掉，然后回手就抓过爱竹手上钥匙，去开锁…… 阚大先生这时又意味儿深长的说：“哎，我说‘老消停’啊……平时都说你火上房都不知焦急！这回是怎么了？” “放心，里面要是真藏的金佛、银锁……也是你们的。我们瓜不上边。”大消停把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未打开。后来是爱竹把钥匙接过去，重新插进锁孔，“嘎吧！”一下锁开了。爱竹揭开箱盖，说了声，“姐夫，你找吧？”就退到后边去了。 邻家大叔、爱香和女儿秀敏都往前凑了凑，所有目光都注意在木箱内……然而阚大先生这时的脸上就像浮起一层氤氲，他狐疑的瞟了一眼退到后边的小姨子，两眼对着敞开的木箱已不在意地站那儿未动。可郝爱竹丈夫不愿担嫌疑，平时的大消停，这时候不能再消停了。 “大叔？你来做个证——我把箱里东西倒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姐夫说的那些……”大消停对邻家大叔说着，就从箱内上面往下一件件往外倒腾。一双打过补丁而又磨破了的破毡袜；一个断线的粗毛破耳捂子；一只秃毛笔；一个挤压碎了的鸟笼……当郝爱香见大消停倒腾出一个掉了茬的蓝花小墨壶；一本破碎不全《三字经》的时候，不禁跟女儿秀敏说；“你老爷一个大字不识，怎还有这些呢？” “哎，等等！”站那儿半天都像未在意的阚大先生，突然一挥手阻止住大消停。他一对儿目光，对着敞开的箱口，看到箱底一些零碎破烂堆里躺着个陈旧的洋铁盒子。盒子方型，式样精美……不过铁盒銹跡斑斑，失去原貌了。阚大先生哈腰从箱底把铁盒子捧起来，盒盖锈住已经打不开了。 “给我……来，我用斧刃把盒盖撬开。”大消停一手抓起板斧；另一只手伸过来接洋铁盒子。然而阚大先生连理也未理他，转身从柜盖上拿起那把老剪刀，亲自去撬盒盖。小心异异，一点一点的……唯恐碰坏盒里面的东西。 这时屋里人谁也未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撬盒盖……盒里装的是他说的金佛吗？只听“咣啷！”一声盒盖蹦落到地上。敞开的盒口忽地云烟氤氲，一股霉味扑鼻。“呃！”阚大先生心里一悸动，就伸手由铁盒里掏出一团破旧的脏抹布来。 “真拿豆包当干粮呀？竟用这么块埋汰的破抹布包裹着……”阚大先生以为是里面包裹着银锁、钻戒，就小心异异把这团赃兮兮破抹布，放上柜盖一点点铺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未有，这团抹布展开后，上面遍布着竟是一块块污点。似血迹，似尿痕……原来剌绣已经破损，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出上面什么图象以及颜色？或许是对儿凤；或许是双蜂、蝶；或许是……当阚大先生确认出这是早年间女人胸前戴的个兜肚时，不禁对死者生出几分不敬来。他暗暗在心里说，“真无聊！没想到这老爷子竟把哪个女人的兜肚留了一辈了？”他这样看着，想着……突然厌恶的团吧团吧一甩，恰好落到炕上老周香竹侧身躺着的嘴边。接着他沮丧的把空洋铁盒往地上稀溜溜一片破烂堆里一丢，吆喝声说，“快把这堆破烂收出去——烧掉！” “不！不能烧……”爱竹一听急忙由后边过来说，“这都是爹的遗物，放回箱里去……”说着就哈腰捧起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咣啷！”一声重新扔回木箱里。“这，也不碍你什么事？”显然她这话是带着气说给这位姐夫的。秀敏娘俩一听也都蹲下来，帮着爱竹收拾起这 堆破烂来…… “姨？”秀敏从地上摸起件破物，正欲往箱扔去时突然停住问，“这是啥呀……这么破。” “是靰鞡。早年男人冬天在外面穿的……你看，”爱竹摸起地上只破毡袜说，“这叫毡袜，是续在靰鞡里边的……都破碎成这个样了，在你姥爷心里呀……说明有多么珍惜！” “靰鞡，毡袜……”躺在炕上昏迷未醒的老周香竹闻声，忽地心底泛起一股温馨暖意，就像一缕阳光透进她的心口，热乎乎的。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她是回到了已逝去了的时光里；还是消逝掉的遥远时光又来到她身边？ 六十几年前冬季里的一天。晚饭过后，童年的小周香竹，手捧一双刚刚打过补丁的毡袜乐颠颠跑进伙房里去。这时小伙计成子哥正蹲在灶台下添火熬猪食。小周香竹一进来就把打过补丁的毡袜举到他面前说，“成子哥，你看？……” “哎呀！……”小伙计惊讶的一声急忙把毡袜接过去说，“你妈什么时候把这双破毡袜拿去给我补上啦？” “不是妈，是我补的。”小周香竹说，“妈说叫我学学针线……你看补的怎样？” 小伙计连连说，“好！好！太好了！……” 小周香竹笑着说：“往后再也不能露脚后跟了吧？嘿嘿！”她笑的那么甜，荡漾在小伙计心里。 遥远的时光啊！把人带走了，远去了……当年少女的笑声留在了一些遗物上。虽说爱竹不知道老父这些遗物上乘载些温馨感情，但她孝顺、体恤老父的心思，尤其老父现在不在了，就更不允许对老父的心意有一点伤害。 “扑哧！扑哧！”两声，爱竹与秀敏把手上捡起的靰鞡和毡袜都扔进木箱里。大消停看了看，倏地回身从灶堂拿来帚把、簸箕……于是“咣啷！咣啷……”淌了一地的——由木箱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一簸箕，一簸箕又重新倒进木箱里。木箱口上、地上……不禁掀起来一阵阵灰尘飞扬。阚大先生厉声说了句，“人都死了，他的这些脏兮兮破烂不烧掉，你们是想留着它们生蛆呀？”就赶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时一股异味儿，不由触及到正昏迷躺在炕上老周香竹的鼻端，她嗅了嗅，是一股霉味儿。噢，这霉味儿是从刚才阚大先生厉声的一句话里散发出来的呢？还是那遥远的时光发了霉……她想幸会她身边的遥远时光，便使劲睁了睁眼。然而两眼朦胧，见她躺的面前一团散落开的破抹布。她紧眨巴眨巴双眼，当她彻底醒过来后，两眼倏地一亮认出了眼前的破抹布——这是当年场院屋里由她身上摘下来包裹呱呱坠地女儿的襁褓兜肚。她对着那团脏抹布散落开而露出已经摸糊了的图案，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不禁两眼有些湿润了。她似不能自己的伸出手把散落脏抹布拽过来，然后又一点点把它缩进她身穿的道袍袖筒里。呵！她闭上双眼，由心里发出凄婉的声音：“噢，这是妈妈为我那咱……一针一线给绣起来的呀！”渐渐脑际出现兜肚上面原始画面——兜肚正中盛开一朵百合花儿，粉红色的花瓣儿，金黄色的花蕊；花蕊上面正戏嬉着一只蜜蜂儿，毛绒绒腿上挂满了花粉，向上翘动的翅膀仿佛发出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旁边的上面是两只蝴蝶，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花的，像是正欲朝花芯上扑去……这时地上收拾完，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全收拾回到木箱里。大消停正欲重新盖上木箱时，见妻子手捧洋铁盒，目光还四下挲摩，就唤了她一声，“爱竹，还不把洋铁盒子扔进箱里？好盖上啊。” 爱竹说：“这铁盒里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东西？让姐夫掏出来给扔哪儿去了……” 老周香竹一听，急忙从躺着的炕上往起了动了动身，欲坐起来。 “呵，您醒了？”无生和尚回身扶了她一把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话音刚落，长锁就走进屋里来，告诉他叔阚大先生，说车已经加满油了。 爱竹把手里的铁盒往木箱里一丢就走过来，跟无生和尚说——这位道长刚刚苏醒，身体很虚弱不能走！”由于无生和尚急着去找政府说明真象，尽早使她们母、女相认，就坚持马上动身回城里去。后来见大消停、秀敏、爱香也都过来诚恳挽留，无生和尚争询似的瞅了瞅老周香竹，老周香竹未说话却点了点头。 “哼！”阚大先生“哼”了声说，“长锁，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欲走……突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声不把一声警叫个不停。 啊！怎么回事？“像朝这儿来的？……”邻家大叔震惊扭头去看阚大先生。阚大先生转身走去，于是怜家大叔、长锁和大消停随后跟着走出房门。 警车在院门外停下了，但车停警笛声未停。警叫声中，从院门进来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直朝上屋走来。 “呵，”警察朝着房里出来的人问“这就是郝老成家吗？” 阚大先生急忙迎上前去说：“噢，因病死了…… 午刚刚才出！” “不久前县公安局破获一起假冒宗教人士的市场诈骗团伙，现在接到举报——这团伙的主犯就躲藏在郝老成的灵堂上。” 阚大先生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消停，便对警察说，“噢，灵棚已经拆了。二位屋里请吧？”就把警察迎进房里去。 警察认识无生和尚。一见炕上坐着一位憔悴的老道姑，显得很疲惫，面色微惧，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就先招呼了声无生和尚，“无生师付？您也在呀！。”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礼节性的诵念了一声，就把二位警察请到里间屋里跟他单独谈话。在外屋的家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的看着重新回屋里的阚大先生，谁也未说话。默默的……半晌，两位警察与无生和尚从里间房里出来时，无生和尚走到正发呆的郝爱竹面前安慰说；“爱竹，我们走了。放心吧？没事的……”他刚说完，那位女警察正手扶着老周香竹下地，秃漏一下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道袍袖筒里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呵，这不是姐夫甩在炕上的铁盒里那块脏抹布吗！怎从师付袖筒里掉出来了……？”郝爱竹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下，手扶老周香竹女警察急忙哈腰拾起，递给了她。老周香竹将脏抹布揣进怀里，就随着女警察手扶她一只胳膊走出屋门…… 停在院门外警车，还在一声接一声的警叫着！屯邻们闻声由家门出来，惊惧的远远朝警车这边望着……当女警察手扶老周香竹——押解她上车的时候，郝爱竹从后边突然唤了声，“无生师付。” “噢，老衲就随车一块回去了……”无生和尚回身嘱咐似的说，“爱竹呀？三天圆过坟后——等你爹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就到《岳王庙》去一趟吧！老衲在这儿还未来得及做到的，在寺里为你们补上。” 说完无生和尚就上了车，与老周香竹和那位女警察坐在了车后排座上。警车嘶叫着开去了……刚才远远观望的些人，顿时都由四下围拢过来。帮着操办丧事的邻家大叔说：“无生和尚跟回去了。有他在场……怕是没啥事的！” “我说大叔呀？你未想想……押解嫌疑犯的警车，还能随便就捎脚吗？那是到公安局一块去接受询问！”阚大先生自示高明的一笑说，“我看呀……哼哼！至少这老和尚的政协常委怕是保不住了！” “可不是吗？这既是大义灭亲；又扳倒个政协常委”长锁讥讽的说，“这下我姐夫陈朗的名声可就大了……”他这话既是说给他叔阚大先生也是说给叔伯姐姐秀敏听的。说完就走…… 阚大先生朝他走去背影怒斥骂了声：“看他妈……你那点出息！” 然而惊惧、担忧、诧异的爱竹心里边，这时却凝聚起一层层很大的一个迷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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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DNA结果是郝爱竹 秋阳高照，清爽光辉撒遍神州大地。昨夜零时不差分毫的——1997年7月1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冉冉升起……就在举国欢腾的那刻，我们的香港回归了。今天，北方这座不久前新落成的国际机场，自上午第一航班开始至下午最末一个航班起飞之前，候机大厅里一直都洋溢着那种亢奋、喜悦、扬眉吐气的气氛。一张张笑脸儿喜盈盈登上了飞机；一拨拨人又豪迈的走进候机大厅来……这时，无论老者还是年青人；无论女士、小姐还是孩童，即使是去新、马、泰旅游者，也都渴望着路过香港时从空中俯看一眼离开百年的这座海上明珠；亲吻一口心中挂记了百年的这块亲暖热土。然而住在北方这座古城县宾馆的方正仁，自昨晚看过《香港回归》的现场电视画面，不禁越发焦燥不安起来。这之前虽说他知道了《香港回归》消息，但距离回归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要离开大陆，等到了香港他就可随心所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他就……他就还是他。等待时机——台湾的《黄公馆》那场大火灰烬消弭后，就会再重造个台湾《黄公馆》。可是，他在大陆这边紧赶慢赶……一晃时间赶在了他的前头。就在昨晚零点——1997年7月1日插在香港城头的米字旗徐徐降落下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飘扬……香港迎来了自己的驻军，名正言顺——香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区。咦！现在即使到了香港不是还未走出大陆吗？自小就在义父羽冀下哺育起的这个二战时幽灵，在大陆治下的土地上他还敢恣意妄为嘛？第二天早起之后黄阿娇跟他撒娇、说话……冷丁见他心不在焉样子，连早餐也未吃几口就撂下了。于是她便问，“你怎么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悬在了半空似的……连饭也不想吃！” “本打算一回到香港，就把那个臭婊子当年给调包了的那件‘马甲’拿回来。我不是对你说过的嘛——那‘马甲’内藏有当年南洋华侨界募集到的一大笔款项的储存地址，可是……唉！，”方正仁很沮丧的叹了口气说，“可是现在连香港都在大陆的治下了，更何况当年是为购买军火才募集到的一大笔资金……当局政府倘若知道小桃儿手上那件‘马甲’那么重要，还不得把她保护起来呀？” “哼哼！重要？怕是就连小桃儿自己都不知道那‘马甲’藏着什么呢？要是知道的话，这么多年她不早按‘马甲’里留下来的地址把宝藏挖掘出来了？”黄阿娇说，“不就电线杆上一张小广告吗？谁会在意那些像蟑螂爬的歪歪扭扭字迹，看着都费劲！再者说了——香港才刚回归，没那么快就改弦更章……按照小广告上面的约定，我这个当年大少奶奶周香竹负约就是了！到哑巴墓前去从她手里拿回来‘马甲’不就完了嘛！到时候管它是谁的治下……” “距离她的约定时间……还有这么长，对我们已经不管用了。” “她小广告写的不是七月十五《哑巴墓》前见面吗？这……眼看就快到了呀！” “按民俗七月十五是祭日。那是指农历说的……到农历的七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哩！这就是说——大陆接管香港就已经一个多月了。到时候莫说你不能从《哑巴墓》前拿回小桃儿手里的‘马甲’呀？怕是还未等走到《哑巴墓》，你这个充当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的假周香竹就早被一双双眼睛给盯上了！”方正仁仿佛被小桃儿这个约定的时间，给幽闭在一间黑屋里，看不到门径在哪儿？他思虑重重……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归后的香港怕是所有一切全都就绪了。更换了琴弦，音韵和谐，当奏响新的乐章时，他还敢重演五十年前他在香港导演过的那场老戏嘛？是啊！夜长梦多，如果时间不这么长，或许……对！不能等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一天了，他想，“何必要跟着她约定的时间走呢？等回到香港先找到小桃儿，把她当年给调包的‘马甲’拿到手。趁着香港刚刚回归，一切尚待就绪的时候，就悄悄让他这个当年怀里的美人永远地消失掉！消失掉……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黄阿娇说，“哎，天都这时候了，你那个外孙女婿今天怎未来呀？” 黄阿娇笑了。“看来我这个老道姑周香竹当的还行，就连你都把陈朗当成我外孙女婿了……嘿嘿！”她见他心情有了些好转，便说，“还不是香港航班五天后才能有机票……他一准是看你嫌晚就到机场联系去了。” “嘿！这小子还真懂我的心思啊？” “嘻！我这个外孙女婿呀……有这个能力。不然县里怎会这么重用他呢？” 当然，陈朗确实想在这两位高贵的长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未想他到了机场，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了一小天，也未能讨得五日之前的机票。最后买了三张第七天的机票，还是经济舱。晚上回来后他故意誇大说：“哎呀！这个航班实在太忙碌了。人们一听说香港回归了，都想过去看看……整个七月分都排满了！我们的机票，是机场领导亲自出面硬是给挤出来的。” “第七天？”方正仁揣摩了一下心里的计划说，“那可就到七月八号了……” “也不差这两天。”黄阿娇说，“要不是朗儿亲自跑这趟机场啊……怕是八号还走不了呢！” 方正仁看了看机票又说：“还是经济舱……” 陈朗从未坐过飞机，除了经济舱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舱？但见方正仁像有点不大满意的意味儿，他扭怩了一下抱歉说：“方爷爷，我知道您跟我姥姥年岁都大了，可是飞机上卧铺、包厢全占满了，机场方面费了挺大劲才挤出这三张经济舱的机票呀？” “哈哈哈……”方正仁一声大笑。见陈朗冷丁一怔，他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既然飞香港的航班这样忙碌，莫说还买到了经济舱，就是挤到通舱也行啊？好在航程也不算太远，也就三个来小时的时间……”显然，方正仁对他彻底看明白了。这是个经历简单、人也简单，未见过多大世面，并且虚荣心很强，好大喜功，善于表现……尤其在这个假姥姥黄阿娇和他面前竟这样毕恭毕敬，这不仅是他对他与黄阿娇铁的信任；背后也透着他们上司对海外回大陆来寻亲或探亲侨胞的那种热情……就是在这样种氛围里，黄阿娇被他雕琢、捏巴、塑造起的老道姑周香竹出场了。并且顺顺当当认了郝爱香女儿，认了阚大先生女婿，认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认了……原本方正仁看他就像不屑一顾的一把破伞。现在突然他感觉到，这把破伞几天来在这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等到了香港就把破伞张开，叫伞柄变成只利剑飞出去……可是，还要等上七天才会离开此地。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担心警车带回来直接送医院去的那位老道姑，会不会真的就是当年的周香竹小姐今天出家的老道姑啊？何况无生和尚也守在医院里……他越是心里放不下，疑虑就越多。听黄阿娇由《月亮窝铺》回来时说，在郝老成灵堂双方相遇时，无生和尚曾说过她是当年的周香竹；而陈朗说是他春起在深圳遇到并骗取他帮助过的一个老道姑，是冒牌贷，假周香竹，那老道姑要不是被陈朗指问的哑口无言，黄阿娇——她这个假周香竹也不会囫囵走出来呀？如果两个都是假的周香竹，黄阿娇有陈朗这把破伞遮罩着……她这个这个老道姑周香竹也就名正言顺了。可是现在，他知道无生和尚是县政协的常委，参政议政！在这七天里，倘若无生和尚是场冰雹，陈朗的这把破伞怕是想遮挡也遮挡不住了！不用说他未等回到香港拿这把破伞当利剑使用；就是在大陆这儿，说不定某一天就会被埋在冰雹砸塌的这把破伞底下！还要等待七天时间…… 时间似流水。当这七天像往常一样——日出、日落由人身上流淌过时，对小说中人物来说却非同往常。有的感到短暂；有的感到漫长，甚至有的失去了时间观念……这七天里，北方这座古城的乡下《月亮窝铺》屯，吹吹打打完成了对郝老成死后的三天圆坟；劬劳一生的那位地下的倔老头女儿爱竹被取走身上基因样本，与那件襁褓兜肚一起已送省专业机构做完了亲子监定；这七天里，阚大先生女儿阚秀敏回到了医院上班，阚大先生在圆过坟的当日晚，就急火火的随女儿来到城里，每早由女儿家一起身就到宾馆去陪他天外来的这位岳母，热乎乎的还未陪够，转眼七天时间就到了；这七天里，住在医院里老道姑周香竹被封锁了消息，陈朗向妻子打探，阚秀敏是妇产科护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陈朗就向方正仁透露已收回监獄在押；这七天里，台湾的退役将军已经下了病床，由儿子金孝先陪他在医院花坛走动……心开花暖，共叙往事，父、子之怨，血、肉之情……仿佛从他们身上流淌过去的不是时间的光波；而是一股股亲情暖流；这七天里，金孝先接到了乔先生的越洋电话，司琪上了飞机转航香港没有回家直接飞来大陆北方的这座古城，与春儿接头儿听取她的交待：“按首长指示，对周香竹老人身世以及亲子鉴定之事暂时要保密。医院里我们这边对外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县宾馆住的那两个人，暂时放他们出关……等到了香港后再收网；这七天里，方正仁一心要见到无生和尚，曾去两趟《岳王庙》均未见到。“噢，不是说三天后，政协要开会的吗？”最后一次他问。庙里告诉说，无生师付刚回来就向会议告了假。又回《月亮窝铺》去了；这七天里，无生和尚陪少夫人把老道姑周香竹带去了《太阳岛》，跟那里的田妈、哑巴兄弟彷彿隔世逢面——团聚了。少夫人司琪跟无生和尚说，“亲子鉴定已经出来了，母、女俩到现在还未得相认呢？可是，医院给大妈诊察后下的结论是——她老人家的生命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无生和尚说，“不妨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吧？慢慢叫她们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使爱竹感到太突然了。”司琪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嗯……”；这七天里，方正仁一直提心吊胆，担忧当地公安为黄阿娇与郝爱香做亲子鉴定。一天夜里，他睡熟时看到陈朗来了，亲热的扶起黄阿娇，“姥姥，我岳母来了，在外面车上等您。我们走吧？”方正仁担忧问；“去哪儿？”陈朗恭敬的回答：“方爷爷，政府那边去车把岳母接来了，叫我过来陪姥姥跟岳母一块去医院……”方政仁立时担惊问：“干啥？”陈朗兴高采烈回答，“说是给做个GNA呢？”方政仁立刻大惊，忽悠一下醒来——一身冷汗。原来是场噩梦，第二天还跟往天一样。不过他的心还被噩梦缠绕，过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哈！天空照常晴朗，总算熬到了第六天头上。当天晚，方正仁悬吊半空的阴暗角落上那颗心，这才稍稍落下来……阚大先生热乎乎在宾馆跟他与黄阿娇惜惜话别时，还特别嘱咐他女婿陈朗说：“你姥姥跟方爷爷年岁都大了，一路上你可要照顾好这两位老人啊？” 方正仁为表示他们对陈朗的信任和依赖之情，还将他和黄阿娇机票与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一併交到陈朗手上。“朗儿？这，你拿着……等上机、下机、出关时，你就多跑跑腿吧！” “可不是嘛？有外孙女婿在身边，啥事都不用我们亲自跑了……”黄阿娇对阚大先生说，“回去告诉爱香，叫她放心吧！我这不用惦心……” “唉！”本来阚大先生为妻子养父圆完坟的当天晚，就叫爱香随他一起到县城来陪岳母的。但爱香自圆过坟由墓地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后院爱竹屋里——姊妹俩抱头痛哭的不行……最后他一个人随女儿跟车来到城里女儿家。等到宾馆见到这个假冒岳母黄阿娇时，特意编造个慌话，说爱香圆坟一回来就又拉又吐……病倒了。说的这位冒充生母黄阿娇倒惦记起女儿的病情来了……当时又问这又问那儿的，问的阚大先生感到很愧疚。现在听黄阿娇这样说，好像对爱香有些抱怨的情绪。是啊，刚寻找到女儿的生母要走了，只有女婿相送而女儿却未来……这与情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又是这么个有头有脸很要面子的屯大爷呢？想到这一点他也就不好再解释什么了，不禁“唉！”地一声感叹，便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意味儿。 “喏，没关系，没关系……嗬嗬！”方正仁看出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由“嗬嗬”一乐承诺说，“等到了台湾，马上就叫朗儿给你写信的。但愿那边的将军病情能有好转……放心吧！只要将军大难不死逃过病魔这一劫，或者让孝先夫妇来把你们接去香港家里；或者把二位老人送回这边……哈！百年邂逅两位老人同儿女、外孙一大家人团聚，那该是怎样亲暖融融的幸福场面啊！ 第二天，陈朗陪他这位高贵的姥姥和方爷爷乘坐飞香港航班走了后，阚大先生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美丽前景。香港……听说到了那儿随地都可捡到金镏子、金项縺什么的……嘿！当今不是人人都想成为“万元户”吗？嗤——那算个啥呀？他似乎感到他自己现在的身上就金光闪闪，身前背后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他飘飘然，有点发晕了。当他换位用别人眼睛看他面前广阔前景时，又好像有种光怪陆离的味道？ 阚大先生送走他岳母和方老先生的当晚，他突然问了女儿一句说：“哎，秀敏，你在医院里听未听说——公安去警车带回的老道姑跟那无生和尚都怎么处理了？” “听说那天警车是直接送到医院去的。等我回医院上班时，他们已经走了。谁都未再理会这件事……哎，爸？”秀敏突然像想起来什么说，“昨天我听旁的科室里两个护士悄悄议论说，好像找到什么证物？” “证物！”阚大先生面前立刻像出现金光闪闪的一尊金佛。他两眼瞪得雪亮的问，“在哪儿找到的？” “正在议论的那两个护士一见我走近她们，立即就不说了。就像是在背着我……”阚秀敏说，“爸，你说那两个护士说的证物，能不能是跟警车送到医院那个老道士婆婆有关呀？” “屁吧！即使找到证物，也是你姥姥当年留下给你妈的……”阚大先生心急如焚说，“不行，明天我得赶快回去！”当即让秀敏给货源批发站打个电话——叫长锁明天起货时到秀敏家里来接弛。 第二天一早，女儿还未上班，长锁开着农用车就到了。他问：“我来城里的这两天，听未听说你姨跟大消停姨夫他们……找到了什证物？” “证物？……”这一句话，冷丁把长锁问懵了。长锁想了想，好像未听说找什么证物呀？他想了半晌突然说，“噢，你来城里的这几天，一天家里去了两个女警察，取走后院我们姨的一缕头发就走了。” “呃，取头发干嘛？还是两个女警察……”阚大先生说，“不对！那算什么证物呀？” “取了一缕头发……” 阚秀敏说，“噢，是不是公安方面要给做DnA呀？” “什么A？” “就是亲子鉴定。” “你姨跟谁亲子鉴定啊？”阚大先不屑一顾的讥诮一笑说，“哼哼！这会儿，你妈的生母带着外孙女婿都到了香港……这边找出证物，还什么亲子鉴定？我看这两口子纯粹是眼红了！” “爹，我结婚前就听说我妈跟我姨——她俩其中一个是逃到海外的亲生父、母当年丢下的……”阚秀敏说，“现在亲生母亲找上来了，姥爷也死了，稀哩糊涂就认了我妈是亲生女儿……” “怎就稀哩糊涂呢？是那个平时死犟死犟的倔老爷子，在他死前发病那天晚亲口说的——你妈不是他跟十年前死去的你姥姥生的。再者说了……母、女也连心啊！老爷子两个闺女，咋就未认你姨是她女儿呢？” “爹！那发病说的胡话……你也信啊？” “胡说？你未问问你妈——它要是胡话你妈听了会那么伤心嘛！” “可是，这到底也没个证据呀？” “谁说没有？由海外找来的你这位姥姥在当年临去时，现把自己身上戴的一把银锁摘下来，留给孩子脱开襁褓后好挂在脖子上；还把从家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留给了倔老爷子……这回好了，他们既然把证物拿出来了，再就莫想拿回去。还搞什么亲子鉴定？哼！我就不信那尊金佛能说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不是你妈；是你姨呀？ 当日傍晌时分，阚大先就搭长锁农用车回到《月亮窝》。刚进屯头就见他家门前屯道上停了台小型面包汽车，周围围了一些邻家男、女和孩子；由后院院门出来的几个邻家姊、妹和家人正向屯道旁停靠的小型汽车走去……阚大先生诧异的不由说了声，“哎，这怎回事呀？” 长锁开车进屯后，再过两个院门就到阚大先生的家门前了。他说了声“不清楚……”就踏了下油门，农用车稍稍向前一窜，“嘎嘎嘎！呱呱呱！” 散落屯道上一些鸡啊，鸭呀……一阵惊叫朝车两旁飞去。长锁冷丁一个急刹车，阚大先身体猛地朝前一倾，一抬头看到前面簇拥走到小型面包车门的人里——前面是无生和尚在爱香、爱竹簇拥下上了那小型面包车……噢，怎么？这无生和尚包庇那个诈骗的假老道姑被公安给带走……他倒没事儿了！ 其实，这台小型小面包车今早由《太平岛》出发前，司琪就想到这一点。“屯邻们都知道大妈是被警车带走的，现在又反转来……会不会引起怀疑呀？” “就说经公安查证，确实是一位出家道人。”无生和尚说，“因为是郝施主生前一位故旧，由于灵堂突发变故，惊扰了亡魂……叫女儿郝爱竹前来为亡父打一卦，破解、安魂……不然亡父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少夫人听过无生和尚介绍，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妹妹如何如何孝顺……这样说，为了亡父她一定会来的。何况母、女一见就天然投缘。尽管她还一无所知……不过，司琪一向是想问题周密、做事谨慎，她还是提醒了无生和尚一句说：“无生大师可知道？一旦我们这边暴露了真相，可就要影响到香港那边对此案的告破了呀！” “放心吧！老和尚心中有数……”无生和尚上车后，似胸有成竹的地说，“郝施主一家人，就像老衲手上的五指。把握着呐！” “哎！我婶跟我姨……怎么也上了那台小面包车？”长锁突然一句，坐在长锁身旁付驾座的阚大先生，冷丁看到几个邻家姐妹正簇拥郝爱香上了面包车，接着郝爱竹就踏上车门……啊？阚大先生心里立时凝聚起个偌大迷团。眼前惑乱重重，于是他想趁前面小型面包车还未开走，跑过去问个明白。反正只两个院门之隔，呼喊声都能听到……也不算远。不料他刚跳下车的一刹那，那边的面包就启动了。他还未来得及挥挥手把面包车拦住，面包车已到了近前。由停靠在屯道上的农用车一旁缓缓通过时，他仿佛看到了——坐在面包车内的爱香与爱竹姊妹俩的脸紧贴车窗玻璃在望着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哎，停一下，停一下……当他冲着面包车窗、车尾连声呼喊时。面包车司机打了下方向盘，倏忽往里一拐上了正路，跑去了……直怔怔站立家用车旁的阚大先生，望着渐渐跑远了的面包车，似乎感觉车窗内冲他招了招手。 面包车早都出了屯口，跑没影了；身旁的农用车也开走卸贷去了……噢，这位聪明一世的阚大先生终于明白明了：姊姐俩一起上车与无生和尚同往……是去哪儿呢？喏，对了——为那尊金佛。一定是死去倔老头生前的什么时候，给无生和尚留下什么话来。现在去法院调解，无生和尚充当死者的证明人。“哼！属于谁的就是谁的，还调解啥？想平分——没门儿！”他后悔回来晚了，早一步我也不能叫她们就这样走了……要到法院也得我去！何况爱香心肠软，法厅上还不得人家说啥是啥呀？他呆呆站在屯道边上，面对小型面包车跑去了的空寥屯头道口，独自一人在默默的思想着。他越想心里越担忧；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唉！他气急败坏的刚一回身，冷丁见他一向瞧不起的连襟妹夫——大消停悄无声息的正站他身后。 妈就紧挨她坐在左边那张陪床上……无生和尚帮司琪把绢画搬进房（司琪连夜把爱竹带来那幅绢画，已经装上了精美的画框）立在了靠墙一张桌上；司琪又把用绢布精心包裹的襁褓兜肚打开。这时襁褓兜肚已经熨好，板板正正放到了绢画前。一幅绢画；一个襁褓兜肚——一个是她家小伙计成子哥当年保存至今的；一个是自己亲生女儿灵堂棺头被扯下丢掉而收藏下来的。两个物件，两个不同年代，相距时间遥远……仅剩两个月心脏就停止跳动的老周香竹看着桌上两件东西，不禁心灵里微弱的波动起来。“蹦，蹦，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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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卦里母女情深；卦外野鬼阴魂未散 “姐夫？”大消停方才招呼他一声，“你回来啦……” 阚大先生一见他这位连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就挖苦的回了声说：“我已经回来晚了……是吧？” “可不是嘛……嘿嘿！”大消停憨憨一笑说，“你不在，家里来了客人……有些事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们这不是办了吗？”阚大先生用手往屯头那边一指，懊恼地说，“我说大消停呀？虽说我们住在前、后院……可本是一家人啊！你们要是早点拿出来，其实也用着今天这样了不是？”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咋越听越糊涂呢！”大消停突然懵怔的问，“你说什么？我们还未早点拿出来……咋样了？” “还装啥迷糊？你姐生母当年给留下的证物……” 阚大先生恼怒的蔑视了大消停一眼说，“是金佛，还是银锁？或许旁的什么……也总得让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证物？”大消停两眼惶惑，懵怔的看着他。半晌醒过劲来，突然感到受了莫大的污辱。“哎，我说姐夫呀？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对凡事都恭惟的这个连襟姐夫，第一次急了眼，立即撂下了脸子。气呼呼说，“老爷子咽气时你跟姐都不在家；老爷子停在灵堂时，你从城里回来了，就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上了封条。老爷子出了之后，你要找金佛、银锁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翻腾个底朝上……什么都未找到！可这会儿你又拿子虚乌有的金佛、银锁来刁难，这不明明在埋汰我们吗！姐夫，你到底这是想干啥？”他粗声粗气，嗓门儿越来越高……越说越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我姐临走前，托我照看一下你家院里的鸡呀，猪啊，还有羊什么的……现在你回来了，也就用不着我了！”说着，他倏地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甩给了阚大先生。“给——这是你家院门钥匙！”这时，邻院里人一见院门外屯道上，是大消停跟阚大先生吵起来了。都感到很稀奇，“噢！鸡跟狐狸斗上了？这么个老实疙瘩怎跟……” 阚大先生万万未想到，这个平时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头一次真的跟他翻了脸。怒气冲冲大发起光火来了，他这不顾外人听到的大声吵嚷，招引邻院的人仨仨俩俩走出院门，陆续朝他们这边凑过来……阚大先生感到有失面子，于是他不禁“嗬嗬！”一乐，老于事故的缓和下了语气，尔后居高临下的说，“妹夫？你们未想想——咱这十里八乡哪家有事不是都请我给说和下来的？就自家这点小事儿还有啥不好说的？我知道——趁我未在家，是无生和尚那个老秃驴，刚好就带姊妹俩一块去了！” “这，你不能怪无生师付！“大消停压了压火，但气仍未消。说，“无生师付说他是受一个少夫人的委托，才来接她们姊妹俩的。” 阚大先生两眼突然一亮。“啊！少夫人……这面包车是去《太阳岛》。少夫人从台湾回来啦？”显然近天来阚大先生对少夫人已经耳熟能详了。他突然惊喜说，“这么说，她台湾病危公爹——那个退役将军病情好转了？至少是没事了……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回到《太阳岛》呀？”说完，心里却后悔刚才他对大消停的态度。原来无生和尚带两姊妹不是去……嘿！我这活儿干的？ 大消停不知他说什么？不由嘟哝了一句：“谁知……那少夫人是谁呀？” “知道！知道！是你姐同父异母的嫂子。她是带患者从香港过来疗养的。”阚大先生喜出望外的说，“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捎过来 呢？现在回到《太阳岛》，怕是一时她走不开……这才在《太阳岛》姑、嫂相见的。嘻嘻嘻!” 《太阳岛》，一个风景秀丽的北方疗养盛地。距离《月亮窝铺》也就百余里。听说凡到那里度假、疗养者要限定一定的级别，普通人是不能涉足的。这，只是听说过，从未去过。但哪个屯邻们一旦提到《太阳岛》，阚大先生就像那里个岛主一样，说起来滔滔不绝，无所不知。比如岛上保留的些俄式建筑啊，残存某些风情呀……就连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大人物在那疗养过，讲起时都津津乐道。自己女婿陈朗头些天去《太阳岛》见过少夫人郑司琪，为他脸上增光添彩的这件事，他还未来得及宣扬，眼前就被从天而降光环照亮了，由海外来寻亲的妻子生母到了。对他这个要面子屯大爷来说，这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真像是梦里一样，好运频频……这不？女婿陈朗正陪梦里走来面前的岳母，昨日刚上飞机——路过香港到台湾去看望他梦中那位将军的岳父时，带患者来《太阳岛》疗养的少夫人，就委托无生和尚来接去了两姊妹。没想从未见过世面的老娘们儿也能为他撑脸。这时，他对着大消停已不再是压制情绪才缓和一下语气；而是目光温和暖暖的看着他，尤如喜逢家事，兄弟共享般的热乎起来：“妹夫？无生和尚未说少夫人啥时候到家来……咱也好准备谁备不是？” “哼哼！那……你可得问那位少夫人去了？”大消停鼻眼挤出“哼哼！”一笑，他转过身蹶哒一下走去了。 阚大先生并未感脸上发讪，而是对着凑到跟前的两位邻人“嗬嗬”一乐说：“真是什么老丈人……就有什么姑爷？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爷子死去不久，这个大消停就把又倔又犟的禀性全接过来了……嗬嗬！” “大消停老实，耿直……嗬嗬！”两位邻人也随之笑笑。“大先生，早就听你讲过《太阳岛》那个地方，怎么？爱香她姊妹俩也去了。” 阚大先生听邻人这么问，手掐大消停甩给他的院门钥匙也未顾得回家，就把前几天县里派陈朗上《太阳岛》接少夫人郑司琪的事，告诉了两个邻人说：“陈朗带车到《太阳岛》那天早晨，正赶少夫人准备去机场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公爹，当时就未能接来。现在少夫人一回《太阳岛》就急着姑、嫂相见！这不？爱竹也跟着一块去认这门亲了。” “噢？”两个邻人听得没头没脑……却见阚大先生嘴巴甜甜的，倒是很有兴趣儿的问他说，“你说的这位少夫人——郑司琪，是《太阳岛》上的岛主吧？” “哪呀？是带患者从香港来《太阳岛》疗养的。她是神经系统患者心理分析师，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阚大先生于是就不厌其烦的说起找上门来的爱香生母；说起台湾退役将军的病危；说起香港一家企业的大老板金孝先；这才说到少夫人与他家的关系，“香港那位企业老板金孝先是爱香同父异母的哥哥；少夫人也正是她嫂子……”当两个邻人听明白了这些与他家的亲情关系后，他意犹未尽的从衣兜掏出 又接着说，“这不？少夫人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托疗养院给送来 呢？说老父那边情况危急，暂时不能面见妹妹了。叫爱香在家等等她的消息……这不？现在她一回到《太阳岛》就把爱香接去，一定是台湾的老父——退役将军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没事儿了。” 两个邻人同阚大先生年令相仿。对他说的这些，既未尝识；也未羡慕，其中一个未等他说完，就默声无语回自家院里去了，剩下的这位见他话音刚落就赶紧说：“大先生？你打城里刚回来……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家歇歇吧。”说完就先走去了。 大多庄户人就这样，屯里谁家冷丁出了个新鲜事，尤其像阚大先生家突然出现的这个海外来的生母，也只是好奇，听完也就完了。谁还当一回事？各过个的日子……自家依旧。而阚大先生蓦然得来的这位丈母娘，却当做天上掉下来的个林妹妹？眼下不是红楼梦时代，当然，他也不是贾宝玉。一只煮熟了的鸭子，是决不会让它飞掉的。他回到家刚打开院门，稍稍犹豫了下，未往里进，转身来到后院大门口。想了想后，就冲着后院上屋房里连喊了两声：“大消停！大消停！”大消停默声无语从后院房窗口探出头来。 “来，来，过来……”阚大先生冲后院上屋窗口招了招手说，“发送老爷子那天，陈朗由城里回来时给我带了一瓶好酒，还未开封呢？今中午就启开……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中午我家现成的饭……”大消停仍未给他好脸子，“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你就快过来呀？”阚大先生说，“咱俩边喝边唠……啊？”他一仰头，见大消停倏地缩回头去，他站在后院院门口，中间隔着个院子，面对上屋敞开的窗口空洞洞的。他暗自骂了一句，“嘿！这火上房都不着急的大消停……还真他妈跟我叫上劲了？”就进了后院，直朝上屋走去。 由于爱竹她姊妹俩随无生和尚刚走不久，屋里很零乱。大消停正在屋地拾掇房间。搬走了桌，挪走了凳……阚大先生进来时，他连头也未抬，就到灶间摸起一把笤帚回屋扫起地来。阚大先生也未招呼一声，就自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了。 “我说你这个大消停啊……怎么？到现在还生姐夫的气呀！”阚大先生倒是先说了话。“咋回事，你总得跟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是盼望着我早点回来……不然你也不会在道上迎我的吧。” “我迎你……哼哼！还真会自作多情？”大消停随手把笤帚往旁边一丢说，“是我姐临走把你家的院门钥匙交给了我，让我给照顾一下……我那是出来送无生师付他们走时，冷丁见你回来了，这才赶紧上前还给你家的院门钥匙。哼！我才懒得管你家那些鸡呀，猪啊，狗什么的……谁又不是谁家的长工？” 阚大先生笑了。“是啊！平常我不在家，前院家里你没少照顾，特别是些出力活，差不多你全给包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又笑了声说，“嗬嗬！未想你小子还这么大的怨气？你可莫忘了，老爷子活着时，我们前、后院就像一家人；如今老爷子走了，干嘛只为一两句话就生分了呢？” “姐夫？不是我想生分……”大消停突然慢声拉语起来。他说，“刚才你在屯道上说的那话，也……也太叫人噎脖子了！谁听了还能受得了啊？”紧张气氛立即松弛下来。 “妹夫？少夫人想在《太阳岛》见你姐她们姊妹俩，只要捎个信儿来……我们去了不就是。无生和尚怎么还参和其中呢？他怎么也在《太阳岛》……” 阚大先生和顔悦色说。于是大消停就把无生和尚来时，他听到的那些囫囵半片的话说了。 “哎，对了——听无生师付说，是少夫人把他和跟他一起来给老爷子治丧的老道姑一块接到《太阳岛》去的。” “啊！”阚大先生不由冷丁一惊问，“什么？就是陈朗举报的假老道姑——那个骗子！她不是公安警车给带走了吗？” “听无生师付说，那天警车还未进到城里，老道姑身体不支又昏厥过去了，于是警车直接就把她送进县医院里。”大消停说，“听说公安查证她不是骗子，确实像无生和尚说的：是咱老爷子早年一位故人，后来出家了。在县医院仅住三天，便就近转到邻省的哈尔滨省医院……少夫人听说这老道姑是为她们寻找的小妹养父治丧时病倒的，就毅然接到《太阳岛》去疗治了。” “噢？少夫人到底是有知识，懂礼数，一个慈善的人啊！”阚大先生不禁感慨了一声。稍许就说，“莫非这老道姑，真的就是老爷子早年结识的一位故人……嘿嘿！一犟到底的一个倔老头儿，也真有他的？”显然这后一句有点不恭的戏谑味道。 “哎，姐夫？咱可莫瞎想……”大消停感觉有点不大是滋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说，“这是老爷子他们上一代人的事。一个早已出家的女老道，闻讯就能随无生和尚一块来为过世故人的亡灵作祈祷，也算老爷子生前有缘佛、道了。至于老爷子活着时怎与这老道姑相识的？或什么时候，什机缘相识……恐怕只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死去的老爷子自己；再一个就是无生和尚了。我们晚辈还瞎想那些干啥？” 阚大先生不觉难为情的笑笑。“我只这么一说……谁瞎想了？” 确实只是一说。这时候他哪有功夫去想上辈一个死了的老爷子什么风雅韵事呀？他的心思完全是在来到《太阳岛》的少夫人身上。 本来少夫人是为她当年丢在大陆这边的小妹与生母相认创造的条件。但又怕影响到香港那那边破案，暂时这边又不能公开暴露事实真相……这是乔先生电话里的秘密嘱咐。可是，大妈仅剩两个月的生命存活时间了。到现在她们母、女还未有相认呢？一旦大妈走了，永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不要遗恨终生吗？她正辗转反侧，左、右为难的时候，无生和尚说，“我有办法。”她这才决定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在大妈生命有限的两个月时间里，让这位同父异母小妹陪在生母身边……慢慢再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事情来得太突兀，一时接受不了了。 半晌阚大先生似若有所想的自言自语了声，“干嘛这前、后院姊妹俩一块接去了啊？” 大消停未加思索的突然就说，“还不是为老爷子的事？” “老爷子埋地下都这么多日子了，还能有什么事呀？”阚大先生似乎没怎么在乎的说了这么一声。 “无生师付说的那些……我也未大明白。”大消停说，“姐夫？咱这十里八乡哪家发送个老人啥的？都请你到场，准明白……唉！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噢？”阚大先生听他这么说，就急忙问：“他都怎么说的？好好想想……” “无生师付好像是说……“ 大消停边慢慢想着边说，“是说……噢！他说老爷子虽然已经咽气儿了，但魂魄未散。灵堂之上是屯前水泊一只仙鹤尖嘴衔起一弯明月，照亮他亡灵……”他慢吞吞刚说到这儿，就被阚大先生的“嘿嘿！”一笑给打断了。 “嘿嘿！水泊——这都哪辈子事啊？还一弯明月……我跟你姐陪她生母打城里回来那会儿，天就阴晦了。哪来的什么明月呀？”平时大消停无论跟他说什么，未两句准就给打断。这已成习惯了。现在，他正这样说着时，一见大消停闷声不响回身到旁边凳上坐下去，却立即把他的话收住说。“哎，你接着说，接着说……”装出一付感兴趣样子。 “其实再也未啥了。”大消停慢声拉语，半天一句的说，“无生师付说，他给过世老爷子超度，头两遍经是安魂；等棺头念第三遍经时就送老爷子驾鹤西去……可是，头遍经刚过，姐夫你就从城里回来了，一到灵堂就扯去棺头那幅绢画，换块红布蒙上棺头，从此灵堂给颠覆了，亡灵不得安息，往后我家就不能得消停了。” “胡扯！老爷子的死本来是场喜葬；非得要按丧葬办？还亡灵不得安息……是他老和尚钻进坟墓里看到呀？”阚大先生动气的说，“哼！还不是那个被警车带走的老道姑现在没事了；他无生和尚也未受到什么牵连……闲的没事干，不整出点什么名堂来，恐怕谁不把他当和尚看呢？” “不是无生师付，是跟他一块来到我们后院那位老道姑看出来的。”大消停说，“无生师付说她得道高深，是从老爷子藏在箱底的一张《八卦图》上面看出来的。” “哈哈哈……”阚大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那天老木箱叫我翻个底朝上，也未见什么《八卦图》；再者说了——老道姑那时正昏迷未醒，即使有《八卦图》她又怎看得到……何况又事属子虚乌有呢？啊——哈哈哈！” 大消停迟了一下说：“姐夫？你说事属子虚鸟有，那咋……” 阚大先生冷丁止住笑声，往靠北墙那口老木箱一指说：“那天翻腾箱子里那些破滥你看到了——一只破毡袜；一双漏洞靰拉头儿；压碎了一个鸟笼；还有……这些，就是她说的《八卦图》吗？” 大消停突又想到无生和尚来时说过的一句话。“姐夫？无生师付来的时候还说——老爷子藏在箱底的那张《八卦图》。就是早年一面时光镜子，只要把今天老爷子死时棺前那幅绢画拿去，早年时光与今天时光两相映照，就会看到老爷亡灵被囚棺内的不安；就会看到我们家以后的不平静；就会……” “什么绢画？”阚大先生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就是那天晚我在棺头前扯下来丢去的那玩艺？” “可不是嘛。姊妹俩一听就懵了！要不？她们咋一块儿随无生师付去了……”大消停说，“姐夫？那你说——既然《八卦图》事属子虚鸟有……那少夫人怎还请求老道士婆婆一定要给破解一下呢？” “怎么？是少夫人请求那老道姑……”阚大先生蓦然眼珠儿一转问，“是无生和尚说的？” 大消停回答：“不是他说的……我哪知道还有个少夫人呀？” 顿时阚大先生沉寞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里目光一亮抬起头来，“哦，我明白了……” “噢？”大消停冷丁注意的在看着他。平时凡事阚大先生都有他独到的看法，并且有的常常又让他说准了。所以十里八乡不少人跟他拉近乎，外面遇到什么事都来问问他；家里出现什么事也找他去给说合……当然大消停更是唯听是从了。现在听他说“明白了”，又像平时一样——凡事都听他的。于是自己就不再吱声了，默默的两眼对着他……在等他说。 其实阚大先生一开始他所关心的，完全是少夫人在《太阳岛》与爱香相见、相认、相亲……这时在他思想里，哪还有老道姑去到《太阳岛》疗养之事的空间啊！那只不过是少夫人一片善心罢了。就像游走乡间屯落那些打板抽贴的，看命算卦的，相面行医的……只要屯中哪家能供一吨饭或留住一宿，他就送你一卦或相一面做为回报。“哼！《八封图》……还不屯里常见过的那一套？”显然那老道姑是为回报少夫人这番盛情、善意才来这一出儿的。少夫人这时一定是想见当年被丢在这边的小妹心切，就委托无生和尚接去两姊妹…… 半晌，大消停见阚大先生未说话。他这才问：“姐夫，你说你明白了……明白啥了？倒是说呀？” 阚大先生却所问非所答的反问道：“你姐和他姨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消停见他心揣着的“明白”不愿告诉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就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哼！还不都那套迷信？”阚大先生抬起屁股就走了。 “迷信……你不经常干那种事吗？”大消停对着他走去的身影眨吧眨吧睛睛，“这么说那《八卦图》之说，不是老爷子亡灵不安，往后家里也不会不消停……嗬！”他也明白了——只有经常干过迷信那活儿的人，才知道那是迷信！阚大先生这时刚出房门还未走到院心，他站屋地冲着敞开的窗口不禁唤了一声，“姐夫？” 阚大先生一回头，站在屋地的大消停冲他笑了笑说：“姐夫？陈朗给你带回来的那瓶好酒……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的品尝吧！” 阚大先生吧哒吧哒嘴正欲回他一句，不觉唇边浮起一股酸汲汲异味儿。他未再说啥就走进前院家里去了…… 出家人不打狂语。无生和尚说的《八卦图》，就是那年冬夜场院屋里包裹刚降生婴儿——郝爱竹的襁褓，是婴儿母亲——周香竹小姐身上的兜肚。原先兜肚上的百荷、蜂蝶……已经摸糊不清，上面全被留下的陈年血迹、污垢占满了，一疙瘩一块儿……形成了人们不懂的一张图。但是，那上面却负载着死去的——当年小伙计郝成子的独特人生；负载着是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种种个人运命。有已经死了的，有活着的，有快要离去的……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自己还与这件早年保存下来的襁褓兜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当无生和尚带姊妹俩来到《太阳岛》第二天，早饭以后人们就齐聚在老道姑周香竹病房里。是少夫人司琪请求疗养院临时给安排的。房间挺大，很宽敞。自打司琪从医院把大妈接来的那天，田妈就陪她住在一起。现在她扶老周香竹靠床头半坐起来，爱竹偎靠她身边，爱香紧挨爱竹坐在了老周香竹身右侧；哑巴兄弟与田妈此时此刻心灵的激动？还是当年、当时她心跳声的回响？唉！她看看右边女儿爱竹两姊妹；又看看邻床坐着的田妈、哑巴兄弟；再看看凳上坐下的司琪和无生和尚……目光亲亲的，暖暖的。 司琪说：“大妈……您现在不宜多说话，就先请无生师付给讲讲吧？” 无生和尚知道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现在跟随方付官离境到了香港。那边此案未告破；这边还不能马上母、女相认，于是他看了看少夫人郑司琪，像是争询的说：“那……老衲就从那年冬天，周家大院小伙计夜半敲开庙门说起吧？”于是他就讲起——那年冬季，兵荒马乱，乡下一些有钱大户纷纷逃往长春……那年冬雪大，天嘎吧嘎吧的冷！《普陀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咣咣咣……”这样拚命的敲击了半天，小和尚无生出去打开庙门，一看是周家大院小伙计——郝成子。没两句话，小和尚就把郝成子打发走了。于是他就走向茫茫的寒冷风雪黑夜里…… 初升太阳悬上江岸树梢，阳光斜照房里，透过窗上玻璃，刚好爬到桌上立起的那幅绢画和绢画前面的襁褓兜肚。仿佛是遥远的两种时光闪烁，就像绢画与襁褓兜肚它们在交互辉映……无生和尚似乎把相距遥远两相时光的闪烁，真的当成了“八卦”在讲述……这时候，虽然母、女尚未相认，但在卦内天然母、女情深，《太阳岛》上老周香竹这间临时病房里已经亲暖融融了；然而卦外野鬼阴魂未散，却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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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四 章 93 脚踏悬崖不顾面前深渊 陈朗到香港一下飞机就像身陷迷魂阵，懵圈了。这倒不是由于香港是个国际大都会，眼花缭乱才让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懵怔怔等着姥姥和方爷爷的招呼。在他的想象里——香港，繁华的商贸、奇妙风情以及从未见过的异景、异人，资本家的乐园，一个自由的花花世界……当他来到香港，身临其境后跟他想象的香港一点都不一样。他到香港已经三天了，住在港口附近一幢大楼里。方爷爷说是舅舅企业分支出的一家远洋海运公司。这三天看到的，都是和内地一样的高楼大厦和他在深圳见过的那样的外国人——黑人、白人，各种肤色和长相的一些男男女女……他到达香港当日，走出机场上了前来接他们的车时，他还像家人似的兴高彩烈问了一句，“姥姥，我们是去舅舅家吧？”方正仁看了一眼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我们还是先到孝先企业分支出的远洋海运公司吧？住那边会安静一些……” “方爷爷？”他像家里个孩子什么事不懂问大人样的说，“舅舅不是在香港等我们，一块去台湾看望外公的吗？” 方正仁嗬嗬一乐，来接机驾车的阿梦立即便说，“总裁在香港找的那位德国大夫，一时脱不开身，去不了台湾喽！总裁打电话跟守在公爹身边的少夫人商量——决定给令尊大人转院接来香港治疗。这不？你们下飞机前，总裁刚刚登上飞台湾的航班……”方正仁朝驾座一努嘴，告诉他——这是跟随他舅舅身边的阿梦。特地留下来照顾他们的。 “现在，你舅府上只留个老仆人看门了。我们暂时还是到海运公司吧？在那吃、住都有人照顾，会方便一些……”方正仁说，“晚上我给你舅打个越洋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到香港了。我估摸最多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你舅跟你舅妈就会陪着你外公回到香港来的。” “方爷爷，这么说我跟姥姥就不用再去台湾了？” “那还去啥……” 就这样他们来到《华生》远洋海运公司这幢过了时的高层建筑，安排他们住下的。是十八层的高级客房。这是这家公司早年专为招待客人预备下的。单独的食堂、餐厅、游艺室……与公司相隔绝。客房装饰很特别，尤其每间客房都是早年装饰起的木制日式风格门面。有的门楣上装饰木制雨阘；有的门框两旁装饰着翠竹门廊；有的……，一间间客房就像盖在楼内的一座座房屋——房中房。乍一看，或许给人以家的感觉，陈朗怯生生感觉这是别人的家。当阿梦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的门旁，回头对陈朗示意说：“陈朗先生？您住这间……” “哦，”陈朗胆怯答应一声，却未敢往里进。而是畏惧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胳膊说，“姥姥住哪儿?”、 “噢，”阿梦一回身说，“就在您对面。你们祖、孙相邻……”说着就带他们走进房间去。 房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各方面条件都不比五星级宾馆差。一进房间，似乎陈朗的两眼就不够用了，看到什么都感新鲜。他扶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下后，自己还紧挨姥姥站立身边，两眼浏览起房间四壁，早年墙壁上的彩绘——色彩脱落，破损陈旧，甚至露出底色……已看不出原先绘制的些什么了。但上面却透着一种神秘、奇异风情。他这才第一次有了身在陌生境地，远离家乡的稍许孤独感觉。这时能安慰下心境的——只有等待舅舅、舅妈从台湾陪姥爷尽早回到香港来，那时他就可以跟姥姥住在舅舅府上去了。咋说那也是自家人呀？ 他的这些表现以及心理反映，方正仁都看在眼里。见他站立半晌紧挨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他这位姥姥在沙发上坐下来。方正仁不禁笑笑问他：“嗬嗬！头一次来香港吧？” “噢，到过一次深圳，本来想过这边看看的……”陈朗又恢复了平静。说，“后来就遇到那个冒充老道姑的骗子，当时见她可怜，就给她买了车票，又送她上火车。这香港……嘿嘿，就未来成。” “这回就好好看看吧？站在这十八层楼的大厅，就能看到半个香港……”方正仁安抚的说，“明天就叫阿梦带你四处逛逛，先玩两天……啊？嗬嗬！”说完就唤了声阿梦，尔后两人走出去了。直至晚餐也未见方正仁跟阿梦回来。 餐厅在这十八层一侧的头上。与他们所住客房中间隔着大厅，全是落地玻璃窗，路过时陈朗朝窗看了一眼，倏地就目光畏惧的收回，不敢往下再看了。不知怎么？他脑子里这时迸出北方乡间一句老话，说人死后的阴间有“十八层地狱！”。可这是人间的十八层高楼啊！怎感毛骨悚然，浑身颤栗，这么疹得慌呢？吃饭的时候，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问了声招呼他们那人：“嗯，怎就我们祖孙两人呀？” “方老付官跟阿梦到下边港口海轮上去了。”招呼他们那人说，“走时叫我来招呼你们祖、孙二位的……” 他们也未再说啥。吃过饭，窗外已华灯初上，香港的夜生活正是开始的时候。招呼他们那人问，“要不要下楼到港口玩一玩？”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一路累了，想回房里歇息……于是陈朗就扶她回房了。他陪姥姥默默坐了一会儿，就回到阿梦给他安排的房里……他房间什么样？都哪些设备？四壁彩绘是不是同姥姥房间一样？他连看也未看，开灯上床就躺下去了。连衣服也未脱，灯也未关……这一夜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脑子里只一个念想：等两、三天后，舅舅、舅妈陪老爷到了香港时，他就会以岳母郝爱香的名义接受一笔遗产。 第二天阿梦来说要带他出去玩时，他先看了看姥姥。姥姥说，“你头一次来香港，好玩的地方挺多……有阿梦领着你，姥姥我也就放心了！” 他毕竟是头一次来香港，自己又不知哪里好玩或不好玩的。只能随着阿梦带他到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了。好玩的地方挺多？可无论到了哪儿都拥满着旅游购物者，人头攒动……这也没啥特别的呀？他们来到一条繁华商业街，一幢幢高楼，一户户商家，门庭大敞，显露着里面富丽堂皇……不觉之间，由门庭内透出那种叫人痴迷欲醉的靡靡之音，飘洒在街道上，飘洒在行人脚下，他不禁抬头一看门脸匾额——《艳春楼》。噢？妓院……他诧异看了一眼身边阿梦，“这是想带我来逛窑子？”然而阿梦脚步未停直朝前沿街走去……他又回头朝走过来的楼上仰望一眼，《艳春楼》楼上窗口探出一个个油头粉面年青女子的脸蛋儿，还冲他们招了招手。这时，带着他的阿梦在前边出了街口，拐进这条街巷子里。巷子似乎很深、很狭窄，一条石铺的小路。他也未顾得多看，见前边阿梦突然站下来，他急忙追赶上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阿梦没理他。半晌，冷丁的一声，“对！就是这儿，一定是这儿……”便对着前边拐角的一幢拆除的两层老楼，还残留一个楼门未拆除，就像一个人砍掉半拉身子，上、下两层孤伶伶矗立那里。又旧又破的原来红色墙皮已经斑斑驳驳脱落掉了。他们走到残留下这小节楼时，见一层没有门窗，四壁出现大、小不等的豁口，里面地上横七竖八躺几个人，乱糟糟的像堆垃圾。他们走过时，一股臭轰轰异味儿直打鼻子。再往前就是拆除楼时留下来的——与之这节残破两层相连接的楼梯间。残桓断壁，未清理的瓦烁……不过上楼的这节楼梯还保留着。但楼梯间拆除了，楼梯成了个露天的。 不知道阿梦为了什么？未加犹豫的就上了楼梯；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乖乖随着上去……二楼房门未关，紧对楼梯。房间很大，空荡荡的。未一点生气。虽然屋里有张木床，却不像有人住。床上乱糟糟的破、旧被褥耷拉到地上，床头一个大纸箱，敞着口，看得出里面盛的都是些破衣滥袜什么的。阿梦一进屋就在床上、床下像是寻找什么？然后捂着鼻子又一件件翻腾开大纸箱那些破滥衣物来……大概未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吧？最后带他走出来了。沿着露天楼梯走下时，他见阿梦满脸沮丧的自语了声“莫非搞错了，不是住这儿……” “谁呀？”他脱口问了声。紧接就很后悔，跟人家又不熟，干嘛要问这儿？ 不料阿梦却回了声说，“小桃儿……” 他本想问，“小桃儿是谁呀？”又怕是人家隐私。他正欲问又止时，突然哗啦一声——楼梯缓台一只脏水桶覆盖的一打破碎的硬纸片被他碰掉了。他冷丁低头看去，见散落到露天楼梯上的碎纸壳中，有一张像是放大了的照片。他不禁哈腰拾起——原来是幅名星照。头戴女士时风帽，面罩青纱，恍恍惚惚一张女人的脸……不过照片被撕掉半截，只剩上半身了。再加日晒、雨淋，面纱罩着的眉眼已模糊不清了，只剩大略个轮廓……他立即紧走两步递给阿梦说，“你看——是她吗？” 其实到现在阿梦也不知道小桃儿什么模样儿？只听人说过她是她那个年代一等美人。再加他去广州听方正仁描述，他肯定这就是小桃儿。 “嗯，只剩上半截的全身照，也会感觉出身段、线条……以及面罩青纱之美。未想到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样有风彩？”阿梦似侥幸的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露天楼梯，路过一层的无门没窗那间破损垃圾屋时，突然他感觉像是里面有一束目光正盯着他们。他不禁扭脸看了一眼，“啊！”倏地收回目光不敢看了。原来是个脏兮兮的——又丑、又怪老女人，倚着屋门的断壁上，一双烂眼圈正对着他们直眨咕，一滴滴浓液往下滴落……恶心死了！ 龌龊！龌龊！他连头也未敢回，紧随阿梦身后……急忙上了巷道。阿梦告诉他，说在香港这儿一些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和疯子什么的……都是找这样地方过夜存宿的。遇见后赶紧躲开就是了！ “这还不就跟早年爷爷说过的“花子房”一样吗？听说旧中国在大陆的集镇上就有过……”他有些乏味了。在他眼睛里，香港不过也就如此。昨晚听方爷爷说，去了台湾的舅舅已经为姥爷办好各方面手绪，后天就跟舅妈接姥爷回到香港来了。这时他感到，与其这样跟着阿梦出去玩；还不如陪着姥姥说说话儿，等待一家人团聚。 他跟着阿梦回到《华生》公司，上了十八层楼后就不想再跟阿梦出去了。不过阿梦再也未来叫过他…… 这天早餐时，他见方爷爷闷声无语一句话也未说，餐后到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屋里拎他的小手提箱就与阿梦出去了。 他们下楼走去后，他偷着问姥姥说：“方爷跟阿梦……这是要去哪呀？” “带着昨天捡到的半截照片，又到你们昨日去过的那间老屋去了。”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你方爷爷说，一定要在你舅和你舅妈把你外公接来香港前，找到小桃儿……” 又是小桃儿——露天楼梯缓台盖脏水桶的废纸片里的那张半截《明星照》。他这才诧异问：“姥姥？昨天我从地上拾起半截像片时，就听阿梦说是小桃儿。那，小桃儿是谁呀？” 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告诉他，说你方爷爷当年到香港来时，花了大价钱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一个妓女，是香港出名的东方美人。“唉！婊子，到啥时候也是个婊子呀？到头来……还不是把你方爷爷给坑了嘛！”接着她就像自己经历过的告诉陈朗——方正仁教给她的话。说那时她与你姥爷还未有完婚就逃离了大陆。你姥爷溃退台湾不久就接到命令——赶赴韩战战场。出发前就把他最信任的付官你这位方爷爷留下来，派他到香港府上与家父约定，三个月后韩战结束回到台湾时你姥爷就来香港与她完婚，还特地叫你方爷爷带给她一件他身穿的西服“马甲”。那可是你姥爷多年的积蓄都藏在“马甲”里的呀？“马甲”内有密码写的：外国银行、存箱……当晚你方爷爷就住在小桃儿那儿。“因为你方爷爷第一次送我来香港那时，就从妓院把小桃儿赎出来了，并买了房子……他戎马一生，也算在香港有了个家啊！第二天你方爷爷亲自把“马甲”交给我的时候，我并未在意“马甲”藏的什么积蓄？当时感动的我只把它当做你姥爷的一颗心、一份真情珍藏起来……”她说，“不久传来消息，说你姥爷在韩战战场上阵亡了！这，简直就晴天霹雳，我抱着“马甲”哭了三天三夜，感到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投海自杀未随，被一位德高望重老道长收为道徒。这次你方爷爷在大陆找到我后才知道，自打我失踪后，金府上、下所有人四处寻找，最后在海边见到这件‘马甲’，都以为我投海身亡了，金府老爷把‘马甲’当做我的遗物，就让你方爷爷带回台湾，随你姥爷遗骨埋在一起，说活着时未能完婚；死时就地下团圆吧！也真就鬼使神差，你方爷爷回到台湾后才知道，原来阴错阳差——你姥爷阵亡的消息是误传! 是在战场受了重伤。部队一撤回台湾你姥爷就坐上了轮椅……当时你方爷爷把“马甲”还回你姥爷时，你姥爷发现‘马甲’里没了秘写的那一大笔财宝的代码！又一看——根本就不是他带给我的那件。你方爷爷这才知道原来的那件“马甲”被调了包。” “啊！”听到这，陈朗不由一震惊。“那么后来呢？” “由于当时你姥爷听说我为他殉情而投海身亡……他悲痛欲绝，也就顾不得“马甲”被调包的事了。每天都到海边去寄托对我的哀思，后来就形成了《清明祭海》。五十余年了，年年如此。但是你方爷爷一直都保留着调过包的这件“马甲”。开始还以为是金府上某个佣人干的，他心里总像结起个大疙瘩。五十余年后，真正给“马甲”调包的他那个妓女小桃儿。听说我还活着，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四处张贴小广告，约定七月十五“哑巴墓”前相见——还回“马甲”。你方爷爷这才知道是小桃儿当年所为。“这个臭婊子！”你方爷爷简直就气炸了肺。拎起装有调过包的“马甲”皮箱就与你姥爷告辞，他想此番到大陆路过香港时要找到小桃儿……当即你姥爷就给香港的你舅打电话商定——等把小桃儿调包了的“马甲”拿回后，“马甲”上藏匿的大笔财款，留给当年丢弃大陆那边的小女。倘若现在那个女儿不在了，就留给她的后代或留给当年收养小女的那家好心人…… 一片谎话，都是方正教给她这样说的。真就像演戏，进入角色后假的也变做真的了。何况这本来就是方政仁个脚本。她在告诉陈朗这些，说到伤情处还不泛要悲切哽噎一声。 陈朗听的很激动。泪眼汪汪看着姥姥……再未敢插话。随着她上述告诉他的这些，他心潮上、下起伏。她说，“你方爷爷怕小桃约定的七月十五是农厉？那样时间太长了，担心到时候又要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在你舅和你舅妈陪你姥爷从台湾来香港之前这两天，能先找到小桃儿，把原来的‘马甲’换回来……这不？早餐后就拎起皮箱叫阿梦开车出去了。” “哦 ！”陈朗很感动的说，“方爷爷叫阿梦开车出去，原来还是……”他兴奋的心里边像开出了一朵花。方爷爷这可是成就他们得到‘马甲’上那大笔财款的啊？他陪姥姥吃午饭时，方爷爷未回来，“嗯，准是找到了小桃儿的住处。这对五十余年未见老情人，此番相见会怎样呢？”午饭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想象，“都八十岁的人了，还会怎么样？说不定方爷爷会带着当年那东方美人，身带她调包‘马甲’到这儿来向姥姥陪礼道歉呢？”不知什么时候，他想象着，想象着……美滋滋睡了。 “这个臭婊子？现在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一声怒骂冷丁把他惊醒。 “五十余年过去了，当年的美人失去了风流……莫说后来的人不知道小桃儿是谁？就是同代一些人怕是也忘了小桃儿这个名字。” “噢？是方爷爷回来了……正在对门姥姥房间里。”他立即振作起精神，跳下床走向了对门姥姥的房间。他这才知道，方爷爷与阿梦开车出去非但未找到小桃儿，就连她住的破损老屋也和昨日一样——没人。倒是见到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座《哑巴墓》。他走进房间时，方爷爷正给姥姥看他拍照的一幅全景照片——海岸山坡，石牌林立，大片墓园，山上面全被荆棘、蒿草和矮颗树木覆盖着。方爷爷用手指点了点墓园外山上面一个角落影影绰绰像是树丛中歪歪斜斜一座石牌说：“就是这儿——她小广告说的《哑巴墓》。明天就是7月15号了……” “你不是说，死人的祭日都是指农厉说的吗？”姥姥说，“你咋糊涂了，明天可是阳厉的7月15号啊！” “今天哩哩拉拉的……就有人去祭墓的了。他们说香港回归，百年雪耻，再不能按照老黄厉去祭祀祖先了。实在按奈不住心里边的欣喜、兴奋，就提前按阳厉来告慰他们地下的百年亲人了。说不准那臭婊子约定的时间……就是指阳厉说的呢？”方爷爷说，“明天叫阿梦陪着你……他已知道了《哑巴墓》所在的位置了。” “让朗儿也一块去吧？总比外人在身边强！”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看了一眼陈朗说，“有朗儿陪身边，我这心里边也就踏实了。” 陈朗心里暖乎乎的。倒底是他丈母娘亲生母，“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当然不希望只跟着外人一同去的……”他有点感激涕零的味道，“姥姥？……” “那好吧！陈朗？明天就让阿梦开车送你陪姥姥去‘哑巴墓’……”方正仁随后把皮箱递给他说，“这个，明天你带着……她真的是良心发现，明天能顺顺利利把‘马甲’还给你姥姥则罢；倘若耍什么花招，你就打开皮箱，拿出当年她掉包放进去的同样一件’马甲’交给她，逼她把当年你姥姥那件‘马甲’拿出来！”说完又放了句狠话，“这个臭婊子……要再敢耍花招？就叫她用命去补偿！” 陈朗看方爷爷对这个小桃如此的愤恨，他心中有了数…… 第二天，晴朗的香港秋空，几朵白云轻漫在天上飘浮……大约八点钟左、右时间，阿梦开车来到郊外海边山坡这座公墓园。这时大海正在涨潮，潮头拍击海岸，“哗！哗……”一路上波涛奔涌化做了一阵阵叩门声，仿佛在冲着公墓园里招唤。树木、花丛环绕着一排排墓牌，沿着山坡一直向上沿到山顶。阳光照耀下，一声声击岸波涛，呼应山坡上虫鸣、鸟叫……偌大一座百年墓园，醒来了！ “嗬！好大的气势啊……”霎时陈朗感觉中，似乎方才置身在香港。他到香港的两天来，如果说他的心思还徜徉在他美丽的未来梦境中；那么现在他正真实的踏上美丽梦境边缘。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激动还是忐忑，总之心里边“蹦蹦蹦……”跳个不停，像敲鼓。他下车后，急忙回身拎起小皮箱，又殷勤的扶那位姥姥下了车。阿梦从车后备箱拿出事先预备的鲜花，递到了黄阿娇怀里。 “陈朗，先扶你姥姥进去吧？”阿梦说，“等我把车停靠到前边的路旁那儿……就去赶上你们。” 陈朗亲暖的搀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走进面向大海的公墓园正门。穿过头一排墓牌，正一步步向上爬去时……方正仁打个出租车赶到了。他把出租车打发走了后，嘱咐阿梦说：“今天小桃儿真的就出现《哑巴墓》前，如果顺顺当当把当年调包去的‘马甲’拿出来；就叫陈朗把皮箱里那件‘马甲’还给她。倘若不是她小广告上说的那样，就把她当成‘马甲’从后山小路给我托下来……哎，对了——昨天我们发现后山那条小路记住了未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快由后山小路脱身，我在山下车里等你。” “那么，他们俩呢?” “不管了……抛出去！” 方正仁嘱咐完，就上车，直朝前面开去……阿梦急忙走进墓园，追赶上他们。这时偌大个公墓园内，只稀稀拉拉散落几个男、女，只顾各自在墓前祭拜，告慰地下亲人……谁也未有理会在这偌大墓群里，正穿过一座座墓牌拐来拐去三人中还夹着一个老道姑。当到了公墓园尽头，再往上就是矮棵老树、蒺蔾和荒草时，陈朗说，“怎么还未到……这《哑巴墓》在哪儿啊？” “到了……”阿梦用手朝墓园外山旯旮一指说，“就在那边。”于是陈朗搀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跟随阿梦身后，小心异异躲过一簇簇荆棘，趟过蒿草……来到一块歪歪斜斜欲倒未倒写着《哑巴墓》的石牌旁；石牌后面本来是水泥造成的一盔坟墓，坟墓破裂的水泥缝隙长出浓密的长棵荒草，阳光下簇簇荒草倒伏在坟头、墓顶……像女人披散的一头长发。咦！小桃儿干嘛要约定在这样个地方呢？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一见这种荒芜景象，不由一种天然神秘的凄凉氛围笼罩上心头。她惊束而诧异叨咕了一声，“小广告约定的七月十五，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陈朗侧头朝刚刚走过来的公墓那边望了一眼，公墓园里的祭墓人好像比他们过来时增多了，“姥姥？兴许那小桃儿还在路上……我们先等一等吧！”说着他就放下手拎的小皮箱，接过黄阿娇手捧的鲜花插上坟头，又回身扶她在一堆倒塌干草上坐下来，然后拎起小皮箱走去山坡高处一棵树旁，朝着山坡下面瞭望着……每到公墓门前停下的车他都不放过，看着下来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是在公墓那边站下还是直朝这边拐来？就在他这样期盼张望的时候，阿梦转绕到墓后去，本来他是想再看一眼墓后那条下山小路隐秘的路口，不料“咣啷！”地一声——他脚底被伴了一下，“噢？墓后荒草棵里好像埋的什么……”于是他蹲下去，拨拉开荒草——一把破铁铲、一个锈迹斑斑小铁锤、一把军用匕首。“嘿！”他不禁捡起匕首，拿在手上赏玩起来…… 这些东西，是小桃儿想撬开《哑巴墓》口要用的。这两天每天一件的从家里带来埋在草棵里的。这把匕首是当年那天晚，方正仁气急败坏甩向她面部上的一把利刃——是她从此被毁了容貌的——方正仁当年随身携带过的一把杀人武器。 陈朗啊！这个北方乡下傻小子，让人引上了悬崖边……还只顾一心想着登高望远，不顾眼前脚下的万丈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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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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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冰冷天空下的翁婿亲情 混乱中，无生和尚给老周香竹把了把脉，说是“一股急火攻心”。就叫人把她抬到屋里炕上去了，说再慢慢等她醒过来……然而等到了起灵时，灵堂停放的红棺在一阵哀嚎声中抬出去了，耿直、善良而倔犟了一辈子这位老人埋葬了墓地，西窗下搭建的灵棚拆了，在这儿捞忙的些邻人们也都各回各的家了……昏厥的老周香竹还未有醒过来。 冰冷天空下这座农家小院，空落落的笼罩上一层默默的哀伤。出殡发送出去老人回来，爱香没有回到前院她自己家的房里去，而是在女儿秀敏相扶着直接进了后院他爹生前住的东外屋房里。这时郝爱竹失落落站在屋地墙角；大消停呆呆坐在靠北墙的那口木箱上，爱香走进屋看了看爱竹，未说话就走去她身旁。老姐俩这样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就挨肩站立在那儿……相依、相偎，似乎这样相互各自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慰藉吧？两双伤痛目光留连在身旁一口老柜上——柜面放着一把掉了漆的瓷壸，两只瓷碗，还有老爹出门经常别在裤腰沿上那杆短烟袋……凡老爹使用过的物件，哀伤的目光都亲暖暖的一遍遍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炕上，老周香竹还在昏迷之中。守在身边的无生和尚一会为她把把脉；一会又为她把了把脉；一会儿……脉象很慌、很乱，始终也未平稳下来。“阿弥陀佛……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深了啊！”做为县政协常委的这位老和尚，除恶扬善既是他佛规教义；也是他社会责任。原本无生和尚是想揭穿昨夜与阚大先生同来的——冒充当年周香竹小姐的假扮的老道姑，（竟管尚不知冒充周香竹的假道姑什么意图？）未想在县里什么部门当干部的阚大先生女婿，跟他岳父一样认妖为亲。起灵出殡之前，陈朗叫媳妇秀敏陪那个假姥姥一块回城她们的家去——给他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说他回城后马上就跟姥姥一快去台湾看望那位将军外公了。两口子话语未合吵了起来……当爱竹和大消停走过去劝他——不要贸然随人而去时，他就跟聊斋志异小说中一些人物一样，立刻对姨丈跟姨丈母娘翻了脸。“这个姥姥就是假的，我也认了！反正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个……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唉！现在老和尚只能被动的来保护当年的这个周香竹小姐了。在那动乱年代郝施主能把他的家事、真情……全告诉无生和尚。无生和尚知道这是对他的信任。“有一天，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能回来母、女相认……”这既是郝施主的心愿，也是他一生的期待啊！现在郝施主驾鹤西去了，他生前还未来得及与无生和尚见上一面就匆匆走了。但他的心愿，他的期待……全寄予他这个老和尚身上了。可老周香竹到这时还未醒过来，他有点焦急。现在见郝爱香娘俩走进屋，他就把秀敏叫过来商量说：“脉象还很慌乱……能不能先给注射一针能稳住心神的药液啊？” “噢，我来的那天，打医院带来的药物里有一瓶镇静剂，给姥爷还未用上……正好就给师付点滴上吧？”秀敏说完，便进到里屋去拿过来药箱。就在她配药的时候，大消停从靠北墙木箱那儿走过来，给吊瓶预备了挂绳、墙上挂勾……然后跳上炕把躺着的昏迷老周香竹往间壁墙这边靠了靠……一切准备好后，秀敏就在老周香竹一只手背上找好了血管开始输液……这时，屋里所有人怕是都期望老道姑快点醒过来。本来老爹冷丁的失去，就够“熬遭”的了；如果老道姑一直昏迷不醒出什么意外，那要让这个于事无争的安分守己家庭可怎么办啊？所以当炕上这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站在地上屋角老姊妹俩的目光，转移到昏迷的老道姑身上来。“可千万别出啥意外？快点醒吧！快点……”她们静静的看着秀敏挂起吊瓶、在老道姑手背找到血管、插进针头、开始了输液……少顷，无生和尚把两根手指放上老周香竹另一只手腕上，看了一眼站在炕沿边的大消停，示意的“嗯”了声说，“慌乱的脉象……开始缓和了。”大消停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走向他刚才坐的靠北墙那只老木箱，刚转身欲坐未坐时，冷丁被站屋角的妻子郝爱竹惊叫了声给唤住了。 “哎，莫坐！”郝爱竹急忙过来扒拉他一下，就把木箱闪开，“你看，这木箱盖上面是啥？” “呵？封条……”大消停似乎方才发现这只老木箱上了封条。他懵怔看看妻子，诧异说，“昨傍黑我回来时还未有呢？这是什么时候封上去的……谁干的呀？” “自打我记事就有这口老木箱。整天都上着锁……从未见爹打开过。”郝爱香也走过来说，“这不？上面这把锈迹斑斑大锁，就有钥匙怕也打不开了！不知谁这么讨厌……还给贴了封条？” 半晌后，地上的大消停跟这姊妹俩围着靠北墙这口老木箱，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诧异的小声嘀咕着……炕上为老周香竹输液的药瓶已点滴完，秀敏刚由老周香竹手背上血管拔下针头时，阚大先生领着邻家大叔和自己侄子长锁由外面走进来了。 “无生师付？”阚大先生一进来，并未去理会围着木箱正嘀咕的家人，而是指了指炕上躺的老周香竹，直接问无生和尚说，“她怎么样了？” “阚施主放心吧？”无生和尚又给把了下脉，但很快把脉的手放下来说，“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的。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老衲就把她带回寺庙先静养两天吧？就不在这儿添熬遭了……” “那也好，也好……”阚大先生眼珠儿倏地转动一下，接着就婉转的说，“哦，那可要提前安排车呀？不知无生师付打算什么时候……？” 无生和尚听得出来，这显然是驱撵他们快点儿走……但无生和尚又何尝不想早一点就回到城里去呢？他知道，这时他跟这个平时逢人都要高半头的屯大爷——阚大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何况他 “鬼迷心窍”正沉溺一场美梦里？即使无生和尚想让老周香竹与郝爱竹母、女相认，阚大先生就是第一道障碍！何况女儿还沉浸失去爱父的哀伤中，冷丁出现个亲生母亲……这在感情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唉！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了？”无生和尚这时恨不得立刻就找政府……通过官方说清事实真象，也好叫这隔海两离半个多世纪的母、女团圆；也好了却郝施主生前对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一片苦心；也好叫他老和尚不辜负郝施主生前对他寄予的期望。于是他说：“等她一醒过来就走……” 这时天已是下半晌了。阚大先生一听，二话未说立即就叫长锁回去给车加满油。长锁有点不太情愿，自扭扭的……站那儿未动。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了一句，“还不快去……天都啥时候了？等她醒来现准备能赶趟吗！” 他一句厉声吆喝，惊动了正对着靠北墙木箱三人。他们回过身来时，不情愿的长锁似无奈的慢吞吞走出屋门……爱竹看了看丈夫大消停，似乎方才明白是怎回事了。 “无生师付？不能这样就走啊……这人到现在还未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静养两天才行呢！”爱竹说，“你看，我们家刚刚发送出老人，你们现在就走……一旦路上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爱竹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无生师付这也是体谅我们家啊？你未听陈朗说这人的来历吗？她多在这一天，咱家就多一天风险……可要承担我们谁也想不到的责任呀！”阚大先生抢先就说，“再者说了，老爷子刚刚发送出去……家里有许多事还要处理呢？” “什么？陈朗说……”大消停一趟古城报丧送信，就让他对这个从农村家里走出去的外甥女婿陈朗有了另外种认识。那天在城里他跟长锁被陈朗支来支去……等了一大上午也未见他一句准话儿。当时长锁就恼羞成怒的说他这个姐夫——说话二八扣都扣不住！也不知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而他岳父阚大先生，却拿女婿当成了自己的荣耀，逢人见面为显示他远见卓识，常常要引证他女婿的话来说事儿。这不？现在又拿陈朗灵堂里发疯的那些话，来威胁爱竹。大消停有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有啥责任都由我们后院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前院的；当然更不会影响到陈朗的前途……再者说了，老爷子发送出去了，除了这房里空落落的，也没啥事需要处理的呀！还是照爱竹说的办吧？她醒过来不能马上就走，等两天身体全恢复了再说……啊？” 阚大先生自来对这个连襟妹夫就未当做一回事，前、后两院多咱都是他说啥是啥……大消停从未有反驳过。未想现在他竟不顾外人在场跟他顶起嘴来了。“嘿，真是不到火候不开锅啊！” 阚大先生不由恼怒的想，平时这个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我还真小瞧你了？他往大消停身后木箱上瞟一眼，然后朝大消停讥讽的“哼哼！”一笑说：“那好哇？无生师付跟邻家大叔都不是外人……现在老爷子已经走了，我们家的事也不可再隐瞒了吧？这不，我刚一提家里事需处理，你这大消停……哈哈！可就再也消停不了不是？” “呵！”大消停冷丁感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惊疑的两眼瞪的很大，对着他。屋里人也都意外的把目光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就连妻子郝爱香、女儿秀敏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啥意思？ 于是他把县里发现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婴儿线索，找到陈朗……最后落实到爱香身上。当县里派陈朗回来索取证物时，他阚大先生感到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怕引起家里震动，他跟他女婿就把实情隐瞒下来了。未告诉爱香，对后院的爱竹和大消停也未说，只是问些爱香小时候身上带的、家里摆的、柜里藏的、或十年前老太太死时留下来什么物件没有？结果爱香本人不知道；爱竹也从未看到过……当时老爷子又在病中，背地里他翁婿问过病中老爷子，老爷子像很烦燥，不说话，直摇头……直至爱香生母找来才知道，老爷子生前确实隐瞒了。他发病那天晚刚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还未来及说出亲生父、母是谁？或留下什么证物时，就病倒——再也说不清话了。唉！阚大先生不禁长叹了声说，“未想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了……可人死那当年的证物不能跟着一块死吧？” 在一旁的邻家大叔，见他说话一反往日常情。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感到很蹊跷，便不在意的随便问了一句，“什么证物呀？还让大先生这么上心……” “爱香生父是当年的守城将军；生母是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他们要弃城逃走了，把孩子留下来……大叔，你说能留下什么证物？”阚大先生接着就说，“当然了，方付官去接爱香生母的那天留下来不少钱，时局变化，那些中央票子……不流通也都白瞎了。而证物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打实的硬头货。爱香生母临走时，把脖上挂的一把银锁摘下给孩子戴上；由家出走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给孩子留下来，还有一枚戒指、一双玉镯……”他还未说完，屋里人不由 “啊！”了一声。震惊、诧异、迷惑……一时混在了一块儿。而坐在炕上的无生和尚则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到大可从来都未见过呀！”郝爱竹这样说时，扭脸去看身边爱香，爱香倏地低下头回避开了她目光。 秀敏走过来悄声问：“妈，爹说的……是真的吗？” 郝爱香神秘悄声耳语说：“是你姥姥告诉的……”她一直怯生生对那个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感到别扭，没有叫过一声妈。而这时，爱香第一次却称起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为她女儿的姥姥来。郝爱竹方才感觉出来——姐姐跟她开始生分了。她冷冷回过脸来，见姐夫阚大先生正哈腰对着木箱上摆弄起上面那把大锁，犯难的自语了声，“这锁头都銹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 “姐夫？这么说……这封条是你贴上去的了！”大消停像是吞咽了一口气，尔后说，“既然箱里藏着金佛、银锁、金镶玉嵌戒指……把锁砸开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上道封条呢？” 说着就回身到堂屋地拿来斧头，朝阚大先生手上递去……他见阚大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接，就紧接着又说，“那，姐夫？你看着……我替你把锁砸开！” “不要砸了……箱里没姐夫说的那些玩艺，尽是一些破烂！灵棚里爹遗体上盖的那张陈旧费纸，就是爹从箱里拽出来——贴到墙上去的。箱锁的鈅匙在我这儿，是爹临死前给我的。”郝爱竹急忙回身到里屋把钥匙拿过来，向姐夫阚大先生递去说，“姐夫，你打开看吧？不光是你说的那些，里面有什么东西你看好……就拿走吧？可这口破损老木箱放在这儿不能动！它放这儿都几十年了，就是爹的影子……” “噢？老爷子临死前把钥匙给了你……”阚大先生对着递过钥匙的爱竹，正诡谲眨巴眨巴眼时，大消停上去一把将箱上封条撕掉，然后回手就抓过爱竹手上钥匙，去开锁…… 阚大先生这时又意味儿深长的说：“哎，我说‘老消停’啊……平时都说你火上房都不知焦急！这回是怎么了？” “放心，里面要是真藏的金佛、银锁……也是你们的。我们瓜不上边。”大消停把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未打开。后来是爱竹把钥匙接过去，重新插进锁孔，“嘎吧！”一下锁开了。爱竹揭开箱盖，说了声，“姐夫，你找吧？”就退到后边去了。 邻家大叔、爱香和女儿秀敏都往前凑了凑，所有目光都注意在木箱内……然而阚大先生这时的脸上就像浮起一层氤氲，他狐疑的瞟了一眼退到后边的小姨子，两眼对着敞开的木箱已不在意地站那儿未动。可郝爱竹丈夫不愿担嫌疑，平时的大消停，这时候不能再消停了。 “大叔？你来做个证——我把箱里东西倒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姐夫说的那些……”大消停对邻家大叔说着，就从箱内上面往下一件件往外倒腾。一双打过补丁而又磨破了的破毡袜；一个断线的粗毛破耳捂子；一只秃毛笔；一个挤压碎了的鸟笼……当郝爱香见大消停倒腾出一个掉了茬的蓝花小墨壶；一本破碎不全《三字经》的时候，不禁跟女儿秀敏说；“你老爷一个大字不识，怎还有这些呢？” “哎，等等！”站那儿半天都像未在意的阚大先生，突然一挥手阻止住大消停。他一对儿目光，对着敞开的箱口，看到箱底一些零碎破烂堆里躺着个陈旧的洋铁盒子。盒子方型，式样精美……不过铁盒銹跡斑斑，失去原貌了。阚大先生哈腰从箱底把铁盒子捧起来，盒盖锈住已经打不开了。 “给我……来，我用斧刃把盒盖撬开。”大消停一手抓起板斧；另一只手伸过来接洋铁盒子。然而阚大先生连理也未理他，转身从柜盖上拿起那把老剪刀，亲自去撬盒盖。小心异异，一点一点的……唯恐碰坏盒里面的东西。 这时屋里人谁也未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撬盒盖……盒里装的是他说的金佛吗？只听“咣啷！”一声盒盖蹦落到地上。敞开的盒口忽地云烟氤氲，一股霉味扑鼻。“呃！”阚大先生心里一悸动，就伸手由铁盒里掏出一团破旧的脏抹布来。 “真拿豆包当干粮呀？竟用这么块埋汰的破抹布包裹着……”阚大先生以为是里面包裹着银锁、钻戒，就小心异异把这团赃兮兮破抹布，放上柜盖一点点铺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未有，这团抹布展开后，上面遍布着竟是一块块污点。似血迹，似尿痕……原来剌绣已经破损，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出上面什么图象以及颜色？或许是对儿凤；或许是双蜂、蝶；或许是……当阚大先生确认出这是早年间女人胸前戴的个兜肚时，不禁对死者生出几分不敬来。他暗暗在心里说，“真无聊！没想到这老爷子竟把哪个女人的兜肚留了一辈了？”他这样看着，想着……突然厌恶的团吧团吧一甩，恰好落到炕上老周香竹侧身躺着的嘴边。接着他沮丧的把空洋铁盒往地上稀溜溜一片破烂堆里一丢，吆喝声说，“快把这堆破烂收出去——烧掉！” “不！不能烧……”爱竹一听急忙由后边过来说，“这都是爹的遗物，放回箱里去……”说着就哈腰捧起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咣啷！”一声重新扔回木箱里。“这，也不碍你什么事？”显然她这话是带着气说给这位姐夫的。秀敏娘俩一听也都蹲下来，帮着爱竹收拾起这 堆破烂来…… “姨？”秀敏从地上摸起件破物，正欲往箱扔去时突然停住问，“这是啥呀……这么破。” “是靰鞡。早年男人冬天在外面穿的……你看，”爱竹摸起地上只破毡袜说，“这叫毡袜，是续在靰鞡里边的……都破碎成这个样了，在你姥爷心里呀……说明有多么珍惜！” “靰鞡，毡袜……”躺在炕上昏迷未醒的老周香竹闻声，忽地心底泛起一股温馨暖意，就像一缕阳光透进她的心口，热乎乎的。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她是回到了已逝去了的时光里；还是消逝掉的遥远时光又来到她身边？ 六十几年前冬季里的一天。晚饭过后，童年的小周香竹，手捧一双刚刚打过补丁的毡袜乐颠颠跑进伙房里去。这时小伙计成子哥正蹲在灶台下添火熬猪食。小周香竹一进来就把打过补丁的毡袜举到他面前说，“成子哥，你看？……” “哎呀！……”小伙计惊讶的一声急忙把毡袜接过去说，“你妈什么时候把这双破毡袜拿去给我补上啦？” “不是妈，是我补的。”小周香竹说，“妈说叫我学学针线……你看补的怎样？” 小伙计连连说，“好！好！太好了！……” 小周香竹笑着说：“往后再也不能露脚后跟了吧？嘿嘿！”她笑的那么甜，荡漾在小伙计心里。 遥远的时光啊！把人带走了，远去了……当年少女的笑声留在了一些遗物上。虽说爱竹不知道老父这些遗物上乘载些温馨感情，但她孝顺、体恤老父的心思，尤其老父现在不在了，就更不允许对老父的心意有一点伤害。 “扑哧！扑哧！”两声，爱竹与秀敏把手上捡起的靰鞡和毡袜都扔进木箱里。大消停看了看，倏地回身从灶堂拿来帚把、簸箕……于是“咣啷！咣啷……”淌了一地的——由木箱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一簸箕，一簸箕又重新倒进木箱里。木箱口上、地上……不禁掀起来一阵阵灰尘飞扬。阚大先生厉声说了句，“人都死了，他的这些脏兮兮破烂不烧掉，你们是想留着它们生蛆呀？”就赶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时一股异味儿，不由触及到正昏迷躺在炕上老周香竹的鼻端，她嗅了嗅，是一股霉味儿。噢，这霉味儿是从刚才阚大先生厉声的一句话里散发出来的呢？还是那遥远的时光发了霉……她想幸会她身边的遥远时光，便使劲睁了睁眼。然而两眼朦胧，见她躺的面前一团散落开的破抹布。她紧眨巴眨巴双眼，当她彻底醒过来后，两眼倏地一亮认出了眼前的破抹布——这是当年场院屋里由她身上摘下来包裹呱呱坠地女儿的襁褓兜肚。她对着那团脏抹布散落开而露出已经摸糊了的图案，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不禁两眼有些湿润了。她似不能自己的伸出手把散落脏抹布拽过来，然后又一点点把它缩进她身穿的道袍袖筒里。呵！她闭上双眼，由心里发出凄婉的声音：“噢，这是妈妈为我那咱……一针一线给绣起来的呀！”渐渐脑际出现兜肚上面原始画面——兜肚正中盛开一朵百合花儿，粉红色的花瓣儿，金黄色的花蕊；花蕊上面正戏嬉着一只蜜蜂儿，毛绒绒腿上挂满了花粉，向上翘动的翅膀仿佛发出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旁边的上面是两只蝴蝶，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花的，像是正欲朝花芯上扑去……这时地上收拾完，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全收拾回到木箱里。大消停正欲重新盖上木箱时，见妻子手捧洋铁盒，目光还四下挲摩，就唤了她一声，“爱竹，还不把洋铁盒子扔进箱里？好盖上啊。” 爱竹说：“这铁盒里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东西？让姐夫掏出来给扔哪儿去了……” 老周香竹一听，急忙从躺着的炕上往起了动了动身，欲坐起来。 “呵，您醒了？”无生和尚回身扶了她一把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话音刚落，长锁就走进屋里来，告诉他叔阚大先生，说车已经加满油了。 爱竹把手里的铁盒往木箱里一丢就走过来，跟无生和尚说——这位道长刚刚苏醒，身体很虚弱不能走！”由于无生和尚急着去找政府说明真象，尽早使她们母、女相认，就坚持马上动身回城里去。后来见大消停、秀敏、爱香也都过来诚恳挽留，无生和尚争询似的瞅了瞅老周香竹，老周香竹未说话却点了点头。 “哼！”阚大先生“哼”了声说，“长锁，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欲走……突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声不把一声警叫个不停。 啊！怎么回事？“像朝这儿来的？……”邻家大叔震惊扭头去看阚大先生。阚大先生转身走去，于是怜家大叔、长锁和大消停随后跟着走出房门。 警车在院门外停下了，但车停警笛声未停。警叫声中，从院门进来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直朝上屋走来。 “呵，”警察朝着房里出来的人问“这就是郝老成家吗？” 阚大先生急忙迎上前去说：“噢，因病死了…… 午刚刚才出！” “不久前县公安局破获一起假冒宗教人士的市场诈骗团伙，现在接到举报——这团伙的主犯就躲藏在郝老成的灵堂上。” 阚大先生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消停，便对警察说，“噢，灵棚已经拆了。二位屋里请吧？”就把警察迎进房里去。 警察认识无生和尚。一见炕上坐着一位憔悴的老道姑，显得很疲惫，面色微惧，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就先招呼了声无生和尚，“无生师付？您也在呀！。”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礼节性的诵念了一声，就把二位警察请到里间屋里跟他单独谈话。在外屋的家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的看着重新回屋里的阚大先生，谁也未说话。默默的……半晌，两位警察与无生和尚从里间房里出来时，无生和尚走到正发呆的郝爱竹面前安慰说；“爱竹，我们走了。放心吧？没事的……”他刚说完，那位女警察正手扶着老周香竹下地，秃漏一下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道袍袖筒里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呵，这不是姐夫甩在炕上的铁盒里那块脏抹布吗！怎从师付袖筒里掉出来了……？”郝爱竹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下，手扶老周香竹女警察急忙哈腰拾起，递给了她。老周香竹将脏抹布揣进怀里，就随着女警察手扶她一只胳膊走出屋门…… 停在院门外警车，还在一声接一声的警叫着！屯邻们闻声由家门出来，惊惧的远远朝警车这边望着……当女警察手扶老周香竹——押解她上车的时候，郝爱竹从后边突然唤了声，“无生师付。” “噢，老衲就随车一块回去了……”无生和尚回身嘱咐似的说，“爱竹呀？三天圆过坟后——等你爹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就到《岳王庙》去一趟吧！老衲在这儿还未来得及做到的，在寺里为你们补上。” 说完无生和尚就上了车，与老周香竹和那位女警察坐在了车后排座上。警车嘶叫着开去了……刚才远远观望的些人，顿时都由四下围拢过来。帮着操办丧事的邻家大叔说：“无生和尚跟回去了。有他在场……怕是没啥事的！” “我说大叔呀？你未想想……押解嫌疑犯的警车，还能随便就捎脚吗？那是到公安局一块去接受询问！”阚大先生自示高明的一笑说，“我看呀……哼哼！至少这老和尚的政协常委怕是保不住了！” “可不是吗？这既是大义灭亲；又扳倒个政协常委”长锁讥讽的说，“这下我姐夫陈朗的名声可就大了……”他这话既是说给他叔阚大先生也是说给叔伯姐姐秀敏听的。说完就走…… 阚大先生朝他走去背影怒斥骂了声：“看他妈……你那点出息！” 然而惊惧、担忧、诧异的爱竹心里边，这时却凝聚起一层层很大的一个迷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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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女儿的襁褓——年青母亲的兜肚 陈朗做梦也未能想到——春起他在深圳骗取一个年老体衰出家人车费而至于死地的老道姑；刚入秋这位老道姑就出现在千里之遥他家乡的岳母养父灵堂上。这真像前世神话中个传说在今世的演释。已经利令智昏的陈朗，怎么也不会相信无生和尚说的——那老道姑是他姨丈母娘郝爱竹的生母。 当然，很多年前他岳母养父的家庭就有“海外关系”嫌疑，都被岳母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给扛过去了。他一口咬定：“两个女儿，是双胞胎……” 改革开放，社会形势逆转。“海外关系”也不再被人忌讳了，每每由海外、港台回大陆探亲者都被奉为上宾，而一口咬定“双胞胎女儿”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这时得了中风，不能说话了。他家“海外关系”的头衔落实到岳母郝爱香头上。 他的小公司，一趟深圳粮食生意赔了底朝天。他被困在深圳，本来就连吃饭的钱都未有了……最后靠骗取老道姑的路费买了自己的车票，他才回到了北方这座古城来。当然这样不光彩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公司里人还感到他有能力：莫看生意赔个净光？几千里远的距离，他身上一个钱也未有，却回到了他的小公司来。然而银行贷款还不上，再无资金运转，眼看他的小公司办不下了……正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时来运转，被安排到刚刚成立起的部门——《对台办》做临时负责人。任命文件还未下，人人就称起他陈主任来了。 他知道，他时运的转机完全来自于岳母的这种“海外关系”。他岳母的生父是当年溃退台湾一位将军；生母是当年逃到香港去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更重要的是他岳母有个同父异母兄弟——金孝先是香港一家大财团老板。或许由于祖藉的渊源吧？这家财团想在这里选择个投资项目，曾先、后两次由香港来到北方这座古城考查。虽然两次考查都无结果，却带来希望。尤其第二次，是那家财团老板金先生带两位高管亲自来的……不知考查意向如何？临去时企业老板提出个请求：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还是个婴儿时被父、母逃离丢在了大陆这边。并说他大妈——也就是这个婴儿的生母多年隐居——做了道士，从此与他们没了音讯。不久前获得准确消息，说他大妈已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那个小妹来了……请求政府协助寻查一下他大妈在大陆的踪迹和当年丢下那个小妹的下落。 现在，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找到了，就是他陈朗的岳母。还是香港那家财团老板金孝先同父异母的小妹；多年隐居做了道士并于金孝先父、子失去音讯的——他岳母的生身母亲已来到身边。剩下的就是他陪这位姥姥到台湾去看望病中的退役将军姥爷……真是天赐良缘啊！ 他刚到县城一家公司看屋、扫地做临时工那咱，岳父阚大先就曾嘱告过他——莫看眼时看屋、打水、扫地……可转正就是干部啊？一旦有了机遇就要抓住不放。这样，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向上爬去……他现在抓到手里这个天掉下来的社会关系，不就是他最好、最大的个机遇吗？这，他能体会到。这种社会关系还未接触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受到重用了。两天前派他到《太阳岛》接香港来的那位财团老板夫人，就是要他接通这种亲缘关系；现在决定叫他陪姥姥去台湾看望病危外公，当然也是叫他接通亲缘关系。他知道县里对他寄予着什么？他希冀的是什么？他能跟姥姥与在那里陪外公的舅舅金孝先和舅妈郑司琪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对他陈朗来说，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资本啊！这资本……将会给他注入的能量是无尽的。他想他有能力掌控、运用好这种资本的。 哈哈，百年难遇的机遇啊！从此他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前程似锦……所以，当无生和尚告诉说他这个姥姥是假冒的时候，就像挖掘他家祖坟一样的叫他恃才傲物，暴跳如雷冲进灵堂去……未想灵堂上见到他自身的掘墓人——深圳车站被他诈骗、伤害的那个年老体衰老道姑！他万分震惊的感到了这时他所面临的威胁！ 好在陈朗从他岳父阚大先生身上得了真传——什么事威胁到他；他就会把什么事转移别人身上。“文革”时期 “海外关系”嫌疑威胁到岳父正热恋着的岳母郝爱香时，他不是偷偷向大队“群专”告发了小姨子郝爱竹吗？说她就是当年逃到台湾去的守城将军女儿……从此撇清了岳母郝爱香“海外关系”嫌疑。不仅未影响他们恋爱，还得到赞誉，岳父本人当年也由小队会计提拔到大队做会计去了。他岳父阚大先生后来还常常慨叹说，“唉！我就是过口了……要不？赶上现在这时候，说不定早走出去了！”他把他岳父的这些都吃到了心里去。哼！无毒不丈夫，他见老周香竹震惊的认出他还未揭破他，于是他先声夺人——把他卑鄙、龉龊……在深圳火车站对老周香竹至于死地的恶行，一反编造出个美德善举助人故事，立时击倒了哀痛在灵堂的老周香竹。 “是冤家路就窄呀？嘿嘿！真是地球太小了，你在深圳帮助过的那个老道姑，相距这么远又在这儿相遇了。未想连当地个和尚都给蒙了……真个有经验的老手啊！”返回城里的陈朗汽车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要不是被你一眼识破她，你这个姥姥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众邻人间怎么走出来呢？真未想到刚回到大陆老家来……就遇到这种事！”她说这话里，带着一种沮丧的苦涩味儿。 陈朗殷勤的抚慰说：“姥姥？是假真不了！何况您又在当场呀？她想冒充您……哼哼！能冒充得了吗？”他驾车进了古城，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送到宾馆后，天已近中午，他趁机关、部门还都未有下班，第一时间就到公安局报了案。 傍晚陈朗过到宾馆来——陪方正仁和假扮老道姑他的姥姥黄阿娇时，一走进客房就满脸挂笑，欣喜说：“姥姥？冒充您的——出现在灵堂上那个假道姑老太太已经被公安局去车抓来了！” “噢？”黄阿娇瞅瞅方正仁。 方正仁说：“无怪听说大陆警方办案的效率高。这么快就……” “还不是外孙女婿急着要为我这个姥姥出这一口气？要不是一回城就去报案，不然还不早跑了呀？”黄阿娇誇赞地说。 “嗬嗬！啥出气呀？那是你外孙女婿工作认真、守责……”方正仁冠冕堂皇说了这么一句，沉吟了一声又似关心地问，“真是你说的前两天破获的那诈骗团伙主谋吗？” “那还能有假……” “审问过了……？” “啥审问呀？自灵堂上我揭穿她的假身份，她就晕倒了！公安警车到达时，她才刚醒不久，迷迷糊糊就押上警车……”陈朗一想到很快他就要跟这位当年付官陪姥姥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外公了。即使外公已死……还未来及看上一眼，他也和香港财团大老板金孝先舅舅、郑司琪舅妈以及其他什么八大姑、七大姨……这个家族接通了亲缘关系。有了这样的资源，他还会在乎他深圳干出的那点小事吗？何况走一步都直掉渣的老妪说话谁能信呀？他抑制不住内心喜悦，谄媚的看看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又看看将军姥爷当年这位方付官，“嘿嘿！”一笑告诉说，“嘿嘿！她在车上未禁得住一路的颠簸……就又昏厥过去了。警车回来就直接开去医院，等醒来再送到拘留所羁押……听说，现在正审问前两天破获的那个团伙，等她彻底清醒后是要与团伙併案审问、处理的。哼！我看呀……这回她不死也要发个半昏！” 他说的对。警车刚进城，坐在无生和尚身边的老周香竹就昏迷的已经身体不支了，于是警车直接开到医院。那时，由于医院已经下班，值班医生只能采取临时措施——注射、点滴……值班医生与护士忙活了小半夜，安排个单独病房让她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醒来时，并没有像陈朗说的——押送到拘留所等待审问、处理；而是留在医院，正等待医生们的会诊结果。 老周香竹忽忽悠悠的昏沉感到耳边杂乱人语声，身边周围像是围了不少人……她眯缝着双眼，似醒未醒时候，第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无生和尚站她身边。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阿弥陀佛……香竹小姐，您醒了？”无生和尚说，“这是县医院，医生们刚刚给您会过诊……正等结果呢？” 医院？老周香竹突然想到昨天下半晌，她在成子哥家那间老屋里被带上警车。离开时，她女儿郝爱竹和女婿大消停……一家人就跟在身后。她千里迢迢，一路魔难……逆行来到她生命源头，寻找半个世纪前她身上丢弃的女儿。灵堂内，她发现在死者的心里边藏着她，半个多世纪以来，都是这个死者给予她丢弃的女儿以母爱和父爱。难道死者心里藏着的她也一起要被死者带走的吗？不然……她还未来得得及与郝爱竹母、女相认就又遭此一劫！唉，天意啊！半晌她微弱说，“无生师付？叫我连累您了……” “香竹小姐，您说什么呀？是公安局安排您到医院来诊病的！”无生和尚向身旁示意了下说，“您看——这二位昨晚守在您床边整整一夜呀？一直等上班医生给您做了简单检测、诊察后……”他话还未说完，一位护士就走进来。 护士说：“医生请你们哪一位到办公室去一下……” “呵，我去吧？”老周香竹这才看到，是昨天下半晌从女儿爱竹家把她带上警车的那位女警察。女警察身边站着的这位，正是她从《白马观》下山后，乘火车，坐汽车……一路陪着她、照顾她来到北方这座古城的那位好心姑娘。 “啊！春儿……”老周香竹两眼倏地一亮，彻底清醒过来。问，“找到您表哥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春儿姑娘见她激动的说着就欲坐起来。忙说，“道长婆婆莫动——现在您需要静养。不要着急，有什么话等您的诊察结果出来了，咱慢慢再说……啊？”。 当女警察随那位护士出门走去后，身边只剩无生和尚与春儿姑娘时候，躺在病床的老周香竹，急忙就往怀里伸了伸手，突然发觉身上已换了医院患者服装，“哎！我的道服呢？” “噢，”无生和尚说：“检测前护士给您换下来，怕是拿去做消毒处理了吧？” 老周香竹忙说：“哎呀！怀里还揣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 “道长婆婆先莫急，我这就找护士问问去？”春儿姑娘说了句就转身走去了，不长时间等春儿姑娘回来时，身后跟着医院一位女工怀抱着她的一身道服。春儿姑娘说，“好在刚刚送去消毒房……还未来得及进行消毒处理呢！” 老周香竹从女工怀里只捡她身穿的那件道袍，然后用手摸出她藏进道袍里面口袋的襁褓兜肚。然后把道袍还给女工怀里。“对不起，耽搁你们工作了……抱歉！” 医院女工重新抱着她那身道服出房走去后，无生和尚诧异望着她由道袍口袋掏出的襁褓兜肚，半晌问，“哎，香竹小姐啊……这不是翻腾郝施主那口老木箱里遗物时，阚大先生从箱底一个洋铁盒拽出来甩掉的赃抹布吗？怎么在您这儿。” “不！这不是块赃抹布？是陈年累月……一件发了霉的证物！”于是老周香竹就说了当年那冬天夜里，她在场院屋那家生下婴儿的艰难情景。“当时，孩子呱呱坠地后，连块藉布都找不到，后来场院屋那家婆婆就把我身上戴的兜肚摘下来把孩子包裹上……” “噢？老衲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无生和尚若有所想的说，“阿弥陀佛！‘文革’那咱郝施主在告诉老衲说爱竹是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的女儿时，好像是说过，等有一天您找上来，那时即使孩子长大了，人都老了，早年的容颜不在了……你们母、女也一定会相认的。未想有这样的证物在手——襁褓兜肚？” 说完就把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手上接过去。“嗬嗬！这样……就免得我老和尚再多费口舌了。” 春儿姑娘叫护士拿来张医用的包装纸说：“无生师付？就交给我吧……” 无生和尚递给她，她刚把襁褓兜肚包好就被叫去医生办公室。这时那位女警察正在办公室与会诊的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她一进来女警察就告诉她，说医生诊察结果是——多年前老道姑周香竹就得了种绝症！现在癌细胞已扩散全身……早在几年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基于此种情况，必须立即转到大医院去，经专家会诊方可决定能否继续治疗。她问春儿姑娘，“咋办？” 春儿姑娘未回答，却直接问医生说：“我们医院能不能做DNA亲子监定？”说着就在桌上打开包装纸把襁褓兜肚铺展开。“这是当年她丢下婴儿的襁褓……” 噢？这是旧时代里青、少年妇女婚前胸戴的大花兜肚。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只见上面血迹发黑，污迹斑斑……多少还存有些霉味儿。医生说：“做不了。我们医院还未这样设备…… “嗯……是这样？”春儿姑娘稍稍犹豫的沉吟了一下，看着女警察说，“那就跟省局联系一下吧？”显然是出于礼貌的争询口吻。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一切还是要春儿姑娘做决定的。“转院之前，请贵医院尽量想想办法……暂时先给维持治疗一下，可千万莫出问题呀？等她家人一、两天到达后，立即就商量转院……啊？” 医生听后刚一犹豫。女警察马上就说，“就这样吧！按农村习俗，家里老人死了埋葬后，三天是要圆坟的。等三天过后我们就去采集那郝爱竹的基因样本……” “啊！这，倘若……”由于昨天下午陈朗的举报，去警车带来了老道姑。这件事搅扰的台湾来的——退役将军的当年付官方正仁一夜都未睡好。他住在县宾馆高间反反复复在想着，那老道姑一旦真的就是周香竹，他们所面临的可就是灭顶之灾！这一夜，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封口——叫那老道姑消失！但已来不及了，到了大陆公安局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何况大陆已经不比五十几年前了，让他陌生的都摸不到门。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唉！他思来想去也未想出一点缝隙，第二天一早起来，突然焦虑的冒出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这要是采集基因样儿本……” 黄阿娇听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不知他说什么？便问，“你说的……采集谁的基因啊？” “当然要采集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与她的生母的了！”方正仁这才向她解释说，“昨傍晚老道姑警车上昏厥，直接被送进医院去了。醒来后，她要说她是当年《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偌若为你跟那郝爱香做亲子鉴定……那我们可就会彻底暴露了！” “不会的。春起在深圳陈朗帮助过这个老道姑，现在陈朗突然在灵堂上又见到她，立刻就识破她假身份。她当时让陈朗说的哑口无言……就连灵堂围观的一些屯邻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刚好前几天这里破获了一起诈骗团伙，可团伙头目漏网了。陈朗说——她不是头目也是个背后的主谋？”黄阿娇说，“这些……陈朗到公安局报案时都留下了笔录。还要给我跟郝爱香做啥亲子监定呀？” “哼！要不是那傻小子举报，不惊动警方……我还不会有这样的焦虑呢？”方正仁说，“何况还有那个无生和尚给做证哩！五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和尚……我见过！” “一些屯邻听无生和尚说那老道姑是当年《周家大院》的周香竹小姐……可谁又未有见过。大家都怀疑，都五十余年了，一个花季年华小姐成为老年，何况还出家做了道士；就是当年一个骡驹、马驹成为老骡子老马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也认不出来的呀？他一个老和尚怎会认出五十几年前的周香竹小姐呢？陈朗岳父说无生和尚已经老糊涂了！你看——当年丢到这边的婴儿明明是郝爱香，可那老和尚却说是郝爱竹。唯一的证据，是他听死了的爱香养父郝老成‘文革’时期告诉给他的……嘿嘿！”黄阿娇笑了声说，“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大陆‘文革’那咱，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没一句是真的！这，谁都知道。” 她说的这些，并未能让方正仁释怀。他像很疑虑，不由自言自语了声，“莫非真的就是周香竹呢？人老了，当年影子犹存！”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影了？”黄阿娇不知方正仁什么意思？并未在意的“嘿嘿！”一笑，便到卫生间洗漱、梳妆去了，“哼！要是跟护照上面像片对比，她可老多了……我才是当年那个周香竹影子呢？” 方正仁走出宾馆正门，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初秋清晨的新鲜空气，平稳了一下不宁的心绪就上了马路。沿着中央大街，耳闻街两旁清晨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一直朝北走去。走着，走着……耳边像是由空中传来一阵 “呜! 呜……”声，似哀怜，似凄切……似上天发出的怒吼声。他定睛一看，已经走出了古城的北街口，前面就是城北的《岳王庙》了。“呜！呜……”震天价的风音就是寺庙门前这棵古榆树冠上面发出的。“噢，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棵古榆老树还在？”他记忆里，当年古榆粗壮的树干伤痕累累，不知哪朝哪代什么人在古榆树干留下来一道道锯口……当年为修筑城防工事他就曾带一班人想伐倒这棵古榆老树，未想拉破树皮后刚往里锯下时，就见鲜血沿着锯口往外直流……后来守城将军金涛知道了才下令停止下来。 “真是一棵神树啊？”他急步走向树下，看看树干，比当年更加粗壮挺拔了；又抬头望望树冠，比五十年前越发的繁茂昌盛……他正这样看时，突然背后好像一声“阿弥陀佛……”传来，他回身一看是位小和尚刚打开庙门立在门前冲他躬身揖礼。 “小师付？”他招呼了一声就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无生师付在《桃花镇》寺庙时一位故旧，听说现在到《岳王庙》来做住持……就过来想看看他？” “阿弥陀佛！”小和尚说，“施主来的不巧……住持师付跟一位道家朋友到乡下的《月亮窝铺》去了。” “噢，小师付？”方正仁试探问了句说，“他这位道家朋友……是不是叫周香竹啊？” “周香竹？……不!她是个女的——一个老道姑？姓甚名谁乃至什么法号……我们都不知道。光知道她是住持师付一位故旧。”小和尚说，“她是晚上到达本寺的，跟住持师付谈到多半夜……第二天一早《月亮窝铺》就来人送信——说郝施主死了！郝施主生前也是住持师付的一位故旧，那老道姑就随住持师付一块去了《月亮窝铺》。”说完他又很热情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施主既然是住持师付的故旧，想看他就三天后再来吧？” “怎么？……” “后天县政协有个会议，要本寺打发人去通知住持师付……因为师付是县政协常委。” “政协常委……是个什么角色呀？” “当然是代表我们宗教界参政议政了……” “嗬嗬！可真个民主政治呀？”方政仁看了下手表说，“噢？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宾馆了。谢谢小师付，三天后我再来看无生师付……” 政协的常委……？在回宾馆的路上，方政仁忧心忡忡……就连一个老和尚也能参政议政？他还敢相信被警车带往县公安局而半路昏厥被送医院的那老道姑，真就跟他所带来的黄阿娇一样——是个假冒当年周香竹的吗？如果是真的，两个假冒，证据为先，黄阿娇护照在手，也不能像食品那样把她掰开尝一尝，还可以只看商标不见本质；倘若那个老道姑不是冒牌贷而真就是当年的周香竹，那么黄阿娇这个商标也就是盗冒的了。以前他从未相信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而到了大陆他似乎才感到此话的意义所在。仿佛现在就有一张大网罩在头顶，说不定这张网还装置摄像镜头等他走进去呢？稍不小心就会被扣住！噢，不能再找无生和尚探听风声了，政协常委，参政议政……还是不接触的好。台湾的《黄公馆》毁灭了，他绝不可再栽在大陆这边！他在回宾馆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躲避头罩的这张大网。尽快离去…… “方爷爷？”他刚回到宾馆，就见陈朗在房间正陪黄阿娇亲亲热热在说话儿。见方政仁进来，陈朗立即由沙发站起招呼说，“您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军队里 惯，要早起……出去跑跑步啊？” “嗬嗬，老胳膊老腿早都跑不动了。只是随便走走……故地重游嘛！未想五十年前这座古城，今天的变化真大呀？”说到这儿，方政仁突然问陈朗说，“噢，决定由你陪姥姥去台湾看望外公之事……你准备怎么样了？” 陈朗说：“我自己倒没啥凖备的，只等县里安排了？领导之所以决定叫我看望外公……也代表县里的意思呀？” “你外公病情危急，我们这边可不能再等了！”早饭过后方政仁就叫他去找接待他们的那位政协常委。 陈朗走后，黄阿娇说，“这么急着离去，不会引起人家疑心吧？” “这是让他去探探风……”方政仁说，“夜长梦多……暂时我们有这个保护伞罩着，一旦噩梦来了，就会像海啸一样把你、我这两只老、旧盗船掀翻！到时候这个保护伞怕是也遮挡不住了……” “你是担心那个糊里糊涂和尚说的？嗨……”黄阿娇说，“不是当场就被陈朗给驳回去了嘛！在灵堂里还揭穿那老道姑身分？那糊涂的老和尚啊……怕是早灰溜溜回他的庙里去了！” “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参政议政……啥糊涂和尚啊？”方政仁说，“他陪那位老道姑在医院里……庙里以为他还在乡下呢？” “呃？……”黄阿娇直怔怔两眼望着方政仁，噎住了。 方政仁耐下心来安慰说：“放心，当地政府不会起疑心的，说不定香港那边很快就会以金孝先名义发过来传真催促我们。传真就发到它政府……” 黄阿娇妩媚的看着方政仁，又娇滴滴说了些谄谀的话儿。方政仁心里一直惦记闻到风声……然而陈朗这个傻小子一去未回。他们在房间里坐等了一上午，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未见踪影……方政仁心里有些发慌了。“是他们此行的阴谋败露了？还是……”他把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老周香竹护照递给黄阿娇说，“给——从现在开始，这护照就带在你身上。你在房间等等陈朗，我先出去看看^……”他想去医院见见无生和尚。一旦送到医院的那老道姑真的就是周香竹的话，便会把黄阿娇抛出去……他就做为个一路受骗者脱身。方政仁又跟黄阿娇交待了几句，就走出房门。他还未等走到楼梯口，就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陪同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大陆方面领导人模样的中年正从下面登上楼梯，身后跟着的是陈朗。“呵，”他立刻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噢，”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一见，还未走上来就热情的在阶梯上招呼了声说，“老先生等急了吧？” 他没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有什么异常反映，便急忙说：“不急！不急！只是想出去随便看看……自看到这座古城第一眼起，就令我感慨不已呀？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随着他话咅一落下，正登楼梯人陆续走上楼来。 “这位就是由台湾来的……？”领导人模样的中年人，看着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这样说了一句后，紧接就向方正仁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欢迎……” 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很老道的简单做了介绍后，又左、右逢圆说，“这就是我县主管县长。这不？省里会议刚一结束，就急着赶回来见您和老夫人……” “噢，我在省里开会时，二位老人家的到来……（一指那们政协常委）他们跟我说了……”主管县长说，“可惜老先生受托付在身，急着要走，不然就可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多看一看……” 主管县长这样说着，就与那位政协常委併列。陪同方正仁走进他入住的高间。而陈朗仅随其他们身后…… “现在可不敢多留老先生了，将军病情危机……正渴盼见上一眼多少年没了音讯的老夫人哩！”走进房间后，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从手提包拿出传真件递给方政仁说，“这是将军公子金孝先，昨夜由香港给我们主管县长发来的传真。请政府转达二位：说他请了一位德国医生，在香港等二位老人家一同过去台湾那边……” 这正是方政仁事先安排的。他嘱咐阿梦，为防北上不顺，就以金孝先名义发过这样个传真件，以便借口脱身。现在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拿出传真件时挺认真，未什么特别反映，他情绪放松下来。一切还都照着原来计划行使着…… 黄阿娇一听似焦急的说：“哎呀！干嘛还要耽搁时间绕那么个弯子，直接飞去台湾不就行了吗？” “大陆跟台湾还未有直接通航，到台湾必须从香港转机。”方政仁手掐传真显得非常急迫样子说，“县长先生？不知这边政府……” “噢，就由陈朗代表他岳父、母陪同您两位老人一起到台湾去探望将军吧？当然也代表家乡政府向他外公表示慰问，祝愿早日康复，在老将军有生之年能回大陆老家看一看……”主管县长说，“知道二位老人家惦记将军病情焦急。接到金先生发来的传真后，一早就派人去机场联系了。这不？派去的人刚刚才回来，近两天国际航班都被旅游团给占满了，要到三天以后才有去香港的机票……” “哎呀！这……”黄阿娇心急似火的看着方政仁，方政仁看着主管县长无可奈何的说，“看看……县里能否跟机场方面协调协调啊？” “二位老人家先莫焦急，等吃过午饭后就把你们的护照交给陈朗，叫办理出境手绪的人跟机场协调一下——看能不能挤出三张机票来……”这位主管县长说完，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就叫陈朗到食堂去看一下，他事先在电话里安排的酒席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县里边主管领导宴请二位老人家，就算饯行了……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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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DNA结果是郝爱竹 秋阳高照，清爽光辉撒遍神州大地。昨夜零时不差分毫的——1997年7月1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冉冉升起……就在举国欢腾的那刻，我们的香港回归了。今天，北方这座不久前新落成的国际机场，自上午第一航班开始至下午最末一个航班起飞之前，候机大厅里一直都洋溢着那种亢奋、喜悦、扬眉吐气的气氛。一张张笑脸儿喜盈盈登上了飞机；一拨拨人又豪迈的走进候机大厅来……这时，无论老者还是年青人；无论女士、小姐还是孩童，即使是去新、马、泰旅游者，也都渴望着路过香港时从空中俯看一眼离开百年的这座海上明珠；亲吻一口心中挂记了百年的这块亲暖热土。然而住在北方这座古城县宾馆的方正仁，自昨晚看过《香港回归》的现场电视画面，不禁越发焦燥不安起来。这之前虽说他知道了《香港回归》消息，但距离回归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要离开大陆，等到了香港他就可随心所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他就……他就还是他。等待时机——台湾的《黄公馆》那场大火灰烬消弭后，就会再重造个台湾《黄公馆》。可是，他在大陆这边紧赶慢赶……一晃时间赶在了他的前头。就在昨晚零点——1997年7月1日插在香港城头的米字旗徐徐降落下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飘扬……香港迎来了自己的驻军，名正言顺——香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区。咦！现在即使到了香港不是还未走出大陆吗？自小就在义父羽冀下哺育起的这个二战时幽灵，在大陆治下的土地上他还敢恣意妄为嘛？第二天早起之后黄阿娇跟他撒娇、说话……冷丁见他心不在焉样子，连早餐也未吃几口就撂下了。于是她便问，“你怎么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悬在了半空似的……连饭也不想吃！” “本打算一回到香港，就把那个臭婊子当年给调包了的那件‘马甲’拿回来。我不是对你说过的嘛——那‘马甲’内藏有当年南洋华侨界募集到的一大笔款项的储存地址，可是……唉！，”方正仁很沮丧的叹了口气说，“可是现在连香港都在大陆的治下了，更何况当年是为购买军火才募集到的一大笔资金……当局政府倘若知道小桃儿手上那件‘马甲’那么重要，还不得把她保护起来呀？” “哼哼！重要？怕是就连小桃儿自己都不知道那‘马甲’藏着什么呢？要是知道的话，这么多年她不早按‘马甲’里留下来的地址把宝藏挖掘出来了？”黄阿娇说，“不就电线杆上一张小广告吗？谁会在意那些像蟑螂爬的歪歪扭扭字迹，看着都费劲！再者说了——香港才刚回归，没那么快就改弦更章……按照小广告上面的约定，我这个当年大少奶奶周香竹负约就是了！到哑巴墓前去从她手里拿回来‘马甲’不就完了嘛！到时候管它是谁的治下……” “距离她的约定时间……还有这么长，对我们已经不管用了。” “她小广告写的不是七月十五《哑巴墓》前见面吗？这……眼看就快到了呀！” “按民俗七月十五是祭日。那是指农历说的……到农历的七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哩！这就是说——大陆接管香港就已经一个多月了。到时候莫说你不能从《哑巴墓》前拿回小桃儿手里的‘马甲’呀？怕是还未等走到《哑巴墓》，你这个充当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的假周香竹就早被一双双眼睛给盯上了！”方正仁仿佛被小桃儿这个约定的时间，给幽闭在一间黑屋里，看不到门径在哪儿？他思虑重重……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归后的香港怕是所有一切全都就绪了。更换了琴弦，音韵和谐，当奏响新的乐章时，他还敢重演五十年前他在香港导演过的那场老戏嘛？是啊！夜长梦多，如果时间不这么长，或许……对！不能等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一天了，他想，“何必要跟着她约定的时间走呢？等回到香港先找到小桃儿，把她当年给调包的‘马甲’拿到手。趁着香港刚刚回归，一切尚待就绪的时候，就悄悄让他这个当年怀里的美人永远地消失掉！消失掉……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黄阿娇说，“哎，天都这时候了，你那个外孙女婿今天怎未来呀？” 黄阿娇笑了。“看来我这个老道姑周香竹当的还行，就连你都把陈朗当成我外孙女婿了……嘿嘿！”她见他心情有了些好转，便说，“还不是香港航班五天后才能有机票……他一准是看你嫌晚就到机场联系去了。” “嘿！这小子还真懂我的心思啊？” “嘻！我这个外孙女婿呀……有这个能力。不然县里怎会这么重用他呢？” 当然，陈朗确实想在这两位高贵的长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未想他到了机场，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了一小天，也未能讨得五日之前的机票。最后买了三张第七天的机票，还是经济舱。晚上回来后他故意誇大说：“哎呀！这个航班实在太忙碌了。人们一听说香港回归了，都想过去看看……整个七月分都排满了！我们的机票，是机场领导亲自出面硬是给挤出来的。” “第七天？”方正仁揣摩了一下心里的计划说，“那可就到七月八号了……” “也不差这两天。”黄阿娇说，“要不是朗儿亲自跑这趟机场啊……怕是八号还走不了呢！” 方正仁看了看机票又说：“还是经济舱……” 陈朗从未坐过飞机，除了经济舱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舱？但见方正仁像有点不大满意的意味儿，他扭怩了一下抱歉说：“方爷爷，我知道您跟我姥姥年岁都大了，可是飞机上卧铺、包厢全占满了，机场方面费了挺大劲才挤出这三张经济舱的机票呀？” “哈哈哈……”方正仁一声大笑。见陈朗冷丁一怔，他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既然飞香港的航班这样忙碌，莫说还买到了经济舱，就是挤到通舱也行啊？好在航程也不算太远，也就三个来小时的时间……”显然，方正仁对他彻底看明白了。这是个经历简单、人也简单，未见过多大世面，并且虚荣心很强，好大喜功，善于表现……尤其在这个假姥姥黄阿娇和他面前竟这样毕恭毕敬，这不仅是他对他与黄阿娇铁的信任；背后也透着他们上司对海外回大陆来寻亲或探亲侨胞的那种热情……就是在这样种氛围里，黄阿娇被他雕琢、捏巴、塑造起的老道姑周香竹出场了。并且顺顺当当认了郝爱香女儿，认了阚大先生女婿，认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认了……原本方正仁看他就像不屑一顾的一把破伞。现在突然他感觉到，这把破伞几天来在这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等到了香港就把破伞张开，叫伞柄变成只利剑飞出去……可是，还要等上七天才会离开此地。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担心警车带回来直接送医院去的那位老道姑，会不会真的就是当年的周香竹小姐今天出家的老道姑啊？何况无生和尚也守在医院里……他越是心里放不下，疑虑就越多。听黄阿娇由《月亮窝铺》回来时说，在郝老成灵堂双方相遇时，无生和尚曾说过她是当年的周香竹；而陈朗说是他春起在深圳遇到并骗取他帮助过的一个老道姑，是冒牌贷，假周香竹，那老道姑要不是被陈朗指问的哑口无言，黄阿娇——她这个假周香竹也不会囫囵走出来呀？如果两个都是假的周香竹，黄阿娇有陈朗这把破伞遮罩着……她这个这个老道姑周香竹也就名正言顺了。可是现在，他知道无生和尚是县政协的常委，参政议政！在这七天里，倘若无生和尚是场冰雹，陈朗的这把破伞怕是想遮挡也遮挡不住了！不用说他未等回到香港拿这把破伞当利剑使用；就是在大陆这儿，说不定某一天就会被埋在冰雹砸塌的这把破伞底下！还要等待七天时间…… 时间似流水。当这七天像往常一样——日出、日落由人身上流淌过时，对小说中人物来说却非同往常。有的感到短暂；有的感到漫长，甚至有的失去了时间观念……这七天里，北方这座古城的乡下《月亮窝铺》屯，吹吹打打完成了对郝老成死后的三天圆坟；劬劳一生的那位地下的倔老头女儿爱竹被取走身上基因样本，与那件襁褓兜肚一起已送省专业机构做完了亲子监定；这七天里，阚大先生女儿阚秀敏回到了医院上班，阚大先生在圆过坟的当日晚，就急火火的随女儿来到城里，每早由女儿家一起身就到宾馆去陪他天外来的这位岳母，热乎乎的还未陪够，转眼七天时间就到了；这七天里，住在医院里老道姑周香竹被封锁了消息，陈朗向妻子打探，阚秀敏是妇产科护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陈朗就向方正仁透露已收回监獄在押；这七天里，台湾的退役将军已经下了病床，由儿子金孝先陪他在医院花坛走动……心开花暖，共叙往事，父、子之怨，血、肉之情……仿佛从他们身上流淌过去的不是时间的光波；而是一股股亲情暖流；这七天里，金孝先接到了乔先生的越洋电话，司琪上了飞机转航香港没有回家直接飞来大陆北方的这座古城，与春儿接头儿听取她的交待：“按首长指示，对周香竹老人身世以及亲子鉴定之事暂时要保密。医院里我们这边对外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县宾馆住的那两个人，暂时放他们出关……等到了香港后再收网；这七天里，方正仁一心要见到无生和尚，曾去两趟《岳王庙》均未见到。“噢，不是说三天后，政协要开会的吗？”最后一次他问。庙里告诉说，无生师付刚回来就向会议告了假。又回《月亮窝铺》去了；这七天里，无生和尚陪少夫人把老道姑周香竹带去了《太阳岛》，跟那里的田妈、哑巴兄弟彷彿隔世逢面——团聚了。少夫人司琪跟无生和尚说，“亲子鉴定已经出来了，母、女俩到现在还未得相认呢？可是，医院给大妈诊察后下的结论是——她老人家的生命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无生和尚说，“不妨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吧？慢慢叫她们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使爱竹感到太突然了。”司琪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嗯……”；这七天里，方正仁一直提心吊胆，担忧当地公安为黄阿娇与郝爱香做亲子鉴定。一天夜里，他睡熟时看到陈朗来了，亲热的扶起黄阿娇，“姥姥，我岳母来了，在外面车上等您。我们走吧？”方正仁担忧问；“去哪儿？”陈朗恭敬的回答：“方爷爷，政府那边去车把岳母接来了，叫我过来陪姥姥跟岳母一块去医院……”方政仁立时担惊问：“干啥？”陈朗兴高采烈回答，“说是给做个GNA呢？”方政仁立刻大惊，忽悠一下醒来——一身冷汗。原来是场噩梦，第二天还跟往天一样。不过他的心还被噩梦缠绕，过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哈！天空照常晴朗，总算熬到了第六天头上。当天晚，方正仁悬吊半空的阴暗角落上那颗心，这才稍稍落下来……阚大先生热乎乎在宾馆跟他与黄阿娇惜惜话别时，还特别嘱咐他女婿陈朗说：“你姥姥跟方爷爷年岁都大了，一路上你可要照顾好这两位老人啊？” 方正仁为表示他们对陈朗的信任和依赖之情，还将他和黄阿娇机票与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一併交到陈朗手上。“朗儿？这，你拿着……等上机、下机、出关时，你就多跑跑腿吧！” “可不是嘛？有外孙女婿在身边，啥事都不用我们亲自跑了……”黄阿娇对阚大先生说，“回去告诉爱香，叫她放心吧！我这不用惦心……” “唉！”本来阚大先生为妻子养父圆完坟的当天晚，就叫爱香随他一起到县城来陪岳母的。但爱香自圆过坟由墓地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后院爱竹屋里——姊妹俩抱头痛哭的不行……最后他一个人随女儿跟车来到城里女儿家。等到宾馆见到这个假冒岳母黄阿娇时，特意编造个慌话，说爱香圆坟一回来就又拉又吐……病倒了。说的这位冒充生母黄阿娇倒惦记起女儿的病情来了……当时又问这又问那儿的，问的阚大先生感到很愧疚。现在听黄阿娇这样说，好像对爱香有些抱怨的情绪。是啊，刚寻找到女儿的生母要走了，只有女婿相送而女儿却未来……这与情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又是这么个有头有脸很要面子的屯大爷呢？想到这一点他也就不好再解释什么了，不禁“唉！”地一声感叹，便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意味儿。 “喏，没关系，没关系……嗬嗬！”方正仁看出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由“嗬嗬”一乐承诺说，“等到了台湾，马上就叫朗儿给你写信的。但愿那边的将军病情能有好转……放心吧！只要将军大难不死逃过病魔这一劫，或者让孝先夫妇来把你们接去香港家里；或者把二位老人送回这边……哈！百年邂逅两位老人同儿女、外孙一大家人团聚，那该是怎样亲暖融融的幸福场面啊！ 第二天，陈朗陪他这位高贵的姥姥和方爷爷乘坐飞香港航班走了后，阚大先生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美丽前景。香港……听说到了那儿随地都可捡到金镏子、金项縺什么的……嘿！当今不是人人都想成为“万元户”吗？嗤——那算个啥呀？他似乎感到他自己现在的身上就金光闪闪，身前背后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他飘飘然，有点发晕了。当他换位用别人眼睛看他面前广阔前景时，又好像有种光怪陆离的味道？ 阚大先生送走他岳母和方老先生的当晚，他突然问了女儿一句说：“哎，秀敏，你在医院里听未听说——公安去警车带回的老道姑跟那无生和尚都怎么处理了？” “听说那天警车是直接送到医院去的。等我回医院上班时，他们已经走了。谁都未再理会这件事……哎，爸？”秀敏突然像想起来什么说，“昨天我听旁的科室里两个护士悄悄议论说，好像找到什么证物？” “证物！”阚大先生面前立刻像出现金光闪闪的一尊金佛。他两眼瞪得雪亮的问，“在哪儿找到的？” “正在议论的那两个护士一见我走近她们，立即就不说了。就像是在背着我……”阚秀敏说，“爸，你说那两个护士说的证物，能不能是跟警车送到医院那个老道士婆婆有关呀？” “屁吧！即使找到证物，也是你姥姥当年留下给你妈的……”阚大先生心急如焚说，“不行，明天我得赶快回去！”当即让秀敏给货源批发站打个电话——叫长锁明天起货时到秀敏家里来接弛。 第二天一早，女儿还未上班，长锁开着农用车就到了。他问：“我来城里的这两天，听未听说你姨跟大消停姨夫他们……找到了什证物？” “证物？……”这一句话，冷丁把长锁问懵了。长锁想了想，好像未听说找什么证物呀？他想了半晌突然说，“噢，你来城里的这几天，一天家里去了两个女警察，取走后院我们姨的一缕头发就走了。” “呃，取头发干嘛？还是两个女警察……”阚大先生说，“不对！那算什么证物呀？” “取了一缕头发……” 阚秀敏说，“噢，是不是公安方面要给做DnA呀？” “什么A？” “就是亲子鉴定。” “你姨跟谁亲子鉴定啊？”阚大先不屑一顾的讥诮一笑说，“哼哼！这会儿，你妈的生母带着外孙女婿都到了香港……这边找出证物，还什么亲子鉴定？我看这两口子纯粹是眼红了！” “爹，我结婚前就听说我妈跟我姨——她俩其中一个是逃到海外的亲生父、母当年丢下的……”阚秀敏说，“现在亲生母亲找上来了，姥爷也死了，稀哩糊涂就认了我妈是亲生女儿……” “怎就稀哩糊涂呢？是那个平时死犟死犟的倔老爷子，在他死前发病那天晚亲口说的——你妈不是他跟十年前死去的你姥姥生的。再者说了……母、女也连心啊！老爷子两个闺女，咋就未认你姨是她女儿呢？” “爹！那发病说的胡话……你也信啊？” “胡说？你未问问你妈——它要是胡话你妈听了会那么伤心嘛！” “可是，这到底也没个证据呀？” “谁说没有？由海外找来的你这位姥姥在当年临去时，现把自己身上戴的一把银锁摘下来，留给孩子脱开襁褓后好挂在脖子上；还把从家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留给了倔老爷子……这回好了，他们既然把证物拿出来了，再就莫想拿回去。还搞什么亲子鉴定？哼！我就不信那尊金佛能说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不是你妈；是你姨呀？ 当日傍晌时分，阚大先就搭长锁农用车回到《月亮窝》。刚进屯头就见他家门前屯道上停了台小型面包汽车，周围围了一些邻家男、女和孩子；由后院院门出来的几个邻家姊、妹和家人正向屯道旁停靠的小型汽车走去……阚大先生诧异的不由说了声，“哎，这怎回事呀？” 长锁开车进屯后，再过两个院门就到阚大先生的家门前了。他说了声“不清楚……”就踏了下油门，农用车稍稍向前一窜，“嘎嘎嘎！呱呱呱！” 散落屯道上一些鸡啊，鸭呀……一阵惊叫朝车两旁飞去。长锁冷丁一个急刹车，阚大先身体猛地朝前一倾，一抬头看到前面簇拥走到小型面包车门的人里——前面是无生和尚在爱香、爱竹簇拥下上了那小型面包车……噢，怎么？这无生和尚包庇那个诈骗的假老道姑被公安给带走……他倒没事儿了！ 其实，这台小型小面包车今早由《太平岛》出发前，司琪就想到这一点。“屯邻们都知道大妈是被警车带走的，现在又反转来……会不会引起怀疑呀？” “就说经公安查证，确实是一位出家道人。”无生和尚说，“因为是郝施主生前一位故旧，由于灵堂突发变故，惊扰了亡魂……叫女儿郝爱竹前来为亡父打一卦，破解、安魂……不然亡父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少夫人听过无生和尚介绍，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妹妹如何如何孝顺……这样说，为了亡父她一定会来的。何况母、女一见就天然投缘。尽管她还一无所知……不过，司琪一向是想问题周密、做事谨慎，她还是提醒了无生和尚一句说：“无生大师可知道？一旦我们这边暴露了真相，可就要影响到香港那边对此案的告破了呀！” “放心吧！老和尚心中有数……”无生和尚上车后，似胸有成竹的地说，“郝施主一家人，就像老衲手上的五指。把握着呐！” “哎！我婶跟我姨……怎么也上了那台小面包车？”长锁突然一句，坐在长锁身旁付驾座的阚大先生，冷丁看到几个邻家姐妹正簇拥郝爱香上了面包车，接着郝爱竹就踏上车门……啊？阚大先生心里立时凝聚起个偌大迷团。眼前惑乱重重，于是他想趁前面小型面包车还未开走，跑过去问个明白。反正只两个院门之隔，呼喊声都能听到……也不算远。不料他刚跳下车的一刹那，那边的面包就启动了。他还未来得及挥挥手把面包车拦住，面包车已到了近前。由停靠在屯道上的农用车一旁缓缓通过时，他仿佛看到了——坐在面包车内的爱香与爱竹姊妹俩的脸紧贴车窗玻璃在望着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哎，停一下，停一下……当他冲着面包车窗、车尾连声呼喊时。面包车司机打了下方向盘，倏忽往里一拐上了正路，跑去了……直怔怔站立家用车旁的阚大先生，望着渐渐跑远了的面包车，似乎感觉车窗内冲他招了招手。 面包车早都出了屯口，跑没影了；身旁的农用车也开走卸贷去了……噢，这位聪明一世的阚大先生终于明白明了：姊姐俩一起上车与无生和尚同往……是去哪儿呢？喏，对了——为那尊金佛。一定是死去倔老头生前的什么时候，给无生和尚留下什么话来。现在去法院调解，无生和尚充当死者的证明人。“哼！属于谁的就是谁的，还调解啥？想平分——没门儿！”他后悔回来晚了，早一步我也不能叫她们就这样走了……要到法院也得我去！何况爱香心肠软，法厅上还不得人家说啥是啥呀？他呆呆站在屯道边上，面对小型面包车跑去了的空寥屯头道口，独自一人在默默的思想着。他越想心里越担忧；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唉！他气急败坏的刚一回身，冷丁见他一向瞧不起的连襟妹夫——大消停悄无声息的正站他身后。 妈就紧挨她坐在左边那张陪床上……无生和尚帮司琪把绢画搬进房（司琪连夜把爱竹带来那幅绢画，已经装上了精美的画框）立在了靠墙一张桌上；司琪又把用绢布精心包裹的襁褓兜肚打开。这时襁褓兜肚已经熨好，板板正正放到了绢画前。一幅绢画；一个襁褓兜肚——一个是她家小伙计成子哥当年保存至今的；一个是自己亲生女儿灵堂棺头被扯下丢掉而收藏下来的。两个物件，两个不同年代，相距时间遥远……仅剩两个月心脏就停止跳动的老周香竹看着桌上两件东西，不禁心灵里微弱的波动起来。“蹦，蹦，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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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卦里母女情深；卦外野鬼阴魂未散 “姐夫？”大消停方才招呼他一声，“你回来啦……” 阚大先生一见他这位连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就挖苦的回了声说：“我已经回来晚了……是吧？” “可不是嘛……嘿嘿！”大消停憨憨一笑说，“你不在，家里来了客人……有些事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们这不是办了吗？”阚大先生用手往屯头那边一指，懊恼地说，“我说大消停呀？虽说我们住在前、后院……可本是一家人啊！你们要是早点拿出来，其实也用着今天这样了不是？”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咋越听越糊涂呢！”大消停突然懵怔的问，“你说什么？我们还未早点拿出来……咋样了？” “还装啥迷糊？你姐生母当年给留下的证物……” 阚大先生恼怒的蔑视了大消停一眼说，“是金佛，还是银锁？或许旁的什么……也总得让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证物？”大消停两眼惶惑，懵怔的看着他。半晌醒过劲来，突然感到受了莫大的污辱。“哎，我说姐夫呀？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对凡事都恭惟的这个连襟姐夫，第一次急了眼，立即撂下了脸子。气呼呼说，“老爷子咽气时你跟姐都不在家；老爷子停在灵堂时，你从城里回来了，就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上了封条。老爷子出了之后，你要找金佛、银锁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翻腾个底朝上……什么都未找到！可这会儿你又拿子虚乌有的金佛、银锁来刁难，这不明明在埋汰我们吗！姐夫，你到底这是想干啥？”他粗声粗气，嗓门儿越来越高……越说越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我姐临走前，托我照看一下你家院里的鸡呀，猪啊，还有羊什么的……现在你回来了，也就用不着我了！”说着，他倏地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甩给了阚大先生。“给——这是你家院门钥匙！”这时，邻院里人一见院门外屯道上，是大消停跟阚大先生吵起来了。都感到很稀奇，“噢！鸡跟狐狸斗上了？这么个老实疙瘩怎跟……” 阚大先生万万未想到，这个平时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头一次真的跟他翻了脸。怒气冲冲大发起光火来了，他这不顾外人听到的大声吵嚷，招引邻院的人仨仨俩俩走出院门，陆续朝他们这边凑过来……阚大先生感到有失面子，于是他不禁“嗬嗬！”一乐，老于事故的缓和下了语气，尔后居高临下的说，“妹夫？你们未想想——咱这十里八乡哪家有事不是都请我给说和下来的？就自家这点小事儿还有啥不好说的？我知道——趁我未在家，是无生和尚那个老秃驴，刚好就带姊妹俩一块去了！” “这，你不能怪无生师付！“大消停压了压火，但气仍未消。说，“无生师付说他是受一个少夫人的委托，才来接她们姊妹俩的。” 阚大先生两眼突然一亮。“啊！少夫人……这面包车是去《太阳岛》。少夫人从台湾回来啦？”显然近天来阚大先生对少夫人已经耳熟能详了。他突然惊喜说，“这么说，她台湾病危公爹——那个退役将军病情好转了？至少是没事了……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回到《太阳岛》呀？”说完，心里却后悔刚才他对大消停的态度。原来无生和尚带两姊妹不是去……嘿！我这活儿干的？ 大消停不知他说什么？不由嘟哝了一句：“谁知……那少夫人是谁呀？” “知道！知道！是你姐同父异母的嫂子。她是带患者从香港过来疗养的。”阚大先生喜出望外的说，“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捎过来 呢？现在回到《太阳岛》，怕是一时她走不开……这才在《太阳岛》姑、嫂相见的。嘻嘻嘻!” 《太阳岛》，一个风景秀丽的北方疗养盛地。距离《月亮窝铺》也就百余里。听说凡到那里度假、疗养者要限定一定的级别，普通人是不能涉足的。这，只是听说过，从未去过。但哪个屯邻们一旦提到《太阳岛》，阚大先生就像那里个岛主一样，说起来滔滔不绝，无所不知。比如岛上保留的些俄式建筑啊，残存某些风情呀……就连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大人物在那疗养过，讲起时都津津乐道。自己女婿陈朗头些天去《太阳岛》见过少夫人郑司琪，为他脸上增光添彩的这件事，他还未来得及宣扬，眼前就被从天而降光环照亮了，由海外来寻亲的妻子生母到了。对他这个要面子屯大爷来说，这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真像是梦里一样，好运频频……这不？女婿陈朗正陪梦里走来面前的岳母，昨日刚上飞机——路过香港到台湾去看望他梦中那位将军的岳父时，带患者来《太阳岛》疗养的少夫人，就委托无生和尚来接去了两姊妹。没想从未见过世面的老娘们儿也能为他撑脸。这时，他对着大消停已不再是压制情绪才缓和一下语气；而是目光温和暖暖的看着他，尤如喜逢家事，兄弟共享般的热乎起来：“妹夫？无生和尚未说少夫人啥时候到家来……咱也好准备谁备不是？” “哼哼！那……你可得问那位少夫人去了？”大消停鼻眼挤出“哼哼！”一笑，他转过身蹶哒一下走去了。 阚大先生并未感脸上发讪，而是对着凑到跟前的两位邻人“嗬嗬”一乐说：“真是什么老丈人……就有什么姑爷？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爷子死去不久，这个大消停就把又倔又犟的禀性全接过来了……嗬嗬！” “大消停老实，耿直……嗬嗬！”两位邻人也随之笑笑。“大先生，早就听你讲过《太阳岛》那个地方，怎么？爱香她姊妹俩也去了。” 阚大先生听邻人这么问，手掐大消停甩给他的院门钥匙也未顾得回家，就把前几天县里派陈朗上《太阳岛》接少夫人郑司琪的事，告诉了两个邻人说：“陈朗带车到《太阳岛》那天早晨，正赶少夫人准备去机场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公爹，当时就未能接来。现在少夫人一回《太阳岛》就急着姑、嫂相见！这不？爱竹也跟着一块去认这门亲了。” “噢？”两个邻人听得没头没脑……却见阚大先生嘴巴甜甜的，倒是很有兴趣儿的问他说，“你说的这位少夫人——郑司琪，是《太阳岛》上的岛主吧？” “哪呀？是带患者从香港来《太阳岛》疗养的。她是神经系统患者心理分析师，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阚大先生于是就不厌其烦的说起找上门来的爱香生母；说起台湾退役将军的病危；说起香港一家企业的大老板金孝先；这才说到少夫人与他家的关系，“香港那位企业老板金孝先是爱香同父异母的哥哥；少夫人也正是她嫂子……”当两个邻人听明白了这些与他家的亲情关系后，他意犹未尽的从衣兜掏出 又接着说，“这不？少夫人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托疗养院给送来 呢？说老父那边情况危急，暂时不能面见妹妹了。叫爱香在家等等她的消息……这不？现在她一回到《太阳岛》就把爱香接去，一定是台湾的老父——退役将军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没事儿了。” 两个邻人同阚大先生年令相仿。对他说的这些，既未尝识；也未羡慕，其中一个未等他说完，就默声无语回自家院里去了，剩下的这位见他话音刚落就赶紧说：“大先生？你打城里刚回来……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家歇歇吧。”说完就先走去了。 大多庄户人就这样，屯里谁家冷丁出了个新鲜事，尤其像阚大先生家突然出现的这个海外来的生母，也只是好奇，听完也就完了。谁还当一回事？各过个的日子……自家依旧。而阚大先生蓦然得来的这位丈母娘，却当做天上掉下来的个林妹妹？眼下不是红楼梦时代，当然，他也不是贾宝玉。一只煮熟了的鸭子，是决不会让它飞掉的。他回到家刚打开院门，稍稍犹豫了下，未往里进，转身来到后院大门口。想了想后，就冲着后院上屋房里连喊了两声：“大消停！大消停！”大消停默声无语从后院房窗口探出头来。 “来，来，过来……”阚大先生冲后院上屋窗口招了招手说，“发送老爷子那天，陈朗由城里回来时给我带了一瓶好酒，还未开封呢？今中午就启开……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中午我家现成的饭……”大消停仍未给他好脸子，“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你就快过来呀？”阚大先生说，“咱俩边喝边唠……啊？”他一仰头，见大消停倏地缩回头去，他站在后院院门口，中间隔着个院子，面对上屋敞开的窗口空洞洞的。他暗自骂了一句，“嘿！这火上房都不着急的大消停……还真他妈跟我叫上劲了？”就进了后院，直朝上屋走去。 由于爱竹她姊妹俩随无生和尚刚走不久，屋里很零乱。大消停正在屋地拾掇房间。搬走了桌，挪走了凳……阚大先生进来时，他连头也未抬，就到灶间摸起一把笤帚回屋扫起地来。阚大先生也未招呼一声，就自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了。 “我说你这个大消停啊……怎么？到现在还生姐夫的气呀！”阚大先生倒是先说了话。“咋回事，你总得跟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是盼望着我早点回来……不然你也不会在道上迎我的吧。” “我迎你……哼哼！还真会自作多情？”大消停随手把笤帚往旁边一丢说，“是我姐临走把你家的院门钥匙交给了我，让我给照顾一下……我那是出来送无生师付他们走时，冷丁见你回来了，这才赶紧上前还给你家的院门钥匙。哼！我才懒得管你家那些鸡呀，猪啊，狗什么的……谁又不是谁家的长工？” 阚大先生笑了。“是啊！平常我不在家，前院家里你没少照顾，特别是些出力活，差不多你全给包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又笑了声说，“嗬嗬！未想你小子还这么大的怨气？你可莫忘了，老爷子活着时，我们前、后院就像一家人；如今老爷子走了，干嘛只为一两句话就生分了呢？” “姐夫？不是我想生分……”大消停突然慢声拉语起来。他说，“刚才你在屯道上说的那话，也……也太叫人噎脖子了！谁听了还能受得了啊？”紧张气氛立即松弛下来。 “妹夫？少夫人想在《太阳岛》见你姐她们姊妹俩，只要捎个信儿来……我们去了不就是。无生和尚怎么还参和其中呢？他怎么也在《太阳岛》……” 阚大先生和顔悦色说。于是大消停就把无生和尚来时，他听到的那些囫囵半片的话说了。 “哎，对了——听无生师付说，是少夫人把他和跟他一起来给老爷子治丧的老道姑一块接到《太阳岛》去的。” “啊！”阚大先生不由冷丁一惊问，“什么？就是陈朗举报的假老道姑——那个骗子！她不是公安警车给带走了吗？” “听无生师付说，那天警车还未进到城里，老道姑身体不支又昏厥过去了，于是警车直接就把她送进县医院里。”大消停说，“听说公安查证她不是骗子，确实像无生和尚说的：是咱老爷子早年一位故人，后来出家了。在县医院仅住三天，便就近转到邻省的哈尔滨省医院……少夫人听说这老道姑是为她们寻找的小妹养父治丧时病倒的，就毅然接到《太阳岛》去疗治了。” “噢？少夫人到底是有知识，懂礼数，一个慈善的人啊！”阚大先生不禁感慨了一声。稍许就说，“莫非这老道姑，真的就是老爷子早年结识的一位故人……嘿嘿！一犟到底的一个倔老头儿，也真有他的？”显然这后一句有点不恭的戏谑味道。 “哎，姐夫？咱可莫瞎想……”大消停感觉有点不大是滋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说，“这是老爷子他们上一代人的事。一个早已出家的女老道，闻讯就能随无生和尚一块来为过世故人的亡灵作祈祷，也算老爷子生前有缘佛、道了。至于老爷子活着时怎与这老道姑相识的？或什么时候，什机缘相识……恐怕只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死去的老爷子自己；再一个就是无生和尚了。我们晚辈还瞎想那些干啥？” 阚大先生不觉难为情的笑笑。“我只这么一说……谁瞎想了？” 确实只是一说。这时候他哪有功夫去想上辈一个死了的老爷子什么风雅韵事呀？他的心思完全是在来到《太阳岛》的少夫人身上。 本来少夫人是为她当年丢在大陆这边的小妹与生母相认创造的条件。但又怕影响到香港那那边破案，暂时这边又不能公开暴露事实真相……这是乔先生电话里的秘密嘱咐。可是，大妈仅剩两个月的生命存活时间了。到现在她们母、女还未有相认呢？一旦大妈走了，永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不要遗恨终生吗？她正辗转反侧，左、右为难的时候，无生和尚说，“我有办法。”她这才决定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在大妈生命有限的两个月时间里，让这位同父异母小妹陪在生母身边……慢慢再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事情来得太突兀，一时接受不了了。 半晌阚大先生似若有所想的自言自语了声，“干嘛这前、后院姊妹俩一块接去了啊？” 大消停未加思索的突然就说，“还不是为老爷子的事？” “老爷子埋地下都这么多日子了，还能有什么事呀？”阚大先生似乎没怎么在乎的说了这么一声。 “无生师付说的那些……我也未大明白。”大消停说，“姐夫？咱这十里八乡哪家发送个老人啥的？都请你到场，准明白……唉！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噢？”阚大先生听他这么说，就急忙问：“他都怎么说的？好好想想……” “无生师付好像是说……“ 大消停边慢慢想着边说，“是说……噢！他说老爷子虽然已经咽气儿了，但魂魄未散。灵堂之上是屯前水泊一只仙鹤尖嘴衔起一弯明月，照亮他亡灵……”他慢吞吞刚说到这儿，就被阚大先生的“嘿嘿！”一笑给打断了。 “嘿嘿！水泊——这都哪辈子事啊？还一弯明月……我跟你姐陪她生母打城里回来那会儿，天就阴晦了。哪来的什么明月呀？”平时大消停无论跟他说什么，未两句准就给打断。这已成习惯了。现在，他正这样说着时，一见大消停闷声不响回身到旁边凳上坐下去，却立即把他的话收住说。“哎，你接着说，接着说……”装出一付感兴趣样子。 “其实再也未啥了。”大消停慢声拉语，半天一句的说，“无生师付说，他给过世老爷子超度，头两遍经是安魂；等棺头念第三遍经时就送老爷子驾鹤西去……可是，头遍经刚过，姐夫你就从城里回来了，一到灵堂就扯去棺头那幅绢画，换块红布蒙上棺头，从此灵堂给颠覆了，亡灵不得安息，往后我家就不能得消停了。” “胡扯！老爷子的死本来是场喜葬；非得要按丧葬办？还亡灵不得安息……是他老和尚钻进坟墓里看到呀？”阚大先生动气的说，“哼！还不是那个被警车带走的老道姑现在没事了；他无生和尚也未受到什么牵连……闲的没事干，不整出点什么名堂来，恐怕谁不把他当和尚看呢？” “不是无生师付，是跟他一块来到我们后院那位老道姑看出来的。”大消停说，“无生师付说她得道高深，是从老爷子藏在箱底的一张《八卦图》上面看出来的。” “哈哈哈……”阚大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那天老木箱叫我翻个底朝上，也未见什么《八卦图》；再者说了——老道姑那时正昏迷未醒，即使有《八卦图》她又怎看得到……何况又事属子虚乌有呢？啊——哈哈哈！” 大消停迟了一下说：“姐夫？你说事属子虚鸟有，那咋……” 阚大先生冷丁止住笑声，往靠北墙那口老木箱一指说：“那天翻腾箱子里那些破滥你看到了——一只破毡袜；一双漏洞靰拉头儿；压碎了一个鸟笼；还有……这些，就是她说的《八卦图》吗？” 大消停突又想到无生和尚来时说过的一句话。“姐夫？无生师付来的时候还说——老爷子藏在箱底的那张《八卦图》。就是早年一面时光镜子，只要把今天老爷子死时棺前那幅绢画拿去，早年时光与今天时光两相映照，就会看到老爷亡灵被囚棺内的不安；就会看到我们家以后的不平静；就会……” “什么绢画？”阚大先生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就是那天晚我在棺头前扯下来丢去的那玩艺？” “可不是嘛。姊妹俩一听就懵了！要不？她们咋一块儿随无生师付去了……”大消停说，“姐夫？那你说——既然《八卦图》事属子虚鸟有……那少夫人怎还请求老道士婆婆一定要给破解一下呢？” “怎么？是少夫人请求那老道姑……”阚大先生蓦然眼珠儿一转问，“是无生和尚说的？” 大消停回答：“不是他说的……我哪知道还有个少夫人呀？” 顿时阚大先生沉寞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里目光一亮抬起头来，“哦，我明白了……” “噢？”大消停冷丁注意的在看着他。平时凡事阚大先生都有他独到的看法，并且有的常常又让他说准了。所以十里八乡不少人跟他拉近乎，外面遇到什么事都来问问他；家里出现什么事也找他去给说合……当然大消停更是唯听是从了。现在听他说“明白了”，又像平时一样——凡事都听他的。于是自己就不再吱声了，默默的两眼对着他……在等他说。 其实阚大先生一开始他所关心的，完全是少夫人在《太阳岛》与爱香相见、相认、相亲……这时在他思想里，哪还有老道姑去到《太阳岛》疗养之事的空间啊！那只不过是少夫人一片善心罢了。就像游走乡间屯落那些打板抽贴的，看命算卦的，相面行医的……只要屯中哪家能供一吨饭或留住一宿，他就送你一卦或相一面做为回报。“哼！《八封图》……还不屯里常见过的那一套？”显然那老道姑是为回报少夫人这番盛情、善意才来这一出儿的。少夫人这时一定是想见当年被丢在这边的小妹心切，就委托无生和尚接去两姊妹…… 半晌，大消停见阚大先生未说话。他这才问：“姐夫，你说你明白了……明白啥了？倒是说呀？” 阚大先生却所问非所答的反问道：“你姐和他姨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消停见他心揣着的“明白”不愿告诉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就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哼！还不都那套迷信？”阚大先生抬起屁股就走了。 “迷信……你不经常干那种事吗？”大消停对着他走去的身影眨吧眨吧睛睛，“这么说那《八卦图》之说，不是老爷子亡灵不安，往后家里也不会不消停……嗬！”他也明白了——只有经常干过迷信那活儿的人，才知道那是迷信！阚大先生这时刚出房门还未走到院心，他站屋地冲着敞开的窗口不禁唤了一声，“姐夫？” 阚大先生一回头，站在屋地的大消停冲他笑了笑说：“姐夫？陈朗给你带回来的那瓶好酒……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的品尝吧！” 阚大先生吧哒吧哒嘴正欲回他一句，不觉唇边浮起一股酸汲汲异味儿。他未再说啥就走进前院家里去了…… 出家人不打狂语。无生和尚说的《八卦图》，就是那年冬夜场院屋里包裹刚降生婴儿——郝爱竹的襁褓，是婴儿母亲——周香竹小姐身上的兜肚。原先兜肚上的百荷、蜂蝶……已经摸糊不清，上面全被留下的陈年血迹、污垢占满了，一疙瘩一块儿……形成了人们不懂的一张图。但是，那上面却负载着死去的——当年小伙计郝成子的独特人生；负载着是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种种个人运命。有已经死了的，有活着的，有快要离去的……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自己还与这件早年保存下来的襁褓兜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当无生和尚带姊妹俩来到《太阳岛》第二天，早饭以后人们就齐聚在老道姑周香竹病房里。是少夫人司琪请求疗养院临时给安排的。房间挺大，很宽敞。自打司琪从医院把大妈接来的那天，田妈就陪她住在一起。现在她扶老周香竹靠床头半坐起来，爱竹偎靠她身边，爱香紧挨爱竹坐在了老周香竹身右侧；哑巴兄弟与田妈此时此刻心灵的激动？还是当年、当时她心跳声的回响？唉！她看看右边女儿爱竹两姊妹；又看看邻床坐着的田妈、哑巴兄弟；再看看凳上坐下的司琪和无生和尚……目光亲亲的，暖暖的。 司琪说：“大妈……您现在不宜多说话，就先请无生师付给讲讲吧？” 无生和尚知道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现在跟随方付官离境到了香港。那边此案未告破；这边还不能马上母、女相认，于是他看了看少夫人郑司琪，像是争询的说：“那……老衲就从那年冬天，周家大院小伙计夜半敲开庙门说起吧？”于是他就讲起——那年冬季，兵荒马乱，乡下一些有钱大户纷纷逃往长春……那年冬雪大，天嘎吧嘎吧的冷！《普陀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咣咣咣……”这样拚命的敲击了半天，小和尚无生出去打开庙门，一看是周家大院小伙计——郝成子。没两句话，小和尚就把郝成子打发走了。于是他就走向茫茫的寒冷风雪黑夜里…… 初升太阳悬上江岸树梢，阳光斜照房里，透过窗上玻璃，刚好爬到桌上立起的那幅绢画和绢画前面的襁褓兜肚。仿佛是遥远的两种时光闪烁，就像绢画与襁褓兜肚它们在交互辉映……无生和尚似乎把相距遥远两相时光的闪烁，真的当成了“八卦”在讲述……这时候，虽然母、女尚未相认，但在卦内天然母、女情深，《太阳岛》上老周香竹这间临时病房里已经亲暖融融了；然而卦外野鬼阴魂未散，却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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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四 章 93 脚踏悬崖不顾面前深渊 陈朗到香港一下飞机就像身陷迷魂阵，懵圈了。这倒不是由于香港是个国际大都会，眼花缭乱才让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懵怔怔等着姥姥和方爷爷的招呼。在他的想象里——香港，繁华的商贸、奇妙风情以及从未见过的异景、异人，资本家的乐园，一个自由的花花世界……当他来到香港，身临其境后跟他想象的香港一点都不一样。他到香港已经三天了，住在港口附近一幢大楼里。方爷爷说是舅舅企业分支出的一家远洋海运公司。这三天看到的，都是和内地一样的高楼大厦和他在深圳见过的那样的外国人——黑人、白人，各种肤色和长相的一些男男女女……他到达香港当日，走出机场上了前来接他们的车时，他还像家人似的兴高彩烈问了一句，“姥姥，我们是去舅舅家吧？”方正仁看了一眼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我们还是先到孝先企业分支出的远洋海运公司吧？住那边会安静一些……” “方爷爷？”他像家里个孩子什么事不懂问大人样的说，“舅舅不是在香港等我们，一块去台湾看望外公的吗？” 方正仁嗬嗬一乐，来接机驾车的阿梦立即便说，“总裁在香港找的那位德国大夫，一时脱不开身，去不了台湾喽！总裁打电话跟守在公爹身边的少夫人商量——决定给令尊大人转院接来香港治疗。这不？你们下飞机前，总裁刚刚登上飞台湾的航班……”方正仁朝驾座一努嘴，告诉他——这是跟随他舅舅身边的阿梦。特地留下来照顾他们的。 “现在，你舅府上只留个老仆人看门了。我们暂时还是到海运公司吧？在那吃、住都有人照顾，会方便一些……”方正仁说，“晚上我给你舅打个越洋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到香港了。我估摸最多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你舅跟你舅妈就会陪着你外公回到香港来的。” “方爷爷，这么说我跟姥姥就不用再去台湾了？” “那还去啥……” 就这样他们来到《华生》远洋海运公司这幢过了时的高层建筑，安排他们住下的。是十八层的高级客房。这是这家公司早年专为招待客人预备下的。单独的食堂、餐厅、游艺室……与公司相隔绝。客房装饰很特别，尤其每间客房都是早年装饰起的木制日式风格门面。有的门楣上装饰木制雨阘；有的门框两旁装饰着翠竹门廊；有的……，一间间客房就像盖在楼内的一座座房屋——房中房。乍一看，或许给人以家的感觉，陈朗怯生生感觉这是别人的家。当阿梦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的门旁，回头对陈朗示意说：“陈朗先生？您住这间……” “哦，”陈朗胆怯答应一声，却未敢往里进。而是畏惧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胳膊说，“姥姥住哪儿?”、 “噢，”阿梦一回身说，“就在您对面。你们祖、孙相邻……”说着就带他们走进房间去。 房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各方面条件都不比五星级宾馆差。一进房间，似乎陈朗的两眼就不够用了，看到什么都感新鲜。他扶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下后，自己还紧挨姥姥站立身边，两眼浏览起房间四壁，早年墙壁上的彩绘——色彩脱落，破损陈旧，甚至露出底色……已看不出原先绘制的些什么了。但上面却透着一种神秘、奇异风情。他这才第一次有了身在陌生境地，远离家乡的稍许孤独感觉。这时能安慰下心境的——只有等待舅舅、舅妈从台湾陪姥爷尽早回到香港来，那时他就可以跟姥姥住在舅舅府上去了。咋说那也是自家人呀？ 他的这些表现以及心理反映，方正仁都看在眼里。见他站立半晌紧挨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他这位姥姥在沙发上坐下来。方正仁不禁笑笑问他：“嗬嗬！头一次来香港吧？” “噢，到过一次深圳，本来想过这边看看的……”陈朗又恢复了平静。说，“后来就遇到那个冒充老道姑的骗子，当时见她可怜，就给她买了车票，又送她上火车。这香港……嘿嘿，就未来成。” “这回就好好看看吧？站在这十八层楼的大厅，就能看到半个香港……”方正仁安抚的说，“明天就叫阿梦带你四处逛逛，先玩两天……啊？嗬嗬！”说完就唤了声阿梦，尔后两人走出去了。直至晚餐也未见方正仁跟阿梦回来。 餐厅在这十八层一侧的头上。与他们所住客房中间隔着大厅，全是落地玻璃窗，路过时陈朗朝窗看了一眼，倏地就目光畏惧的收回，不敢往下再看了。不知怎么？他脑子里这时迸出北方乡间一句老话，说人死后的阴间有“十八层地狱！”。可这是人间的十八层高楼啊！怎感毛骨悚然，浑身颤栗，这么疹得慌呢？吃饭的时候，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问了声招呼他们那人：“嗯，怎就我们祖孙两人呀？” “方老付官跟阿梦到下边港口海轮上去了。”招呼他们那人说，“走时叫我来招呼你们祖、孙二位的……” 他们也未再说啥。吃过饭，窗外已华灯初上，香港的夜生活正是开始的时候。招呼他们那人问，“要不要下楼到港口玩一玩？”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一路累了，想回房里歇息……于是陈朗就扶她回房了。他陪姥姥默默坐了一会儿，就回到阿梦给他安排的房里……他房间什么样？都哪些设备？四壁彩绘是不是同姥姥房间一样？他连看也未看，开灯上床就躺下去了。连衣服也未脱，灯也未关……这一夜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脑子里只一个念想：等两、三天后，舅舅、舅妈陪老爷到了香港时，他就会以岳母郝爱香的名义接受一笔遗产。 第二天阿梦来说要带他出去玩时，他先看了看姥姥。姥姥说，“你头一次来香港，好玩的地方挺多……有阿梦领着你，姥姥我也就放心了！” 他毕竟是头一次来香港，自己又不知哪里好玩或不好玩的。只能随着阿梦带他到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了。好玩的地方挺多？可无论到了哪儿都拥满着旅游购物者，人头攒动……这也没啥特别的呀？他们来到一条繁华商业街，一幢幢高楼，一户户商家，门庭大敞，显露着里面富丽堂皇……不觉之间，由门庭内透出那种叫人痴迷欲醉的靡靡之音，飘洒在街道上，飘洒在行人脚下，他不禁抬头一看门脸匾额——《艳春楼》。噢？妓院……他诧异看了一眼身边阿梦，“这是想带我来逛窑子？”然而阿梦脚步未停直朝前沿街走去……他又回头朝走过来的楼上仰望一眼，《艳春楼》楼上窗口探出一个个油头粉面年青女子的脸蛋儿，还冲他们招了招手。这时，带着他的阿梦在前边出了街口，拐进这条街巷子里。巷子似乎很深、很狭窄，一条石铺的小路。他也未顾得多看，见前边阿梦突然站下来，他急忙追赶上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阿梦没理他。半晌，冷丁的一声，“对！就是这儿，一定是这儿……”便对着前边拐角的一幢拆除的两层老楼，还残留一个楼门未拆除，就像一个人砍掉半拉身子，上、下两层孤伶伶矗立那里。又旧又破的原来红色墙皮已经斑斑驳驳脱落掉了。他们走到残留下这小节楼时，见一层没有门窗，四壁出现大、小不等的豁口，里面地上横七竖八躺几个人，乱糟糟的像堆垃圾。他们走过时，一股臭轰轰异味儿直打鼻子。再往前就是拆除楼时留下来的——与之这节残破两层相连接的楼梯间。残桓断壁，未清理的瓦烁……不过上楼的这节楼梯还保留着。但楼梯间拆除了，楼梯成了个露天的。 不知道阿梦为了什么？未加犹豫的就上了楼梯；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乖乖随着上去……二楼房门未关，紧对楼梯。房间很大，空荡荡的。未一点生气。虽然屋里有张木床，却不像有人住。床上乱糟糟的破、旧被褥耷拉到地上，床头一个大纸箱，敞着口，看得出里面盛的都是些破衣滥袜什么的。阿梦一进屋就在床上、床下像是寻找什么？然后捂着鼻子又一件件翻腾开大纸箱那些破滥衣物来……大概未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吧？最后带他走出来了。沿着露天楼梯走下时，他见阿梦满脸沮丧的自语了声“莫非搞错了，不是住这儿……” “谁呀？”他脱口问了声。紧接就很后悔，跟人家又不熟，干嘛要问这儿？ 不料阿梦却回了声说，“小桃儿……” 他本想问，“小桃儿是谁呀？”又怕是人家隐私。他正欲问又止时，突然哗啦一声——楼梯缓台一只脏水桶覆盖的一打破碎的硬纸片被他碰掉了。他冷丁低头看去，见散落到露天楼梯上的碎纸壳中，有一张像是放大了的照片。他不禁哈腰拾起——原来是幅名星照。头戴女士时风帽，面罩青纱，恍恍惚惚一张女人的脸……不过照片被撕掉半截，只剩上半身了。再加日晒、雨淋，面纱罩着的眉眼已模糊不清了，只剩大略个轮廓……他立即紧走两步递给阿梦说，“你看——是她吗？” 其实到现在阿梦也不知道小桃儿什么模样儿？只听人说过她是她那个年代一等美人。再加他去广州听方正仁描述，他肯定这就是小桃儿。 “嗯，只剩上半截的全身照，也会感觉出身段、线条……以及面罩青纱之美。未想到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样有风彩？”阿梦似侥幸的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露天楼梯，路过一层的无门没窗那间破损垃圾屋时，突然他感觉像是里面有一束目光正盯着他们。他不禁扭脸看了一眼，“啊！”倏地收回目光不敢看了。原来是个脏兮兮的——又丑、又怪老女人，倚着屋门的断壁上，一双烂眼圈正对着他们直眨咕，一滴滴浓液往下滴落……恶心死了！ 龌龊！龌龊！他连头也未敢回，紧随阿梦身后……急忙上了巷道。阿梦告诉他，说在香港这儿一些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和疯子什么的……都是找这样地方过夜存宿的。遇见后赶紧躲开就是了！ “这还不就跟早年爷爷说过的“花子房”一样吗？听说旧中国在大陆的集镇上就有过……”他有些乏味了。在他眼睛里，香港不过也就如此。昨晚听方爷爷说，去了台湾的舅舅已经为姥爷办好各方面手绪，后天就跟舅妈接姥爷回到香港来了。这时他感到，与其这样跟着阿梦出去玩；还不如陪着姥姥说说话儿，等待一家人团聚。 他跟着阿梦回到《华生》公司，上了十八层楼后就不想再跟阿梦出去了。不过阿梦再也未来叫过他…… 这天早餐时，他见方爷爷闷声无语一句话也未说，餐后到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屋里拎他的小手提箱就与阿梦出去了。 他们下楼走去后，他偷着问姥姥说：“方爷跟阿梦……这是要去哪呀？” “带着昨天捡到的半截照片，又到你们昨日去过的那间老屋去了。”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你方爷爷说，一定要在你舅和你舅妈把你外公接来香港前，找到小桃儿……” 又是小桃儿——露天楼梯缓台盖脏水桶的废纸片里的那张半截《明星照》。他这才诧异问：“姥姥？昨天我从地上拾起半截像片时，就听阿梦说是小桃儿。那，小桃儿是谁呀？” 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告诉他，说你方爷爷当年到香港来时，花了大价钱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一个妓女，是香港出名的东方美人。“唉！婊子，到啥时候也是个婊子呀？到头来……还不是把你方爷爷给坑了嘛！”接着她就像自己经历过的告诉陈朗——方正仁教给她的话。说那时她与你姥爷还未有完婚就逃离了大陆。你姥爷溃退台湾不久就接到命令——赶赴韩战战场。出发前就把他最信任的付官你这位方爷爷留下来，派他到香港府上与家父约定，三个月后韩战结束回到台湾时你姥爷就来香港与她完婚，还特地叫你方爷爷带给她一件他身穿的西服“马甲”。那可是你姥爷多年的积蓄都藏在“马甲”里的呀？“马甲”内有密码写的：外国银行、存箱……当晚你方爷爷就住在小桃儿那儿。“因为你方爷爷第一次送我来香港那时，就从妓院把小桃儿赎出来了，并买了房子……他戎马一生，也算在香港有了个家啊！第二天你方爷爷亲自把“马甲”交给我的时候，我并未在意“马甲”藏的什么积蓄？当时感动的我只把它当做你姥爷的一颗心、一份真情珍藏起来……”她说，“不久传来消息，说你姥爷在韩战战场上阵亡了！这，简直就晴天霹雳，我抱着“马甲”哭了三天三夜，感到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投海自杀未随，被一位德高望重老道长收为道徒。这次你方爷爷在大陆找到我后才知道，自打我失踪后，金府上、下所有人四处寻找，最后在海边见到这件‘马甲’，都以为我投海身亡了，金府老爷把‘马甲’当做我的遗物，就让你方爷爷带回台湾，随你姥爷遗骨埋在一起，说活着时未能完婚；死时就地下团圆吧！也真就鬼使神差，你方爷爷回到台湾后才知道，原来阴错阳差——你姥爷阵亡的消息是误传! 是在战场受了重伤。部队一撤回台湾你姥爷就坐上了轮椅……当时你方爷爷把“马甲”还回你姥爷时，你姥爷发现‘马甲’里没了秘写的那一大笔财宝的代码！又一看——根本就不是他带给我的那件。你方爷爷这才知道原来的那件“马甲”被调了包。” “啊！”听到这，陈朗不由一震惊。“那么后来呢？” “由于当时你姥爷听说我为他殉情而投海身亡……他悲痛欲绝，也就顾不得“马甲”被调包的事了。每天都到海边去寄托对我的哀思，后来就形成了《清明祭海》。五十余年了，年年如此。但是你方爷爷一直都保留着调过包的这件“马甲”。开始还以为是金府上某个佣人干的，他心里总像结起个大疙瘩。五十余年后，真正给“马甲”调包的他那个妓女小桃儿。听说我还活着，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四处张贴小广告，约定七月十五“哑巴墓”前相见——还回“马甲”。你方爷爷这才知道是小桃儿当年所为。“这个臭婊子！”你方爷爷简直就气炸了肺。拎起装有调过包的“马甲”皮箱就与你姥爷告辞，他想此番到大陆路过香港时要找到小桃儿……当即你姥爷就给香港的你舅打电话商定——等把小桃儿调包了的“马甲”拿回后，“马甲”上藏匿的大笔财款，留给当年丢弃大陆那边的小女。倘若现在那个女儿不在了，就留给她的后代或留给当年收养小女的那家好心人…… 一片谎话，都是方正教给她这样说的。真就像演戏，进入角色后假的也变做真的了。何况这本来就是方政仁个脚本。她在告诉陈朗这些，说到伤情处还不泛要悲切哽噎一声。 陈朗听的很激动。泪眼汪汪看着姥姥……再未敢插话。随着她上述告诉他的这些，他心潮上、下起伏。她说，“你方爷爷怕小桃约定的七月十五是农厉？那样时间太长了，担心到时候又要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在你舅和你舅妈陪你姥爷从台湾来香港之前这两天，能先找到小桃儿，把原来的‘马甲’换回来……这不？早餐后就拎起皮箱叫阿梦开车出去了。” “哦 ！”陈朗很感动的说，“方爷爷叫阿梦开车出去，原来还是……”他兴奋的心里边像开出了一朵花。方爷爷这可是成就他们得到‘马甲’上那大笔财款的啊？他陪姥姥吃午饭时，方爷爷未回来，“嗯，准是找到了小桃儿的住处。这对五十余年未见老情人，此番相见会怎样呢？”午饭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想象，“都八十岁的人了，还会怎么样？说不定方爷爷会带着当年那东方美人，身带她调包‘马甲’到这儿来向姥姥陪礼道歉呢？”不知什么时候，他想象着，想象着……美滋滋睡了。 “这个臭婊子？现在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一声怒骂冷丁把他惊醒。 “五十余年过去了，当年的美人失去了风流……莫说后来的人不知道小桃儿是谁？就是同代一些人怕是也忘了小桃儿这个名字。” “噢？是方爷爷回来了……正在对门姥姥房间里。”他立即振作起精神，跳下床走向了对门姥姥的房间。他这才知道，方爷爷与阿梦开车出去非但未找到小桃儿，就连她住的破损老屋也和昨日一样——没人。倒是见到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座《哑巴墓》。他走进房间时，方爷爷正给姥姥看他拍照的一幅全景照片——海岸山坡，石牌林立，大片墓园，山上面全被荆棘、蒿草和矮颗树木覆盖着。方爷爷用手指点了点墓园外山上面一个角落影影绰绰像是树丛中歪歪斜斜一座石牌说：“就是这儿——她小广告说的《哑巴墓》。明天就是7月15号了……” “你不是说，死人的祭日都是指农厉说的吗？”姥姥说，“你咋糊涂了，明天可是阳厉的7月15号啊！” “今天哩哩拉拉的……就有人去祭墓的了。他们说香港回归，百年雪耻，再不能按照老黄厉去祭祀祖先了。实在按奈不住心里边的欣喜、兴奋，就提前按阳厉来告慰他们地下的百年亲人了。说不准那臭婊子约定的时间……就是指阳厉说的呢？”方爷爷说，“明天叫阿梦陪着你……他已知道了《哑巴墓》所在的位置了。” “让朗儿也一块去吧？总比外人在身边强！”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看了一眼陈朗说，“有朗儿陪身边，我这心里边也就踏实了。” 陈朗心里暖乎乎的。倒底是他丈母娘亲生母，“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当然不希望只跟着外人一同去的……”他有点感激涕零的味道，“姥姥？……” “那好吧！陈朗？明天就让阿梦开车送你陪姥姥去‘哑巴墓’……”方正仁随后把皮箱递给他说，“这个，明天你带着……她真的是良心发现，明天能顺顺利利把‘马甲’还给你姥姥则罢；倘若耍什么花招，你就打开皮箱，拿出当年她掉包放进去的同样一件’马甲’交给她，逼她把当年你姥姥那件‘马甲’拿出来！”说完又放了句狠话，“这个臭婊子……要再敢耍花招？就叫她用命去补偿！” 陈朗看方爷爷对这个小桃如此的愤恨，他心中有了数…… 第二天，晴朗的香港秋空，几朵白云轻漫在天上飘浮……大约八点钟左、右时间，阿梦开车来到郊外海边山坡这座公墓园。这时大海正在涨潮，潮头拍击海岸，“哗！哗……”一路上波涛奔涌化做了一阵阵叩门声，仿佛在冲着公墓园里招唤。树木、花丛环绕着一排排墓牌，沿着山坡一直向上沿到山顶。阳光照耀下，一声声击岸波涛，呼应山坡上虫鸣、鸟叫……偌大一座百年墓园，醒来了！ “嗬！好大的气势啊……”霎时陈朗感觉中，似乎方才置身在香港。他到香港的两天来，如果说他的心思还徜徉在他美丽的未来梦境中；那么现在他正真实的踏上美丽梦境边缘。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激动还是忐忑，总之心里边“蹦蹦蹦……”跳个不停，像敲鼓。他下车后，急忙回身拎起小皮箱，又殷勤的扶那位姥姥下了车。阿梦从车后备箱拿出事先预备的鲜花，递到了黄阿娇怀里。 “陈朗，先扶你姥姥进去吧？”阿梦说，“等我把车停靠到前边的路旁那儿……就去赶上你们。” 陈朗亲暖的搀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走进面向大海的公墓园正门。穿过头一排墓牌，正一步步向上爬去时……方正仁打个出租车赶到了。他把出租车打发走了后，嘱咐阿梦说：“今天小桃儿真的就出现《哑巴墓》前，如果顺顺当当把当年调包去的‘马甲’拿出来；就叫陈朗把皮箱里那件‘马甲’还给她。倘若不是她小广告上说的那样，就把她当成‘马甲’从后山小路给我托下来……哎，对了——昨天我们发现后山那条小路记住了未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快由后山小路脱身，我在山下车里等你。” “那么，他们俩呢?” “不管了……抛出去！” 方正仁嘱咐完，就上车，直朝前面开去……阿梦急忙走进墓园，追赶上他们。这时偌大个公墓园内，只稀稀拉拉散落几个男、女，只顾各自在墓前祭拜，告慰地下亲人……谁也未有理会在这偌大墓群里，正穿过一座座墓牌拐来拐去三人中还夹着一个老道姑。当到了公墓园尽头，再往上就是矮棵老树、蒺蔾和荒草时，陈朗说，“怎么还未到……这《哑巴墓》在哪儿啊？” “到了……”阿梦用手朝墓园外山旯旮一指说，“就在那边。”于是陈朗搀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跟随阿梦身后，小心异异躲过一簇簇荆棘，趟过蒿草……来到一块歪歪斜斜欲倒未倒写着《哑巴墓》的石牌旁；石牌后面本来是水泥造成的一盔坟墓，坟墓破裂的水泥缝隙长出浓密的长棵荒草，阳光下簇簇荒草倒伏在坟头、墓顶……像女人披散的一头长发。咦！小桃儿干嘛要约定在这样个地方呢？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一见这种荒芜景象，不由一种天然神秘的凄凉氛围笼罩上心头。她惊束而诧异叨咕了一声，“小广告约定的七月十五，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陈朗侧头朝刚刚走过来的公墓那边望了一眼，公墓园里的祭墓人好像比他们过来时增多了，“姥姥？兴许那小桃儿还在路上……我们先等一等吧！”说着他就放下手拎的小皮箱，接过黄阿娇手捧的鲜花插上坟头，又回身扶她在一堆倒塌干草上坐下来，然后拎起小皮箱走去山坡高处一棵树旁，朝着山坡下面瞭望着……每到公墓门前停下的车他都不放过，看着下来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是在公墓那边站下还是直朝这边拐来？就在他这样期盼张望的时候，阿梦转绕到墓后去，本来他是想再看一眼墓后那条下山小路隐秘的路口，不料“咣啷！”地一声——他脚底被伴了一下，“噢？墓后荒草棵里好像埋的什么……”于是他蹲下去，拨拉开荒草——一把破铁铲、一个锈迹斑斑小铁锤、一把军用匕首。“嘿！”他不禁捡起匕首，拿在手上赏玩起来…… 这些东西，是小桃儿想撬开《哑巴墓》口要用的。这两天每天一件的从家里带来埋在草棵里的。这把匕首是当年那天晚，方正仁气急败坏甩向她面部上的一把利刃——是她从此被毁了容貌的——方正仁当年随身携带过的一把杀人武器。 陈朗啊！这个北方乡下傻小子，让人引上了悬崖边……还只顾一心想着登高望远，不顾眼前脚下的万丈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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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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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冰冷天空下的翁婿亲情 混乱中，无生和尚给老周香竹把了把脉，说是“一股急火攻心”。就叫人把她抬到屋里炕上去了，说再慢慢等她醒过来……然而等到了起灵时，灵堂停放的红棺在一阵哀嚎声中抬出去了，耿直、善良而倔犟了一辈子这位老人埋葬了墓地，西窗下搭建的灵棚拆了，在这儿捞忙的些邻人们也都各回各的家了……昏厥的老周香竹还未有醒过来。 冰冷天空下这座农家小院，空落落的笼罩上一层默默的哀伤。出殡发送出去老人回来，爱香没有回到前院她自己家的房里去，而是在女儿秀敏相扶着直接进了后院他爹生前住的东外屋房里。这时郝爱竹失落落站在屋地墙角；大消停呆呆坐在靠北墙的那口木箱上，爱香走进屋看了看爱竹，未说话就走去她身旁。老姐俩这样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就挨肩站立在那儿……相依、相偎，似乎这样相互各自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慰藉吧？两双伤痛目光留连在身旁一口老柜上——柜面放着一把掉了漆的瓷壸，两只瓷碗，还有老爹出门经常别在裤腰沿上那杆短烟袋……凡老爹使用过的物件，哀伤的目光都亲暖暖的一遍遍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炕上，老周香竹还在昏迷之中。守在身边的无生和尚一会为她把把脉；一会又为她把了把脉；一会儿……脉象很慌、很乱，始终也未平稳下来。“阿弥陀佛……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深了啊！”做为县政协常委的这位老和尚，除恶扬善既是他佛规教义；也是他社会责任。原本无生和尚是想揭穿昨夜与阚大先生同来的——冒充当年周香竹小姐的假扮的老道姑，（竟管尚不知冒充周香竹的假道姑什么意图？）未想在县里什么部门当干部的阚大先生女婿，跟他岳父一样认妖为亲。起灵出殡之前，陈朗叫媳妇秀敏陪那个假姥姥一块回城她们的家去——给他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说他回城后马上就跟姥姥一快去台湾看望那位将军外公了。两口子话语未合吵了起来……当爱竹和大消停走过去劝他——不要贸然随人而去时，他就跟聊斋志异小说中一些人物一样，立刻对姨丈跟姨丈母娘翻了脸。“这个姥姥就是假的，我也认了！反正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个……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唉！现在老和尚只能被动的来保护当年的这个周香竹小姐了。在那动乱年代郝施主能把他的家事、真情……全告诉无生和尚。无生和尚知道这是对他的信任。“有一天，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能回来母、女相认……”这既是郝施主的心愿，也是他一生的期待啊！现在郝施主驾鹤西去了，他生前还未来得及与无生和尚见上一面就匆匆走了。但他的心愿，他的期待……全寄予他这个老和尚身上了。可老周香竹到这时还未醒过来，他有点焦急。现在见郝爱香娘俩走进屋，他就把秀敏叫过来商量说：“脉象还很慌乱……能不能先给注射一针能稳住心神的药液啊？” “噢，我来的那天，打医院带来的药物里有一瓶镇静剂，给姥爷还未用上……正好就给师付点滴上吧？”秀敏说完，便进到里屋去拿过来药箱。就在她配药的时候，大消停从靠北墙木箱那儿走过来，给吊瓶预备了挂绳、墙上挂勾……然后跳上炕把躺着的昏迷老周香竹往间壁墙这边靠了靠……一切准备好后，秀敏就在老周香竹一只手背上找好了血管开始输液……这时，屋里所有人怕是都期望老道姑快点醒过来。本来老爹冷丁的失去，就够“熬遭”的了；如果老道姑一直昏迷不醒出什么意外，那要让这个于事无争的安分守己家庭可怎么办啊？所以当炕上这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站在地上屋角老姊妹俩的目光，转移到昏迷的老道姑身上来。“可千万别出啥意外？快点醒吧！快点……”她们静静的看着秀敏挂起吊瓶、在老道姑手背找到血管、插进针头、开始了输液……少顷，无生和尚把两根手指放上老周香竹另一只手腕上，看了一眼站在炕沿边的大消停，示意的“嗯”了声说，“慌乱的脉象……开始缓和了。”大消停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走向他刚才坐的靠北墙那只老木箱，刚转身欲坐未坐时，冷丁被站屋角的妻子郝爱竹惊叫了声给唤住了。 “哎，莫坐！”郝爱竹急忙过来扒拉他一下，就把木箱闪开，“你看，这木箱盖上面是啥？” “呵？封条……”大消停似乎方才发现这只老木箱上了封条。他懵怔看看妻子，诧异说，“昨傍黑我回来时还未有呢？这是什么时候封上去的……谁干的呀？” “自打我记事就有这口老木箱。整天都上着锁……从未见爹打开过。”郝爱香也走过来说，“这不？上面这把锈迹斑斑大锁，就有钥匙怕也打不开了！不知谁这么讨厌……还给贴了封条？” 半晌后，地上的大消停跟这姊妹俩围着靠北墙这口老木箱，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诧异的小声嘀咕着……炕上为老周香竹输液的药瓶已点滴完，秀敏刚由老周香竹手背上血管拔下针头时，阚大先生领着邻家大叔和自己侄子长锁由外面走进来了。 “无生师付？”阚大先生一进来，并未去理会围着木箱正嘀咕的家人，而是指了指炕上躺的老周香竹，直接问无生和尚说，“她怎么样了？” “阚施主放心吧？”无生和尚又给把了下脉，但很快把脉的手放下来说，“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的。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老衲就把她带回寺庙先静养两天吧？就不在这儿添熬遭了……” “那也好，也好……”阚大先生眼珠儿倏地转动一下，接着就婉转的说，“哦，那可要提前安排车呀？不知无生师付打算什么时候……？” 无生和尚听得出来，这显然是驱撵他们快点儿走……但无生和尚又何尝不想早一点就回到城里去呢？他知道，这时他跟这个平时逢人都要高半头的屯大爷——阚大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何况他 “鬼迷心窍”正沉溺一场美梦里？即使无生和尚想让老周香竹与郝爱竹母、女相认，阚大先生就是第一道障碍！何况女儿还沉浸失去爱父的哀伤中，冷丁出现个亲生母亲……这在感情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唉！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了？”无生和尚这时恨不得立刻就找政府……通过官方说清事实真象，也好叫这隔海两离半个多世纪的母、女团圆；也好了却郝施主生前对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一片苦心；也好叫他老和尚不辜负郝施主生前对他寄予的期望。于是他说：“等她一醒过来就走……” 这时天已是下半晌了。阚大先生一听，二话未说立即就叫长锁回去给车加满油。长锁有点不太情愿，自扭扭的……站那儿未动。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了一句，“还不快去……天都啥时候了？等她醒来现准备能赶趟吗！” 他一句厉声吆喝，惊动了正对着靠北墙木箱三人。他们回过身来时，不情愿的长锁似无奈的慢吞吞走出屋门……爱竹看了看丈夫大消停，似乎方才明白是怎回事了。 “无生师付？不能这样就走啊……这人到现在还未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静养两天才行呢！”爱竹说，“你看，我们家刚刚发送出老人，你们现在就走……一旦路上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爱竹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无生师付这也是体谅我们家啊？你未听陈朗说这人的来历吗？她多在这一天，咱家就多一天风险……可要承担我们谁也想不到的责任呀！”阚大先生抢先就说，“再者说了，老爷子刚刚发送出去……家里有许多事还要处理呢？” “什么？陈朗说……”大消停一趟古城报丧送信，就让他对这个从农村家里走出去的外甥女婿陈朗有了另外种认识。那天在城里他跟长锁被陈朗支来支去……等了一大上午也未见他一句准话儿。当时长锁就恼羞成怒的说他这个姐夫——说话二八扣都扣不住！也不知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而他岳父阚大先生，却拿女婿当成了自己的荣耀，逢人见面为显示他远见卓识，常常要引证他女婿的话来说事儿。这不？现在又拿陈朗灵堂里发疯的那些话，来威胁爱竹。大消停有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有啥责任都由我们后院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前院的；当然更不会影响到陈朗的前途……再者说了，老爷子发送出去了，除了这房里空落落的，也没啥事需要处理的呀！还是照爱竹说的办吧？她醒过来不能马上就走，等两天身体全恢复了再说……啊？” 阚大先生自来对这个连襟妹夫就未当做一回事，前、后两院多咱都是他说啥是啥……大消停从未有反驳过。未想现在他竟不顾外人在场跟他顶起嘴来了。“嘿，真是不到火候不开锅啊！” 阚大先生不由恼怒的想，平时这个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我还真小瞧你了？他往大消停身后木箱上瞟一眼，然后朝大消停讥讽的“哼哼！”一笑说：“那好哇？无生师付跟邻家大叔都不是外人……现在老爷子已经走了，我们家的事也不可再隐瞒了吧？这不，我刚一提家里事需处理，你这大消停……哈哈！可就再也消停不了不是？” “呵！”大消停冷丁感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惊疑的两眼瞪的很大，对着他。屋里人也都意外的把目光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就连妻子郝爱香、女儿秀敏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啥意思？ 于是他把县里发现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婴儿线索，找到陈朗……最后落实到爱香身上。当县里派陈朗回来索取证物时，他阚大先生感到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怕引起家里震动，他跟他女婿就把实情隐瞒下来了。未告诉爱香，对后院的爱竹和大消停也未说，只是问些爱香小时候身上带的、家里摆的、柜里藏的、或十年前老太太死时留下来什么物件没有？结果爱香本人不知道；爱竹也从未看到过……当时老爷子又在病中，背地里他翁婿问过病中老爷子，老爷子像很烦燥，不说话，直摇头……直至爱香生母找来才知道，老爷子生前确实隐瞒了。他发病那天晚刚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还未来及说出亲生父、母是谁？或留下什么证物时，就病倒——再也说不清话了。唉！阚大先生不禁长叹了声说，“未想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了……可人死那当年的证物不能跟着一块死吧？” 在一旁的邻家大叔，见他说话一反往日常情。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感到很蹊跷，便不在意的随便问了一句，“什么证物呀？还让大先生这么上心……” “爱香生父是当年的守城将军；生母是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他们要弃城逃走了，把孩子留下来……大叔，你说能留下什么证物？”阚大先生接着就说，“当然了，方付官去接爱香生母的那天留下来不少钱，时局变化，那些中央票子……不流通也都白瞎了。而证物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打实的硬头货。爱香生母临走时，把脖上挂的一把银锁摘下给孩子戴上；由家出走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给孩子留下来，还有一枚戒指、一双玉镯……”他还未说完，屋里人不由 “啊！”了一声。震惊、诧异、迷惑……一时混在了一块儿。而坐在炕上的无生和尚则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到大可从来都未见过呀！”郝爱竹这样说时，扭脸去看身边爱香，爱香倏地低下头回避开了她目光。 秀敏走过来悄声问：“妈，爹说的……是真的吗？” 郝爱香神秘悄声耳语说：“是你姥姥告诉的……”她一直怯生生对那个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感到别扭，没有叫过一声妈。而这时，爱香第一次却称起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为她女儿的姥姥来。郝爱竹方才感觉出来——姐姐跟她开始生分了。她冷冷回过脸来，见姐夫阚大先生正哈腰对着木箱上摆弄起上面那把大锁，犯难的自语了声，“这锁头都銹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 “姐夫？这么说……这封条是你贴上去的了！”大消停像是吞咽了一口气，尔后说，“既然箱里藏着金佛、银锁、金镶玉嵌戒指……把锁砸开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上道封条呢？” 说着就回身到堂屋地拿来斧头，朝阚大先生手上递去……他见阚大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接，就紧接着又说，“那，姐夫？你看着……我替你把锁砸开！” “不要砸了……箱里没姐夫说的那些玩艺，尽是一些破烂！灵棚里爹遗体上盖的那张陈旧费纸，就是爹从箱里拽出来——贴到墙上去的。箱锁的鈅匙在我这儿，是爹临死前给我的。”郝爱竹急忙回身到里屋把钥匙拿过来，向姐夫阚大先生递去说，“姐夫，你打开看吧？不光是你说的那些，里面有什么东西你看好……就拿走吧？可这口破损老木箱放在这儿不能动！它放这儿都几十年了，就是爹的影子……” “噢？老爷子临死前把钥匙给了你……”阚大先生对着递过钥匙的爱竹，正诡谲眨巴眨巴眼时，大消停上去一把将箱上封条撕掉，然后回手就抓过爱竹手上钥匙，去开锁…… 阚大先生这时又意味儿深长的说：“哎，我说‘老消停’啊……平时都说你火上房都不知焦急！这回是怎么了？” “放心，里面要是真藏的金佛、银锁……也是你们的。我们瓜不上边。”大消停把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未打开。后来是爱竹把钥匙接过去，重新插进锁孔，“嘎吧！”一下锁开了。爱竹揭开箱盖，说了声，“姐夫，你找吧？”就退到后边去了。 邻家大叔、爱香和女儿秀敏都往前凑了凑，所有目光都注意在木箱内……然而阚大先生这时的脸上就像浮起一层氤氲，他狐疑的瞟了一眼退到后边的小姨子，两眼对着敞开的木箱已不在意地站那儿未动。可郝爱竹丈夫不愿担嫌疑，平时的大消停，这时候不能再消停了。 “大叔？你来做个证——我把箱里东西倒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姐夫说的那些……”大消停对邻家大叔说着，就从箱内上面往下一件件往外倒腾。一双打过补丁而又磨破了的破毡袜；一个断线的粗毛破耳捂子；一只秃毛笔；一个挤压碎了的鸟笼……当郝爱香见大消停倒腾出一个掉了茬的蓝花小墨壶；一本破碎不全《三字经》的时候，不禁跟女儿秀敏说；“你老爷一个大字不识，怎还有这些呢？” “哎，等等！”站那儿半天都像未在意的阚大先生，突然一挥手阻止住大消停。他一对儿目光，对着敞开的箱口，看到箱底一些零碎破烂堆里躺着个陈旧的洋铁盒子。盒子方型，式样精美……不过铁盒銹跡斑斑，失去原貌了。阚大先生哈腰从箱底把铁盒子捧起来，盒盖锈住已经打不开了。 “给我……来，我用斧刃把盒盖撬开。”大消停一手抓起板斧；另一只手伸过来接洋铁盒子。然而阚大先生连理也未理他，转身从柜盖上拿起那把老剪刀，亲自去撬盒盖。小心异异，一点一点的……唯恐碰坏盒里面的东西。 这时屋里人谁也未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撬盒盖……盒里装的是他说的金佛吗？只听“咣啷！”一声盒盖蹦落到地上。敞开的盒口忽地云烟氤氲，一股霉味扑鼻。“呃！”阚大先生心里一悸动，就伸手由铁盒里掏出一团破旧的脏抹布来。 “真拿豆包当干粮呀？竟用这么块埋汰的破抹布包裹着……”阚大先生以为是里面包裹着银锁、钻戒，就小心异异把这团赃兮兮破抹布，放上柜盖一点点铺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未有，这团抹布展开后，上面遍布着竟是一块块污点。似血迹，似尿痕……原来剌绣已经破损，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出上面什么图象以及颜色？或许是对儿凤；或许是双蜂、蝶；或许是……当阚大先生确认出这是早年间女人胸前戴的个兜肚时，不禁对死者生出几分不敬来。他暗暗在心里说，“真无聊！没想到这老爷子竟把哪个女人的兜肚留了一辈了？”他这样看着，想着……突然厌恶的团吧团吧一甩，恰好落到炕上老周香竹侧身躺着的嘴边。接着他沮丧的把空洋铁盒往地上稀溜溜一片破烂堆里一丢，吆喝声说，“快把这堆破烂收出去——烧掉！” “不！不能烧……”爱竹一听急忙由后边过来说，“这都是爹的遗物，放回箱里去……”说着就哈腰捧起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咣啷！”一声重新扔回木箱里。“这，也不碍你什么事？”显然她这话是带着气说给这位姐夫的。秀敏娘俩一听也都蹲下来，帮着爱竹收拾起这 堆破烂来…… “姨？”秀敏从地上摸起件破物，正欲往箱扔去时突然停住问，“这是啥呀……这么破。” “是靰鞡。早年男人冬天在外面穿的……你看，”爱竹摸起地上只破毡袜说，“这叫毡袜，是续在靰鞡里边的……都破碎成这个样了，在你姥爷心里呀……说明有多么珍惜！” “靰鞡，毡袜……”躺在炕上昏迷未醒的老周香竹闻声，忽地心底泛起一股温馨暖意，就像一缕阳光透进她的心口，热乎乎的。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她是回到了已逝去了的时光里；还是消逝掉的遥远时光又来到她身边？ 六十几年前冬季里的一天。晚饭过后，童年的小周香竹，手捧一双刚刚打过补丁的毡袜乐颠颠跑进伙房里去。这时小伙计成子哥正蹲在灶台下添火熬猪食。小周香竹一进来就把打过补丁的毡袜举到他面前说，“成子哥，你看？……” “哎呀！……”小伙计惊讶的一声急忙把毡袜接过去说，“你妈什么时候把这双破毡袜拿去给我补上啦？” “不是妈，是我补的。”小周香竹说，“妈说叫我学学针线……你看补的怎样？” 小伙计连连说，“好！好！太好了！……” 小周香竹笑着说：“往后再也不能露脚后跟了吧？嘿嘿！”她笑的那么甜，荡漾在小伙计心里。 遥远的时光啊！把人带走了，远去了……当年少女的笑声留在了一些遗物上。虽说爱竹不知道老父这些遗物上乘载些温馨感情，但她孝顺、体恤老父的心思，尤其老父现在不在了，就更不允许对老父的心意有一点伤害。 “扑哧！扑哧！”两声，爱竹与秀敏把手上捡起的靰鞡和毡袜都扔进木箱里。大消停看了看，倏地回身从灶堂拿来帚把、簸箕……于是“咣啷！咣啷……”淌了一地的——由木箱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一簸箕，一簸箕又重新倒进木箱里。木箱口上、地上……不禁掀起来一阵阵灰尘飞扬。阚大先生厉声说了句，“人都死了，他的这些脏兮兮破烂不烧掉，你们是想留着它们生蛆呀？”就赶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时一股异味儿，不由触及到正昏迷躺在炕上老周香竹的鼻端，她嗅了嗅，是一股霉味儿。噢，这霉味儿是从刚才阚大先生厉声的一句话里散发出来的呢？还是那遥远的时光发了霉……她想幸会她身边的遥远时光，便使劲睁了睁眼。然而两眼朦胧，见她躺的面前一团散落开的破抹布。她紧眨巴眨巴双眼，当她彻底醒过来后，两眼倏地一亮认出了眼前的破抹布——这是当年场院屋里由她身上摘下来包裹呱呱坠地女儿的襁褓兜肚。她对着那团脏抹布散落开而露出已经摸糊了的图案，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不禁两眼有些湿润了。她似不能自己的伸出手把散落脏抹布拽过来，然后又一点点把它缩进她身穿的道袍袖筒里。呵！她闭上双眼，由心里发出凄婉的声音：“噢，这是妈妈为我那咱……一针一线给绣起来的呀！”渐渐脑际出现兜肚上面原始画面——兜肚正中盛开一朵百合花儿，粉红色的花瓣儿，金黄色的花蕊；花蕊上面正戏嬉着一只蜜蜂儿，毛绒绒腿上挂满了花粉，向上翘动的翅膀仿佛发出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旁边的上面是两只蝴蝶，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花的，像是正欲朝花芯上扑去……这时地上收拾完，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全收拾回到木箱里。大消停正欲重新盖上木箱时，见妻子手捧洋铁盒，目光还四下挲摩，就唤了她一声，“爱竹，还不把洋铁盒子扔进箱里？好盖上啊。” 爱竹说：“这铁盒里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东西？让姐夫掏出来给扔哪儿去了……” 老周香竹一听，急忙从躺着的炕上往起了动了动身，欲坐起来。 “呵，您醒了？”无生和尚回身扶了她一把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话音刚落，长锁就走进屋里来，告诉他叔阚大先生，说车已经加满油了。 爱竹把手里的铁盒往木箱里一丢就走过来，跟无生和尚说——这位道长刚刚苏醒，身体很虚弱不能走！”由于无生和尚急着去找政府说明真象，尽早使她们母、女相认，就坚持马上动身回城里去。后来见大消停、秀敏、爱香也都过来诚恳挽留，无生和尚争询似的瞅了瞅老周香竹，老周香竹未说话却点了点头。 “哼！”阚大先生“哼”了声说，“长锁，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欲走……突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声不把一声警叫个不停。 啊！怎么回事？“像朝这儿来的？……”邻家大叔震惊扭头去看阚大先生。阚大先生转身走去，于是怜家大叔、长锁和大消停随后跟着走出房门。 警车在院门外停下了，但车停警笛声未停。警叫声中，从院门进来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直朝上屋走来。 “呵，”警察朝着房里出来的人问“这就是郝老成家吗？” 阚大先生急忙迎上前去说：“噢，因病死了…… 午刚刚才出！” “不久前县公安局破获一起假冒宗教人士的市场诈骗团伙，现在接到举报——这团伙的主犯就躲藏在郝老成的灵堂上。” 阚大先生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消停，便对警察说，“噢，灵棚已经拆了。二位屋里请吧？”就把警察迎进房里去。 警察认识无生和尚。一见炕上坐着一位憔悴的老道姑，显得很疲惫，面色微惧，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就先招呼了声无生和尚，“无生师付？您也在呀！。”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礼节性的诵念了一声，就把二位警察请到里间屋里跟他单独谈话。在外屋的家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的看着重新回屋里的阚大先生，谁也未说话。默默的……半晌，两位警察与无生和尚从里间房里出来时，无生和尚走到正发呆的郝爱竹面前安慰说；“爱竹，我们走了。放心吧？没事的……”他刚说完，那位女警察正手扶着老周香竹下地，秃漏一下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道袍袖筒里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呵，这不是姐夫甩在炕上的铁盒里那块脏抹布吗！怎从师付袖筒里掉出来了……？”郝爱竹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下，手扶老周香竹女警察急忙哈腰拾起，递给了她。老周香竹将脏抹布揣进怀里，就随着女警察手扶她一只胳膊走出屋门…… 停在院门外警车，还在一声接一声的警叫着！屯邻们闻声由家门出来，惊惧的远远朝警车这边望着……当女警察手扶老周香竹——押解她上车的时候，郝爱竹从后边突然唤了声，“无生师付。” “噢，老衲就随车一块回去了……”无生和尚回身嘱咐似的说，“爱竹呀？三天圆过坟后——等你爹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就到《岳王庙》去一趟吧！老衲在这儿还未来得及做到的，在寺里为你们补上。” 说完无生和尚就上了车，与老周香竹和那位女警察坐在了车后排座上。警车嘶叫着开去了……刚才远远观望的些人，顿时都由四下围拢过来。帮着操办丧事的邻家大叔说：“无生和尚跟回去了。有他在场……怕是没啥事的！” “我说大叔呀？你未想想……押解嫌疑犯的警车，还能随便就捎脚吗？那是到公安局一块去接受询问！”阚大先生自示高明的一笑说，“我看呀……哼哼！至少这老和尚的政协常委怕是保不住了！” “可不是吗？这既是大义灭亲；又扳倒个政协常委”长锁讥讽的说，“这下我姐夫陈朗的名声可就大了……”他这话既是说给他叔阚大先生也是说给叔伯姐姐秀敏听的。说完就走…… 阚大先生朝他走去背影怒斥骂了声：“看他妈……你那点出息！” 然而惊惧、担忧、诧异的爱竹心里边，这时却凝聚起一层层很大的一个迷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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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女儿的襁褓——年青母亲的兜肚 陈朗做梦也未能想到——春起他在深圳骗取一个年老体衰出家人车费而至于死地的老道姑；刚入秋这位老道姑就出现在千里之遥他家乡的岳母养父灵堂上。这真像前世神话中个传说在今世的演释。已经利令智昏的陈朗，怎么也不会相信无生和尚说的——那老道姑是他姨丈母娘郝爱竹的生母。 当然，很多年前他岳母养父的家庭就有“海外关系”嫌疑，都被岳母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给扛过去了。他一口咬定：“两个女儿，是双胞胎……” 改革开放，社会形势逆转。“海外关系”也不再被人忌讳了，每每由海外、港台回大陆探亲者都被奉为上宾，而一口咬定“双胞胎女儿”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这时得了中风，不能说话了。他家“海外关系”的头衔落实到岳母郝爱香头上。 他的小公司，一趟深圳粮食生意赔了底朝天。他被困在深圳，本来就连吃饭的钱都未有了……最后靠骗取老道姑的路费买了自己的车票，他才回到了北方这座古城来。当然这样不光彩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公司里人还感到他有能力：莫看生意赔个净光？几千里远的距离，他身上一个钱也未有，却回到了他的小公司来。然而银行贷款还不上，再无资金运转，眼看他的小公司办不下了……正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时来运转，被安排到刚刚成立起的部门——《对台办》做临时负责人。任命文件还未下，人人就称起他陈主任来了。 他知道，他时运的转机完全来自于岳母的这种“海外关系”。他岳母的生父是当年溃退台湾一位将军；生母是当年逃到香港去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更重要的是他岳母有个同父异母兄弟——金孝先是香港一家大财团老板。或许由于祖藉的渊源吧？这家财团想在这里选择个投资项目，曾先、后两次由香港来到北方这座古城考查。虽然两次考查都无结果，却带来希望。尤其第二次，是那家财团老板金先生带两位高管亲自来的……不知考查意向如何？临去时企业老板提出个请求：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还是个婴儿时被父、母逃离丢在了大陆这边。并说他大妈——也就是这个婴儿的生母多年隐居——做了道士，从此与他们没了音讯。不久前获得准确消息，说他大妈已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那个小妹来了……请求政府协助寻查一下他大妈在大陆的踪迹和当年丢下那个小妹的下落。 现在，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找到了，就是他陈朗的岳母。还是香港那家财团老板金孝先同父异母的小妹；多年隐居做了道士并于金孝先父、子失去音讯的——他岳母的生身母亲已来到身边。剩下的就是他陪这位姥姥到台湾去看望病中的退役将军姥爷……真是天赐良缘啊！ 他刚到县城一家公司看屋、扫地做临时工那咱，岳父阚大先就曾嘱告过他——莫看眼时看屋、打水、扫地……可转正就是干部啊？一旦有了机遇就要抓住不放。这样，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向上爬去……他现在抓到手里这个天掉下来的社会关系，不就是他最好、最大的个机遇吗？这，他能体会到。这种社会关系还未接触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受到重用了。两天前派他到《太阳岛》接香港来的那位财团老板夫人，就是要他接通这种亲缘关系；现在决定叫他陪姥姥去台湾看望病危外公，当然也是叫他接通亲缘关系。他知道县里对他寄予着什么？他希冀的是什么？他能跟姥姥与在那里陪外公的舅舅金孝先和舅妈郑司琪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对他陈朗来说，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资本啊！这资本……将会给他注入的能量是无尽的。他想他有能力掌控、运用好这种资本的。 哈哈，百年难遇的机遇啊！从此他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前程似锦……所以，当无生和尚告诉说他这个姥姥是假冒的时候，就像挖掘他家祖坟一样的叫他恃才傲物，暴跳如雷冲进灵堂去……未想灵堂上见到他自身的掘墓人——深圳车站被他诈骗、伤害的那个年老体衰老道姑！他万分震惊的感到了这时他所面临的威胁！ 好在陈朗从他岳父阚大先生身上得了真传——什么事威胁到他；他就会把什么事转移别人身上。“文革”时期 “海外关系”嫌疑威胁到岳父正热恋着的岳母郝爱香时，他不是偷偷向大队“群专”告发了小姨子郝爱竹吗？说她就是当年逃到台湾去的守城将军女儿……从此撇清了岳母郝爱香“海外关系”嫌疑。不仅未影响他们恋爱，还得到赞誉，岳父本人当年也由小队会计提拔到大队做会计去了。他岳父阚大先生后来还常常慨叹说，“唉！我就是过口了……要不？赶上现在这时候，说不定早走出去了！”他把他岳父的这些都吃到了心里去。哼！无毒不丈夫，他见老周香竹震惊的认出他还未揭破他，于是他先声夺人——把他卑鄙、龉龊……在深圳火车站对老周香竹至于死地的恶行，一反编造出个美德善举助人故事，立时击倒了哀痛在灵堂的老周香竹。 “是冤家路就窄呀？嘿嘿！真是地球太小了，你在深圳帮助过的那个老道姑，相距这么远又在这儿相遇了。未想连当地个和尚都给蒙了……真个有经验的老手啊！”返回城里的陈朗汽车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要不是被你一眼识破她，你这个姥姥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众邻人间怎么走出来呢？真未想到刚回到大陆老家来……就遇到这种事！”她说这话里，带着一种沮丧的苦涩味儿。 陈朗殷勤的抚慰说：“姥姥？是假真不了！何况您又在当场呀？她想冒充您……哼哼！能冒充得了吗？”他驾车进了古城，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送到宾馆后，天已近中午，他趁机关、部门还都未有下班，第一时间就到公安局报了案。 傍晚陈朗过到宾馆来——陪方正仁和假扮老道姑他的姥姥黄阿娇时，一走进客房就满脸挂笑，欣喜说：“姥姥？冒充您的——出现在灵堂上那个假道姑老太太已经被公安局去车抓来了！” “噢？”黄阿娇瞅瞅方正仁。 方正仁说：“无怪听说大陆警方办案的效率高。这么快就……” “还不是外孙女婿急着要为我这个姥姥出这一口气？要不是一回城就去报案，不然还不早跑了呀？”黄阿娇誇赞地说。 “嗬嗬！啥出气呀？那是你外孙女婿工作认真、守责……”方正仁冠冕堂皇说了这么一句，沉吟了一声又似关心地问，“真是你说的前两天破获的那诈骗团伙主谋吗？” “那还能有假……” “审问过了……？” “啥审问呀？自灵堂上我揭穿她的假身份，她就晕倒了！公安警车到达时，她才刚醒不久，迷迷糊糊就押上警车……”陈朗一想到很快他就要跟这位当年付官陪姥姥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外公了。即使外公已死……还未来及看上一眼，他也和香港财团大老板金孝先舅舅、郑司琪舅妈以及其他什么八大姑、七大姨……这个家族接通了亲缘关系。有了这样的资源，他还会在乎他深圳干出的那点小事吗？何况走一步都直掉渣的老妪说话谁能信呀？他抑制不住内心喜悦，谄媚的看看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又看看将军姥爷当年这位方付官，“嘿嘿！”一笑告诉说，“嘿嘿！她在车上未禁得住一路的颠簸……就又昏厥过去了。警车回来就直接开去医院，等醒来再送到拘留所羁押……听说，现在正审问前两天破获的那个团伙，等她彻底清醒后是要与团伙併案审问、处理的。哼！我看呀……这回她不死也要发个半昏！” 他说的对。警车刚进城，坐在无生和尚身边的老周香竹就昏迷的已经身体不支了，于是警车直接开到医院。那时，由于医院已经下班，值班医生只能采取临时措施——注射、点滴……值班医生与护士忙活了小半夜，安排个单独病房让她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醒来时，并没有像陈朗说的——押送到拘留所等待审问、处理；而是留在医院，正等待医生们的会诊结果。 老周香竹忽忽悠悠的昏沉感到耳边杂乱人语声，身边周围像是围了不少人……她眯缝着双眼，似醒未醒时候，第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无生和尚站她身边。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阿弥陀佛……香竹小姐，您醒了？”无生和尚说，“这是县医院，医生们刚刚给您会过诊……正等结果呢？” 医院？老周香竹突然想到昨天下半晌，她在成子哥家那间老屋里被带上警车。离开时，她女儿郝爱竹和女婿大消停……一家人就跟在身后。她千里迢迢，一路魔难……逆行来到她生命源头，寻找半个世纪前她身上丢弃的女儿。灵堂内，她发现在死者的心里边藏着她，半个多世纪以来，都是这个死者给予她丢弃的女儿以母爱和父爱。难道死者心里藏着的她也一起要被死者带走的吗？不然……她还未来得得及与郝爱竹母、女相认就又遭此一劫！唉，天意啊！半晌她微弱说，“无生师付？叫我连累您了……” “香竹小姐，您说什么呀？是公安局安排您到医院来诊病的！”无生和尚向身旁示意了下说，“您看——这二位昨晚守在您床边整整一夜呀？一直等上班医生给您做了简单检测、诊察后……”他话还未说完，一位护士就走进来。 护士说：“医生请你们哪一位到办公室去一下……” “呵，我去吧？”老周香竹这才看到，是昨天下半晌从女儿爱竹家把她带上警车的那位女警察。女警察身边站着的这位，正是她从《白马观》下山后，乘火车，坐汽车……一路陪着她、照顾她来到北方这座古城的那位好心姑娘。 “啊！春儿……”老周香竹两眼倏地一亮，彻底清醒过来。问，“找到您表哥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春儿姑娘见她激动的说着就欲坐起来。忙说，“道长婆婆莫动——现在您需要静养。不要着急，有什么话等您的诊察结果出来了，咱慢慢再说……啊？”。 当女警察随那位护士出门走去后，身边只剩无生和尚与春儿姑娘时候，躺在病床的老周香竹，急忙就往怀里伸了伸手，突然发觉身上已换了医院患者服装，“哎！我的道服呢？” “噢，”无生和尚说：“检测前护士给您换下来，怕是拿去做消毒处理了吧？” 老周香竹忙说：“哎呀！怀里还揣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 “道长婆婆先莫急，我这就找护士问问去？”春儿姑娘说了句就转身走去了，不长时间等春儿姑娘回来时，身后跟着医院一位女工怀抱着她的一身道服。春儿姑娘说，“好在刚刚送去消毒房……还未来得及进行消毒处理呢！” 老周香竹从女工怀里只捡她身穿的那件道袍，然后用手摸出她藏进道袍里面口袋的襁褓兜肚。然后把道袍还给女工怀里。“对不起，耽搁你们工作了……抱歉！” 医院女工重新抱着她那身道服出房走去后，无生和尚诧异望着她由道袍口袋掏出的襁褓兜肚，半晌问，“哎，香竹小姐啊……这不是翻腾郝施主那口老木箱里遗物时，阚大先生从箱底一个洋铁盒拽出来甩掉的赃抹布吗？怎么在您这儿。” “不！这不是块赃抹布？是陈年累月……一件发了霉的证物！”于是老周香竹就说了当年那冬天夜里，她在场院屋那家生下婴儿的艰难情景。“当时，孩子呱呱坠地后，连块藉布都找不到，后来场院屋那家婆婆就把我身上戴的兜肚摘下来把孩子包裹上……” “噢？老衲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无生和尚若有所想的说，“阿弥陀佛！‘文革’那咱郝施主在告诉老衲说爱竹是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的女儿时，好像是说过，等有一天您找上来，那时即使孩子长大了，人都老了，早年的容颜不在了……你们母、女也一定会相认的。未想有这样的证物在手——襁褓兜肚？” 说完就把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手上接过去。“嗬嗬！这样……就免得我老和尚再多费口舌了。” 春儿姑娘叫护士拿来张医用的包装纸说：“无生师付？就交给我吧……” 无生和尚递给她，她刚把襁褓兜肚包好就被叫去医生办公室。这时那位女警察正在办公室与会诊的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她一进来女警察就告诉她，说医生诊察结果是——多年前老道姑周香竹就得了种绝症！现在癌细胞已扩散全身……早在几年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基于此种情况，必须立即转到大医院去，经专家会诊方可决定能否继续治疗。她问春儿姑娘，“咋办？” 春儿姑娘未回答，却直接问医生说：“我们医院能不能做DNA亲子监定？”说着就在桌上打开包装纸把襁褓兜肚铺展开。“这是当年她丢下婴儿的襁褓……” 噢？这是旧时代里青、少年妇女婚前胸戴的大花兜肚。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只见上面血迹发黑，污迹斑斑……多少还存有些霉味儿。医生说：“做不了。我们医院还未这样设备…… “嗯……是这样？”春儿姑娘稍稍犹豫的沉吟了一下，看着女警察说，“那就跟省局联系一下吧？”显然是出于礼貌的争询口吻。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一切还是要春儿姑娘做决定的。“转院之前，请贵医院尽量想想办法……暂时先给维持治疗一下，可千万莫出问题呀？等她家人一、两天到达后，立即就商量转院……啊？” 医生听后刚一犹豫。女警察马上就说，“就这样吧！按农村习俗，家里老人死了埋葬后，三天是要圆坟的。等三天过后我们就去采集那郝爱竹的基因样本……” “啊！这，倘若……”由于昨天下午陈朗的举报，去警车带来了老道姑。这件事搅扰的台湾来的——退役将军的当年付官方正仁一夜都未睡好。他住在县宾馆高间反反复复在想着，那老道姑一旦真的就是周香竹，他们所面临的可就是灭顶之灾！这一夜，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封口——叫那老道姑消失！但已来不及了，到了大陆公安局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何况大陆已经不比五十几年前了，让他陌生的都摸不到门。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唉！他思来想去也未想出一点缝隙，第二天一早起来，突然焦虑的冒出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这要是采集基因样儿本……” 黄阿娇听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不知他说什么？便问，“你说的……采集谁的基因啊？” “当然要采集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与她的生母的了！”方正仁这才向她解释说，“昨傍晚老道姑警车上昏厥，直接被送进医院去了。醒来后，她要说她是当年《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偌若为你跟那郝爱香做亲子鉴定……那我们可就会彻底暴露了！” “不会的。春起在深圳陈朗帮助过这个老道姑，现在陈朗突然在灵堂上又见到她，立刻就识破她假身份。她当时让陈朗说的哑口无言……就连灵堂围观的一些屯邻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刚好前几天这里破获了一起诈骗团伙，可团伙头目漏网了。陈朗说——她不是头目也是个背后的主谋？”黄阿娇说，“这些……陈朗到公安局报案时都留下了笔录。还要给我跟郝爱香做啥亲子监定呀？” “哼！要不是那傻小子举报，不惊动警方……我还不会有这样的焦虑呢？”方正仁说，“何况还有那个无生和尚给做证哩！五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和尚……我见过！” “一些屯邻听无生和尚说那老道姑是当年《周家大院》的周香竹小姐……可谁又未有见过。大家都怀疑，都五十余年了，一个花季年华小姐成为老年，何况还出家做了道士；就是当年一个骡驹、马驹成为老骡子老马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也认不出来的呀？他一个老和尚怎会认出五十几年前的周香竹小姐呢？陈朗岳父说无生和尚已经老糊涂了！你看——当年丢到这边的婴儿明明是郝爱香，可那老和尚却说是郝爱竹。唯一的证据，是他听死了的爱香养父郝老成‘文革’时期告诉给他的……嘿嘿！”黄阿娇笑了声说，“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大陆‘文革’那咱，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没一句是真的！这，谁都知道。” 她说的这些，并未能让方正仁释怀。他像很疑虑，不由自言自语了声，“莫非真的就是周香竹呢？人老了，当年影子犹存！”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影了？”黄阿娇不知方正仁什么意思？并未在意的“嘿嘿！”一笑，便到卫生间洗漱、梳妆去了，“哼！要是跟护照上面像片对比，她可老多了……我才是当年那个周香竹影子呢？” 方正仁走出宾馆正门，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初秋清晨的新鲜空气，平稳了一下不宁的心绪就上了马路。沿着中央大街，耳闻街两旁清晨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一直朝北走去。走着，走着……耳边像是由空中传来一阵 “呜! 呜……”声，似哀怜，似凄切……似上天发出的怒吼声。他定睛一看，已经走出了古城的北街口，前面就是城北的《岳王庙》了。“呜！呜……”震天价的风音就是寺庙门前这棵古榆树冠上面发出的。“噢，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棵古榆老树还在？”他记忆里，当年古榆粗壮的树干伤痕累累，不知哪朝哪代什么人在古榆树干留下来一道道锯口……当年为修筑城防工事他就曾带一班人想伐倒这棵古榆老树，未想拉破树皮后刚往里锯下时，就见鲜血沿着锯口往外直流……后来守城将军金涛知道了才下令停止下来。 “真是一棵神树啊？”他急步走向树下，看看树干，比当年更加粗壮挺拔了；又抬头望望树冠，比五十年前越发的繁茂昌盛……他正这样看时，突然背后好像一声“阿弥陀佛……”传来，他回身一看是位小和尚刚打开庙门立在门前冲他躬身揖礼。 “小师付？”他招呼了一声就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无生师付在《桃花镇》寺庙时一位故旧，听说现在到《岳王庙》来做住持……就过来想看看他？” “阿弥陀佛！”小和尚说，“施主来的不巧……住持师付跟一位道家朋友到乡下的《月亮窝铺》去了。” “噢，小师付？”方正仁试探问了句说，“他这位道家朋友……是不是叫周香竹啊？” “周香竹？……不!她是个女的——一个老道姑？姓甚名谁乃至什么法号……我们都不知道。光知道她是住持师付一位故旧。”小和尚说，“她是晚上到达本寺的，跟住持师付谈到多半夜……第二天一早《月亮窝铺》就来人送信——说郝施主死了！郝施主生前也是住持师付的一位故旧，那老道姑就随住持师付一块去了《月亮窝铺》。”说完他又很热情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施主既然是住持师付的故旧，想看他就三天后再来吧？” “怎么？……” “后天县政协有个会议，要本寺打发人去通知住持师付……因为师付是县政协常委。” “政协常委……是个什么角色呀？” “当然是代表我们宗教界参政议政了……” “嗬嗬！可真个民主政治呀？”方政仁看了下手表说，“噢？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宾馆了。谢谢小师付，三天后我再来看无生师付……” 政协的常委……？在回宾馆的路上，方政仁忧心忡忡……就连一个老和尚也能参政议政？他还敢相信被警车带往县公安局而半路昏厥被送医院的那老道姑，真就跟他所带来的黄阿娇一样——是个假冒当年周香竹的吗？如果是真的，两个假冒，证据为先，黄阿娇护照在手，也不能像食品那样把她掰开尝一尝，还可以只看商标不见本质；倘若那个老道姑不是冒牌贷而真就是当年的周香竹，那么黄阿娇这个商标也就是盗冒的了。以前他从未相信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而到了大陆他似乎才感到此话的意义所在。仿佛现在就有一张大网罩在头顶，说不定这张网还装置摄像镜头等他走进去呢？稍不小心就会被扣住！噢，不能再找无生和尚探听风声了，政协常委，参政议政……还是不接触的好。台湾的《黄公馆》毁灭了，他绝不可再栽在大陆这边！他在回宾馆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躲避头罩的这张大网。尽快离去…… “方爷爷？”他刚回到宾馆，就见陈朗在房间正陪黄阿娇亲亲热热在说话儿。见方政仁进来，陈朗立即由沙发站起招呼说，“您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军队里 惯，要早起……出去跑跑步啊？” “嗬嗬，老胳膊老腿早都跑不动了。只是随便走走……故地重游嘛！未想五十年前这座古城，今天的变化真大呀？”说到这儿，方政仁突然问陈朗说，“噢，决定由你陪姥姥去台湾看望外公之事……你准备怎么样了？” 陈朗说：“我自己倒没啥凖备的，只等县里安排了？领导之所以决定叫我看望外公……也代表县里的意思呀？” “你外公病情危急，我们这边可不能再等了！”早饭过后方政仁就叫他去找接待他们的那位政协常委。 陈朗走后，黄阿娇说，“这么急着离去，不会引起人家疑心吧？” “这是让他去探探风……”方政仁说，“夜长梦多……暂时我们有这个保护伞罩着，一旦噩梦来了，就会像海啸一样把你、我这两只老、旧盗船掀翻！到时候这个保护伞怕是也遮挡不住了……” “你是担心那个糊里糊涂和尚说的？嗨……”黄阿娇说，“不是当场就被陈朗给驳回去了嘛！在灵堂里还揭穿那老道姑身分？那糊涂的老和尚啊……怕是早灰溜溜回他的庙里去了！” “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参政议政……啥糊涂和尚啊？”方政仁说，“他陪那位老道姑在医院里……庙里以为他还在乡下呢？” “呃？……”黄阿娇直怔怔两眼望着方政仁，噎住了。 方政仁耐下心来安慰说：“放心，当地政府不会起疑心的，说不定香港那边很快就会以金孝先名义发过来传真催促我们。传真就发到它政府……” 黄阿娇妩媚的看着方政仁，又娇滴滴说了些谄谀的话儿。方政仁心里一直惦记闻到风声……然而陈朗这个傻小子一去未回。他们在房间里坐等了一上午，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未见踪影……方政仁心里有些发慌了。“是他们此行的阴谋败露了？还是……”他把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老周香竹护照递给黄阿娇说，“给——从现在开始，这护照就带在你身上。你在房间等等陈朗，我先出去看看^……”他想去医院见见无生和尚。一旦送到医院的那老道姑真的就是周香竹的话，便会把黄阿娇抛出去……他就做为个一路受骗者脱身。方政仁又跟黄阿娇交待了几句，就走出房门。他还未等走到楼梯口，就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陪同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大陆方面领导人模样的中年正从下面登上楼梯，身后跟着的是陈朗。“呵，”他立刻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噢，”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一见，还未走上来就热情的在阶梯上招呼了声说，“老先生等急了吧？” 他没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有什么异常反映，便急忙说：“不急！不急！只是想出去随便看看……自看到这座古城第一眼起，就令我感慨不已呀？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随着他话咅一落下，正登楼梯人陆续走上楼来。 “这位就是由台湾来的……？”领导人模样的中年人，看着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这样说了一句后，紧接就向方正仁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欢迎……” 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很老道的简单做了介绍后，又左、右逢圆说，“这就是我县主管县长。这不？省里会议刚一结束，就急着赶回来见您和老夫人……” “噢，我在省里开会时，二位老人家的到来……（一指那们政协常委）他们跟我说了……”主管县长说，“可惜老先生受托付在身，急着要走，不然就可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多看一看……” 主管县长这样说着，就与那位政协常委併列。陪同方正仁走进他入住的高间。而陈朗仅随其他们身后…… “现在可不敢多留老先生了，将军病情危机……正渴盼见上一眼多少年没了音讯的老夫人哩！”走进房间后，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从手提包拿出传真件递给方政仁说，“这是将军公子金孝先，昨夜由香港给我们主管县长发来的传真。请政府转达二位：说他请了一位德国医生，在香港等二位老人家一同过去台湾那边……” 这正是方政仁事先安排的。他嘱咐阿梦，为防北上不顺，就以金孝先名义发过这样个传真件，以便借口脱身。现在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拿出传真件时挺认真，未什么特别反映，他情绪放松下来。一切还都照着原来计划行使着…… 黄阿娇一听似焦急的说：“哎呀！干嘛还要耽搁时间绕那么个弯子，直接飞去台湾不就行了吗？” “大陆跟台湾还未有直接通航，到台湾必须从香港转机。”方政仁手掐传真显得非常急迫样子说，“县长先生？不知这边政府……” “噢，就由陈朗代表他岳父、母陪同您两位老人一起到台湾去探望将军吧？当然也代表家乡政府向他外公表示慰问，祝愿早日康复，在老将军有生之年能回大陆老家看一看……”主管县长说，“知道二位老人家惦记将军病情焦急。接到金先生发来的传真后，一早就派人去机场联系了。这不？派去的人刚刚才回来，近两天国际航班都被旅游团给占满了，要到三天以后才有去香港的机票……” “哎呀！这……”黄阿娇心急似火的看着方政仁，方政仁看着主管县长无可奈何的说，“看看……县里能否跟机场方面协调协调啊？” “二位老人家先莫焦急，等吃过午饭后就把你们的护照交给陈朗，叫办理出境手绪的人跟机场协调一下——看能不能挤出三张机票来……”这位主管县长说完，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就叫陈朗到食堂去看一下，他事先在电话里安排的酒席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县里边主管领导宴请二位老人家，就算饯行了……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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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DNA结果是郝爱竹 秋阳高照，清爽光辉撒遍神州大地。昨夜零时不差分毫的——1997年7月1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冉冉升起……就在举国欢腾的那刻，我们的香港回归了。今天，北方这座不久前新落成的国际机场，自上午第一航班开始至下午最末一个航班起飞之前，候机大厅里一直都洋溢着那种亢奋、喜悦、扬眉吐气的气氛。一张张笑脸儿喜盈盈登上了飞机；一拨拨人又豪迈的走进候机大厅来……这时，无论老者还是年青人；无论女士、小姐还是孩童，即使是去新、马、泰旅游者，也都渴望着路过香港时从空中俯看一眼离开百年的这座海上明珠；亲吻一口心中挂记了百年的这块亲暖热土。然而住在北方这座古城县宾馆的方正仁，自昨晚看过《香港回归》的现场电视画面，不禁越发焦燥不安起来。这之前虽说他知道了《香港回归》消息，但距离回归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要离开大陆，等到了香港他就可随心所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他就……他就还是他。等待时机——台湾的《黄公馆》那场大火灰烬消弭后，就会再重造个台湾《黄公馆》。可是，他在大陆这边紧赶慢赶……一晃时间赶在了他的前头。就在昨晚零点——1997年7月1日插在香港城头的米字旗徐徐降落下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飘扬……香港迎来了自己的驻军，名正言顺——香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区。咦！现在即使到了香港不是还未走出大陆吗？自小就在义父羽冀下哺育起的这个二战时幽灵，在大陆治下的土地上他还敢恣意妄为嘛？第二天早起之后黄阿娇跟他撒娇、说话……冷丁见他心不在焉样子，连早餐也未吃几口就撂下了。于是她便问，“你怎么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悬在了半空似的……连饭也不想吃！” “本打算一回到香港，就把那个臭婊子当年给调包了的那件‘马甲’拿回来。我不是对你说过的嘛——那‘马甲’内藏有当年南洋华侨界募集到的一大笔款项的储存地址，可是……唉！，”方正仁很沮丧的叹了口气说，“可是现在连香港都在大陆的治下了，更何况当年是为购买军火才募集到的一大笔资金……当局政府倘若知道小桃儿手上那件‘马甲’那么重要，还不得把她保护起来呀？” “哼哼！重要？怕是就连小桃儿自己都不知道那‘马甲’藏着什么呢？要是知道的话，这么多年她不早按‘马甲’里留下来的地址把宝藏挖掘出来了？”黄阿娇说，“不就电线杆上一张小广告吗？谁会在意那些像蟑螂爬的歪歪扭扭字迹，看着都费劲！再者说了——香港才刚回归，没那么快就改弦更章……按照小广告上面的约定，我这个当年大少奶奶周香竹负约就是了！到哑巴墓前去从她手里拿回来‘马甲’不就完了嘛！到时候管它是谁的治下……” “距离她的约定时间……还有这么长，对我们已经不管用了。” “她小广告写的不是七月十五《哑巴墓》前见面吗？这……眼看就快到了呀！” “按民俗七月十五是祭日。那是指农历说的……到农历的七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哩！这就是说——大陆接管香港就已经一个多月了。到时候莫说你不能从《哑巴墓》前拿回小桃儿手里的‘马甲’呀？怕是还未等走到《哑巴墓》，你这个充当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的假周香竹就早被一双双眼睛给盯上了！”方正仁仿佛被小桃儿这个约定的时间，给幽闭在一间黑屋里，看不到门径在哪儿？他思虑重重……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归后的香港怕是所有一切全都就绪了。更换了琴弦，音韵和谐，当奏响新的乐章时，他还敢重演五十年前他在香港导演过的那场老戏嘛？是啊！夜长梦多，如果时间不这么长，或许……对！不能等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一天了，他想，“何必要跟着她约定的时间走呢？等回到香港先找到小桃儿，把她当年给调包的‘马甲’拿到手。趁着香港刚刚回归，一切尚待就绪的时候，就悄悄让他这个当年怀里的美人永远地消失掉！消失掉……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黄阿娇说，“哎，天都这时候了，你那个外孙女婿今天怎未来呀？” 黄阿娇笑了。“看来我这个老道姑周香竹当的还行，就连你都把陈朗当成我外孙女婿了……嘿嘿！”她见他心情有了些好转，便说，“还不是香港航班五天后才能有机票……他一准是看你嫌晚就到机场联系去了。” “嘿！这小子还真懂我的心思啊？” “嘻！我这个外孙女婿呀……有这个能力。不然县里怎会这么重用他呢？” 当然，陈朗确实想在这两位高贵的长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未想他到了机场，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了一小天，也未能讨得五日之前的机票。最后买了三张第七天的机票，还是经济舱。晚上回来后他故意誇大说：“哎呀！这个航班实在太忙碌了。人们一听说香港回归了，都想过去看看……整个七月分都排满了！我们的机票，是机场领导亲自出面硬是给挤出来的。” “第七天？”方正仁揣摩了一下心里的计划说，“那可就到七月八号了……” “也不差这两天。”黄阿娇说，“要不是朗儿亲自跑这趟机场啊……怕是八号还走不了呢！” 方正仁看了看机票又说：“还是经济舱……” 陈朗从未坐过飞机，除了经济舱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舱？但见方正仁像有点不大满意的意味儿，他扭怩了一下抱歉说：“方爷爷，我知道您跟我姥姥年岁都大了，可是飞机上卧铺、包厢全占满了，机场方面费了挺大劲才挤出这三张经济舱的机票呀？” “哈哈哈……”方正仁一声大笑。见陈朗冷丁一怔，他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既然飞香港的航班这样忙碌，莫说还买到了经济舱，就是挤到通舱也行啊？好在航程也不算太远，也就三个来小时的时间……”显然，方正仁对他彻底看明白了。这是个经历简单、人也简单，未见过多大世面，并且虚荣心很强，好大喜功，善于表现……尤其在这个假姥姥黄阿娇和他面前竟这样毕恭毕敬，这不仅是他对他与黄阿娇铁的信任；背后也透着他们上司对海外回大陆来寻亲或探亲侨胞的那种热情……就是在这样种氛围里，黄阿娇被他雕琢、捏巴、塑造起的老道姑周香竹出场了。并且顺顺当当认了郝爱香女儿，认了阚大先生女婿，认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认了……原本方正仁看他就像不屑一顾的一把破伞。现在突然他感觉到，这把破伞几天来在这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等到了香港就把破伞张开，叫伞柄变成只利剑飞出去……可是，还要等上七天才会离开此地。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担心警车带回来直接送医院去的那位老道姑，会不会真的就是当年的周香竹小姐今天出家的老道姑啊？何况无生和尚也守在医院里……他越是心里放不下，疑虑就越多。听黄阿娇由《月亮窝铺》回来时说，在郝老成灵堂双方相遇时，无生和尚曾说过她是当年的周香竹；而陈朗说是他春起在深圳遇到并骗取他帮助过的一个老道姑，是冒牌贷，假周香竹，那老道姑要不是被陈朗指问的哑口无言，黄阿娇——她这个假周香竹也不会囫囵走出来呀？如果两个都是假的周香竹，黄阿娇有陈朗这把破伞遮罩着……她这个这个老道姑周香竹也就名正言顺了。可是现在，他知道无生和尚是县政协的常委，参政议政！在这七天里，倘若无生和尚是场冰雹，陈朗的这把破伞怕是想遮挡也遮挡不住了！不用说他未等回到香港拿这把破伞当利剑使用；就是在大陆这儿，说不定某一天就会被埋在冰雹砸塌的这把破伞底下！还要等待七天时间…… 时间似流水。当这七天像往常一样——日出、日落由人身上流淌过时，对小说中人物来说却非同往常。有的感到短暂；有的感到漫长，甚至有的失去了时间观念……这七天里，北方这座古城的乡下《月亮窝铺》屯，吹吹打打完成了对郝老成死后的三天圆坟；劬劳一生的那位地下的倔老头女儿爱竹被取走身上基因样本，与那件襁褓兜肚一起已送省专业机构做完了亲子监定；这七天里，阚大先生女儿阚秀敏回到了医院上班，阚大先生在圆过坟的当日晚，就急火火的随女儿来到城里，每早由女儿家一起身就到宾馆去陪他天外来的这位岳母，热乎乎的还未陪够，转眼七天时间就到了；这七天里，住在医院里老道姑周香竹被封锁了消息，陈朗向妻子打探，阚秀敏是妇产科护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陈朗就向方正仁透露已收回监獄在押；这七天里，台湾的退役将军已经下了病床，由儿子金孝先陪他在医院花坛走动……心开花暖，共叙往事，父、子之怨，血、肉之情……仿佛从他们身上流淌过去的不是时间的光波；而是一股股亲情暖流；这七天里，金孝先接到了乔先生的越洋电话，司琪上了飞机转航香港没有回家直接飞来大陆北方的这座古城，与春儿接头儿听取她的交待：“按首长指示，对周香竹老人身世以及亲子鉴定之事暂时要保密。医院里我们这边对外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县宾馆住的那两个人，暂时放他们出关……等到了香港后再收网；这七天里，方正仁一心要见到无生和尚，曾去两趟《岳王庙》均未见到。“噢，不是说三天后，政协要开会的吗？”最后一次他问。庙里告诉说，无生师付刚回来就向会议告了假。又回《月亮窝铺》去了；这七天里，无生和尚陪少夫人把老道姑周香竹带去了《太阳岛》，跟那里的田妈、哑巴兄弟彷彿隔世逢面——团聚了。少夫人司琪跟无生和尚说，“亲子鉴定已经出来了，母、女俩到现在还未得相认呢？可是，医院给大妈诊察后下的结论是——她老人家的生命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无生和尚说，“不妨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吧？慢慢叫她们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使爱竹感到太突然了。”司琪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嗯……”；这七天里，方正仁一直提心吊胆，担忧当地公安为黄阿娇与郝爱香做亲子鉴定。一天夜里，他睡熟时看到陈朗来了，亲热的扶起黄阿娇，“姥姥，我岳母来了，在外面车上等您。我们走吧？”方正仁担忧问；“去哪儿？”陈朗恭敬的回答：“方爷爷，政府那边去车把岳母接来了，叫我过来陪姥姥跟岳母一块去医院……”方政仁立时担惊问：“干啥？”陈朗兴高采烈回答，“说是给做个GNA呢？”方政仁立刻大惊，忽悠一下醒来——一身冷汗。原来是场噩梦，第二天还跟往天一样。不过他的心还被噩梦缠绕，过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哈！天空照常晴朗，总算熬到了第六天头上。当天晚，方正仁悬吊半空的阴暗角落上那颗心，这才稍稍落下来……阚大先生热乎乎在宾馆跟他与黄阿娇惜惜话别时，还特别嘱咐他女婿陈朗说：“你姥姥跟方爷爷年岁都大了，一路上你可要照顾好这两位老人啊？” 方正仁为表示他们对陈朗的信任和依赖之情，还将他和黄阿娇机票与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一併交到陈朗手上。“朗儿？这，你拿着……等上机、下机、出关时，你就多跑跑腿吧！” “可不是嘛？有外孙女婿在身边，啥事都不用我们亲自跑了……”黄阿娇对阚大先生说，“回去告诉爱香，叫她放心吧！我这不用惦心……” “唉！”本来阚大先生为妻子养父圆完坟的当天晚，就叫爱香随他一起到县城来陪岳母的。但爱香自圆过坟由墓地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后院爱竹屋里——姊妹俩抱头痛哭的不行……最后他一个人随女儿跟车来到城里女儿家。等到宾馆见到这个假冒岳母黄阿娇时，特意编造个慌话，说爱香圆坟一回来就又拉又吐……病倒了。说的这位冒充生母黄阿娇倒惦记起女儿的病情来了……当时又问这又问那儿的，问的阚大先生感到很愧疚。现在听黄阿娇这样说，好像对爱香有些抱怨的情绪。是啊，刚寻找到女儿的生母要走了，只有女婿相送而女儿却未来……这与情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又是这么个有头有脸很要面子的屯大爷呢？想到这一点他也就不好再解释什么了，不禁“唉！”地一声感叹，便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意味儿。 “喏，没关系，没关系……嗬嗬！”方正仁看出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由“嗬嗬”一乐承诺说，“等到了台湾，马上就叫朗儿给你写信的。但愿那边的将军病情能有好转……放心吧！只要将军大难不死逃过病魔这一劫，或者让孝先夫妇来把你们接去香港家里；或者把二位老人送回这边……哈！百年邂逅两位老人同儿女、外孙一大家人团聚，那该是怎样亲暖融融的幸福场面啊！ 第二天，陈朗陪他这位高贵的姥姥和方爷爷乘坐飞香港航班走了后，阚大先生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美丽前景。香港……听说到了那儿随地都可捡到金镏子、金项縺什么的……嘿！当今不是人人都想成为“万元户”吗？嗤——那算个啥呀？他似乎感到他自己现在的身上就金光闪闪，身前背后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他飘飘然，有点发晕了。当他换位用别人眼睛看他面前广阔前景时，又好像有种光怪陆离的味道？ 阚大先生送走他岳母和方老先生的当晚，他突然问了女儿一句说：“哎，秀敏，你在医院里听未听说——公安去警车带回的老道姑跟那无生和尚都怎么处理了？” “听说那天警车是直接送到医院去的。等我回医院上班时，他们已经走了。谁都未再理会这件事……哎，爸？”秀敏突然像想起来什么说，“昨天我听旁的科室里两个护士悄悄议论说，好像找到什么证物？” “证物！”阚大先生面前立刻像出现金光闪闪的一尊金佛。他两眼瞪得雪亮的问，“在哪儿找到的？” “正在议论的那两个护士一见我走近她们，立即就不说了。就像是在背着我……”阚秀敏说，“爸，你说那两个护士说的证物，能不能是跟警车送到医院那个老道士婆婆有关呀？” “屁吧！即使找到证物，也是你姥姥当年留下给你妈的……”阚大先生心急如焚说，“不行，明天我得赶快回去！”当即让秀敏给货源批发站打个电话——叫长锁明天起货时到秀敏家里来接弛。 第二天一早，女儿还未上班，长锁开着农用车就到了。他问：“我来城里的这两天，听未听说你姨跟大消停姨夫他们……找到了什证物？” “证物？……”这一句话，冷丁把长锁问懵了。长锁想了想，好像未听说找什么证物呀？他想了半晌突然说，“噢，你来城里的这几天，一天家里去了两个女警察，取走后院我们姨的一缕头发就走了。” “呃，取头发干嘛？还是两个女警察……”阚大先生说，“不对！那算什么证物呀？” “取了一缕头发……” 阚秀敏说，“噢，是不是公安方面要给做DnA呀？” “什么A？” “就是亲子鉴定。” “你姨跟谁亲子鉴定啊？”阚大先不屑一顾的讥诮一笑说，“哼哼！这会儿，你妈的生母带着外孙女婿都到了香港……这边找出证物，还什么亲子鉴定？我看这两口子纯粹是眼红了！” “爹，我结婚前就听说我妈跟我姨——她俩其中一个是逃到海外的亲生父、母当年丢下的……”阚秀敏说，“现在亲生母亲找上来了，姥爷也死了，稀哩糊涂就认了我妈是亲生女儿……” “怎就稀哩糊涂呢？是那个平时死犟死犟的倔老爷子，在他死前发病那天晚亲口说的——你妈不是他跟十年前死去的你姥姥生的。再者说了……母、女也连心啊！老爷子两个闺女，咋就未认你姨是她女儿呢？” “爹！那发病说的胡话……你也信啊？” “胡说？你未问问你妈——它要是胡话你妈听了会那么伤心嘛！” “可是，这到底也没个证据呀？” “谁说没有？由海外找来的你这位姥姥在当年临去时，现把自己身上戴的一把银锁摘下来，留给孩子脱开襁褓后好挂在脖子上；还把从家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留给了倔老爷子……这回好了，他们既然把证物拿出来了，再就莫想拿回去。还搞什么亲子鉴定？哼！我就不信那尊金佛能说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不是你妈；是你姨呀？ 当日傍晌时分，阚大先就搭长锁农用车回到《月亮窝》。刚进屯头就见他家门前屯道上停了台小型面包汽车，周围围了一些邻家男、女和孩子；由后院院门出来的几个邻家姊、妹和家人正向屯道旁停靠的小型汽车走去……阚大先生诧异的不由说了声，“哎，这怎回事呀？” 长锁开车进屯后，再过两个院门就到阚大先生的家门前了。他说了声“不清楚……”就踏了下油门，农用车稍稍向前一窜，“嘎嘎嘎！呱呱呱！” 散落屯道上一些鸡啊，鸭呀……一阵惊叫朝车两旁飞去。长锁冷丁一个急刹车，阚大先身体猛地朝前一倾，一抬头看到前面簇拥走到小型面包车门的人里——前面是无生和尚在爱香、爱竹簇拥下上了那小型面包车……噢，怎么？这无生和尚包庇那个诈骗的假老道姑被公安给带走……他倒没事儿了！ 其实，这台小型小面包车今早由《太平岛》出发前，司琪就想到这一点。“屯邻们都知道大妈是被警车带走的，现在又反转来……会不会引起怀疑呀？” “就说经公安查证，确实是一位出家道人。”无生和尚说，“因为是郝施主生前一位故旧，由于灵堂突发变故，惊扰了亡魂……叫女儿郝爱竹前来为亡父打一卦，破解、安魂……不然亡父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少夫人听过无生和尚介绍，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妹妹如何如何孝顺……这样说，为了亡父她一定会来的。何况母、女一见就天然投缘。尽管她还一无所知……不过，司琪一向是想问题周密、做事谨慎，她还是提醒了无生和尚一句说：“无生大师可知道？一旦我们这边暴露了真相，可就要影响到香港那边对此案的告破了呀！” “放心吧！老和尚心中有数……”无生和尚上车后，似胸有成竹的地说，“郝施主一家人，就像老衲手上的五指。把握着呐！” “哎！我婶跟我姨……怎么也上了那台小面包车？”长锁突然一句，坐在长锁身旁付驾座的阚大先生，冷丁看到几个邻家姐妹正簇拥郝爱香上了面包车，接着郝爱竹就踏上车门……啊？阚大先生心里立时凝聚起个偌大迷团。眼前惑乱重重，于是他想趁前面小型面包车还未开走，跑过去问个明白。反正只两个院门之隔，呼喊声都能听到……也不算远。不料他刚跳下车的一刹那，那边的面包就启动了。他还未来得及挥挥手把面包车拦住，面包车已到了近前。由停靠在屯道上的农用车一旁缓缓通过时，他仿佛看到了——坐在面包车内的爱香与爱竹姊妹俩的脸紧贴车窗玻璃在望着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哎，停一下，停一下……当他冲着面包车窗、车尾连声呼喊时。面包车司机打了下方向盘，倏忽往里一拐上了正路，跑去了……直怔怔站立家用车旁的阚大先生，望着渐渐跑远了的面包车，似乎感觉车窗内冲他招了招手。 面包车早都出了屯口，跑没影了；身旁的农用车也开走卸贷去了……噢，这位聪明一世的阚大先生终于明白明了：姊姐俩一起上车与无生和尚同往……是去哪儿呢？喏，对了——为那尊金佛。一定是死去倔老头生前的什么时候，给无生和尚留下什么话来。现在去法院调解，无生和尚充当死者的证明人。“哼！属于谁的就是谁的，还调解啥？想平分——没门儿！”他后悔回来晚了，早一步我也不能叫她们就这样走了……要到法院也得我去！何况爱香心肠软，法厅上还不得人家说啥是啥呀？他呆呆站在屯道边上，面对小型面包车跑去了的空寥屯头道口，独自一人在默默的思想着。他越想心里越担忧；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唉！他气急败坏的刚一回身，冷丁见他一向瞧不起的连襟妹夫——大消停悄无声息的正站他身后。 妈就紧挨她坐在左边那张陪床上……无生和尚帮司琪把绢画搬进房（司琪连夜把爱竹带来那幅绢画，已经装上了精美的画框）立在了靠墙一张桌上；司琪又把用绢布精心包裹的襁褓兜肚打开。这时襁褓兜肚已经熨好，板板正正放到了绢画前。一幅绢画；一个襁褓兜肚——一个是她家小伙计成子哥当年保存至今的；一个是自己亲生女儿灵堂棺头被扯下丢掉而收藏下来的。两个物件，两个不同年代，相距时间遥远……仅剩两个月心脏就停止跳动的老周香竹看着桌上两件东西，不禁心灵里微弱的波动起来。“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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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卦里母女情深；卦外野鬼阴魂未散 “姐夫？”大消停方才招呼他一声，“你回来啦……” 阚大先生一见他这位连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就挖苦的回了声说：“我已经回来晚了……是吧？” “可不是嘛……嘿嘿！”大消停憨憨一笑说，“你不在，家里来了客人……有些事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们这不是办了吗？”阚大先生用手往屯头那边一指，懊恼地说，“我说大消停呀？虽说我们住在前、后院……可本是一家人啊！你们要是早点拿出来，其实也用着今天这样了不是？”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咋越听越糊涂呢！”大消停突然懵怔的问，“你说什么？我们还未早点拿出来……咋样了？” “还装啥迷糊？你姐生母当年给留下的证物……” 阚大先生恼怒的蔑视了大消停一眼说，“是金佛，还是银锁？或许旁的什么……也总得让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证物？”大消停两眼惶惑，懵怔的看着他。半晌醒过劲来，突然感到受了莫大的污辱。“哎，我说姐夫呀？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对凡事都恭惟的这个连襟姐夫，第一次急了眼，立即撂下了脸子。气呼呼说，“老爷子咽气时你跟姐都不在家；老爷子停在灵堂时，你从城里回来了，就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上了封条。老爷子出了之后，你要找金佛、银锁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翻腾个底朝上……什么都未找到！可这会儿你又拿子虚乌有的金佛、银锁来刁难，这不明明在埋汰我们吗！姐夫，你到底这是想干啥？”他粗声粗气，嗓门儿越来越高……越说越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我姐临走前，托我照看一下你家院里的鸡呀，猪啊，还有羊什么的……现在你回来了，也就用不着我了！”说着，他倏地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甩给了阚大先生。“给——这是你家院门钥匙！”这时，邻院里人一见院门外屯道上，是大消停跟阚大先生吵起来了。都感到很稀奇，“噢！鸡跟狐狸斗上了？这么个老实疙瘩怎跟……” 阚大先生万万未想到，这个平时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头一次真的跟他翻了脸。怒气冲冲大发起光火来了，他这不顾外人听到的大声吵嚷，招引邻院的人仨仨俩俩走出院门，陆续朝他们这边凑过来……阚大先生感到有失面子，于是他不禁“嗬嗬！”一乐，老于事故的缓和下了语气，尔后居高临下的说，“妹夫？你们未想想——咱这十里八乡哪家有事不是都请我给说和下来的？就自家这点小事儿还有啥不好说的？我知道——趁我未在家，是无生和尚那个老秃驴，刚好就带姊妹俩一块去了！” “这，你不能怪无生师付！“大消停压了压火，但气仍未消。说，“无生师付说他是受一个少夫人的委托，才来接她们姊妹俩的。” 阚大先生两眼突然一亮。“啊！少夫人……这面包车是去《太阳岛》。少夫人从台湾回来啦？”显然近天来阚大先生对少夫人已经耳熟能详了。他突然惊喜说，“这么说，她台湾病危公爹——那个退役将军病情好转了？至少是没事了……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回到《太阳岛》呀？”说完，心里却后悔刚才他对大消停的态度。原来无生和尚带两姊妹不是去……嘿！我这活儿干的？ 大消停不知他说什么？不由嘟哝了一句：“谁知……那少夫人是谁呀？” “知道！知道！是你姐同父异母的嫂子。她是带患者从香港过来疗养的。”阚大先生喜出望外的说，“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捎过来 呢？现在回到《太阳岛》，怕是一时她走不开……这才在《太阳岛》姑、嫂相见的。嘻嘻嘻!” 《太阳岛》，一个风景秀丽的北方疗养盛地。距离《月亮窝铺》也就百余里。听说凡到那里度假、疗养者要限定一定的级别，普通人是不能涉足的。这，只是听说过，从未去过。但哪个屯邻们一旦提到《太阳岛》，阚大先生就像那里个岛主一样，说起来滔滔不绝，无所不知。比如岛上保留的些俄式建筑啊，残存某些风情呀……就连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大人物在那疗养过，讲起时都津津乐道。自己女婿陈朗头些天去《太阳岛》见过少夫人郑司琪，为他脸上增光添彩的这件事，他还未来得及宣扬，眼前就被从天而降光环照亮了，由海外来寻亲的妻子生母到了。对他这个要面子屯大爷来说，这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真像是梦里一样，好运频频……这不？女婿陈朗正陪梦里走来面前的岳母，昨日刚上飞机——路过香港到台湾去看望他梦中那位将军的岳父时，带患者来《太阳岛》疗养的少夫人，就委托无生和尚来接去了两姊妹。没想从未见过世面的老娘们儿也能为他撑脸。这时，他对着大消停已不再是压制情绪才缓和一下语气；而是目光温和暖暖的看着他，尤如喜逢家事，兄弟共享般的热乎起来：“妹夫？无生和尚未说少夫人啥时候到家来……咱也好准备谁备不是？” “哼哼！那……你可得问那位少夫人去了？”大消停鼻眼挤出“哼哼！”一笑，他转过身蹶哒一下走去了。 阚大先生并未感脸上发讪，而是对着凑到跟前的两位邻人“嗬嗬”一乐说：“真是什么老丈人……就有什么姑爷？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爷子死去不久，这个大消停就把又倔又犟的禀性全接过来了……嗬嗬！” “大消停老实，耿直……嗬嗬！”两位邻人也随之笑笑。“大先生，早就听你讲过《太阳岛》那个地方，怎么？爱香她姊妹俩也去了。” 阚大先生听邻人这么问，手掐大消停甩给他的院门钥匙也未顾得回家，就把前几天县里派陈朗上《太阳岛》接少夫人郑司琪的事，告诉了两个邻人说：“陈朗带车到《太阳岛》那天早晨，正赶少夫人准备去机场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公爹，当时就未能接来。现在少夫人一回《太阳岛》就急着姑、嫂相见！这不？爱竹也跟着一块去认这门亲了。” “噢？”两个邻人听得没头没脑……却见阚大先生嘴巴甜甜的，倒是很有兴趣儿的问他说，“你说的这位少夫人——郑司琪，是《太阳岛》上的岛主吧？” “哪呀？是带患者从香港来《太阳岛》疗养的。她是神经系统患者心理分析师，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阚大先生于是就不厌其烦的说起找上门来的爱香生母；说起台湾退役将军的病危；说起香港一家企业的大老板金孝先；这才说到少夫人与他家的关系，“香港那位企业老板金孝先是爱香同父异母的哥哥；少夫人也正是她嫂子……”当两个邻人听明白了这些与他家的亲情关系后，他意犹未尽的从衣兜掏出 又接着说，“这不？少夫人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托疗养院给送来 呢？说老父那边情况危急，暂时不能面见妹妹了。叫爱香在家等等她的消息……这不？现在她一回到《太阳岛》就把爱香接去，一定是台湾的老父——退役将军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没事儿了。” 两个邻人同阚大先生年令相仿。对他说的这些，既未尝识；也未羡慕，其中一个未等他说完，就默声无语回自家院里去了，剩下的这位见他话音刚落就赶紧说：“大先生？你打城里刚回来……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家歇歇吧。”说完就先走去了。 大多庄户人就这样，屯里谁家冷丁出了个新鲜事，尤其像阚大先生家突然出现的这个海外来的生母，也只是好奇，听完也就完了。谁还当一回事？各过个的日子……自家依旧。而阚大先生蓦然得来的这位丈母娘，却当做天上掉下来的个林妹妹？眼下不是红楼梦时代，当然，他也不是贾宝玉。一只煮熟了的鸭子，是决不会让它飞掉的。他回到家刚打开院门，稍稍犹豫了下，未往里进，转身来到后院大门口。想了想后，就冲着后院上屋房里连喊了两声：“大消停！大消停！”大消停默声无语从后院房窗口探出头来。 “来，来，过来……”阚大先生冲后院上屋窗口招了招手说，“发送老爷子那天，陈朗由城里回来时给我带了一瓶好酒，还未开封呢？今中午就启开……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中午我家现成的饭……”大消停仍未给他好脸子，“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你就快过来呀？”阚大先生说，“咱俩边喝边唠……啊？”他一仰头，见大消停倏地缩回头去，他站在后院院门口，中间隔着个院子，面对上屋敞开的窗口空洞洞的。他暗自骂了一句，“嘿！这火上房都不着急的大消停……还真他妈跟我叫上劲了？”就进了后院，直朝上屋走去。 由于爱竹她姊妹俩随无生和尚刚走不久，屋里很零乱。大消停正在屋地拾掇房间。搬走了桌，挪走了凳……阚大先生进来时，他连头也未抬，就到灶间摸起一把笤帚回屋扫起地来。阚大先生也未招呼一声，就自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了。 “我说你这个大消停啊……怎么？到现在还生姐夫的气呀！”阚大先生倒是先说了话。“咋回事，你总得跟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是盼望着我早点回来……不然你也不会在道上迎我的吧。” “我迎你……哼哼！还真会自作多情？”大消停随手把笤帚往旁边一丢说，“是我姐临走把你家的院门钥匙交给了我，让我给照顾一下……我那是出来送无生师付他们走时，冷丁见你回来了，这才赶紧上前还给你家的院门钥匙。哼！我才懒得管你家那些鸡呀，猪啊，狗什么的……谁又不是谁家的长工？” 阚大先生笑了。“是啊！平常我不在家，前院家里你没少照顾，特别是些出力活，差不多你全给包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又笑了声说，“嗬嗬！未想你小子还这么大的怨气？你可莫忘了，老爷子活着时，我们前、后院就像一家人；如今老爷子走了，干嘛只为一两句话就生分了呢？” “姐夫？不是我想生分……”大消停突然慢声拉语起来。他说，“刚才你在屯道上说的那话，也……也太叫人噎脖子了！谁听了还能受得了啊？”紧张气氛立即松弛下来。 “妹夫？少夫人想在《太阳岛》见你姐她们姊妹俩，只要捎个信儿来……我们去了不就是。无生和尚怎么还参和其中呢？他怎么也在《太阳岛》……” 阚大先生和顔悦色说。于是大消停就把无生和尚来时，他听到的那些囫囵半片的话说了。 “哎，对了——听无生师付说，是少夫人把他和跟他一起来给老爷子治丧的老道姑一块接到《太阳岛》去的。” “啊！”阚大先生不由冷丁一惊问，“什么？就是陈朗举报的假老道姑——那个骗子！她不是公安警车给带走了吗？” “听无生师付说，那天警车还未进到城里，老道姑身体不支又昏厥过去了，于是警车直接就把她送进县医院里。”大消停说，“听说公安查证她不是骗子，确实像无生和尚说的：是咱老爷子早年一位故人，后来出家了。在县医院仅住三天，便就近转到邻省的哈尔滨省医院……少夫人听说这老道姑是为她们寻找的小妹养父治丧时病倒的，就毅然接到《太阳岛》去疗治了。” “噢？少夫人到底是有知识，懂礼数，一个慈善的人啊！”阚大先生不禁感慨了一声。稍许就说，“莫非这老道姑，真的就是老爷子早年结识的一位故人……嘿嘿！一犟到底的一个倔老头儿，也真有他的？”显然这后一句有点不恭的戏谑味道。 “哎，姐夫？咱可莫瞎想……”大消停感觉有点不大是滋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说，“这是老爷子他们上一代人的事。一个早已出家的女老道，闻讯就能随无生和尚一块来为过世故人的亡灵作祈祷，也算老爷子生前有缘佛、道了。至于老爷子活着时怎与这老道姑相识的？或什么时候，什机缘相识……恐怕只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死去的老爷子自己；再一个就是无生和尚了。我们晚辈还瞎想那些干啥？” 阚大先生不觉难为情的笑笑。“我只这么一说……谁瞎想了？” 确实只是一说。这时候他哪有功夫去想上辈一个死了的老爷子什么风雅韵事呀？他的心思完全是在来到《太阳岛》的少夫人身上。 本来少夫人是为她当年丢在大陆这边的小妹与生母相认创造的条件。但又怕影响到香港那那边破案，暂时这边又不能公开暴露事实真相……这是乔先生电话里的秘密嘱咐。可是，大妈仅剩两个月的生命存活时间了。到现在她们母、女还未有相认呢？一旦大妈走了，永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不要遗恨终生吗？她正辗转反侧，左、右为难的时候，无生和尚说，“我有办法。”她这才决定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在大妈生命有限的两个月时间里，让这位同父异母小妹陪在生母身边……慢慢再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事情来得太突兀，一时接受不了了。 半晌阚大先生似若有所想的自言自语了声，“干嘛这前、后院姊妹俩一块接去了啊？” 大消停未加思索的突然就说，“还不是为老爷子的事？” “老爷子埋地下都这么多日子了，还能有什么事呀？”阚大先生似乎没怎么在乎的说了这么一声。 “无生师付说的那些……我也未大明白。”大消停说，“姐夫？咱这十里八乡哪家发送个老人啥的？都请你到场，准明白……唉！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噢？”阚大先生听他这么说，就急忙问：“他都怎么说的？好好想想……” “无生师付好像是说……“ 大消停边慢慢想着边说，“是说……噢！他说老爷子虽然已经咽气儿了，但魂魄未散。灵堂之上是屯前水泊一只仙鹤尖嘴衔起一弯明月，照亮他亡灵……”他慢吞吞刚说到这儿，就被阚大先生的“嘿嘿！”一笑给打断了。 “嘿嘿！水泊——这都哪辈子事啊？还一弯明月……我跟你姐陪她生母打城里回来那会儿，天就阴晦了。哪来的什么明月呀？”平时大消停无论跟他说什么，未两句准就给打断。这已成习惯了。现在，他正这样说着时，一见大消停闷声不响回身到旁边凳上坐下去，却立即把他的话收住说。“哎，你接着说，接着说……”装出一付感兴趣样子。 “其实再也未啥了。”大消停慢声拉语，半天一句的说，“无生师付说，他给过世老爷子超度，头两遍经是安魂；等棺头念第三遍经时就送老爷子驾鹤西去……可是，头遍经刚过，姐夫你就从城里回来了，一到灵堂就扯去棺头那幅绢画，换块红布蒙上棺头，从此灵堂给颠覆了，亡灵不得安息，往后我家就不能得消停了。” “胡扯！老爷子的死本来是场喜葬；非得要按丧葬办？还亡灵不得安息……是他老和尚钻进坟墓里看到呀？”阚大先生动气的说，“哼！还不是那个被警车带走的老道姑现在没事了；他无生和尚也未受到什么牵连……闲的没事干，不整出点什么名堂来，恐怕谁不把他当和尚看呢？” “不是无生师付，是跟他一块来到我们后院那位老道姑看出来的。”大消停说，“无生师付说她得道高深，是从老爷子藏在箱底的一张《八卦图》上面看出来的。” “哈哈哈……”阚大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那天老木箱叫我翻个底朝上，也未见什么《八卦图》；再者说了——老道姑那时正昏迷未醒，即使有《八卦图》她又怎看得到……何况又事属子虚乌有呢？啊——哈哈哈！” 大消停迟了一下说：“姐夫？你说事属子虚鸟有，那咋……” 阚大先生冷丁止住笑声，往靠北墙那口老木箱一指说：“那天翻腾箱子里那些破滥你看到了——一只破毡袜；一双漏洞靰拉头儿；压碎了一个鸟笼；还有……这些，就是她说的《八卦图》吗？” 大消停突又想到无生和尚来时说过的一句话。“姐夫？无生师付来的时候还说——老爷子藏在箱底的那张《八卦图》。就是早年一面时光镜子，只要把今天老爷子死时棺前那幅绢画拿去，早年时光与今天时光两相映照，就会看到老爷亡灵被囚棺内的不安；就会看到我们家以后的不平静；就会……” “什么绢画？”阚大先生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就是那天晚我在棺头前扯下来丢去的那玩艺？” “可不是嘛。姊妹俩一听就懵了！要不？她们咋一块儿随无生师付去了……”大消停说，“姐夫？那你说——既然《八卦图》事属子虚鸟有……那少夫人怎还请求老道士婆婆一定要给破解一下呢？” “怎么？是少夫人请求那老道姑……”阚大先生蓦然眼珠儿一转问，“是无生和尚说的？” 大消停回答：“不是他说的……我哪知道还有个少夫人呀？” 顿时阚大先生沉寞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里目光一亮抬起头来，“哦，我明白了……” “噢？”大消停冷丁注意的在看着他。平时凡事阚大先生都有他独到的看法，并且有的常常又让他说准了。所以十里八乡不少人跟他拉近乎，外面遇到什么事都来问问他；家里出现什么事也找他去给说合……当然大消停更是唯听是从了。现在听他说“明白了”，又像平时一样——凡事都听他的。于是自己就不再吱声了，默默的两眼对着他……在等他说。 其实阚大先生一开始他所关心的，完全是少夫人在《太阳岛》与爱香相见、相认、相亲……这时在他思想里，哪还有老道姑去到《太阳岛》疗养之事的空间啊！那只不过是少夫人一片善心罢了。就像游走乡间屯落那些打板抽贴的，看命算卦的，相面行医的……只要屯中哪家能供一吨饭或留住一宿，他就送你一卦或相一面做为回报。“哼！《八封图》……还不屯里常见过的那一套？”显然那老道姑是为回报少夫人这番盛情、善意才来这一出儿的。少夫人这时一定是想见当年被丢在这边的小妹心切，就委托无生和尚接去两姊妹…… 半晌，大消停见阚大先生未说话。他这才问：“姐夫，你说你明白了……明白啥了？倒是说呀？” 阚大先生却所问非所答的反问道：“你姐和他姨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消停见他心揣着的“明白”不愿告诉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就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哼！还不都那套迷信？”阚大先生抬起屁股就走了。 “迷信……你不经常干那种事吗？”大消停对着他走去的身影眨吧眨吧睛睛，“这么说那《八卦图》之说，不是老爷子亡灵不安，往后家里也不会不消停……嗬！”他也明白了——只有经常干过迷信那活儿的人，才知道那是迷信！阚大先生这时刚出房门还未走到院心，他站屋地冲着敞开的窗口不禁唤了一声，“姐夫？” 阚大先生一回头，站在屋地的大消停冲他笑了笑说：“姐夫？陈朗给你带回来的那瓶好酒……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的品尝吧！” 阚大先生吧哒吧哒嘴正欲回他一句，不觉唇边浮起一股酸汲汲异味儿。他未再说啥就走进前院家里去了…… 出家人不打狂语。无生和尚说的《八卦图》，就是那年冬夜场院屋里包裹刚降生婴儿——郝爱竹的襁褓，是婴儿母亲——周香竹小姐身上的兜肚。原先兜肚上的百荷、蜂蝶……已经摸糊不清，上面全被留下的陈年血迹、污垢占满了，一疙瘩一块儿……形成了人们不懂的一张图。但是，那上面却负载着死去的——当年小伙计郝成子的独特人生；负载着是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种种个人运命。有已经死了的，有活着的，有快要离去的……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自己还与这件早年保存下来的襁褓兜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当无生和尚带姊妹俩来到《太阳岛》第二天，早饭以后人们就齐聚在老道姑周香竹病房里。是少夫人司琪请求疗养院临时给安排的。房间挺大，很宽敞。自打司琪从医院把大妈接来的那天，田妈就陪她住在一起。现在她扶老周香竹靠床头半坐起来，爱竹偎靠她身边，爱香紧挨爱竹坐在了老周香竹身右侧；哑巴兄弟与田妈此时此刻心灵的激动？还是当年、当时她心跳声的回响？唉！她看看右边女儿爱竹两姊妹；又看看邻床坐着的田妈、哑巴兄弟；再看看凳上坐下的司琪和无生和尚……目光亲亲的，暖暖的。 司琪说：“大妈……您现在不宜多说话，就先请无生师付给讲讲吧？” 无生和尚知道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现在跟随方付官离境到了香港。那边此案未告破；这边还不能马上母、女相认，于是他看了看少夫人郑司琪，像是争询的说：“那……老衲就从那年冬天，周家大院小伙计夜半敲开庙门说起吧？”于是他就讲起——那年冬季，兵荒马乱，乡下一些有钱大户纷纷逃往长春……那年冬雪大，天嘎吧嘎吧的冷！《普陀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咣咣咣……”这样拚命的敲击了半天，小和尚无生出去打开庙门，一看是周家大院小伙计——郝成子。没两句话，小和尚就把郝成子打发走了。于是他就走向茫茫的寒冷风雪黑夜里…… 初升太阳悬上江岸树梢，阳光斜照房里，透过窗上玻璃，刚好爬到桌上立起的那幅绢画和绢画前面的襁褓兜肚。仿佛是遥远的两种时光闪烁，就像绢画与襁褓兜肚它们在交互辉映……无生和尚似乎把相距遥远两相时光的闪烁，真的当成了“八卦”在讲述……这时候，虽然母、女尚未相认，但在卦内天然母、女情深，《太阳岛》上老周香竹这间临时病房里已经亲暖融融了；然而卦外野鬼阴魂未散，却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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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四 章 93 脚踏悬崖不顾面前深渊 陈朗到香港一下飞机就像身陷迷魂阵，懵圈了。这倒不是由于香港是个国际大都会，眼花缭乱才让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懵怔怔等着姥姥和方爷爷的招呼。在他的想象里——香港，繁华的商贸、奇妙风情以及从未见过的异景、异人，资本家的乐园，一个自由的花花世界……当他来到香港，身临其境后跟他想象的香港一点都不一样。他到香港已经三天了，住在港口附近一幢大楼里。方爷爷说是舅舅企业分支出的一家远洋海运公司。这三天看到的，都是和内地一样的高楼大厦和他在深圳见过的那样的外国人——黑人、白人，各种肤色和长相的一些男男女女……他到达香港当日，走出机场上了前来接他们的车时，他还像家人似的兴高彩烈问了一句，“姥姥，我们是去舅舅家吧？”方正仁看了一眼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我们还是先到孝先企业分支出的远洋海运公司吧？住那边会安静一些……” “方爷爷？”他像家里个孩子什么事不懂问大人样的说，“舅舅不是在香港等我们，一块去台湾看望外公的吗？” 方正仁嗬嗬一乐，来接机驾车的阿梦立即便说，“总裁在香港找的那位德国大夫，一时脱不开身，去不了台湾喽！总裁打电话跟守在公爹身边的少夫人商量——决定给令尊大人转院接来香港治疗。这不？你们下飞机前，总裁刚刚登上飞台湾的航班……”方正仁朝驾座一努嘴，告诉他——这是跟随他舅舅身边的阿梦。特地留下来照顾他们的。 “现在，你舅府上只留个老仆人看门了。我们暂时还是到海运公司吧？在那吃、住都有人照顾，会方便一些……”方正仁说，“晚上我给你舅打个越洋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到香港了。我估摸最多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你舅跟你舅妈就会陪着你外公回到香港来的。” “方爷爷，这么说我跟姥姥就不用再去台湾了？” “那还去啥……” 就这样他们来到《华生》远洋海运公司这幢过了时的高层建筑，安排他们住下的。是十八层的高级客房。这是这家公司早年专为招待客人预备下的。单独的食堂、餐厅、游艺室……与公司相隔绝。客房装饰很特别，尤其每间客房都是早年装饰起的木制日式风格门面。有的门楣上装饰木制雨阘；有的门框两旁装饰着翠竹门廊；有的……，一间间客房就像盖在楼内的一座座房屋——房中房。乍一看，或许给人以家的感觉，陈朗怯生生感觉这是别人的家。当阿梦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的门旁，回头对陈朗示意说：“陈朗先生？您住这间……” “哦，”陈朗胆怯答应一声，却未敢往里进。而是畏惧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胳膊说，“姥姥住哪儿?”、 “噢，”阿梦一回身说，“就在您对面。你们祖、孙相邻……”说着就带他们走进房间去。 房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各方面条件都不比五星级宾馆差。一进房间，似乎陈朗的两眼就不够用了，看到什么都感新鲜。他扶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下后，自己还紧挨姥姥站立身边，两眼浏览起房间四壁，早年墙壁上的彩绘——色彩脱落，破损陈旧，甚至露出底色……已看不出原先绘制的些什么了。但上面却透着一种神秘、奇异风情。他这才第一次有了身在陌生境地，远离家乡的稍许孤独感觉。这时能安慰下心境的——只有等待舅舅、舅妈从台湾陪姥爷尽早回到香港来，那时他就可以跟姥姥住在舅舅府上去了。咋说那也是自家人呀？ 他的这些表现以及心理反映，方正仁都看在眼里。见他站立半晌紧挨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他这位姥姥在沙发上坐下来。方正仁不禁笑笑问他：“嗬嗬！头一次来香港吧？” “噢，到过一次深圳，本来想过这边看看的……”陈朗又恢复了平静。说，“后来就遇到那个冒充老道姑的骗子，当时见她可怜，就给她买了车票，又送她上火车。这香港……嘿嘿，就未来成。” “这回就好好看看吧？站在这十八层楼的大厅，就能看到半个香港……”方正仁安抚的说，“明天就叫阿梦带你四处逛逛，先玩两天……啊？嗬嗬！”说完就唤了声阿梦，尔后两人走出去了。直至晚餐也未见方正仁跟阿梦回来。 餐厅在这十八层一侧的头上。与他们所住客房中间隔着大厅，全是落地玻璃窗，路过时陈朗朝窗看了一眼，倏地就目光畏惧的收回，不敢往下再看了。不知怎么？他脑子里这时迸出北方乡间一句老话，说人死后的阴间有“十八层地狱！”。可这是人间的十八层高楼啊！怎感毛骨悚然，浑身颤栗，这么疹得慌呢？吃饭的时候，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问了声招呼他们那人：“嗯，怎就我们祖孙两人呀？” “方老付官跟阿梦到下边港口海轮上去了。”招呼他们那人说，“走时叫我来招呼你们祖、孙二位的……” 他们也未再说啥。吃过饭，窗外已华灯初上，香港的夜生活正是开始的时候。招呼他们那人问，“要不要下楼到港口玩一玩？”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一路累了，想回房里歇息……于是陈朗就扶她回房了。他陪姥姥默默坐了一会儿，就回到阿梦给他安排的房里……他房间什么样？都哪些设备？四壁彩绘是不是同姥姥房间一样？他连看也未看，开灯上床就躺下去了。连衣服也未脱，灯也未关……这一夜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脑子里只一个念想：等两、三天后，舅舅、舅妈陪老爷到了香港时，他就会以岳母郝爱香的名义接受一笔遗产。 第二天阿梦来说要带他出去玩时，他先看了看姥姥。姥姥说，“你头一次来香港，好玩的地方挺多……有阿梦领着你，姥姥我也就放心了！” 他毕竟是头一次来香港，自己又不知哪里好玩或不好玩的。只能随着阿梦带他到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了。好玩的地方挺多？可无论到了哪儿都拥满着旅游购物者，人头攒动……这也没啥特别的呀？他们来到一条繁华商业街，一幢幢高楼，一户户商家，门庭大敞，显露着里面富丽堂皇……不觉之间，由门庭内透出那种叫人痴迷欲醉的靡靡之音，飘洒在街道上，飘洒在行人脚下，他不禁抬头一看门脸匾额——《艳春楼》。噢？妓院……他诧异看了一眼身边阿梦，“这是想带我来逛窑子？”然而阿梦脚步未停直朝前沿街走去……他又回头朝走过来的楼上仰望一眼，《艳春楼》楼上窗口探出一个个油头粉面年青女子的脸蛋儿，还冲他们招了招手。这时，带着他的阿梦在前边出了街口，拐进这条街巷子里。巷子似乎很深、很狭窄，一条石铺的小路。他也未顾得多看，见前边阿梦突然站下来，他急忙追赶上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阿梦没理他。半晌，冷丁的一声，“对！就是这儿，一定是这儿……”便对着前边拐角的一幢拆除的两层老楼，还残留一个楼门未拆除，就像一个人砍掉半拉身子，上、下两层孤伶伶矗立那里。又旧又破的原来红色墙皮已经斑斑驳驳脱落掉了。他们走到残留下这小节楼时，见一层没有门窗，四壁出现大、小不等的豁口，里面地上横七竖八躺几个人，乱糟糟的像堆垃圾。他们走过时，一股臭轰轰异味儿直打鼻子。再往前就是拆除楼时留下来的——与之这节残破两层相连接的楼梯间。残桓断壁，未清理的瓦烁……不过上楼的这节楼梯还保留着。但楼梯间拆除了，楼梯成了个露天的。 不知道阿梦为了什么？未加犹豫的就上了楼梯；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乖乖随着上去……二楼房门未关，紧对楼梯。房间很大，空荡荡的。未一点生气。虽然屋里有张木床，却不像有人住。床上乱糟糟的破、旧被褥耷拉到地上，床头一个大纸箱，敞着口，看得出里面盛的都是些破衣滥袜什么的。阿梦一进屋就在床上、床下像是寻找什么？然后捂着鼻子又一件件翻腾开大纸箱那些破滥衣物来……大概未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吧？最后带他走出来了。沿着露天楼梯走下时，他见阿梦满脸沮丧的自语了声“莫非搞错了，不是住这儿……” “谁呀？”他脱口问了声。紧接就很后悔，跟人家又不熟，干嘛要问这儿？ 不料阿梦却回了声说，“小桃儿……” 他本想问，“小桃儿是谁呀？”又怕是人家隐私。他正欲问又止时，突然哗啦一声——楼梯缓台一只脏水桶覆盖的一打破碎的硬纸片被他碰掉了。他冷丁低头看去，见散落到露天楼梯上的碎纸壳中，有一张像是放大了的照片。他不禁哈腰拾起——原来是幅名星照。头戴女士时风帽，面罩青纱，恍恍惚惚一张女人的脸……不过照片被撕掉半截，只剩上半身了。再加日晒、雨淋，面纱罩着的眉眼已模糊不清了，只剩大略个轮廓……他立即紧走两步递给阿梦说，“你看——是她吗？” 其实到现在阿梦也不知道小桃儿什么模样儿？只听人说过她是她那个年代一等美人。再加他去广州听方正仁描述，他肯定这就是小桃儿。 “嗯，只剩上半截的全身照，也会感觉出身段、线条……以及面罩青纱之美。未想到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样有风彩？”阿梦似侥幸的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露天楼梯，路过一层的无门没窗那间破损垃圾屋时，突然他感觉像是里面有一束目光正盯着他们。他不禁扭脸看了一眼，“啊！”倏地收回目光不敢看了。原来是个脏兮兮的——又丑、又怪老女人，倚着屋门的断壁上，一双烂眼圈正对着他们直眨咕，一滴滴浓液往下滴落……恶心死了！ 龌龊！龌龊！他连头也未敢回，紧随阿梦身后……急忙上了巷道。阿梦告诉他，说在香港这儿一些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和疯子什么的……都是找这样地方过夜存宿的。遇见后赶紧躲开就是了！ “这还不就跟早年爷爷说过的“花子房”一样吗？听说旧中国在大陆的集镇上就有过……”他有些乏味了。在他眼睛里，香港不过也就如此。昨晚听方爷爷说，去了台湾的舅舅已经为姥爷办好各方面手绪，后天就跟舅妈接姥爷回到香港来了。这时他感到，与其这样跟着阿梦出去玩；还不如陪着姥姥说说话儿，等待一家人团聚。 他跟着阿梦回到《华生》公司，上了十八层楼后就不想再跟阿梦出去了。不过阿梦再也未来叫过他…… 这天早餐时，他见方爷爷闷声无语一句话也未说，餐后到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屋里拎他的小手提箱就与阿梦出去了。 他们下楼走去后，他偷着问姥姥说：“方爷跟阿梦……这是要去哪呀？” “带着昨天捡到的半截照片，又到你们昨日去过的那间老屋去了。”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你方爷爷说，一定要在你舅和你舅妈把你外公接来香港前，找到小桃儿……” 又是小桃儿——露天楼梯缓台盖脏水桶的废纸片里的那张半截《明星照》。他这才诧异问：“姥姥？昨天我从地上拾起半截像片时，就听阿梦说是小桃儿。那，小桃儿是谁呀？” 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告诉他，说你方爷爷当年到香港来时，花了大价钱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一个妓女，是香港出名的东方美人。“唉！婊子，到啥时候也是个婊子呀？到头来……还不是把你方爷爷给坑了嘛！”接着她就像自己经历过的告诉陈朗——方正仁教给她的话。说那时她与你姥爷还未有完婚就逃离了大陆。你姥爷溃退台湾不久就接到命令——赶赴韩战战场。出发前就把他最信任的付官你这位方爷爷留下来，派他到香港府上与家父约定，三个月后韩战结束回到台湾时你姥爷就来香港与她完婚，还特地叫你方爷爷带给她一件他身穿的西服“马甲”。那可是你姥爷多年的积蓄都藏在“马甲”里的呀？“马甲”内有密码写的：外国银行、存箱……当晚你方爷爷就住在小桃儿那儿。“因为你方爷爷第一次送我来香港那时，就从妓院把小桃儿赎出来了，并买了房子……他戎马一生，也算在香港有了个家啊！第二天你方爷爷亲自把“马甲”交给我的时候，我并未在意“马甲”藏的什么积蓄？当时感动的我只把它当做你姥爷的一颗心、一份真情珍藏起来……”她说，“不久传来消息，说你姥爷在韩战战场上阵亡了！这，简直就晴天霹雳，我抱着“马甲”哭了三天三夜，感到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投海自杀未随，被一位德高望重老道长收为道徒。这次你方爷爷在大陆找到我后才知道，自打我失踪后，金府上、下所有人四处寻找，最后在海边见到这件‘马甲’，都以为我投海身亡了，金府老爷把‘马甲’当做我的遗物，就让你方爷爷带回台湾，随你姥爷遗骨埋在一起，说活着时未能完婚；死时就地下团圆吧！也真就鬼使神差，你方爷爷回到台湾后才知道，原来阴错阳差——你姥爷阵亡的消息是误传! 是在战场受了重伤。部队一撤回台湾你姥爷就坐上了轮椅……当时你方爷爷把“马甲”还回你姥爷时，你姥爷发现‘马甲’里没了秘写的那一大笔财宝的代码！又一看——根本就不是他带给我的那件。你方爷爷这才知道原来的那件“马甲”被调了包。” “啊！”听到这，陈朗不由一震惊。“那么后来呢？” “由于当时你姥爷听说我为他殉情而投海身亡……他悲痛欲绝，也就顾不得“马甲”被调包的事了。每天都到海边去寄托对我的哀思，后来就形成了《清明祭海》。五十余年了，年年如此。但是你方爷爷一直都保留着调过包的这件“马甲”。开始还以为是金府上某个佣人干的，他心里总像结起个大疙瘩。五十余年后，真正给“马甲”调包的他那个妓女小桃儿。听说我还活着，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四处张贴小广告，约定七月十五“哑巴墓”前相见——还回“马甲”。你方爷爷这才知道是小桃儿当年所为。“这个臭婊子！”你方爷爷简直就气炸了肺。拎起装有调过包的“马甲”皮箱就与你姥爷告辞，他想此番到大陆路过香港时要找到小桃儿……当即你姥爷就给香港的你舅打电话商定——等把小桃儿调包了的“马甲”拿回后，“马甲”上藏匿的大笔财款，留给当年丢弃大陆那边的小女。倘若现在那个女儿不在了，就留给她的后代或留给当年收养小女的那家好心人…… 一片谎话，都是方正教给她这样说的。真就像演戏，进入角色后假的也变做真的了。何况这本来就是方政仁个脚本。她在告诉陈朗这些，说到伤情处还不泛要悲切哽噎一声。 陈朗听的很激动。泪眼汪汪看着姥姥……再未敢插话。随着她上述告诉他的这些，他心潮上、下起伏。她说，“你方爷爷怕小桃约定的七月十五是农厉？那样时间太长了，担心到时候又要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在你舅和你舅妈陪你姥爷从台湾来香港之前这两天，能先找到小桃儿，把原来的‘马甲’换回来……这不？早餐后就拎起皮箱叫阿梦开车出去了。” “哦 ！”陈朗很感动的说，“方爷爷叫阿梦开车出去，原来还是……”他兴奋的心里边像开出了一朵花。方爷爷这可是成就他们得到‘马甲’上那大笔财款的啊？他陪姥姥吃午饭时，方爷爷未回来，“嗯，准是找到了小桃儿的住处。这对五十余年未见老情人，此番相见会怎样呢？”午饭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想象，“都八十岁的人了，还会怎么样？说不定方爷爷会带着当年那东方美人，身带她调包‘马甲’到这儿来向姥姥陪礼道歉呢？”不知什么时候，他想象着，想象着……美滋滋睡了。 “这个臭婊子？现在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一声怒骂冷丁把他惊醒。 “五十余年过去了，当年的美人失去了风流……莫说后来的人不知道小桃儿是谁？就是同代一些人怕是也忘了小桃儿这个名字。” “噢？是方爷爷回来了……正在对门姥姥房间里。”他立即振作起精神，跳下床走向了对门姥姥的房间。他这才知道，方爷爷与阿梦开车出去非但未找到小桃儿，就连她住的破损老屋也和昨日一样——没人。倒是见到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座《哑巴墓》。他走进房间时，方爷爷正给姥姥看他拍照的一幅全景照片——海岸山坡，石牌林立，大片墓园，山上面全被荆棘、蒿草和矮颗树木覆盖着。方爷爷用手指点了点墓园外山上面一个角落影影绰绰像是树丛中歪歪斜斜一座石牌说：“就是这儿——她小广告说的《哑巴墓》。明天就是7月15号了……” “你不是说，死人的祭日都是指农厉说的吗？”姥姥说，“你咋糊涂了，明天可是阳厉的7月15号啊！” “今天哩哩拉拉的……就有人去祭墓的了。他们说香港回归，百年雪耻，再不能按照老黄厉去祭祀祖先了。实在按奈不住心里边的欣喜、兴奋，就提前按阳厉来告慰他们地下的百年亲人了。说不准那臭婊子约定的时间……就是指阳厉说的呢？”方爷爷说，“明天叫阿梦陪着你……他已知道了《哑巴墓》所在的位置了。” “让朗儿也一块去吧？总比外人在身边强！”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看了一眼陈朗说，“有朗儿陪身边，我这心里边也就踏实了。” 陈朗心里暖乎乎的。倒底是他丈母娘亲生母，“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当然不希望只跟着外人一同去的……”他有点感激涕零的味道，“姥姥？……” “那好吧！陈朗？明天就让阿梦开车送你陪姥姥去‘哑巴墓’……”方正仁随后把皮箱递给他说，“这个，明天你带着……她真的是良心发现，明天能顺顺利利把‘马甲’还给你姥姥则罢；倘若耍什么花招，你就打开皮箱，拿出当年她掉包放进去的同样一件’马甲’交给她，逼她把当年你姥姥那件‘马甲’拿出来！”说完又放了句狠话，“这个臭婊子……要再敢耍花招？就叫她用命去补偿！” 陈朗看方爷爷对这个小桃如此的愤恨，他心中有了数…… 第二天，晴朗的香港秋空，几朵白云轻漫在天上飘浮……大约八点钟左、右时间，阿梦开车来到郊外海边山坡这座公墓园。这时大海正在涨潮，潮头拍击海岸，“哗！哗……”一路上波涛奔涌化做了一阵阵叩门声，仿佛在冲着公墓园里招唤。树木、花丛环绕着一排排墓牌，沿着山坡一直向上沿到山顶。阳光照耀下，一声声击岸波涛，呼应山坡上虫鸣、鸟叫……偌大一座百年墓园，醒来了！ “嗬！好大的气势啊……”霎时陈朗感觉中，似乎方才置身在香港。他到香港的两天来，如果说他的心思还徜徉在他美丽的未来梦境中；那么现在他正真实的踏上美丽梦境边缘。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激动还是忐忑，总之心里边“蹦蹦蹦……”跳个不停，像敲鼓。他下车后，急忙回身拎起小皮箱，又殷勤的扶那位姥姥下了车。阿梦从车后备箱拿出事先预备的鲜花，递到了黄阿娇怀里。 “陈朗，先扶你姥姥进去吧？”阿梦说，“等我把车停靠到前边的路旁那儿……就去赶上你们。” 陈朗亲暖的搀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走进面向大海的公墓园正门。穿过头一排墓牌，正一步步向上爬去时……方正仁打个出租车赶到了。他把出租车打发走了后，嘱咐阿梦说：“今天小桃儿真的就出现《哑巴墓》前，如果顺顺当当把当年调包去的‘马甲’拿出来；就叫陈朗把皮箱里那件‘马甲’还给她。倘若不是她小广告上说的那样，就把她当成‘马甲’从后山小路给我托下来……哎，对了——昨天我们发现后山那条小路记住了未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快由后山小路脱身，我在山下车里等你。” “那么，他们俩呢?” “不管了……抛出去！” 方正仁嘱咐完，就上车，直朝前面开去……阿梦急忙走进墓园，追赶上他们。这时偌大个公墓园内，只稀稀拉拉散落几个男、女，只顾各自在墓前祭拜，告慰地下亲人……谁也未有理会在这偌大墓群里，正穿过一座座墓牌拐来拐去三人中还夹着一个老道姑。当到了公墓园尽头，再往上就是矮棵老树、蒺蔾和荒草时，陈朗说，“怎么还未到……这《哑巴墓》在哪儿啊？” “到了……”阿梦用手朝墓园外山旯旮一指说，“就在那边。”于是陈朗搀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跟随阿梦身后，小心异异躲过一簇簇荆棘，趟过蒿草……来到一块歪歪斜斜欲倒未倒写着《哑巴墓》的石牌旁；石牌后面本来是水泥造成的一盔坟墓，坟墓破裂的水泥缝隙长出浓密的长棵荒草，阳光下簇簇荒草倒伏在坟头、墓顶……像女人披散的一头长发。咦！小桃儿干嘛要约定在这样个地方呢？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一见这种荒芜景象，不由一种天然神秘的凄凉氛围笼罩上心头。她惊束而诧异叨咕了一声，“小广告约定的七月十五，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陈朗侧头朝刚刚走过来的公墓那边望了一眼，公墓园里的祭墓人好像比他们过来时增多了，“姥姥？兴许那小桃儿还在路上……我们先等一等吧！”说着他就放下手拎的小皮箱，接过黄阿娇手捧的鲜花插上坟头，又回身扶她在一堆倒塌干草上坐下来，然后拎起小皮箱走去山坡高处一棵树旁，朝着山坡下面瞭望着……每到公墓门前停下的车他都不放过，看着下来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是在公墓那边站下还是直朝这边拐来？就在他这样期盼张望的时候，阿梦转绕到墓后去，本来他是想再看一眼墓后那条下山小路隐秘的路口，不料“咣啷！”地一声——他脚底被伴了一下，“噢？墓后荒草棵里好像埋的什么……”于是他蹲下去，拨拉开荒草——一把破铁铲、一个锈迹斑斑小铁锤、一把军用匕首。“嘿！”他不禁捡起匕首，拿在手上赏玩起来…… 这些东西，是小桃儿想撬开《哑巴墓》口要用的。这两天每天一件的从家里带来埋在草棵里的。这把匕首是当年那天晚，方正仁气急败坏甩向她面部上的一把利刃——是她从此被毁了容貌的——方正仁当年随身携带过的一把杀人武器。 陈朗啊！这个北方乡下傻小子，让人引上了悬崖边……还只顾一心想着登高望远，不顾眼前脚下的万丈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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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哑巴墓》里的秘密 小桃儿，这个曾短暂红极过的老妓女，如今只能靠着拾荒捡破烂维系她苟延残喘的生存了。如果说这个老妓女剩下的这点生命残余还有什么心事未了的话，那就是当年她从方正仁小皮箱调包下来的那件‘马甲’。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周香竹当时哭着、叫着说，“那‘马甲’是哑巴兄弟的命！”她就是因为小哑巴托付给她的那件‘马甲’没了投海身亡的。后来不久她就造了《哑巴墓》，像常人一样她守护着这座《哑巴墓》整整守护了五十余年……原以为她这余年残生再没什么心事了。可是，当年投海身亡的金府大少奶奶周香竹五十余年后，突然复活现身了，她这仅剩一线天的狭窄的心灵空间，一下扩大了。她想把当年方正仁窃取的‘马甲’还给大少奶奶而找不到，这又让她心事重重起来……不过，自她听说五十余年前投海身亡的大少奶奶现身《哑巴墓》前，在她微弱的心里面便点燃了一股热情——正是当年由方正仁小皮箱调包了他窃取的大少奶奶‘马甲’的那股热情。于是她挣扎着衰败身体四处打探、寻找……一个枯枝败叶丑陋老妓女打探当年金府大少奶奶？简直就是玷污！她得到的不是遭人白眼，就是朝她撇嘴、吐唾沫……最后她用自己的方式，四处张贴起小广告来。她想，一旦大少奶奶来见到小广告付约而来，她就敞开这《哑巴墓》口迎接她。 她知道，想撬开墓口是要有工具的。需什么工具？她并不知道。就把随便拾到的破铁铲、锈铁锤以及她早已忘在脑后的这把匕首，冷丁由床底找到，今天一大早到这儿来时，也把它带来了。小桃儿来到《哑巴墓》时，公墓园里还未来一个人。她把手拿的匕首往墓后草棵一丢，就赶紧躲在墓牌旁一簇荆棘后面蹲坑去了。便秘的痛苦她煎熬多少天了。这两天她一到这儿，头一件事就是排便……然而每一次都令她失望，排泄不出来。最后她蹲的时间长了，累了，不得不站起来走了。再继续忍受着便秘的煎熬……今天她蹲这儿的时间最长，为转移排泄不出来的痛苦，她在想象着与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见面的情景。 “为何约我到哑巴兄弟墓前见面呀？” “我是想跟你一起揭开《哑巴墓》的秘密。” “什么秘密？” “哑巴兄弟未埋在墓里。” “是座空墓！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从方先生皮箱里把哑巴托付给你的‘马甲’调包后，找你不见，后来听说你投海了；小哑巴也死了……我就把‘马甲’装进骨灰盒，找人造了这座《哑巴墓》——这是哑巴兄弟的衣冠冢！”说着她就到墓后草棵拿出来铁铲、铁锤和匕首，于是两个老女人就开始去撬墓口，墓口上的砖、石坚硬，把匕首砸进去，小桃儿使劲一别，“扑哧！”一声——下面肛门挤出个粪蛋儿来。紧接着同样一串儿粪蛋顺溜排泄而下……哈！舒服多了，她轻松的一仰头，见一个老道姑正打坐在《哑巴墓》前。“大少奶奶？今天真的来了……”她急忙站起身，一边提裤子；一边走出树丛后惊喜的唤了一声：“大少奶奶！” 这时山下那条通往公墓的海边大道上车多了；陆陆续续走进公墓园内的人也多了……公墓园外山上的这个荒芜角落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在《哑巴墓》前，心无旁鹜。她耳闻山下传来大海涨潮拍击堤岸的涛声中，夹杂着隐隐的欢笑声和走向山坡墓园的人语声……忽听背后一声呼唤，“大少奶奶！”。不知什么人在叫谁？声音不远，就像在她背后。她不禁一回头。见歪斜欲倒的石牌不远，一簇树丛后面走出一个老女人——头上乱糟糟像团麻，驼背弯腰、烂眼窟瞎、丑陋邋遢、脏兮兮的叫人恶心。她提上了裤子，托托落落一点点往《哑巴墓》前走来……“这什么人？要干什么……”黄阿娇正这样想着时，她又唤了声大少奶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大——少——奶奶！”眼看就来到了黄阿娇背后，黄阿娇急慌慌从地上爬起来，倒退了一步，“你，你……是在叫我吗？”声音惊恐、颤抖！ 她惊惧声音，惊动了山坡树旁正朝公墓那边张望的陈朗和蹲在墓后的阿梦。当他们朝《哑巴墓》前看去时，几乎同时诧异的“噢？”了一声。“怎么是她……”这不就是那天他们从拆迁所剩下的二楼下来时，所看到的——朝他们直眨咕烂眼圈儿的那个丑陋不堪老女人吗？ “怎么？”她眨咕了两下烂眼圈，“你不是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周香竹小姐吗？” “呃……”黄阿娇这才知道叫的大少奶奶是她。“你……你……你是谁？” “我是……我……嘿嘿！”这时也不知她这是激动的？还是自感丑陋难掩？吞吞吐吐半晌，最后声音哆哆嗦嗦的终于说，“我是……小桃儿呀？” “啊!” 站在山坡树旁的陈朗、蹲在墓后的阿梦和她对面黄阿娇，几乎同时大为震惊！“怎么可能……难道这就是当年香港的第一美人儿？” “不！”黄阿娇见她往她跟前凑来，急忙往后倒退。“不！不不……你不是。”这时她与陈朗和阿梦，似乎都想到了前日见到那半截《明星照》…… 小桃儿不再往她跟前凑了。站下来她紧眨咕了两下眼睛，污浊的黏液一滴一滴从烂眼圈滴落下来……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瞅着她，恶心的直想呕吐。她不敢再看她了，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 这时候陈朗正由不远的山坡下来；阿梦也由墓后绕过来……小桃一见是他们两个就笑了，笑得像哭一样的难看。“嘿嘿！我明白了。看我不像你们拿去的那半截照像上人是吧？那是三十年前挂在楼窗外的《明星照》。风吹、日晒、雨淋……三十年过去了，你们拿去的那半幅是我从人脚底下拾起来的，打算跟那打碎纸片送废品部换两个铜板呢？嘿嘿！未想两个年青人还相中了……” 噢，莫非她真就是当年那个小桃儿？黄阿娇抬了抬头，斜眼蔑视了她一下，又赶紧瞅着旁边，半晌诧异说，“我……是。” “这就对了嘛……唉！”小桃儿突然感叹了一声说，“论年令我还比你小几岁呢？可我现在每走一步……感到这身子骨上都直掉渣了！而你大少奶奶，还这么年青？真是修仙的啊！” “是啊！”黄阿娇不再看着她就说，“多鲜亮的明星，到了老的时候也会暗淡无光的呀？何况你从事的职业还是个……”说到这，她欲打住而并未能打住，自觉从口里流淌出很小很小的一声“婊子。” 小桃儿深感受到羞辱。她知道，当年大少奶奶温柔、文静，说话斯文从不伤人，现在怎会这么粗野呢？她未再说话，直劲眨咕着烂眼圈……审视半晌，突然说：“大少奶奶啊？你还记得吗——当年那天晚上，冷丁发现‘马甲’没了，你哭的可真是叫人可怜呀！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多么有情有意的人……” 什么当年的那天晚上啊？方正仁未跟黄阿娇说过。现在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说什么？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就似不耐烦的说：“我是付约来拿回‘马甲’的。不想在这样的野山荒冢跟你套近乎拉家长……” 小桃儿越发感到不大对劲了。她说：“大少奶奶啊？在我交给你那件‘马甲’之前，你是不是得对着《哑巴墓》先说点什么呀？” 呃？黄阿娇这才感觉到——当年那个大少奶奶周香竹，一定跟墓里这个哑巴有什么瓜葛？不然她不会相约《哑巴墓》前交还‘马甲’；现在也不会这样说……她不能再这样任凭这个丑陋老婊子继续纠缠下去了。于是她警觉的正眼对向她说，“五十多年前你把我的‘马甲’给调了包！看你今天这个样子……我也就不再跟你计效什么了。你把当年调包过去的我那件‘马甲’还给我；我把当年你偷梁换柱的那件 ‘马甲’还给你，不就完了嘛？干嘛还要对着一盔坟墓说什么……晦气！”说着就仰头大声唤了声陈朗。“朗儿？快过来……” “朗儿……”小桃儿一看，不远树下一个三十岁上、下年青人手提一只小皮箱从那边走过来；她一扭脸又见墓后草丛绕过坟墓也走过来那位站到了墓前…… “姥姥？”陈朗像个听话的孩子，手提小皮箱走向近前，唤了声就站立黄阿娇身边，像是等待姥姥下面的吩咐。 什么，姥姥？小桃儿烂乎乎两眼落到陈朗手提的小皮箱上……啊！这不正是方正仁随身携带的——当年的那只小皮箱吗？皮箱四角铁箍掉了两个，其中一个只剩半拉还留在一个箱角上……她太熟悉了。小皮箱怎在他手上？他们都什么关系？当年住在香港金府大少奶奶还未有完婚，出家做了五十余年的道士怎成了这年青人姥姥？这一连串问号由小桃儿心里生成，她疑惑的看了看陈朗；目光就移到黄阿娇身上。她两眼紧盯在黄阿娇脸上直劲的眨咕，虽然两只烂眼圈不停的淌出污浊的黏液，但从眼里迸射出的目光却是审视的！她从她头上审视般的看到她脚下，她目光再回到她脸上——眨咕眨咕……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阵发冷。她不禁震惊的嗷叫了一声，“你不是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不是……不是！” 她的一声嗷叫，惊动了公墓里的祭祖人。 “喏？……是个出家人？” “哎？这不是春起报纸上说的——《哑巴墓》前出现的老道姑吗？” “啊！五十年前投海身亡的金府大少奶奶，《哑巴墓》前重现人间……怎么，今天又在《哑巴墓》出现了？” 人都受好奇心驱使。先祭祀完的人，就朝旁边相邻的祭墓人招呼一声，于是仨仨俩俩爬上山坡出了墓园，陆陆续续向山角落上隐避的《哑巴墓》这边走来…… 当小桃儿认出不是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而嗷叫了一声时，黄阿娇并未发慌，而是对陈朗说：“朗儿，快打开皮箱——把她当年偷换进的那件‘马甲’还给她！” 陈朗顺从的把手提小皮箱放到墓前草地上，看着黄阿娇犹豫了一下，“姥姥？……” “不要紧，先叫她看看我们的诚意……”黄阿娇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给了陈朗说，“把箱打开她就会知道——我们是不是应约来索回当年她给调包去的那件‘马甲’了。” 陈朗接过小钥匙在开皮箱……这时似乎谁都未注意到，原来距离《哑巴墓》不远山石树丛间闲散的三个人——两个中年，一个青年，衣着普通，与前来祭墓人没什么两样。或许他们是祭墓相遇，墓外閒聊；或许是听小桃儿刚才的一声嗷叫，出于好奇跑到《哑巴墓》近旁来看光景；或许……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三人凑到了《哑巴墓》前来，现在就像当事者一样围在她们身边。听她们说着；看她们做着……然而她们仿佛根本就未发觉有外人在场似的。 小桃儿对着放在草地上小皮箱两眼大睁，黏乎乎烂眼圈挣裂开了。当陈朗蹲下来，刚把小皮箱一打开，她顾不得两只烂眼圈儿淌出的脓液敷到脸上，滴落上嘴角……上去一把就伸手将小皮里面放的那件“马甲”抓过去，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情人双手捧着“马甲”，紧紧贴在怀里。最后吻了吻，还亲昵举向鼻端嗅了一下，“噢？一股霉味儿……”草地上的小皮箱还敞着，陈朗就站起来，在看他姥姥这时的反映。 “哼哼！“黄阿娇对着她冷笑了声说，“你的‘马甲’现在还给你了；我当年的那件在哪儿呢？”说着就吩咐陈朗，“朗儿，跟她去拿回我们的那件 ‘马甲’！” 陈朗急忙又蹲下合好小皮箱，提在手上重新站起来时，小桃儿把手捧的‘马甲’贴着肉皮塞进怀里。冷丁说：“这只小皮箱我认识，你不是金府当年的大少奶奶！不是……你们是方正仁什么人？” 这时来到身边的阿梦给陈朗递了个眼神儿，陈朗冲向去就说；“方爷爷是我姥爷当年的付官！是他老人家带姥姥来索回当年那件‘马甲’的。属于你的还给你了；我们的在哪？快带我去拿……” 小桃儿突然警觉的“啊！”了一声，侧脸瞅了陈朗一眼，又回过脸轻轻一声说，“这么说……方正仁来香港了？” 黄阿娇一撇嘴，不禁鼻翼冲她嗤声一笑，“你以为方先生到香港来……还能找你吗!小桃儿呀？时过境迁了，多美的鲜桃儿烂了时，总得有个味道吧？味道散发出去，兴许他看在当年同床共枕那点情分上，还会见你一面的。”她这挖苦的言辞里，显然是带着哄劝口吻。 “呸！干嘛我要他见一面？” 这时，小桃儿似乎一切全明白了——大少奶奶已经来不了了！“好可怜啊！”当年她把“马甲”从小皮箱偷换下来，就是想帮大少奶奶——还给她的。但已没了机会，大少奶奶投海身亡了。鬼使神差，五十余年后成为一个老道姑——她又重现人间时，恶魔也随之又跟来了。她们是方正仁的人……显然，方正仁早就发现当年那天晚他偷藏皮箱那件“马甲”，是让她给调了包的。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人也老了，天也变了，他怎么还……啊！她心里冷丁一震颤，“不好！”她瞟了一眼黄阿娇身旁的陈朗和陈朗身后边的阿梦，“看来……他们拿不到‘马甲’是不会放过我的了！”她知道方正仁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一想到当年那天晚，又气又恼……少顷，她“哼！”地一声，“还惦记那件‘马甲’？” 不禁就背过身去，面对《哑巴墓》说，“叫他……做梦去吧？” “啊？她放赖……”陈朗跟黄阿娇一下都慌了神儿。“哎，你这个臭婊子？”黄阿娇终于丢掉面具，露出山谷海边黑店那个母老虎的本相，破口大骂了声说，“属于你的‘马甲’刚拿到手，提上裤子就不认帐了……” “姥姥，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陈朗气冲冲威吓说，“她以为这香港还像以前那样天、地不分，一片混沌呀？现在已经回归祖国大陆，一切清明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就是骨头渣子碾碎了，也要把属于我们的那件‘马甲’拿回来！” 他这一威胁倒提醒了小桃儿——对呀！七月一号那天，敲锣打鼓，群情激奋……她也跟着兴奋起来过的。不知为什么？她冷丁回身扑向黄阿娇，两手一下抓住了她衣襟，“大少奶奶在哪儿？大少奶奶在哪儿……你不是大少奶奶！”唾沫星子迸了黄阿娇一脸，两只烂眼圈一劲儿往外冒脓液……恶心死了！ “我就是大少奶奶！”黄阿娇一边往后挣脱，一边骂着，“你这个臭婊子！快松手？” “你不是大少奶奶！不是……你们都是方正仁的什么人？现在他在哪儿？方正仁在哪儿……”她咬牙切齿。两只滥眼圈儿里透出的目光，像喷射出的火焰一闪一闪……正痛心疾首的对着黄阿娇愤怒嘶喊：“方正仁在哪儿？大少奶奶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了！” 阳光照耀下，两个老女人吵着，骂着……撕打一起。这时，由公墓那边哩哩拉拉朝这边走来的人，先头的已经到了；后面的正仨仨俩俩陆续走过来……陈朗一急，再也顾不了许多，心里只有保护这位姥姥，拿到“马甲”！姥爷留给岳母的一大笔遗产可都在那“马甲”里隐秘着呢？于是他上去抓住小桃儿肩膀使劲往后一拽，把小桃儿甩了个趔趄，差点倒向哑巴坟头。晃晃悠悠……刚站稳就觉“啪！”地一声——挨了个耳光。她紧眨了两下烂眼圈定睛一看，面前是叫朗儿的那个年青人正怒目相对。陈朗威逼着问，“快把姥姥的‘马甲’还给我们！” 小桃儿冲着陈朗就声嘶力竭的大叫了一声，“方正仁在哪？有种就叫他站出来！”怒火中烧，这时小桃儿狠不得一口就把方正仁咬碎、撕烂…… 陈朗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正欲再给小桃儿一记耳光！他巴掌还未等伸出来，就被身后阿梦悄然阻止住了。他偷偷跟陈朗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从腰间摸出件什么东西塞进陈朗西服袖口里。好像悄悄说了声“后山”……就离开了。 这一切，都看在刚才闲散在离《哑巴墓》不远而现在来到墓前的——夹杂在几个围观人中间的那三人的眼里。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其中的年青人就尾随阿梦而去了，另两位中年人直接朝陈朗身后走来…… 对！这人多……把她带到后山再说？陈朗见阿梦绕向墓后，他压了一下火气对小桃儿说，“咱换个地方说好不好？” “换个地方？”小桃似乎一下全明白了。不禁气愤说，“你们想把我交给那个老狐狸是不是？他有种就到墓前来见我呀？有什么话对着这《哑巴墓》说……” “不是去见方爷爷。我们到山后那边……商量商量好不好？”陈朗说，“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说出来嘛！”说着就上前扯起小桃儿胳膊欲走…… “不！没个商量……”小桃儿使劲一挣，脱开陈朗那只手说，“我哪也不去，就在《哑巴墓》这儿守着。” 陈朗顿时火起，急了眼。他又上去一把狠狠抓住小桃儿胳膊；欲朝墓后托去；另一手露出袖管藏的匕首，威嚇了一声说，“走！”他的话音刚一落，袖管藏匕首的那只手，突然被铁钳似的一只大手死死给掐住了。“警察！” 他冷丁震惊一下，匕首脱落在警察手上。等他回过神儿来一看，是后面围观几人中的这两位中年人亮明了身分，一个控制住陈朗；一个带着小桃儿走去《哑巴墓》后面问话。 现场所有人，大概谁也未注意到黄阿娇此时此刻情绪的复杂变化。这个假扮老道姑——当年金府大少奶奶周香竹的冒牌货，一心想从老妓女小桃儿手中索回当年被调包的那件‘马甲’，未想现在遇到了警察，她不知道这是倒霉呢？还是幸运？她就跟以前开黑店时一样，当罪恶行径将要暴露时，她矛盾心理反映出的情绪——是一脸的晦气总还充杂着希冀，常常在她希冀的侥幸运命上打滚儿。这不？凭着脸蛋儿某些相像，老道姑周香竹护照就成了她护身符，不仅成了陈朗的姥姥，由大陆来到香港，还把这傻小子玩得团团转……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警察出现，给这傻小子控制住了；又见另一位警察在《哑巴墓》后面与小桃儿在问些什么？她慌慌然的看到控制陈朗的警察把匕首举到眼前晃了晃，“知道吗？二战时期的日谍中，只有相当级别的才有资格佩带这种匕首！你怎么有这个？” “我没有，不是我的……”陈朗很发毛。一付依赖表情望着黄阿娇说，“姥姥？” 黄阿娇这边还未来得及反映，突然墓后树丛、蒿草一阵“哗啦！哗啦……”响声，紧接就见刚才那位年青警察，扯着阿梦双手烤的手烤由山后下山的小道上带回。这时，《哑巴墓》前的控制陈郎警察也给陈郎烤上了手烤，吆喝了一边呆立着的黄阿娇说，“走吧——道长？” “啊！”黄阿娇惶惶然立刻紧张起来。她嘴唇哆哆嗦嗦嗫嚅半晌说，“去……去哪儿……” “下山……”警察厉声命令说，“到警署去问话！” 原来还抱一丝侥倖心理的黄阿娇，感到她已不得故伎重演了。立时委靡下来……消消停停未再吱声。这时墓后与小桃儿问话的警察走过来，他像是这三位警察中的头儿，一到《哑巴墓》前他就从控制陈朗的警察手中接过匕首说：“把他们押下山后，先带上警车。等等这边把东西取出来……”于是黄阿娇在前，被烤的陈朗、阿梦紧跟身后，两位警察押着三人拐向公墓园朝山下走去了。 当围观的人陆陆续续随后散去时，留在墓前的这位警察叫住了其中两位围观者。“来，请帮帮忙——把墓口打开？” “啊！”留下来的两人不禁一惊，“扒坟呀？” “不！坟前留有活口……”小桃儿这时候抱着她预备的破铁锤、锈铁铲走过来说，“找到墓口，水泥层敲掉，把砖撬下来就行了……” 果然两位帮忙的人按她说的把外层水泥敲掉，找到墓口标迹，然后就用那把匕首、铁锤撬开砖块。墓口封门的砖有三、四层，很坚固。现在一块块、一层层都撬开、搬出——堆放在墓口两旁，帮忙两人扔下手中工具，神秘、好奇的对着打开的墓口，惊异地看着小桃儿已经泪眼摸糊了的一双烂眼圈儿爬向墓口上。由警察协助她伸进两手捧出个骨灰盒。骨灰盒是上等樟木做的，在地下墓里埋葬了五十多年还那么新鲜、打眼……小桃儿把骨灰盒递到警察手上后，她从地上爬起来，又把墓口撬下来的并堆在一旁的砖，一块一块去搬回墓口…… “哎！”正仔细观察骨灰盒的警察，不禁突然诧异的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把这墓口……再堵上了。” “还堵它干嘛？已经废了！” “不！”小桃儿依依不舍的说，“我要留着它，好给我自己用……” “呃，”这突然奇发的案件现场，还未等警察说话，刚才帮着拆卸墓口的围观那两人都笑了。听她这样说就都上前就你拿两块、我捧三块的……把拆卸下来的砖又搬回墓口，把敞开的《哑巴墓》口堵上了。 小桃儿这才回过身对警察说：“那件‘马甲’就在这骨灰盒里面……打开吧？” “你未看这骨灰盒密封着的吗？” 警察把手捧骨灰盒朝她递去，“来，你先拿着……” 小桃儿说：“本打算还回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这件‘马甲’的，未想……唉！”她接过骨灰盒，长长叹了口气，对着面前警察紧眨了几下烂眼圈儿紧接着又说，“反正我没法见到大少奶奶了，现在这‘马甲‘交给你们……也算了却我死前的一份心事了！那，就请帮着把骨灰盒撬开吧？里面的‘马甲’你们带走；骨灰盒我要留下来，等我死时好用？” “不能在这打开。不能……”警察很谨慎的样子问道，“我问你——当年你准备把‘马甲’埋进坟墓里时，这骨灰盒内是不是做过真空防腐处理呀？”小桃瞅着警察问话，紧眨咕着两只烂眼圏儿，未回答。她似懵怔地问：“处理……什么？” 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忘了。警察说：，“要等回到警署，有专门人员来打开才行……你放心吧！等你死时会有骨灰盒的。”警察说完又向两位帮忙的围人道了声，“谢谢！”说完就领着与小佻儿慢慢走向墓园——朝山坡下走去了。 两位帮忙围观者看着他们走去的身影，又回头瞅了瞅《哑巴墓》……然后两双目光诧异、神秘的对望了一下：“这，到底咋回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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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冷 夜 寒 秋 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阚大先生殷切扶黄阿娇欲回前院休息，他们刚离开屋走出房门，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就对望了一眼，目光惊疑而困惑…… “此人盗用了你的身分来此，为了什么呢？”无生和尚悄声说，“看来……老衲不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了！香竹小姐？” “不！无生师付……您万万不可啊？”老周香竹悲哀说，“成子哥一生扶养这两个女儿。您未看两姊妹跟成子哥有多么的父、女情深啊！显然，爱香的感情是被人梆了架；这节骨眼上我还怎忍去认自己的女儿呀？一旦揭穿事实真相，爱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的。我不能剥夺眼下这种父、女深情，哪怕一点点……”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呀！”无生和尚说，“可是，老衲不能眼睁睁看你遭此劫难啊？” “自出观下山后，就劫难连连……何在乎这最后的如何一劫呢？”老周香竹说，“等送走成子哥后，只求无生师付协助老道姑补办个签证——能回到《紫荆观》就已足矣！” ………… 由于丧父而极度悲伤的郝爱竹，趴在里屋炕上哭哭涕涕一直也未睡去。她听外屋阚大先生带走“红衣女人”；外屋只剩两位出家师付在嘀嘀咕咕……她这才爬起来打开灯。黑暗中陪她身边的邻家姊妹，倚着炕墙似睡非睡，冷丁灯光一晃睁开了眼睛。她这才感到刚才打了个盹儿，睡过去了。爱竹说了句，“妹子？你不用在这儿总陪我了……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说完就转身在柜盖上放着的两套被、褥中拿起一套铺到里屋炕上；邻家这位姊妹深领其用意，她抢先上前抱起另一套被、褥就随郝爱竹来到外屋。郝爱竹泪眼摸糊的对老周香竹说：“师付？眼看天快亮了，您请到里屋先睡一会儿吧。”邻家姊妹把怀抱的被、褥放上外屋炕去也说，“无生师付，你也快休息吧？” “不！”老周香竹对着郝爱竹爱怜地说，“我要赶你爹入殓之前，再到灵堂去陪陪他呢……” “师付，您自到这就未得休息……那怎么行啊？”爱竹异常感动的说，“快到里屋小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家人在那守灵就行了。” “爱竹啊？”无生和尚像早年在这屯里接受劳动改造那时一样，亲切唤了声她俗称说，“道法无边，佛法无境啊！这本是郝施主佛、道情缘……你就陪道姑师付一块与你爹小聚一会吧？” “噢，”当郝爱竹手扶老周香竹又回到灵堂来，蹲在灵堂前焚香了纸的她丈夫——这个出名的大消停就回房照顾无生和尚去了；站立遗体旁的阚秀敏也挽着她妈郝爱香胳膊回前院家里去了；跟随她们来到灵堂的这位邻家姊妹也被爱竹给打发回家睡觉去了……灵堂里空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仰在尸案上那张睡梦中的脸，让谁又用一张烧纸给蒙上了。老周香竹伸手把盖脸的那张纸拿掉后，不觉两人一惊，“啊！”原本她们看到的是很安祥睡去的一张脸；怎么再看时，却在两道眉宇间拧起个大疙瘩来？两人都感到很蹊跷。半晌老周香竹伸手在那张脸眉宇间轻轻抚了两、三下，眉宇渐渐疏展开——恢复老周香竹刚看到时的状态。郝爱竹看着她细腻的做完这些，不觉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安慰。人死还能有知觉吗？喏，你爹刚死魂魄未散，还能知觉到谁来谁去……她就这样看着老周香竹，无声的在心里默默交流着。啊，一定是爹讨厌刚才灵堂出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我也讨厌。但不敢流露，姐夫说红衣女人是姐的生母。就为这，姐夫要我们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好在有这两位出家师付在这儿，邻家大叔来不及去张罗……再有几个时辰爹就要入土为安了。想到这郝爱竹满眼涌泪，滴答，滴答……泪珠儿成串的落下来。夜深人静，强忍着哀伤，未敢大声痛哭，她扶着老周香竹在灵堂前摆放的草编铺团坐下来。 孤冷秋声，寒夜灵堂，棺头下方那盏麻油灯的灯捻快燃尽了，灯碗里油快熬干了……但它忽忽拉拉的微弱光亮，依然映衬着悬挂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老周香竹打坐在灵堂前遗体头上的草编铺团，郝爱竹对着爹的遗体头上——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紧挨她身边跪到地上。画面朦胧的一片水泊，一只仙鹤嘴衔一弯残月正欲由水面腾飞……恰好映衬灵堂前这对儿哀痛、伤怀而现在又不敢相认的母、女。在孤冷寒夜的秋声中，缕缕深情不能倾诉！她们就这样，互不相识，是对死去的同一个人的哀伤、悲痛、满腹泪水……拉近了她们间的感情距离。当天拂晓——辰时已到，准备开棺入殓的时候，无生和尚来到灵堂，一看爱竹两手扶着老周香竹一只胳膊，偎依她怀里睡着了，脸上留下了来明显的泪痕。 “阿弥陀佛……天地造化，天地造化啊！”无生和尚欣慰说，“这样……郝施主也就安息了。” 郝爱竹闻声醒来。一见她双手把着老周香胳膊睡在她怀里，她不禁歉了歉身子，就急忙扶着老周香竹站起来。这时人们陆陆续续由房里出来；由院门外进来……家人、亲眷、邻里都向灵堂里聚来。他们来见这位犟了一辈子倔老头的最后一面，尤如官方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等开棺入殓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主持仪式的邻家大叔争询地问无生和尚，“是不是就开始入殓……？”无生和尚冲着遗体深深一躹躬，尔后双手合揖高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等一等……”突然从院心传来一声高喊。人们抬头一看，是阚大先生一只手掐着一卷红布；另一只手扶着红衣女人正朝灵堂走来……拉在后面很远的妻子郝爱香，这时哭的都像直不起腰来了。是他们女儿阚秀敏搀扶着她妈才刚刚进了院门。 阚大先生手扶红衣女人走到灵堂前——老周香竹刚刚打坐过的草编铺团时候，红衣女人挣脱开阚大先生扶着的那只手，“扑通”地一声，就跪到了铺团上。在场人们仿佛惊见奇观，不禁“嘁嘁喳喳”起来。无生和尚一看，本能的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本来一会儿“入殓”时，他要打坐铺团为郝施主诵经的，现在却被这个红衣女人给占据了。这时唯他知道这是个冒牌货，但为履行他对真周香竹的承诺现在又不能说。于是他看了看正欲主持这“入殓”仪式的邻家大叔，邻家大叔一双惊愕目光正直怔怔对着阚大先生。阚大先生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人意外，他走向棺头一把就扯掉蒙在棺头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随便丢到了一边去……啊！老周香竹心里不由一哆嗦。 这时棺头下面那盏麻油灯捻燃尽了，油熬干了，灯碗空了……阚大先生把手中那卷红布展开，蒙上棺头。然后仰了仰头高声宣布：“这是喜葬！大家谁也不许哭……啊？入殓吧”显然邻家大叔的丧礼主持权被他剥夺了。郝爱香一听说入殓就边往灵堂这边紧走；边嚎啕大哭起来。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一句，“不许哭！不许哭……喜葬也叫你给哭丧了。秀敏？快把你妈托回家去！”说完，就回身扶起红衣女人，“妈，快起来吧？走，回前院休息……”他把一直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撂到了一边，手扶红衣女人走去了。然而郝老成遗体还停在尸案上。 “阚大先生不是说——入殓了嘛？来呀——把尸首安放棺材里。”邻家大叔招呼了一声，就过来四个人，一人扯着一个褥角，把遗体从停尸案安放进棺材里。 其实秀敏也一直泪水未止，只是未大放悲声罢了。她没按她爹阚大先生说的那么做，“妈，我们最后看一眼姥爷吧？不然入殓盖棺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她扶着妈进到灵堂的时候，由于郝老成一生无子就由爱竹丈夫——大消停代儿按习俗做着一切。邻家姊妹让出棺旁给她们瞻仰棺内老爹遗容时告诉说，“爱香呀？，你哭可哭啊……万万不能把眼泪掉进棺里边……”这时郝爱竹就站立棺的另一旁，老姐俩对望了一眼，她们对老父哀伤、悲痛的泪水强忍着，硬憋着……一直到习俗程序做完盖棺的时候，憋在姊妹俩肚里的泪水，这才一下子由闸门内“汩汩汩”倾泻出来…… “姐……”爱竹由棺的另一边扑到棺的这一边，“我们再也看不到爹了！”于是姊妹俩伏地抱头痛哭……爱竹遇事沉稳、文静，不像姐姐爱香那样张牙舞爪。就是哭也只是“嘤嘤嘤……”宛若伤损的闸门关不住流水，眼泪一股股由心里涌出的哀伤声音；而姐姐爱香却是大喊大叫，放泼大哭……就像大海涨潮站立海岸那样，潮头未到先闻涛声。等潮头涌来时，这一高一低呼应的哭诉，对老爹的衷情、思恋、哀伤、悲痛……她们哭的酣畅淋漓，似乎郁结心头那种憋拉巴屈的情愫得到全部释放。当邻人们把她们由地上拉起来时，她们的心境都轻松了许多。爱竹一看，这时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站在棺材另一边。无人招呼，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便急忙抹了把泪，隔着棺木似抱歉的说了声，“二位师付……快请屋里休息吧？”就走过来。一看，老周香竹手里掐着阚大先生刚才由棺头扯下来的——并随便给丢弃一边的那幅《水墨丹青》绢画。现在已经折叠好——板板正正的掐在老周香竹手上。她不由往棺头扫了一眼，棺头红彤彤的……呃？方才发觉有点不大对味儿，感到很别扭，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哀伤的脸上沮丧而委屈的表情，透出她这时微妙的凄苦的心意。这些，老周香竹都看到了。她悲悯的把这幅《水墨丹青》绢画向郝爱竹手里递去。 “爱竹啊？”老周香竹抚慰说，“你把它收起来吧！既然蒙过棺头……它就是属于你爹的了。” “嗯。”爱竹真就像女儿听从母亲嘱咐一样，珍惜似的把绢画刚接到手上，突然院门外传来大吵大闹一阵嚷嚷声。啊！打起来了？零星散落灵堂周围院里人，忽地都朝院外奔去…… 是陈朗跟长锁俩的吵架声音？外加糟杂的劝架声……劝也劝不住。郝爱竹手捧绢画看着棺对面郝爱香问：“姐，陈朗啥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到他呢？” “啊？是他吗？”郝爱香疑惑说，“我光听出长锁声音……” “就是那个没良心的……”秀敏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昨晚 长锁车先回来，听到长锁对她那些奚落话时，就知道她嫁的这个对象准是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让她众人面前很难堪。她说，“姥爷死了给送信他都未回来，现在才回来……还跟人打架！以为他是谁呀？”说着便气冲冲由灵堂内走去了。 “哎！秀敏？”爱香阻拦的呼喊着随后追去，“秀敏，秀敏……他们姐夫小舅子到一块就挟！你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只听阚大先生呼号地一声，吵架声住了，劝架的糟杂声也停了……在这捞忙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院里来了；大消停跟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回到灵堂来；爱竹陪无生和尚和老周香竹回房去了；陈朗跟随他岳父进了前院屋里。 “大叔？这丧事都该咋办你就张罗办吧？不用看我连襟——那个阚大先生的脸色了！这不？人家姑爷回来接他们来了……” “啥？这家里的老人未出就要走……上哪呀？” “台湾……你没看到这来的那位老道姑吗？那是爱香姐的生母；到台湾是去看望她的生父！” “给郝老爷子入殓的时候，灵堂出现两个老道姑，哪个是呀？” “当然是在前院的那个了，昨晚连夜跟他们一起从城里回来的；后院房里这位是无生和尚带来给死了的倔老头做法式的。” “你未看阚大先生一口一个‘妈’叫的多甜啊！入殓前她到灵堂上香时，脱掉道袍穿了件红衣，阚大先生心领神会……立即要给灵堂披红挂彩，说是喜葬。” “爸，陪姥姥到台湾看望姥爷，已决定下来了——由我一个人陪姥姥就行了。县里考虑到妈的养父刚死……就不要去了。” “啥？台湾那边病危的可是你丈母娘的生父啊？” “…………” 前屋、后房；灵堂、院子里……人们仨仨俩俩聚在一块，看似悄声默语，嘁嘁喳喳，却笼罩着一层隐秘的梦影——人们摸摸糊糊似乎感到梦境光怪陆离。有的惊奇、神秘；有的心惊肉跳、忧心忡忡，阚大先生与姑爷陈朗心思交织一块——简直就心花怒放。在一场美梦里徜徉…… 早饭后就要出殡了。起灵前，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来到灵堂里。无生和尚突然问正守在灵堂的爱竹丈夫——大消停和邻家大叔说， “请问二位，由城里回来的这位叫陈朗的阚施主女婿，在县里当什么差呀？”邻家大叔不知道，就瞅瞅大消停。大消停想了想说，“我跟长锁到城里去给大姨姐和姐夫送信的时候，在宾馆听人叫他陈主任来着……是什么差事可就不知道了。” 主任？还是位县里中层领导……无生和尚听后，心中有了底。他看了看老周香竹，好像是说，“盗贼跑到警察家里行窃，岂不自投罗网？”恰在这时，陈朗从前院走进院门。他是遵照岳父阚大先生的嘱咐——在接走这位高贵的道姑姥姥之前，到灵堂棺前上柱香，跪地叩三个头。这样，叫别人瞅着也好看……但他来到灵堂前并未有叩头。这倒不是他未听岳父的话。而是点燃的一柱香，捧在手上斯斯文文的三鞠躬。这样，他感到既附合身分；也得体；又满足了岳父的心意……当他哈腰把燃香插进香炉里还未抬起头来时，冷丁一声，“阿弥陀佛……”把他惊醒。抬头一看是无生和尚站立棺头，双手合揖躬身还礼。 噢，是代棺还礼嘛？还是佛规？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每每县里广场开群众大会无生和尚都会出现 台上。所以现在灵堂一见他陈朗就很尊敬的说；“噢，是无生大师……不知您这是何为呀？” “老衲有一事要向陈主任禀告。” “什么事？只管说。凡我能办的决不推辞……嘻嘻！无生大师何必客气？” 于是两人走到灵堂一边，无生和尚告诉了郝老成的真实家事。他说，“当年，你岳母生下没几天，她爹让国军抓去抢修工事，被对方飞来的一发炮弹给炸死了。后来你岳母的妈抱着个未满月的婴儿，跟随你岳母的娘家妈逃到古城郊外《亮甲台》屯，在一间场院屋里落脚住下来。没几天的一个夜间，救下了周家大院连夜离家出走的周香竹小姐母、女俩，后来香竹小姐被来车接走了，丢下个刚生三天的婴儿……这个婴儿就是现在你姨丈母娘郝爱竹。那时正兵荒马乱，大户人家都逃离了，周家大院里这个善良的小伙计——年青的郝老成就收养了全家。” 陈朗听到这儿，不屑一顾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过后他又带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这都是‘文革’时我岳母的养父偷着跟您说的吧？可您未想想，那时候搞的‘文革’都错了；倔老头告诉你的那些话还能对吗？” 无生和尚这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感到很蒙羞。他说，“出家人不打狂语。你岳母郝爱香的妈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是老衲来为她做的超度呢？” 陈朗丝毫未顾及的说，“现在不再是‘文革’那样的年代了，一切都正本清源。当年周香竹小姐丢在大陆这边那个婴儿，正是现在的我岳母郝爱香。这不？现在找上来了！还要带她到台湾去看望她生父呢？”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长长念诵了声说，“现在找上来的不是周香竹小姐！当年的周香竹小姐是，是……灵堂里的这位。”他不得已终于说出真相。违背了他对老周香竹这个节骨眼母、女暂不想相认的承诺。 嗯？陈朗不禁往灵堂里瞅了一眼，方才看到灵堂靠里边姨丈母娘郝爱竹身边，正低头默默对着棺木的一位老道姑；棺木一旁是邻家大叔和姨丈大消停，好像在商量什么？他不由诧异的欲问——这是从哪儿冒出的老道姑？来冒充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这话他还没等问，无生和尚却紧接着就说，“来前院你岳父家里的那位，一看就是冒名顶替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个假道姑，就连她想要带你岳母到台湾去看生父也是假的呀！” “无生师付啊……哼哼！”显然陈朗这时已经对无生和尚不尊重了。他嗤笑了声说，“这……不知是佛祖为你点化的呢？还是你掐算出来的……知道我岳母的生父在台湾是什么人吗？那是位将军！将军……” “嗬嗬！郝爱竹的生父是位将军不假？”无生和尚示意了下灵堂里的老周香竹说，“可是，来到这儿的——今天这位老周香竹告诉老衲说，她当年的金涛少爷到了台湾不久，就在韩战的战场上已经阵亡了啊！要不？当年香竹小姐怎么在香港出家做了道士……” 陈朗一听立时激愤起来，厉声大喊道，“前两天，由香港带患者到《太阳岛》疗养院来的舅妈郑司琪，就是接到台湾电报，说公爹病危才飞去台湾的。五十年前在韩战战场阵亡的将军，怎么现在躺在台北一家医院里！明目张胆的假话，典型的骗子！她终于露出来马脚……”说着，喊着……像条疯狗气冲冲朝灵堂扑去！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短促念诵了这样一声，随后追他而去…… 这时谁也不知无生和尚与陈朗，在灵堂外边这个角落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一个个哀伤者，一双双震惊目光；散落院四周的大人、孩子朝灵堂这边聚拢过来；正在前院屋里的阚秀敏一听是她丈夫陈朗的喊叫声，急忙从房里跑出来，后跟着她爹阚大先生……这时候，灵堂停的棺旁正在发愣的大消停，一看冲击过来的陈朗有点不大对劲，就在棺头上把他阻拦住。“外甥女婿？冷静些，冷静些……你大、小可也算个干部？”陈朗一把把姨丈甩开，朝棺尾冲去；站在棺尾的郝爱竹厉声唤了句，“陈朗！你要干什么？” “姨？前几天县里破获一个披着宗教外衣贩卖假药的犯罪团伙，背后的主谋现在还未有抓到……”陈朗说着就伸手欲去拉中间隔着郝爱竹的那位老道姑。老周香竹一抬头，两双目光相对——都怔住了。陈朗立即放下伸出的一只手，下意识的后退了退……半晌，两人同时惊异的由嘴里流露出一声，“你！……” “怎么？”爱竹看了看陈朗，又回头看了看老周香竹。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噢，”陈朗像梦中猛醒似的，赶紧把话抢过来说，“是春起我在深圳跟她相遇的。那时我还真以为她是个穷途潦倒的出家人呢？一天中午，看她坐马路边啃着从垃圾箱捡来的半拉馒头，我就领她到就近饭馆去吃了一顿饱饭。吃饭时她说道教出家也有家，他家在北方，出家多年，也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如 了年岁，就想回家去看看。身上未钱回不去，就只好流落街头，讨一点，吃一点……不用说回家路费没个指望；就是支撑这身老骨架也得从垃圾箱里去寻找了！当时我看她实在可怜，又这么大年纪……就给她买了车票，又为她预备了些路上吃的，送她上了火车……”他在说这些时，老周香竹懵忡的看着他，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随着人群里偶而发出对他赞许的轻轻咂咂嘴声，她懵忡而困惑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似乎她在跟自己说：原来是个这么善良的青年人？当陈朗怒声说她假扮道姑，是个诈骗团伙背后主谋的时候，老道姑周香竹脑海里方才闪现出深圳火车站她所遭际的一幕——吵嚷、喧哗了一天的深圳火车站肃静下来，候车大厅灯光惨淡，昏昏欲睡……车站工作人员和一位警察出现大厅她的坐位前：“道长？你被骗了。代你去买票那人，早拿着你的钱买票上车跑了！”想起这儿……她就像小小昆虫被粘在蜘蛛网上，就连扑棱翅膀力气都未有了。“他怎能这样呢？”老周香竹嘴唇哆哆嗦嗦颤动半天也未说出话来。这时，她发现灵堂内、外围观人的目光，像一只只蜂芒向她脸上刺来……刺得她再不敢抬起头来了。她听爱竹一口一个“外甥女婿”的说着，一阵阵让她感到心痛。唉！这么多的乡邻面前，顾全他的面子；可要比我老道姑受此污陷，遭此屈辱重要的多啊！ “我说外甥女婿呀？”爱竹说，“你说是骗子，咱家正发送老人……能有啥可骗的呀？” “姨，你咋这么糊涂呢？”陈朗一口咬定老周香竹就是前两天，县里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的幕后主使者。“我们决不可借用发送老人的名义，就窝藏起这个罪犯！”他恶狠狠的说，真有点像“文革”时期“你死我活的味道……” “哎？”站在人群半天未说话的阚大先生突然向他示意声说，“你姥姥怎出来了？”陈朗扭头一看，是假扮当年周香竹小姐的黄阿娇，听说后院房里见到的那老道姑就是当年那个周香竹时，她有点发毛，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慌慌然从前院里屋炕上爬起来，从房里出来——进了后院院门便朝灵堂这边走来…… “妈，你怎么过来啦？”阚大先生急忙跑过去，搀起她胳膊殷勤的说，“也未多睡一会儿？” “这边都吵翻了天，能睡得着嘛？”接着陈朗也迎过去……围观的人让开道，陈朗扶她在旁边凳上坐下后，她说，“陈朗啊？既然无生和尚说跟我一样的这位老道姑是周香竹，问问她——当年临去时给孩子留下什么证物没有啊？” 众人目光都向棺尾的老周香竹看去……老周香竹未敢往她这边瞅，低着头嗫嚅小声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嘛！这还有什么好吵的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由坐的凳上慢慢站起来，边拍打着棺材天边说，“要是我家早年的这个伙计，死前把证物拿出来……也犯不上今天无生和尚不认我呀？” “姥姥您可莫多想？跟您未关系……现在证物已不再重要了，您身带香港警署签发的护照，这还有啥说的？不然县里怎会这样重视！” “护照？”老周香竹猛地抬起头去看无生和尚；无生和尚也在看她……两双惊异目光。 “县领导接见，那，哪是因为我老道姑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那是由于从台湾来的方付官陪我一起……” “啊！方付官……”老周香竹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爱竹慌乱的呼唤秀敏，秀敏过来一看，已经昏厥过去了。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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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冰冷天空下的翁婿亲情 混乱中，无生和尚给老周香竹把了把脉，说是“一股急火攻心”。就叫人把她抬到屋里炕上去了，说再慢慢等她醒过来……然而等到了起灵时，灵堂停放的红棺在一阵哀嚎声中抬出去了，耿直、善良而倔犟了一辈子这位老人埋葬了墓地，西窗下搭建的灵棚拆了，在这儿捞忙的些邻人们也都各回各的家了……昏厥的老周香竹还未有醒过来。 冰冷天空下这座农家小院，空落落的笼罩上一层默默的哀伤。出殡发送出去老人回来，爱香没有回到前院她自己家的房里去，而是在女儿秀敏相扶着直接进了后院他爹生前住的东外屋房里。这时郝爱竹失落落站在屋地墙角；大消停呆呆坐在靠北墙的那口木箱上，爱香走进屋看了看爱竹，未说话就走去她身旁。老姐俩这样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就挨肩站立在那儿……相依、相偎，似乎这样相互各自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慰藉吧？两双伤痛目光留连在身旁一口老柜上——柜面放着一把掉了漆的瓷壸，两只瓷碗，还有老爹出门经常别在裤腰沿上那杆短烟袋……凡老爹使用过的物件，哀伤的目光都亲暖暖的一遍遍轻轻抚摸着，抚摸着…… 炕上，老周香竹还在昏迷之中。守在身边的无生和尚一会为她把把脉；一会又为她把了把脉；一会儿……脉象很慌、很乱，始终也未平稳下来。“阿弥陀佛……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深了啊！”做为县政协常委的这位老和尚，除恶扬善既是他佛规教义；也是他社会责任。原本无生和尚是想揭穿昨夜与阚大先生同来的——冒充当年周香竹小姐的假扮的老道姑，（竟管尚不知冒充周香竹的假道姑什么意图？）未想在县里什么部门当干部的阚大先生女婿，跟他岳父一样认妖为亲。起灵出殡之前，陈朗叫媳妇秀敏陪那个假姥姥一块回城她们的家去——给他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说他回城后马上就跟姥姥一快去台湾看望那位将军外公了。两口子话语未合吵了起来……当爱竹和大消停走过去劝他——不要贸然随人而去时，他就跟聊斋志异小说中一些人物一样，立刻对姨丈跟姨丈母娘翻了脸。“这个姥姥就是假的，我也认了！反正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个……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唉！现在老和尚只能被动的来保护当年的这个周香竹小姐了。在那动乱年代郝施主能把他的家事、真情……全告诉无生和尚。无生和尚知道这是对他的信任。“有一天，当年的周香竹小姐能回来母、女相认……”这既是郝施主的心愿，也是他一生的期待啊！现在郝施主驾鹤西去了，他生前还未来得及与无生和尚见上一面就匆匆走了。但他的心愿，他的期待……全寄予他这个老和尚身上了。可老周香竹到这时还未醒过来，他有点焦急。现在见郝爱香娘俩走进屋，他就把秀敏叫过来商量说：“脉象还很慌乱……能不能先给注射一针能稳住心神的药液啊？” “噢，我来的那天，打医院带来的药物里有一瓶镇静剂，给姥爷还未用上……正好就给师付点滴上吧？”秀敏说完，便进到里屋去拿过来药箱。就在她配药的时候，大消停从靠北墙木箱那儿走过来，给吊瓶预备了挂绳、墙上挂勾……然后跳上炕把躺着的昏迷老周香竹往间壁墙这边靠了靠……一切准备好后，秀敏就在老周香竹一只手背上找好了血管开始输液……这时，屋里所有人怕是都期望老道姑快点醒过来。本来老爹冷丁的失去，就够“熬遭”的了；如果老道姑一直昏迷不醒出什么意外，那要让这个于事无争的安分守己家庭可怎么办啊？所以当炕上这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站在地上屋角老姊妹俩的目光，转移到昏迷的老道姑身上来。“可千万别出啥意外？快点醒吧！快点……”她们静静的看着秀敏挂起吊瓶、在老道姑手背找到血管、插进针头、开始了输液……少顷，无生和尚把两根手指放上老周香竹另一只手腕上，看了一眼站在炕沿边的大消停，示意的“嗯”了声说，“慌乱的脉象……开始缓和了。”大消停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走向他刚才坐的靠北墙那只老木箱，刚转身欲坐未坐时，冷丁被站屋角的妻子郝爱竹惊叫了声给唤住了。 “哎，莫坐！”郝爱竹急忙过来扒拉他一下，就把木箱闪开，“你看，这木箱盖上面是啥？” “呵？封条……”大消停似乎方才发现这只老木箱上了封条。他懵怔看看妻子，诧异说，“昨傍黑我回来时还未有呢？这是什么时候封上去的……谁干的呀？” “自打我记事就有这口老木箱。整天都上着锁……从未见爹打开过。”郝爱香也走过来说，“这不？上面这把锈迹斑斑大锁，就有钥匙怕也打不开了！不知谁这么讨厌……还给贴了封条？” 半晌后，地上的大消停跟这姊妹俩围着靠北墙这口老木箱，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诧异的小声嘀咕着……炕上为老周香竹输液的药瓶已点滴完，秀敏刚由老周香竹手背上血管拔下针头时，阚大先生领着邻家大叔和自己侄子长锁由外面走进来了。 “无生师付？”阚大先生一进来，并未去理会围着木箱正嘀咕的家人，而是指了指炕上躺的老周香竹，直接问无生和尚说，“她怎么样了？” “阚施主放心吧？”无生和尚又给把了下脉，但很快把脉的手放下来说，“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的。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老衲就把她带回寺庙先静养两天吧？就不在这儿添熬遭了……” “那也好，也好……”阚大先生眼珠儿倏地转动一下，接着就婉转的说，“哦，那可要提前安排车呀？不知无生师付打算什么时候……？” 无生和尚听得出来，这显然是驱撵他们快点儿走……但无生和尚又何尝不想早一点就回到城里去呢？他知道，这时他跟这个平时逢人都要高半头的屯大爷——阚大先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何况他 “鬼迷心窍”正沉溺一场美梦里？即使无生和尚想让老周香竹与郝爱竹母、女相认，阚大先生就是第一道障碍！何况女儿还沉浸失去爱父的哀伤中，冷丁出现个亲生母亲……这在感情上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唉！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时间了？”无生和尚这时恨不得立刻就找政府……通过官方说清事实真象，也好叫这隔海两离半个多世纪的母、女团圆；也好了却郝施主生前对当年周香竹小姐的一片苦心；也好叫他老和尚不辜负郝施主生前对他寄予的期望。于是他说：“等她一醒过来就走……” 这时天已是下半晌了。阚大先生一听，二话未说立即就叫长锁回去给车加满油。长锁有点不太情愿，自扭扭的……站那儿未动。阚大先生厉声吆喝了一句，“还不快去……天都啥时候了？等她醒来现准备能赶趟吗！” 他一句厉声吆喝，惊动了正对着靠北墙木箱三人。他们回过身来时，不情愿的长锁似无奈的慢吞吞走出屋门……爱竹看了看丈夫大消停，似乎方才明白是怎回事了。 “无生师付？不能这样就走啊……这人到现在还未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也要静养两天才行呢！”爱竹说，“你看，我们家刚刚发送出老人，你们现在就走……一旦路上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爱竹你咋就这么糊涂呢！无生师付这也是体谅我们家啊？你未听陈朗说这人的来历吗？她多在这一天，咱家就多一天风险……可要承担我们谁也想不到的责任呀！”阚大先生抢先就说，“再者说了，老爷子刚刚发送出去……家里有许多事还要处理呢？” “什么？陈朗说……”大消停一趟古城报丧送信，就让他对这个从农村家里走出去的外甥女婿陈朗有了另外种认识。那天在城里他跟长锁被陈朗支来支去……等了一大上午也未见他一句准话儿。当时长锁就恼羞成怒的说他这个姐夫——说话二八扣都扣不住！也不知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而他岳父阚大先生，却拿女婿当成了自己的荣耀，逢人见面为显示他远见卓识，常常要引证他女婿的话来说事儿。这不？现在又拿陈朗灵堂里发疯的那些话，来威胁爱竹。大消停有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有啥责任都由我们后院承担，不会连累你们前院的；当然更不会影响到陈朗的前途……再者说了，老爷子发送出去了，除了这房里空落落的，也没啥事需要处理的呀！还是照爱竹说的办吧？她醒过来不能马上就走，等两天身体全恢复了再说……啊？” 阚大先生自来对这个连襟妹夫就未当做一回事，前、后两院多咱都是他说啥是啥……大消停从未有反驳过。未想现在他竟不顾外人在场跟他顶起嘴来了。“嘿，真是不到火候不开锅啊！” 阚大先生不由恼怒的想，平时这个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我还真小瞧你了？他往大消停身后木箱上瞟一眼，然后朝大消停讥讽的“哼哼！”一笑说：“那好哇？无生师付跟邻家大叔都不是外人……现在老爷子已经走了，我们家的事也不可再隐瞒了吧？这不，我刚一提家里事需处理，你这大消停……哈哈！可就再也消停不了不是？” “呵！”大消停冷丁感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惊疑的两眼瞪的很大，对着他。屋里人也都意外的把目光集中他身上——看着他。就连妻子郝爱香、女儿秀敏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啥意思？ 于是他把县里发现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婴儿线索，找到陈朗……最后落实到爱香身上。当县里派陈朗回来索取证物时，他阚大先生感到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怕引起家里震动，他跟他女婿就把实情隐瞒下来了。未告诉爱香，对后院的爱竹和大消停也未说，只是问些爱香小时候身上带的、家里摆的、柜里藏的、或十年前老太太死时留下来什么物件没有？结果爱香本人不知道；爱竹也从未看到过……当时老爷子又在病中，背地里他翁婿问过病中老爷子，老爷子像很烦燥，不说话，直摇头……直至爱香生母找来才知道，老爷子生前确实隐瞒了。他发病那天晚刚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还未来及说出亲生父、母是谁？或留下什么证物时，就病倒——再也说不清话了。唉！阚大先生不禁长叹了声说，“未想老爷子这么快就走了……可人死那当年的证物不能跟着一块死吧？” 在一旁的邻家大叔，见他说话一反往日常情。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感到很蹊跷，便不在意的随便问了一句，“什么证物呀？还让大先生这么上心……” “爱香生父是当年的守城将军；生母是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他们要弃城逃走了，把孩子留下来……大叔，你说能留下什么证物？”阚大先生接着就说，“当然了，方付官去接爱香生母的那天留下来不少钱，时局变化，那些中央票子……不流通也都白瞎了。而证物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实打实的硬头货。爱香生母临走时，把脖上挂的一把银锁摘下给孩子戴上；由家出走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给孩子留下来，还有一枚戒指、一双玉镯……”他还未说完，屋里人不由 “啊！”了一声。震惊、诧异、迷惑……一时混在了一块儿。而坐在炕上的无生和尚则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们从小到大可从来都未见过呀！”郝爱竹这样说时，扭脸去看身边爱香，爱香倏地低下头回避开了她目光。 秀敏走过来悄声问：“妈，爹说的……是真的吗？” 郝爱香神秘悄声耳语说：“是你姥姥告诉的……”她一直怯生生对那个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感到别扭，没有叫过一声妈。而这时，爱香第一次却称起假扮周香竹的老道姑为她女儿的姥姥来。郝爱竹方才感觉出来——姐姐跟她开始生分了。她冷冷回过脸来，见姐夫阚大先生正哈腰对着木箱上摆弄起上面那把大锁，犯难的自语了声，“这锁头都銹成这样了……还能打开吗？” “姐夫？这么说……这封条是你贴上去的了！”大消停像是吞咽了一口气，尔后说，“既然箱里藏着金佛、银锁、金镶玉嵌戒指……把锁砸开不就完了吗！何必还要上道封条呢？” 说着就回身到堂屋地拿来斧头，朝阚大先生手上递去……他见阚大先生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接，就紧接着又说，“那，姐夫？你看着……我替你把锁砸开！” “不要砸了……箱里没姐夫说的那些玩艺，尽是一些破烂！灵棚里爹遗体上盖的那张陈旧费纸，就是爹从箱里拽出来——贴到墙上去的。箱锁的鈅匙在我这儿，是爹临死前给我的。”郝爱竹急忙回身到里屋把钥匙拿过来，向姐夫阚大先生递去说，“姐夫，你打开看吧？不光是你说的那些，里面有什么东西你看好……就拿走吧？可这口破损老木箱放在这儿不能动！它放这儿都几十年了，就是爹的影子……” “噢？老爷子临死前把钥匙给了你……”阚大先生对着递过钥匙的爱竹，正诡谲眨巴眨巴眼时，大消停上去一把将箱上封条撕掉，然后回手就抓过爱竹手上钥匙，去开锁…… 阚大先生这时又意味儿深长的说：“哎，我说‘老消停’啊……平时都说你火上房都不知焦急！这回是怎么了？” “放心，里面要是真藏的金佛、银锁……也是你们的。我们瓜不上边。”大消停把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未打开。后来是爱竹把钥匙接过去，重新插进锁孔，“嘎吧！”一下锁开了。爱竹揭开箱盖，说了声，“姐夫，你找吧？”就退到后边去了。 邻家大叔、爱香和女儿秀敏都往前凑了凑，所有目光都注意在木箱内……然而阚大先生这时的脸上就像浮起一层氤氲，他狐疑的瞟了一眼退到后边的小姨子，两眼对着敞开的木箱已不在意地站那儿未动。可郝爱竹丈夫不愿担嫌疑，平时的大消停，这时候不能再消停了。 “大叔？你来做个证——我把箱里东西倒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姐夫说的那些……”大消停对邻家大叔说着，就从箱内上面往下一件件往外倒腾。一双打过补丁而又磨破了的破毡袜；一个断线的粗毛破耳捂子；一只秃毛笔；一个挤压碎了的鸟笼……当郝爱香见大消停倒腾出一个掉了茬的蓝花小墨壶；一本破碎不全《三字经》的时候，不禁跟女儿秀敏说；“你老爷一个大字不识，怎还有这些呢？” “哎，等等！”站那儿半天都像未在意的阚大先生，突然一挥手阻止住大消停。他一对儿目光，对着敞开的箱口，看到箱底一些零碎破烂堆里躺着个陈旧的洋铁盒子。盒子方型，式样精美……不过铁盒銹跡斑斑，失去原貌了。阚大先生哈腰从箱底把铁盒子捧起来，盒盖锈住已经打不开了。 “给我……来，我用斧刃把盒盖撬开。”大消停一手抓起板斧；另一只手伸过来接洋铁盒子。然而阚大先生连理也未理他，转身从柜盖上拿起那把老剪刀，亲自去撬盒盖。小心异异，一点一点的……唯恐碰坏盒里面的东西。 这时屋里人谁也未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撬盒盖……盒里装的是他说的金佛吗？只听“咣啷！”一声盒盖蹦落到地上。敞开的盒口忽地云烟氤氲，一股霉味扑鼻。“呃！”阚大先生心里一悸动，就伸手由铁盒里掏出一团破旧的脏抹布来。 “真拿豆包当干粮呀？竟用这么块埋汰的破抹布包裹着……”阚大先生以为是里面包裹着银锁、钻戒，就小心异异把这团赃兮兮破抹布，放上柜盖一点点铺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未有，这团抹布展开后，上面遍布着竟是一块块污点。似血迹，似尿痕……原来剌绣已经破损，因年代久远很难辨出上面什么图象以及颜色？或许是对儿凤；或许是双蜂、蝶；或许是……当阚大先生确认出这是早年间女人胸前戴的个兜肚时，不禁对死者生出几分不敬来。他暗暗在心里说，“真无聊！没想到这老爷子竟把哪个女人的兜肚留了一辈了？”他这样看着，想着……突然厌恶的团吧团吧一甩，恰好落到炕上老周香竹侧身躺着的嘴边。接着他沮丧的把空洋铁盒往地上稀溜溜一片破烂堆里一丢，吆喝声说，“快把这堆破烂收出去——烧掉！” “不！不能烧……”爱竹一听急忙由后边过来说，“这都是爹的遗物，放回箱里去……”说着就哈腰捧起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咣啷！”一声重新扔回木箱里。“这，也不碍你什么事？”显然她这话是带着气说给这位姐夫的。秀敏娘俩一听也都蹲下来，帮着爱竹收拾起这 堆破烂来…… “姨？”秀敏从地上摸起件破物，正欲往箱扔去时突然停住问，“这是啥呀……这么破。” “是靰鞡。早年男人冬天在外面穿的……你看，”爱竹摸起地上只破毡袜说，“这叫毡袜，是续在靰鞡里边的……都破碎成这个样了，在你姥爷心里呀……说明有多么珍惜！” “靰鞡，毡袜……”躺在炕上昏迷未醒的老周香竹闻声，忽地心底泛起一股温馨暖意，就像一缕阳光透进她的心口，热乎乎的。昏昏沉沉中，她不知道她是回到了已逝去了的时光里；还是消逝掉的遥远时光又来到她身边？ 六十几年前冬季里的一天。晚饭过后，童年的小周香竹，手捧一双刚刚打过补丁的毡袜乐颠颠跑进伙房里去。这时小伙计成子哥正蹲在灶台下添火熬猪食。小周香竹一进来就把打过补丁的毡袜举到他面前说，“成子哥，你看？……” “哎呀！……”小伙计惊讶的一声急忙把毡袜接过去说，“你妈什么时候把这双破毡袜拿去给我补上啦？” “不是妈，是我补的。”小周香竹说，“妈说叫我学学针线……你看补的怎样？” 小伙计连连说，“好！好！太好了！……” 小周香竹笑着说：“往后再也不能露脚后跟了吧？嘿嘿！”她笑的那么甜，荡漾在小伙计心里。 遥远的时光啊！把人带走了，远去了……当年少女的笑声留在了一些遗物上。虽说爱竹不知道老父这些遗物上乘载些温馨感情，但她孝顺、体恤老父的心思，尤其老父现在不在了，就更不允许对老父的心意有一点伤害。 “扑哧！扑哧！”两声，爱竹与秀敏把手上捡起的靰鞡和毡袜都扔进木箱里。大消停看了看，倏地回身从灶堂拿来帚把、簸箕……于是“咣啷！咣啷……”淌了一地的——由木箱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一簸箕，一簸箕又重新倒进木箱里。木箱口上、地上……不禁掀起来一阵阵灰尘飞扬。阚大先生厉声说了句，“人都死了，他的这些脏兮兮破烂不烧掉，你们是想留着它们生蛆呀？”就赶忙向后倒退了一步。 这时一股异味儿，不由触及到正昏迷躺在炕上老周香竹的鼻端，她嗅了嗅，是一股霉味儿。噢，这霉味儿是从刚才阚大先生厉声的一句话里散发出来的呢？还是那遥远的时光发了霉……她想幸会她身边的遥远时光，便使劲睁了睁眼。然而两眼朦胧，见她躺的面前一团散落开的破抹布。她紧眨巴眨巴双眼，当她彻底醒过来后，两眼倏地一亮认出了眼前的破抹布——这是当年场院屋里由她身上摘下来包裹呱呱坠地女儿的襁褓兜肚。她对着那团脏抹布散落开而露出已经摸糊了的图案，看的很认真、很仔细……不禁两眼有些湿润了。她似不能自己的伸出手把散落脏抹布拽过来，然后又一点点把它缩进她身穿的道袍袖筒里。呵！她闭上双眼，由心里发出凄婉的声音：“噢，这是妈妈为我那咱……一针一线给绣起来的呀！”渐渐脑际出现兜肚上面原始画面——兜肚正中盛开一朵百合花儿，粉红色的花瓣儿，金黄色的花蕊；花蕊上面正戏嬉着一只蜜蜂儿，毛绒绒腿上挂满了花粉，向上翘动的翅膀仿佛发出来一种“嗡嗡嗡……”的声音；旁边的上面是两只蝴蝶，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花的，像是正欲朝花芯上扑去……这时地上收拾完，倒腾出来的那些破烂物件全收拾回到木箱里。大消停正欲重新盖上木箱时，见妻子手捧洋铁盒，目光还四下挲摩，就唤了她一声，“爱竹，还不把洋铁盒子扔进箱里？好盖上啊。” 爱竹说：“这铁盒里也不知原来装的什么东西？让姐夫掏出来给扔哪儿去了……” 老周香竹一听，急忙从躺着的炕上往起了动了动身，欲坐起来。 “呵，您醒了？”无生和尚回身扶了她一把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她话音刚落，长锁就走进屋里来，告诉他叔阚大先生，说车已经加满油了。 爱竹把手里的铁盒往木箱里一丢就走过来，跟无生和尚说——这位道长刚刚苏醒，身体很虚弱不能走！”由于无生和尚急着去找政府说明真象，尽早使她们母、女相认，就坚持马上动身回城里去。后来见大消停、秀敏、爱香也都过来诚恳挽留，无生和尚争询似的瞅了瞅老周香竹，老周香竹未说话却点了点头。 “哼！”阚大先生“哼”了声说，“长锁，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欲走……突然外面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声不把一声警叫个不停。 啊！怎么回事？“像朝这儿来的？……”邻家大叔震惊扭头去看阚大先生。阚大先生转身走去，于是怜家大叔、长锁和大消停随后跟着走出房门。 警车在院门外停下了，但车停警笛声未停。警叫声中，从院门进来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直朝上屋走来。 “呵，”警察朝着房里出来的人问“这就是郝老成家吗？” 阚大先生急忙迎上前去说：“噢，因病死了…… 午刚刚才出！” “不久前县公安局破获一起假冒宗教人士的市场诈骗团伙，现在接到举报——这团伙的主犯就躲藏在郝老成的灵堂上。” 阚大先生瞟了一眼身旁的大消停，便对警察说，“噢，灵棚已经拆了。二位屋里请吧？”就把警察迎进房里去。 警察认识无生和尚。一见炕上坐着一位憔悴的老道姑，显得很疲惫，面色微惧，像是一场大病初愈。就先招呼了声无生和尚，“无生师付？您也在呀！。”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礼节性的诵念了一声，就把二位警察请到里间屋里跟他单独谈话。在外屋的家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惊疑的看着重新回屋里的阚大先生，谁也未说话。默默的……半晌，两位警察与无生和尚从里间房里出来时，无生和尚走到正发呆的郝爱竹面前安慰说；“爱竹，我们走了。放心吧？没事的……”他刚说完，那位女警察正手扶着老周香竹下地，秃漏一下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道袍袖筒里脱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呵，这不是姐夫甩在炕上的铁盒里那块脏抹布吗！怎从师付袖筒里掉出来了……？”郝爱竹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下，手扶老周香竹女警察急忙哈腰拾起，递给了她。老周香竹将脏抹布揣进怀里，就随着女警察手扶她一只胳膊走出屋门…… 停在院门外警车，还在一声接一声的警叫着！屯邻们闻声由家门出来，惊惧的远远朝警车这边望着……当女警察手扶老周香竹——押解她上车的时候，郝爱竹从后边突然唤了声，“无生师付。” “噢，老衲就随车一块回去了……”无生和尚回身嘱咐似的说，“爱竹呀？三天圆过坟后——等你爹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就到《岳王庙》去一趟吧！老衲在这儿还未来得及做到的，在寺里为你们补上。” 说完无生和尚就上了车，与老周香竹和那位女警察坐在了车后排座上。警车嘶叫着开去了……刚才远远观望的些人，顿时都由四下围拢过来。帮着操办丧事的邻家大叔说：“无生和尚跟回去了。有他在场……怕是没啥事的！” “我说大叔呀？你未想想……押解嫌疑犯的警车，还能随便就捎脚吗？那是到公安局一块去接受询问！”阚大先生自示高明的一笑说，“我看呀……哼哼！至少这老和尚的政协常委怕是保不住了！” “可不是吗？这既是大义灭亲；又扳倒个政协常委”长锁讥讽的说，“这下我姐夫陈朗的名声可就大了……”他这话既是说给他叔阚大先生也是说给叔伯姐姐秀敏听的。说完就走…… 阚大先生朝他走去背影怒斥骂了声：“看他妈……你那点出息！” 然而惊惧、担忧、诧异的爱竹心里边，这时却凝聚起一层层很大的一个迷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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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女儿的襁褓——年青母亲的兜肚 陈朗做梦也未能想到——春起他在深圳骗取一个年老体衰出家人车费而至于死地的老道姑；刚入秋这位老道姑就出现在千里之遥他家乡的岳母养父灵堂上。这真像前世神话中个传说在今世的演释。已经利令智昏的陈朗，怎么也不会相信无生和尚说的——那老道姑是他姨丈母娘郝爱竹的生母。 当然，很多年前他岳母养父的家庭就有“海外关系”嫌疑，都被岳母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给扛过去了。他一口咬定：“两个女儿，是双胞胎……” 改革开放，社会形势逆转。“海外关系”也不再被人忌讳了，每每由海外、港台回大陆探亲者都被奉为上宾，而一口咬定“双胞胎女儿”的养父——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头这时得了中风，不能说话了。他家“海外关系”的头衔落实到岳母郝爱香头上。 他的小公司，一趟深圳粮食生意赔了底朝天。他被困在深圳，本来就连吃饭的钱都未有了……最后靠骗取老道姑的路费买了自己的车票，他才回到了北方这座古城来。当然这样不光彩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公司里人还感到他有能力：莫看生意赔个净光？几千里远的距离，他身上一个钱也未有，却回到了他的小公司来。然而银行贷款还不上，再无资金运转，眼看他的小公司办不下了……正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时来运转，被安排到刚刚成立起的部门——《对台办》做临时负责人。任命文件还未下，人人就称起他陈主任来了。 他知道，他时运的转机完全来自于岳母的这种“海外关系”。他岳母的生父是当年溃退台湾一位将军；生母是当年逃到香港去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更重要的是他岳母有个同父异母兄弟——金孝先是香港一家大财团老板。或许由于祖藉的渊源吧？这家财团想在这里选择个投资项目，曾先、后两次由香港来到北方这座古城考查。虽然两次考查都无结果，却带来希望。尤其第二次，是那家财团老板金先生带两位高管亲自来的……不知考查意向如何？临去时企业老板提出个请求：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还是个婴儿时被父、母逃离丢在了大陆这边。并说他大妈——也就是这个婴儿的生母多年隐居——做了道士，从此与他们没了音讯。不久前获得准确消息，说他大妈已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那个小妹来了……请求政府协助寻查一下他大妈在大陆的踪迹和当年丢下那个小妹的下落。 现在，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找到了，就是他陈朗的岳母。还是香港那家财团老板金孝先同父异母的小妹；多年隐居做了道士并于金孝先父、子失去音讯的——他岳母的生身母亲已来到身边。剩下的就是他陪这位姥姥到台湾去看望病中的退役将军姥爷……真是天赐良缘啊！ 他刚到县城一家公司看屋、扫地做临时工那咱，岳父阚大先就曾嘱告过他——莫看眼时看屋、打水、扫地……可转正就是干部啊？一旦有了机遇就要抓住不放。这样，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向上爬去……他现在抓到手里这个天掉下来的社会关系，不就是他最好、最大的个机遇吗？这，他能体会到。这种社会关系还未接触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受到重用了。两天前派他到《太阳岛》接香港来的那位财团老板夫人，就是要他接通这种亲缘关系；现在决定叫他陪姥姥去台湾看望病危外公，当然也是叫他接通亲缘关系。他知道县里对他寄予着什么？他希冀的是什么？他能跟姥姥与在那里陪外公的舅舅金孝先和舅妈郑司琪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对他陈朗来说，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资本啊！这资本……将会给他注入的能量是无尽的。他想他有能力掌控、运用好这种资本的。 哈哈，百年难遇的机遇啊！从此他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前程似锦……所以，当无生和尚告诉说他这个姥姥是假冒的时候，就像挖掘他家祖坟一样的叫他恃才傲物，暴跳如雷冲进灵堂去……未想灵堂上见到他自身的掘墓人——深圳车站被他诈骗、伤害的那个年老体衰老道姑！他万分震惊的感到了这时他所面临的威胁！ 好在陈朗从他岳父阚大先生身上得了真传——什么事威胁到他；他就会把什么事转移别人身上。“文革”时期 “海外关系”嫌疑威胁到岳父正热恋着的岳母郝爱香时，他不是偷偷向大队“群专”告发了小姨子郝爱竹吗？说她就是当年逃到台湾去的守城将军女儿……从此撇清了岳母郝爱香“海外关系”嫌疑。不仅未影响他们恋爱，还得到赞誉，岳父本人当年也由小队会计提拔到大队做会计去了。他岳父阚大先生后来还常常慨叹说，“唉！我就是过口了……要不？赶上现在这时候，说不定早走出去了！”他把他岳父的这些都吃到了心里去。哼！无毒不丈夫，他见老周香竹震惊的认出他还未揭破他，于是他先声夺人——把他卑鄙、龉龊……在深圳火车站对老周香竹至于死地的恶行，一反编造出个美德善举助人故事，立时击倒了哀痛在灵堂的老周香竹。 “是冤家路就窄呀？嘿嘿！真是地球太小了，你在深圳帮助过的那个老道姑，相距这么远又在这儿相遇了。未想连当地个和尚都给蒙了……真个有经验的老手啊！”返回城里的陈朗汽车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要不是被你一眼识破她，你这个姥姥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众邻人间怎么走出来呢？真未想到刚回到大陆老家来……就遇到这种事！”她说这话里，带着一种沮丧的苦涩味儿。 陈朗殷勤的抚慰说：“姥姥？是假真不了！何况您又在当场呀？她想冒充您……哼哼！能冒充得了吗？”他驾车进了古城，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送到宾馆后，天已近中午，他趁机关、部门还都未有下班，第一时间就到公安局报了案。 傍晚陈朗过到宾馆来——陪方正仁和假扮老道姑他的姥姥黄阿娇时，一走进客房就满脸挂笑，欣喜说：“姥姥？冒充您的——出现在灵堂上那个假道姑老太太已经被公安局去车抓来了！” “噢？”黄阿娇瞅瞅方正仁。 方正仁说：“无怪听说大陆警方办案的效率高。这么快就……” “还不是外孙女婿急着要为我这个姥姥出这一口气？要不是一回城就去报案，不然还不早跑了呀？”黄阿娇誇赞地说。 “嗬嗬！啥出气呀？那是你外孙女婿工作认真、守责……”方正仁冠冕堂皇说了这么一句，沉吟了一声又似关心地问，“真是你说的前两天破获的那诈骗团伙主谋吗？” “那还能有假……” “审问过了……？” “啥审问呀？自灵堂上我揭穿她的假身份，她就晕倒了！公安警车到达时，她才刚醒不久，迷迷糊糊就押上警车……”陈朗一想到很快他就要跟这位当年付官陪姥姥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外公了。即使外公已死……还未来及看上一眼，他也和香港财团大老板金孝先舅舅、郑司琪舅妈以及其他什么八大姑、七大姨……这个家族接通了亲缘关系。有了这样的资源，他还会在乎他深圳干出的那点小事吗？何况走一步都直掉渣的老妪说话谁能信呀？他抑制不住内心喜悦，谄媚的看看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又看看将军姥爷当年这位方付官，“嘿嘿！”一笑告诉说，“嘿嘿！她在车上未禁得住一路的颠簸……就又昏厥过去了。警车回来就直接开去医院，等醒来再送到拘留所羁押……听说，现在正审问前两天破获的那个团伙，等她彻底清醒后是要与团伙併案审问、处理的。哼！我看呀……这回她不死也要发个半昏！” 他说的对。警车刚进城，坐在无生和尚身边的老周香竹就昏迷的已经身体不支了，于是警车直接开到医院。那时，由于医院已经下班，值班医生只能采取临时措施——注射、点滴……值班医生与护士忙活了小半夜，安排个单独病房让她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醒来时，并没有像陈朗说的——押送到拘留所等待审问、处理；而是留在医院，正等待医生们的会诊结果。 老周香竹忽忽悠悠的昏沉感到耳边杂乱人语声，身边周围像是围了不少人……她眯缝着双眼，似醒未醒时候，第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到无生和尚站她身边。她有气无力的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阿弥陀佛……香竹小姐，您醒了？”无生和尚说，“这是县医院，医生们刚刚给您会过诊……正等结果呢？” 医院？老周香竹突然想到昨天下半晌，她在成子哥家那间老屋里被带上警车。离开时，她女儿郝爱竹和女婿大消停……一家人就跟在身后。她千里迢迢，一路魔难……逆行来到她生命源头，寻找半个世纪前她身上丢弃的女儿。灵堂内，她发现在死者的心里边藏着她，半个多世纪以来，都是这个死者给予她丢弃的女儿以母爱和父爱。难道死者心里藏着的她也一起要被死者带走的吗？不然……她还未来得得及与郝爱竹母、女相认就又遭此一劫！唉，天意啊！半晌她微弱说，“无生师付？叫我连累您了……” “香竹小姐，您说什么呀？是公安局安排您到医院来诊病的！”无生和尚向身旁示意了下说，“您看——这二位昨晚守在您床边整整一夜呀？一直等上班医生给您做了简单检测、诊察后……”他话还未说完，一位护士就走进来。 护士说：“医生请你们哪一位到办公室去一下……” “呵，我去吧？”老周香竹这才看到，是昨天下半晌从女儿爱竹家把她带上警车的那位女警察。女警察身边站着的这位，正是她从《白马观》下山后，乘火车，坐汽车……一路陪着她、照顾她来到北方这座古城的那位好心姑娘。 “啊！春儿……”老周香竹两眼倏地一亮，彻底清醒过来。问，“找到您表哥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春儿姑娘见她激动的说着就欲坐起来。忙说，“道长婆婆莫动——现在您需要静养。不要着急，有什么话等您的诊察结果出来了，咱慢慢再说……啊？”。 当女警察随那位护士出门走去后，身边只剩无生和尚与春儿姑娘时候，躺在病床的老周香竹，急忙就往怀里伸了伸手，突然发觉身上已换了医院患者服装，“哎！我的道服呢？” “噢，”无生和尚说：“检测前护士给您换下来，怕是拿去做消毒处理了吧？” 老周香竹忙说：“哎呀！怀里还揣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 “道长婆婆先莫急，我这就找护士问问去？”春儿姑娘说了句就转身走去了，不长时间等春儿姑娘回来时，身后跟着医院一位女工怀抱着她的一身道服。春儿姑娘说，“好在刚刚送去消毒房……还未来得及进行消毒处理呢！” 老周香竹从女工怀里只捡她身穿的那件道袍，然后用手摸出她藏进道袍里面口袋的襁褓兜肚。然后把道袍还给女工怀里。“对不起，耽搁你们工作了……抱歉！” 医院女工重新抱着她那身道服出房走去后，无生和尚诧异望着她由道袍口袋掏出的襁褓兜肚，半晌问，“哎，香竹小姐啊……这不是翻腾郝施主那口老木箱里遗物时，阚大先生从箱底一个洋铁盒拽出来甩掉的赃抹布吗？怎么在您这儿。” “不！这不是块赃抹布？是陈年累月……一件发了霉的证物！”于是老周香竹就说了当年那冬天夜里，她在场院屋那家生下婴儿的艰难情景。“当时，孩子呱呱坠地后，连块藉布都找不到，后来场院屋那家婆婆就把我身上戴的兜肚摘下来把孩子包裹上……” “噢？老衲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无生和尚若有所想的说，“阿弥陀佛！‘文革’那咱郝施主在告诉老衲说爱竹是周香竹小姐当年丢下的女儿时，好像是说过，等有一天您找上来，那时即使孩子长大了，人都老了，早年的容颜不在了……你们母、女也一定会相认的。未想有这样的证物在手——襁褓兜肚？” 说完就把襁褓兜肚由老周香竹手上接过去。“嗬嗬！这样……就免得我老和尚再多费口舌了。” 春儿姑娘叫护士拿来张医用的包装纸说：“无生师付？就交给我吧……” 无生和尚递给她，她刚把襁褓兜肚包好就被叫去医生办公室。这时那位女警察正在办公室与会诊的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她一进来女警察就告诉她，说医生诊察结果是——多年前老道姑周香竹就得了种绝症！现在癌细胞已扩散全身……早在几年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基于此种情况，必须立即转到大医院去，经专家会诊方可决定能否继续治疗。她问春儿姑娘，“咋办？” 春儿姑娘未回答，却直接问医生说：“我们医院能不能做DNA亲子监定？”说着就在桌上打开包装纸把襁褓兜肚铺展开。“这是当年她丢下婴儿的襁褓……” 噢？这是旧时代里青、少年妇女婚前胸戴的大花兜肚。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只见上面血迹发黑，污迹斑斑……多少还存有些霉味儿。医生说：“做不了。我们医院还未这样设备…… “嗯……是这样？”春儿姑娘稍稍犹豫的沉吟了一下，看着女警察说，“那就跟省局联系一下吧？”显然是出于礼貌的争询口吻。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一切还是要春儿姑娘做决定的。“转院之前，请贵医院尽量想想办法……暂时先给维持治疗一下，可千万莫出问题呀？等她家人一、两天到达后，立即就商量转院……啊？” 医生听后刚一犹豫。女警察马上就说，“就这样吧！按农村习俗，家里老人死了埋葬后，三天是要圆坟的。等三天过后我们就去采集那郝爱竹的基因样本……” “啊！这，倘若……”由于昨天下午陈朗的举报，去警车带来了老道姑。这件事搅扰的台湾来的——退役将军的当年付官方正仁一夜都未睡好。他住在县宾馆高间反反复复在想着，那老道姑一旦真的就是周香竹，他们所面临的可就是灭顶之灾！这一夜，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封口——叫那老道姑消失！但已来不及了，到了大陆公安局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何况大陆已经不比五十几年前了，让他陌生的都摸不到门。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唉！他思来想去也未想出一点缝隙，第二天一早起来，突然焦虑的冒出句，“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这要是采集基因样儿本……” 黄阿娇听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不知他说什么？便问，“你说的……采集谁的基因啊？” “当然要采集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与她的生母的了！”方正仁这才向她解释说，“昨傍晚老道姑警车上昏厥，直接被送进医院去了。醒来后，她要说她是当年《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偌若为你跟那郝爱香做亲子鉴定……那我们可就会彻底暴露了！” “不会的。春起在深圳陈朗帮助过这个老道姑，现在陈朗突然在灵堂上又见到她，立刻就识破她假身份。她当时让陈朗说的哑口无言……就连灵堂围观的一些屯邻都看出她是个冒牌货！刚好前几天这里破获了一起诈骗团伙，可团伙头目漏网了。陈朗说——她不是头目也是个背后的主谋？”黄阿娇说，“这些……陈朗到公安局报案时都留下了笔录。还要给我跟郝爱香做啥亲子监定呀？” “哼！要不是那傻小子举报，不惊动警方……我还不会有这样的焦虑呢？”方正仁说，“何况还有那个无生和尚给做证哩！五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和尚……我见过！” “一些屯邻听无生和尚说那老道姑是当年《周家大院》的周香竹小姐……可谁又未有见过。大家都怀疑，都五十余年了，一个花季年华小姐成为老年，何况还出家做了道士；就是当年一个骡驹、马驹成为老骡子老马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也认不出来的呀？他一个老和尚怎会认出五十几年前的周香竹小姐呢？陈朗岳父说无生和尚已经老糊涂了！你看——当年丢到这边的婴儿明明是郝爱香，可那老和尚却说是郝爱竹。唯一的证据，是他听死了的爱香养父郝老成‘文革’时期告诉给他的……嘿嘿！”黄阿娇笑了声说，“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大陆‘文革’那咱，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没一句是真的！这，谁都知道。” 她说的这些，并未能让方正仁释怀。他像很疑虑，不由自言自语了声，“莫非真的就是周香竹呢？人老了，当年影子犹存！”说完他就走出去了。 “影了？”黄阿娇不知方正仁什么意思？并未在意的“嘿嘿！”一笑，便到卫生间洗漱、梳妆去了，“哼！要是跟护照上面像片对比，她可老多了……我才是当年那个周香竹影子呢？” 方正仁走出宾馆正门，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初秋清晨的新鲜空气，平稳了一下不宁的心绪就上了马路。沿着中央大街，耳闻街两旁清晨树冠发出的“沙沙……”声，一直朝北走去。走着，走着……耳边像是由空中传来一阵 “呜! 呜……”声，似哀怜，似凄切……似上天发出的怒吼声。他定睛一看，已经走出了古城的北街口，前面就是城北的《岳王庙》了。“呜！呜……”震天价的风音就是寺庙门前这棵古榆树冠上面发出的。“噢，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棵古榆老树还在？”他记忆里，当年古榆粗壮的树干伤痕累累，不知哪朝哪代什么人在古榆树干留下来一道道锯口……当年为修筑城防工事他就曾带一班人想伐倒这棵古榆老树，未想拉破树皮后刚往里锯下时，就见鲜血沿着锯口往外直流……后来守城将军金涛知道了才下令停止下来。 “真是一棵神树啊？”他急步走向树下，看看树干，比当年更加粗壮挺拔了；又抬头望望树冠，比五十年前越发的繁茂昌盛……他正这样看时，突然背后好像一声“阿弥陀佛……”传来，他回身一看是位小和尚刚打开庙门立在门前冲他躬身揖礼。 “小师付？”他招呼了一声就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无生师付在《桃花镇》寺庙时一位故旧，听说现在到《岳王庙》来做住持……就过来想看看他？” “阿弥陀佛！”小和尚说，“施主来的不巧……住持师付跟一位道家朋友到乡下的《月亮窝铺》去了。” “噢，小师付？”方正仁试探问了句说，“他这位道家朋友……是不是叫周香竹啊？” “周香竹？……不!她是个女的——一个老道姑？姓甚名谁乃至什么法号……我们都不知道。光知道她是住持师付一位故旧。”小和尚说，“她是晚上到达本寺的，跟住持师付谈到多半夜……第二天一早《月亮窝铺》就来人送信——说郝施主死了！郝施主生前也是住持师付的一位故旧，那老道姑就随住持师付一块去了《月亮窝铺》。”说完他又很热情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施主既然是住持师付的故旧，想看他就三天后再来吧？” “怎么？……” “后天县政协有个会议，要本寺打发人去通知住持师付……因为师付是县政协常委。” “政协常委……是个什么角色呀？” “当然是代表我们宗教界参政议政了……” “嗬嗬！可真个民主政治呀？”方政仁看了下手表说，“噢？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宾馆了。谢谢小师付，三天后我再来看无生师付……” 政协的常委……？在回宾馆的路上，方政仁忧心忡忡……就连一个老和尚也能参政议政？他还敢相信被警车带往县公安局而半路昏厥被送医院的那老道姑，真就跟他所带来的黄阿娇一样——是个假冒当年周香竹的吗？如果是真的，两个假冒，证据为先，黄阿娇护照在手，也不能像食品那样把她掰开尝一尝，还可以只看商标不见本质；倘若那个老道姑不是冒牌贷而真就是当年的周香竹，那么黄阿娇这个商标也就是盗冒的了。以前他从未相信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而到了大陆他似乎才感到此话的意义所在。仿佛现在就有一张大网罩在头顶，说不定这张网还装置摄像镜头等他走进去呢？稍不小心就会被扣住！噢，不能再找无生和尚探听风声了，政协常委，参政议政……还是不接触的好。台湾的《黄公馆》毁灭了，他绝不可再栽在大陆这边！他在回宾馆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躲避头罩的这张大网。尽快离去…… “方爷爷？”他刚回到宾馆，就见陈朗在房间正陪黄阿娇亲亲热热在说话儿。见方政仁进来，陈朗立即由沙发站起招呼说，“您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军队里 惯，要早起……出去跑跑步啊？” “嗬嗬，老胳膊老腿早都跑不动了。只是随便走走……故地重游嘛！未想五十年前这座古城，今天的变化真大呀？”说到这儿，方政仁突然问陈朗说，“噢，决定由你陪姥姥去台湾看望外公之事……你准备怎么样了？” 陈朗说：“我自己倒没啥凖备的，只等县里安排了？领导之所以决定叫我看望外公……也代表县里的意思呀？” “你外公病情危急，我们这边可不能再等了！”早饭过后方政仁就叫他去找接待他们的那位政协常委。 陈朗走后，黄阿娇说，“这么急着离去，不会引起人家疑心吧？” “这是让他去探探风……”方政仁说，“夜长梦多……暂时我们有这个保护伞罩着，一旦噩梦来了，就会像海啸一样把你、我这两只老、旧盗船掀翻！到时候这个保护伞怕是也遮挡不住了……” “你是担心那个糊里糊涂和尚说的？嗨……”黄阿娇说，“不是当场就被陈朗给驳回去了嘛！在灵堂里还揭穿那老道姑身分？那糊涂的老和尚啊……怕是早灰溜溜回他的庙里去了！” “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常委，参政议政……啥糊涂和尚啊？”方政仁说，“他陪那位老道姑在医院里……庙里以为他还在乡下呢？” “呃？……”黄阿娇直怔怔两眼望着方政仁，噎住了。 方政仁耐下心来安慰说：“放心，当地政府不会起疑心的，说不定香港那边很快就会以金孝先名义发过来传真催促我们。传真就发到它政府……” 黄阿娇妩媚的看着方政仁，又娇滴滴说了些谄谀的话儿。方政仁心里一直惦记闻到风声……然而陈朗这个傻小子一去未回。他们在房间里坐等了一上午，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还未见踪影……方政仁心里有些发慌了。“是他们此行的阴谋败露了？还是……”他把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老周香竹护照递给黄阿娇说，“给——从现在开始，这护照就带在你身上。你在房间等等陈朗，我先出去看看^……”他想去医院见见无生和尚。一旦送到医院的那老道姑真的就是周香竹的话，便会把黄阿娇抛出去……他就做为个一路受骗者脱身。方政仁又跟黄阿娇交待了几句，就走出房门。他还未等走到楼梯口，就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陪同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大陆方面领导人模样的中年正从下面登上楼梯，身后跟着的是陈朗。“呵，”他立刻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噢，”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一见，还未走上来就热情的在阶梯上招呼了声说，“老先生等急了吧？” 他没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有什么异常反映，便急忙说：“不急！不急！只是想出去随便看看……自看到这座古城第一眼起，就令我感慨不已呀？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随着他话咅一落下，正登楼梯人陆续走上楼来。 “这位就是由台湾来的……？”领导人模样的中年人，看着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这样说了一句后，紧接就向方正仁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欢迎……” 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那位政协常委很老道的简单做了介绍后，又左、右逢圆说，“这就是我县主管县长。这不？省里会议刚一结束，就急着赶回来见您和老夫人……” “噢，我在省里开会时，二位老人家的到来……（一指那们政协常委）他们跟我说了……”主管县长说，“可惜老先生受托付在身，急着要走，不然就可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多看一看……” 主管县长这样说着，就与那位政协常委併列。陪同方正仁走进他入住的高间。而陈朗仅随其他们身后…… “现在可不敢多留老先生了，将军病情危机……正渴盼见上一眼多少年没了音讯的老夫人哩！”走进房间后，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从手提包拿出传真件递给方政仁说，“这是将军公子金孝先，昨夜由香港给我们主管县长发来的传真。请政府转达二位：说他请了一位德国医生，在香港等二位老人家一同过去台湾那边……” 这正是方政仁事先安排的。他嘱咐阿梦，为防北上不顺，就以金孝先名义发过这样个传真件，以便借口脱身。现在见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拿出传真件时挺认真，未什么特别反映，他情绪放松下来。一切还都照着原来计划行使着…… 黄阿娇一听似焦急的说：“哎呀！干嘛还要耽搁时间绕那么个弯子，直接飞去台湾不就行了吗？” “大陆跟台湾还未有直接通航，到台湾必须从香港转机。”方政仁手掐传真显得非常急迫样子说，“县长先生？不知这边政府……” “噢，就由陈朗代表他岳父、母陪同您两位老人一起到台湾去探望将军吧？当然也代表家乡政府向他外公表示慰问，祝愿早日康复，在老将军有生之年能回大陆老家看一看……”主管县长说，“知道二位老人家惦记将军病情焦急。接到金先生发来的传真后，一早就派人去机场联系了。这不？派去的人刚刚才回来，近两天国际航班都被旅游团给占满了，要到三天以后才有去香港的机票……” “哎呀！这……”黄阿娇心急似火的看着方政仁，方政仁看着主管县长无可奈何的说，“看看……县里能否跟机场方面协调协调啊？” “二位老人家先莫焦急，等吃过午饭后就把你们的护照交给陈朗，叫办理出境手绪的人跟机场协调一下——看能不能挤出三张机票来……”这位主管县长说完，车站旅店老板城内朋友——这位政协常委就叫陈朗到食堂去看一下，他事先在电话里安排的酒席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县里边主管领导宴请二位老人家，就算饯行了……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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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DNA结果是郝爱竹 秋阳高照，清爽光辉撒遍神州大地。昨夜零时不差分毫的——1997年7月1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冉冉升起……就在举国欢腾的那刻，我们的香港回归了。今天，北方这座不久前新落成的国际机场，自上午第一航班开始至下午最末一个航班起飞之前，候机大厅里一直都洋溢着那种亢奋、喜悦、扬眉吐气的气氛。一张张笑脸儿喜盈盈登上了飞机；一拨拨人又豪迈的走进候机大厅来……这时，无论老者还是年青人；无论女士、小姐还是孩童，即使是去新、马、泰旅游者，也都渴望着路过香港时从空中俯看一眼离开百年的这座海上明珠；亲吻一口心中挂记了百年的这块亲暖热土。然而住在北方这座古城县宾馆的方正仁，自昨晚看过《香港回归》的现场电视画面，不禁越发焦燥不安起来。这之前虽说他知道了《香港回归》消息，但距离回归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他要离开大陆，等到了香港他就可随心所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然后他就……他就还是他。等待时机——台湾的《黄公馆》那场大火灰烬消弭后，就会再重造个台湾《黄公馆》。可是，他在大陆这边紧赶慢赶……一晃时间赶在了他的前头。就在昨晚零点——1997年7月1日插在香港城头的米字旗徐徐降落下来；五星红旗在香港上空飘扬……香港迎来了自己的驻军，名正言顺——香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区。咦！现在即使到了香港不是还未走出大陆吗？自小就在义父羽冀下哺育起的这个二战时幽灵，在大陆治下的土地上他还敢恣意妄为嘛？第二天早起之后黄阿娇跟他撒娇、说话……冷丁见他心不在焉样子，连早餐也未吃几口就撂下了。于是她便问，“你怎么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悬在了半空似的……连饭也不想吃！” “本打算一回到香港，就把那个臭婊子当年给调包了的那件‘马甲’拿回来。我不是对你说过的嘛——那‘马甲’内藏有当年南洋华侨界募集到的一大笔款项的储存地址，可是……唉！，”方正仁很沮丧的叹了口气说，“可是现在连香港都在大陆的治下了，更何况当年是为购买军火才募集到的一大笔资金……当局政府倘若知道小桃儿手上那件‘马甲’那么重要，还不得把她保护起来呀？” “哼哼！重要？怕是就连小桃儿自己都不知道那‘马甲’藏着什么呢？要是知道的话，这么多年她不早按‘马甲’里留下来的地址把宝藏挖掘出来了？”黄阿娇说，“不就电线杆上一张小广告吗？谁会在意那些像蟑螂爬的歪歪扭扭字迹，看着都费劲！再者说了——香港才刚回归，没那么快就改弦更章……按照小广告上面的约定，我这个当年大少奶奶周香竹负约就是了！到哑巴墓前去从她手里拿回来‘马甲’不就完了嘛！到时候管它是谁的治下……” “距离她的约定时间……还有这么长，对我们已经不管用了。” “她小广告写的不是七月十五《哑巴墓》前见面吗？这……眼看就快到了呀！” “按民俗七月十五是祭日。那是指农历说的……到农历的七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哩！这就是说——大陆接管香港就已经一个多月了。到时候莫说你不能从《哑巴墓》前拿回小桃儿手里的‘马甲’呀？怕是还未等走到《哑巴墓》，你这个充当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的假周香竹就早被一双双眼睛给盯上了！”方正仁仿佛被小桃儿这个约定的时间，给幽闭在一间黑屋里，看不到门径在哪儿？他思虑重重……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归后的香港怕是所有一切全都就绪了。更换了琴弦，音韵和谐，当奏响新的乐章时，他还敢重演五十年前他在香港导演过的那场老戏嘛？是啊！夜长梦多，如果时间不这么长，或许……对！不能等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一天了，他想，“何必要跟着她约定的时间走呢？等回到香港先找到小桃儿，把她当年给调包的‘马甲’拿到手。趁着香港刚刚回归，一切尚待就绪的时候，就悄悄让他这个当年怀里的美人永远地消失掉！消失掉……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黄阿娇说，“哎，天都这时候了，你那个外孙女婿今天怎未来呀？” 黄阿娇笑了。“看来我这个老道姑周香竹当的还行，就连你都把陈朗当成我外孙女婿了……嘿嘿！”她见他心情有了些好转，便说，“还不是香港航班五天后才能有机票……他一准是看你嫌晚就到机场联系去了。” “嘿！这小子还真懂我的心思啊？” “嘻！我这个外孙女婿呀……有这个能力。不然县里怎会这么重用他呢？” 当然，陈朗确实想在这两位高贵的长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未想他到了机场，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了一小天，也未能讨得五日之前的机票。最后买了三张第七天的机票，还是经济舱。晚上回来后他故意誇大说：“哎呀！这个航班实在太忙碌了。人们一听说香港回归了，都想过去看看……整个七月分都排满了！我们的机票，是机场领导亲自出面硬是给挤出来的。” “第七天？”方正仁揣摩了一下心里的计划说，“那可就到七月八号了……” “也不差这两天。”黄阿娇说，“要不是朗儿亲自跑这趟机场啊……怕是八号还走不了呢！” 方正仁看了看机票又说：“还是经济舱……” 陈朗从未坐过飞机，除了经济舱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舱？但见方正仁像有点不大满意的意味儿，他扭怩了一下抱歉说：“方爷爷，我知道您跟我姥姥年岁都大了，可是飞机上卧铺、包厢全占满了，机场方面费了挺大劲才挤出这三张经济舱的机票呀？” “哈哈哈……”方正仁一声大笑。见陈朗冷丁一怔，他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既然飞香港的航班这样忙碌，莫说还买到了经济舱，就是挤到通舱也行啊？好在航程也不算太远，也就三个来小时的时间……”显然，方正仁对他彻底看明白了。这是个经历简单、人也简单，未见过多大世面，并且虚荣心很强，好大喜功，善于表现……尤其在这个假姥姥黄阿娇和他面前竟这样毕恭毕敬，这不仅是他对他与黄阿娇铁的信任；背后也透着他们上司对海外回大陆来寻亲或探亲侨胞的那种热情……就是在这样种氛围里，黄阿娇被他雕琢、捏巴、塑造起的老道姑周香竹出场了。并且顺顺当当认了郝爱香女儿，认了阚大先生女婿，认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认了……原本方正仁看他就像不屑一顾的一把破伞。现在突然他感觉到，这把破伞几天来在这儿为他们遮风挡雨；等到了香港就把破伞张开，叫伞柄变成只利剑飞出去……可是，还要等上七天才会离开此地。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担心警车带回来直接送医院去的那位老道姑，会不会真的就是当年的周香竹小姐今天出家的老道姑啊？何况无生和尚也守在医院里……他越是心里放不下，疑虑就越多。听黄阿娇由《月亮窝铺》回来时说，在郝老成灵堂双方相遇时，无生和尚曾说过她是当年的周香竹；而陈朗说是他春起在深圳遇到并骗取他帮助过的一个老道姑，是冒牌贷，假周香竹，那老道姑要不是被陈朗指问的哑口无言，黄阿娇——她这个假周香竹也不会囫囵走出来呀？如果两个都是假的周香竹，黄阿娇有陈朗这把破伞遮罩着……她这个这个老道姑周香竹也就名正言顺了。可是现在，他知道无生和尚是县政协的常委，参政议政！在这七天里，倘若无生和尚是场冰雹，陈朗的这把破伞怕是想遮挡也遮挡不住了！不用说他未等回到香港拿这把破伞当利剑使用；就是在大陆这儿，说不定某一天就会被埋在冰雹砸塌的这把破伞底下！还要等待七天时间…… 时间似流水。当这七天像往常一样——日出、日落由人身上流淌过时，对小说中人物来说却非同往常。有的感到短暂；有的感到漫长，甚至有的失去了时间观念……这七天里，北方这座古城的乡下《月亮窝铺》屯，吹吹打打完成了对郝老成死后的三天圆坟；劬劳一生的那位地下的倔老头女儿爱竹被取走身上基因样本，与那件襁褓兜肚一起已送省专业机构做完了亲子监定；这七天里，阚大先生女儿阚秀敏回到了医院上班，阚大先生在圆过坟的当日晚，就急火火的随女儿来到城里，每早由女儿家一起身就到宾馆去陪他天外来的这位岳母，热乎乎的还未陪够，转眼七天时间就到了；这七天里，住在医院里老道姑周香竹被封锁了消息，陈朗向妻子打探，阚秀敏是妇产科护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陈朗就向方正仁透露已收回监獄在押；这七天里，台湾的退役将军已经下了病床，由儿子金孝先陪他在医院花坛走动……心开花暖，共叙往事，父、子之怨，血、肉之情……仿佛从他们身上流淌过去的不是时间的光波；而是一股股亲情暖流；这七天里，金孝先接到了乔先生的越洋电话，司琪上了飞机转航香港没有回家直接飞来大陆北方的这座古城，与春儿接头儿听取她的交待：“按首长指示，对周香竹老人身世以及亲子鉴定之事暂时要保密。医院里我们这边对外已经封锁了消息。对县宾馆住的那两个人，暂时放他们出关……等到了香港后再收网；这七天里，方正仁一心要见到无生和尚，曾去两趟《岳王庙》均未见到。“噢，不是说三天后，政协要开会的吗？”最后一次他问。庙里告诉说，无生师付刚回来就向会议告了假。又回《月亮窝铺》去了；这七天里，无生和尚陪少夫人把老道姑周香竹带去了《太阳岛》，跟那里的田妈、哑巴兄弟彷彿隔世逢面——团聚了。少夫人司琪跟无生和尚说，“亲子鉴定已经出来了，母、女俩到现在还未得相认呢？可是，医院给大妈诊察后下的结论是——她老人家的生命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无生和尚说，“不妨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吧？慢慢叫她们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使爱竹感到太突然了。”司琪沉思了一下，点头同意，“嗯……”；这七天里，方正仁一直提心吊胆，担忧当地公安为黄阿娇与郝爱香做亲子鉴定。一天夜里，他睡熟时看到陈朗来了，亲热的扶起黄阿娇，“姥姥，我岳母来了，在外面车上等您。我们走吧？”方正仁担忧问；“去哪儿？”陈朗恭敬的回答：“方爷爷，政府那边去车把岳母接来了，叫我过来陪姥姥跟岳母一块去医院……”方政仁立时担惊问：“干啥？”陈朗兴高采烈回答，“说是给做个GNA呢？”方政仁立刻大惊，忽悠一下醒来——一身冷汗。原来是场噩梦，第二天还跟往天一样。不过他的心还被噩梦缠绕，过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哈！天空照常晴朗，总算熬到了第六天头上。当天晚，方正仁悬吊半空的阴暗角落上那颗心，这才稍稍落下来……阚大先生热乎乎在宾馆跟他与黄阿娇惜惜话别时，还特别嘱咐他女婿陈朗说：“你姥姥跟方爷爷年岁都大了，一路上你可要照顾好这两位老人啊？” 方正仁为表示他们对陈朗的信任和依赖之情，还将他和黄阿娇机票与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一併交到陈朗手上。“朗儿？这，你拿着……等上机、下机、出关时，你就多跑跑腿吧！” “可不是嘛？有外孙女婿在身边，啥事都不用我们亲自跑了……”黄阿娇对阚大先生说，“回去告诉爱香，叫她放心吧！我这不用惦心……” “唉！”本来阚大先生为妻子养父圆完坟的当天晚，就叫爱香随他一起到县城来陪岳母的。但爱香自圆过坟由墓地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后院爱竹屋里——姊妹俩抱头痛哭的不行……最后他一个人随女儿跟车来到城里女儿家。等到宾馆见到这个假冒岳母黄阿娇时，特意编造个慌话，说爱香圆坟一回来就又拉又吐……病倒了。说的这位冒充生母黄阿娇倒惦记起女儿的病情来了……当时又问这又问那儿的，问的阚大先生感到很愧疚。现在听黄阿娇这样说，好像对爱香有些抱怨的情绪。是啊，刚寻找到女儿的生母要走了，只有女婿相送而女儿却未来……这与情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何况他又是这么个有头有脸很要面子的屯大爷呢？想到这一点他也就不好再解释什么了，不禁“唉！”地一声感叹，便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意味儿。 “喏，没关系，没关系……嗬嗬！”方正仁看出他有点不好意思，不由“嗬嗬”一乐承诺说，“等到了台湾，马上就叫朗儿给你写信的。但愿那边的将军病情能有好转……放心吧！只要将军大难不死逃过病魔这一劫，或者让孝先夫妇来把你们接去香港家里；或者把二位老人送回这边……哈！百年邂逅两位老人同儿女、外孙一大家人团聚，那该是怎样亲暖融融的幸福场面啊！ 第二天，陈朗陪他这位高贵的姥姥和方爷爷乘坐飞香港航班走了后，阚大先生眼前展现出一片广阔的美丽前景。香港……听说到了那儿随地都可捡到金镏子、金项縺什么的……嘿！当今不是人人都想成为“万元户”吗？嗤——那算个啥呀？他似乎感到他自己现在的身上就金光闪闪，身前背后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他飘飘然，有点发晕了。当他换位用别人眼睛看他面前广阔前景时，又好像有种光怪陆离的味道？ 阚大先生送走他岳母和方老先生的当晚，他突然问了女儿一句说：“哎，秀敏，你在医院里听未听说——公安去警车带回的老道姑跟那无生和尚都怎么处理了？” “听说那天警车是直接送到医院去的。等我回医院上班时，他们已经走了。谁都未再理会这件事……哎，爸？”秀敏突然像想起来什么说，“昨天我听旁的科室里两个护士悄悄议论说，好像找到什么证物？” “证物！”阚大先生面前立刻像出现金光闪闪的一尊金佛。他两眼瞪得雪亮的问，“在哪儿找到的？” “正在议论的那两个护士一见我走近她们，立即就不说了。就像是在背着我……”阚秀敏说，“爸，你说那两个护士说的证物，能不能是跟警车送到医院那个老道士婆婆有关呀？” “屁吧！即使找到证物，也是你姥姥当年留下给你妈的……”阚大先生心急如焚说，“不行，明天我得赶快回去！”当即让秀敏给货源批发站打个电话——叫长锁明天起货时到秀敏家里来接弛。 第二天一早，女儿还未上班，长锁开着农用车就到了。他问：“我来城里的这两天，听未听说你姨跟大消停姨夫他们……找到了什证物？” “证物？……”这一句话，冷丁把长锁问懵了。长锁想了想，好像未听说找什么证物呀？他想了半晌突然说，“噢，你来城里的这几天，一天家里去了两个女警察，取走后院我们姨的一缕头发就走了。” “呃，取头发干嘛？还是两个女警察……”阚大先生说，“不对！那算什么证物呀？” “取了一缕头发……” 阚秀敏说，“噢，是不是公安方面要给做DnA呀？” “什么A？” “就是亲子鉴定。” “你姨跟谁亲子鉴定啊？”阚大先不屑一顾的讥诮一笑说，“哼哼！这会儿，你妈的生母带着外孙女婿都到了香港……这边找出证物，还什么亲子鉴定？我看这两口子纯粹是眼红了！” “爹，我结婚前就听说我妈跟我姨——她俩其中一个是逃到海外的亲生父、母当年丢下的……”阚秀敏说，“现在亲生母亲找上来了，姥爷也死了，稀哩糊涂就认了我妈是亲生女儿……” “怎就稀哩糊涂呢？是那个平时死犟死犟的倔老爷子，在他死前发病那天晚亲口说的——你妈不是他跟十年前死去的你姥姥生的。再者说了……母、女也连心啊！老爷子两个闺女，咋就未认你姨是她女儿呢？” “爹！那发病说的胡话……你也信啊？” “胡说？你未问问你妈——它要是胡话你妈听了会那么伤心嘛！” “可是，这到底也没个证据呀？” “谁说没有？由海外找来的你这位姥姥在当年临去时，现把自己身上戴的一把银锁摘下来，留给孩子脱开襁褓后好挂在脖子上；还把从家带出来的一尊金佛留给了倔老爷子……这回好了，他们既然把证物拿出来了，再就莫想拿回去。还搞什么亲子鉴定？哼！我就不信那尊金佛能说当年丢在这边的婴儿不是你妈；是你姨呀？ 当日傍晌时分，阚大先就搭长锁农用车回到《月亮窝》。刚进屯头就见他家门前屯道上停了台小型面包汽车，周围围了一些邻家男、女和孩子；由后院院门出来的几个邻家姊、妹和家人正向屯道旁停靠的小型汽车走去……阚大先生诧异的不由说了声，“哎，这怎回事呀？” 长锁开车进屯后，再过两个院门就到阚大先生的家门前了。他说了声“不清楚……”就踏了下油门，农用车稍稍向前一窜，“嘎嘎嘎！呱呱呱！” 散落屯道上一些鸡啊，鸭呀……一阵惊叫朝车两旁飞去。长锁冷丁一个急刹车，阚大先身体猛地朝前一倾，一抬头看到前面簇拥走到小型面包车门的人里——前面是无生和尚在爱香、爱竹簇拥下上了那小型面包车……噢，怎么？这无生和尚包庇那个诈骗的假老道姑被公安给带走……他倒没事儿了！ 其实，这台小型小面包车今早由《太平岛》出发前，司琪就想到这一点。“屯邻们都知道大妈是被警车带走的，现在又反转来……会不会引起怀疑呀？” “就说经公安查证，确实是一位出家道人。”无生和尚说，“因为是郝施主生前一位故旧，由于灵堂突发变故，惊扰了亡魂……叫女儿郝爱竹前来为亡父打一卦，破解、安魂……不然亡父地下也不会安宁的。” 少夫人听过无生和尚介绍，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妹妹如何如何孝顺……这样说，为了亡父她一定会来的。何况母、女一见就天然投缘。尽管她还一无所知……不过，司琪一向是想问题周密、做事谨慎，她还是提醒了无生和尚一句说：“无生大师可知道？一旦我们这边暴露了真相，可就要影响到香港那边对此案的告破了呀！” “放心吧！老和尚心中有数……”无生和尚上车后，似胸有成竹的地说，“郝施主一家人，就像老衲手上的五指。把握着呐！” “哎！我婶跟我姨……怎么也上了那台小面包车？”长锁突然一句，坐在长锁身旁付驾座的阚大先生，冷丁看到几个邻家姐妹正簇拥郝爱香上了面包车，接着郝爱竹就踏上车门……啊？阚大先生心里立时凝聚起个偌大迷团。眼前惑乱重重，于是他想趁前面小型面包车还未开走，跑过去问个明白。反正只两个院门之隔，呼喊声都能听到……也不算远。不料他刚跳下车的一刹那，那边的面包就启动了。他还未来得及挥挥手把面包车拦住，面包车已到了近前。由停靠在屯道上的农用车一旁缓缓通过时，他仿佛看到了——坐在面包车内的爱香与爱竹姊妹俩的脸紧贴车窗玻璃在望着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哎，停一下，停一下……当他冲着面包车窗、车尾连声呼喊时。面包车司机打了下方向盘，倏忽往里一拐上了正路，跑去了……直怔怔站立家用车旁的阚大先生，望着渐渐跑远了的面包车，似乎感觉车窗内冲他招了招手。 面包车早都出了屯口，跑没影了；身旁的农用车也开走卸贷去了……噢，这位聪明一世的阚大先生终于明白明了：姊姐俩一起上车与无生和尚同往……是去哪儿呢？喏，对了——为那尊金佛。一定是死去倔老头生前的什么时候，给无生和尚留下什么话来。现在去法院调解，无生和尚充当死者的证明人。“哼！属于谁的就是谁的，还调解啥？想平分——没门儿！”他后悔回来晚了，早一步我也不能叫她们就这样走了……要到法院也得我去！何况爱香心肠软，法厅上还不得人家说啥是啥呀？他呆呆站在屯道边上，面对小型面包车跑去了的空寥屯头道口，独自一人在默默的思想着。他越想心里越担忧；越想越心焦；越想越……唉！他气急败坏的刚一回身，冷丁见他一向瞧不起的连襟妹夫——大消停悄无声息的正站他身后。 妈就紧挨她坐在左边那张陪床上……无生和尚帮司琪把绢画搬进房（司琪连夜把爱竹带来那幅绢画，已经装上了精美的画框）立在了靠墙一张桌上；司琪又把用绢布精心包裹的襁褓兜肚打开。这时襁褓兜肚已经熨好，板板正正放到了绢画前。一幅绢画；一个襁褓兜肚——一个是她家小伙计成子哥当年保存至今的；一个是自己亲生女儿灵堂棺头被扯下丢掉而收藏下来的。两个物件，两个不同年代，相距时间遥远……仅剩两个月心脏就停止跳动的老周香竹看着桌上两件东西，不禁心灵里微弱的波动起来。“蹦，蹦，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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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卦里母女情深；卦外野鬼阴魂未散 “姐夫？”大消停方才招呼他一声，“你回来啦……” 阚大先生一见他这位连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就挖苦的回了声说：“我已经回来晚了……是吧？” “可不是嘛……嘿嘿！”大消停憨憨一笑说，“你不在，家里来了客人……有些事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们这不是办了吗？”阚大先生用手往屯头那边一指，懊恼地说，“我说大消停呀？虽说我们住在前、后院……可本是一家人啊！你们要是早点拿出来，其实也用着今天这样了不是？” “姐夫？你说的这些……我咋越听越糊涂呢！”大消停突然懵怔的问，“你说什么？我们还未早点拿出来……咋样了？” “还装啥迷糊？你姐生母当年给留下的证物……” 阚大先生恼怒的蔑视了大消停一眼说，“是金佛，还是银锁？或许旁的什么……也总得让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证物？”大消停两眼惶惑，懵怔的看着他。半晌醒过劲来，突然感到受了莫大的污辱。“哎，我说姐夫呀？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对凡事都恭惟的这个连襟姐夫，第一次急了眼，立即撂下了脸子。气呼呼说，“老爷子咽气时你跟姐都不在家；老爷子停在灵堂时，你从城里回来了，就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上了封条。老爷子出了之后，你要找金佛、银锁把老爷子那口老木箱翻腾个底朝上……什么都未找到！可这会儿你又拿子虚乌有的金佛、银锁来刁难，这不明明在埋汰我们吗！姐夫，你到底这是想干啥？”他粗声粗气，嗓门儿越来越高……越说越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我姐临走前，托我照看一下你家院里的鸡呀，猪啊，还有羊什么的……现在你回来了，也就用不着我了！”说着，他倏地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甩给了阚大先生。“给——这是你家院门钥匙！”这时，邻院里人一见院门外屯道上，是大消停跟阚大先生吵起来了。都感到很稀奇，“噢！鸡跟狐狸斗上了？这么个老实疙瘩怎跟……” 阚大先生万万未想到，这个平时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的大消停，头一次真的跟他翻了脸。怒气冲冲大发起光火来了，他这不顾外人听到的大声吵嚷，招引邻院的人仨仨俩俩走出院门，陆续朝他们这边凑过来……阚大先生感到有失面子，于是他不禁“嗬嗬！”一乐，老于事故的缓和下了语气，尔后居高临下的说，“妹夫？你们未想想——咱这十里八乡哪家有事不是都请我给说和下来的？就自家这点小事儿还有啥不好说的？我知道——趁我未在家，是无生和尚那个老秃驴，刚好就带姊妹俩一块去了！” “这，你不能怪无生师付！“大消停压了压火，但气仍未消。说，“无生师付说他是受一个少夫人的委托，才来接她们姊妹俩的。” 阚大先生两眼突然一亮。“啊！少夫人……这面包车是去《太阳岛》。少夫人从台湾回来啦？”显然近天来阚大先生对少夫人已经耳熟能详了。他突然惊喜说，“这么说，她台湾病危公爹——那个退役将军病情好转了？至少是没事了……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回到《太阳岛》呀？”说完，心里却后悔刚才他对大消停的态度。原来无生和尚带两姊妹不是去……嘿！我这活儿干的？ 大消停不知他说什么？不由嘟哝了一句：“谁知……那少夫人是谁呀？” “知道！知道！是你姐同父异母的嫂子。她是带患者从香港过来疗养的。”阚大先生喜出望外的说，“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捎过来 呢？现在回到《太阳岛》，怕是一时她走不开……这才在《太阳岛》姑、嫂相见的。嘻嘻嘻!” 《太阳岛》，一个风景秀丽的北方疗养盛地。距离《月亮窝铺》也就百余里。听说凡到那里度假、疗养者要限定一定的级别，普通人是不能涉足的。这，只是听说过，从未去过。但哪个屯邻们一旦提到《太阳岛》，阚大先生就像那里个岛主一样，说起来滔滔不绝，无所不知。比如岛上保留的些俄式建筑啊，残存某些风情呀……就连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大人物在那疗养过，讲起时都津津乐道。自己女婿陈朗头些天去《太阳岛》见过少夫人郑司琪，为他脸上增光添彩的这件事，他还未来得及宣扬，眼前就被从天而降光环照亮了，由海外来寻亲的妻子生母到了。对他这个要面子屯大爷来说，这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真像是梦里一样，好运频频……这不？女婿陈朗正陪梦里走来面前的岳母，昨日刚上飞机——路过香港到台湾去看望他梦中那位将军的岳父时，带患者来《太阳岛》疗养的少夫人，就委托无生和尚来接去了两姊妹。没想从未见过世面的老娘们儿也能为他撑脸。这时，他对着大消停已不再是压制情绪才缓和一下语气；而是目光温和暖暖的看着他，尤如喜逢家事，兄弟共享般的热乎起来：“妹夫？无生和尚未说少夫人啥时候到家来……咱也好准备谁备不是？” “哼哼！那……你可得问那位少夫人去了？”大消停鼻眼挤出“哼哼！”一笑，他转过身蹶哒一下走去了。 阚大先生并未感脸上发讪，而是对着凑到跟前的两位邻人“嗬嗬”一乐说：“真是什么老丈人……就有什么姑爷？那个一犟到底的倔老爷子死去不久，这个大消停就把又倔又犟的禀性全接过来了……嗬嗬！” “大消停老实，耿直……嗬嗬！”两位邻人也随之笑笑。“大先生，早就听你讲过《太阳岛》那个地方，怎么？爱香她姊妹俩也去了。” 阚大先生听邻人这么问，手掐大消停甩给他的院门钥匙也未顾得回家，就把前几天县里派陈朗上《太阳岛》接少夫人郑司琪的事，告诉了两个邻人说：“陈朗带车到《太阳岛》那天早晨，正赶少夫人准备去机场到台湾看望病危的公爹，当时就未能接来。现在少夫人一回《太阳岛》就急着姑、嫂相见！这不？爱竹也跟着一块去认这门亲了。” “噢？”两个邻人听得没头没脑……却见阚大先生嘴巴甜甜的，倒是很有兴趣儿的问他说，“你说的这位少夫人——郑司琪，是《太阳岛》上的岛主吧？” “哪呀？是带患者从香港来《太阳岛》疗养的。她是神经系统患者心理分析师，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阚大先生于是就不厌其烦的说起找上门来的爱香生母；说起台湾退役将军的病危；说起香港一家企业的大老板金孝先；这才说到少夫人与他家的关系，“香港那位企业老板金孝先是爱香同父异母的哥哥；少夫人也正是她嫂子……”当两个邻人听明白了这些与他家的亲情关系后，他意犹未尽的从衣兜掏出 又接着说，“这不？少夫人去台湾看望公爹上飞机前，还托疗养院给送来 呢？说老父那边情况危急，暂时不能面见妹妹了。叫爱香在家等等她的消息……这不？现在她一回到《太阳岛》就把爱香接去，一定是台湾的老父——退役将军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没事儿了。” 两个邻人同阚大先生年令相仿。对他说的这些，既未尝识；也未羡慕，其中一个未等他说完，就默声无语回自家院里去了，剩下的这位见他话音刚落就赶紧说：“大先生？你打城里刚回来……一路上也累了，快回家歇歇吧。”说完就先走去了。 大多庄户人就这样，屯里谁家冷丁出了个新鲜事，尤其像阚大先生家突然出现的这个海外来的生母，也只是好奇，听完也就完了。谁还当一回事？各过个的日子……自家依旧。而阚大先生蓦然得来的这位丈母娘，却当做天上掉下来的个林妹妹？眼下不是红楼梦时代，当然，他也不是贾宝玉。一只煮熟了的鸭子，是决不会让它飞掉的。他回到家刚打开院门，稍稍犹豫了下，未往里进，转身来到后院大门口。想了想后，就冲着后院上屋房里连喊了两声：“大消停！大消停！”大消停默声无语从后院房窗口探出头来。 “来，来，过来……”阚大先生冲后院上屋窗口招了招手说，“发送老爷子那天，陈朗由城里回来时给我带了一瓶好酒，还未开封呢？今中午就启开……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中午我家现成的饭……”大消停仍未给他好脸子，“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你就快过来呀？”阚大先生说，“咱俩边喝边唠……啊？”他一仰头，见大消停倏地缩回头去，他站在后院院门口，中间隔着个院子，面对上屋敞开的窗口空洞洞的。他暗自骂了一句，“嘿！这火上房都不着急的大消停……还真他妈跟我叫上劲了？”就进了后院，直朝上屋走去。 由于爱竹她姊妹俩随无生和尚刚走不久，屋里很零乱。大消停正在屋地拾掇房间。搬走了桌，挪走了凳……阚大先生进来时，他连头也未抬，就到灶间摸起一把笤帚回屋扫起地来。阚大先生也未招呼一声，就自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了。 “我说你这个大消停啊……怎么？到现在还生姐夫的气呀！”阚大先生倒是先说了话。“咋回事，你总得跟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是盼望着我早点回来……不然你也不会在道上迎我的吧。” “我迎你……哼哼！还真会自作多情？”大消停随手把笤帚往旁边一丢说，“是我姐临走把你家的院门钥匙交给了我，让我给照顾一下……我那是出来送无生师付他们走时，冷丁见你回来了，这才赶紧上前还给你家的院门钥匙。哼！我才懒得管你家那些鸡呀，猪啊，狗什么的……谁又不是谁家的长工？” 阚大先生笑了。“是啊！平常我不在家，前院家里你没少照顾，特别是些出力活，差不多你全给包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又笑了声说，“嗬嗬！未想你小子还这么大的怨气？你可莫忘了，老爷子活着时，我们前、后院就像一家人；如今老爷子走了，干嘛只为一两句话就生分了呢？” “姐夫？不是我想生分……”大消停突然慢声拉语起来。他说，“刚才你在屯道上说的那话，也……也太叫人噎脖子了！谁听了还能受得了啊？”紧张气氛立即松弛下来。 “妹夫？少夫人想在《太阳岛》见你姐她们姊妹俩，只要捎个信儿来……我们去了不就是。无生和尚怎么还参和其中呢？他怎么也在《太阳岛》……” 阚大先生和顔悦色说。于是大消停就把无生和尚来时，他听到的那些囫囵半片的话说了。 “哎，对了——听无生师付说，是少夫人把他和跟他一起来给老爷子治丧的老道姑一块接到《太阳岛》去的。” “啊！”阚大先生不由冷丁一惊问，“什么？就是陈朗举报的假老道姑——那个骗子！她不是公安警车给带走了吗？” “听无生师付说，那天警车还未进到城里，老道姑身体不支又昏厥过去了，于是警车直接就把她送进县医院里。”大消停说，“听说公安查证她不是骗子，确实像无生和尚说的：是咱老爷子早年一位故人，后来出家了。在县医院仅住三天，便就近转到邻省的哈尔滨省医院……少夫人听说这老道姑是为她们寻找的小妹养父治丧时病倒的，就毅然接到《太阳岛》去疗治了。” “噢？少夫人到底是有知识，懂礼数，一个慈善的人啊！”阚大先生不禁感慨了一声。稍许就说，“莫非这老道姑，真的就是老爷子早年结识的一位故人……嘿嘿！一犟到底的一个倔老头儿，也真有他的？”显然这后一句有点不恭的戏谑味道。 “哎，姐夫？咱可莫瞎想……”大消停感觉有点不大是滋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说，“这是老爷子他们上一代人的事。一个早已出家的女老道，闻讯就能随无生和尚一块来为过世故人的亡灵作祈祷，也算老爷子生前有缘佛、道了。至于老爷子活着时怎与这老道姑相识的？或什么时候，什机缘相识……恐怕只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死去的老爷子自己；再一个就是无生和尚了。我们晚辈还瞎想那些干啥？” 阚大先生不觉难为情的笑笑。“我只这么一说……谁瞎想了？” 确实只是一说。这时候他哪有功夫去想上辈一个死了的老爷子什么风雅韵事呀？他的心思完全是在来到《太阳岛》的少夫人身上。 本来少夫人是为她当年丢在大陆这边的小妹与生母相认创造的条件。但又怕影响到香港那那边破案，暂时这边又不能公开暴露事实真相……这是乔先生电话里的秘密嘱咐。可是，大妈仅剩两个月的生命存活时间了。到现在她们母、女还未有相认呢？一旦大妈走了，永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不要遗恨终生吗？她正辗转反侧，左、右为难的时候，无生和尚说，“我有办法。”她这才决定先把爱竹接来《太阳岛》，在大妈生命有限的两个月时间里，让这位同父异母小妹陪在生母身边……慢慢再母、女相认。这样也避免事情来得太突兀，一时接受不了了。 半晌阚大先生似若有所想的自言自语了声，“干嘛这前、后院姊妹俩一块接去了啊？” 大消停未加思索的突然就说，“还不是为老爷子的事？” “老爷子埋地下都这么多日子了，还能有什么事呀？”阚大先生似乎没怎么在乎的说了这么一声。 “无生师付说的那些……我也未大明白。”大消停说，“姐夫？咱这十里八乡哪家发送个老人啥的？都请你到场，准明白……唉！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噢？”阚大先生听他这么说，就急忙问：“他都怎么说的？好好想想……” “无生师付好像是说……“ 大消停边慢慢想着边说，“是说……噢！他说老爷子虽然已经咽气儿了，但魂魄未散。灵堂之上是屯前水泊一只仙鹤尖嘴衔起一弯明月，照亮他亡灵……”他慢吞吞刚说到这儿，就被阚大先生的“嘿嘿！”一笑给打断了。 “嘿嘿！水泊——这都哪辈子事啊？还一弯明月……我跟你姐陪她生母打城里回来那会儿，天就阴晦了。哪来的什么明月呀？”平时大消停无论跟他说什么，未两句准就给打断。这已成习惯了。现在，他正这样说着时，一见大消停闷声不响回身到旁边凳上坐下去，却立即把他的话收住说。“哎，你接着说，接着说……”装出一付感兴趣样子。 “其实再也未啥了。”大消停慢声拉语，半天一句的说，“无生师付说，他给过世老爷子超度，头两遍经是安魂；等棺头念第三遍经时就送老爷子驾鹤西去……可是，头遍经刚过，姐夫你就从城里回来了，一到灵堂就扯去棺头那幅绢画，换块红布蒙上棺头，从此灵堂给颠覆了，亡灵不得安息，往后我家就不能得消停了。” “胡扯！老爷子的死本来是场喜葬；非得要按丧葬办？还亡灵不得安息……是他老和尚钻进坟墓里看到呀？”阚大先生动气的说，“哼！还不是那个被警车带走的老道姑现在没事了；他无生和尚也未受到什么牵连……闲的没事干，不整出点什么名堂来，恐怕谁不把他当和尚看呢？” “不是无生师付，是跟他一块来到我们后院那位老道姑看出来的。”大消停说，“无生师付说她得道高深，是从老爷子藏在箱底的一张《八卦图》上面看出来的。” “哈哈哈……”阚大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那天老木箱叫我翻个底朝上，也未见什么《八卦图》；再者说了——老道姑那时正昏迷未醒，即使有《八卦图》她又怎看得到……何况又事属子虚乌有呢？啊——哈哈哈！” 大消停迟了一下说：“姐夫？你说事属子虚鸟有，那咋……” 阚大先生冷丁止住笑声，往靠北墙那口老木箱一指说：“那天翻腾箱子里那些破滥你看到了——一只破毡袜；一双漏洞靰拉头儿；压碎了一个鸟笼；还有……这些，就是她说的《八卦图》吗？” 大消停突又想到无生和尚来时说过的一句话。“姐夫？无生师付来的时候还说——老爷子藏在箱底的那张《八卦图》。就是早年一面时光镜子，只要把今天老爷子死时棺前那幅绢画拿去，早年时光与今天时光两相映照，就会看到老爷亡灵被囚棺内的不安；就会看到我们家以后的不平静；就会……” “什么绢画？”阚大先生突然打断他的话问，“就是那天晚我在棺头前扯下来丢去的那玩艺？” “可不是嘛。姊妹俩一听就懵了！要不？她们咋一块儿随无生师付去了……”大消停说，“姐夫？那你说——既然《八卦图》事属子虚鸟有……那少夫人怎还请求老道士婆婆一定要给破解一下呢？” “怎么？是少夫人请求那老道姑……”阚大先生蓦然眼珠儿一转问，“是无生和尚说的？” 大消停回答：“不是他说的……我哪知道还有个少夫人呀？” 顿时阚大先生沉寞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里目光一亮抬起头来，“哦，我明白了……” “噢？”大消停冷丁注意的在看着他。平时凡事阚大先生都有他独到的看法，并且有的常常又让他说准了。所以十里八乡不少人跟他拉近乎，外面遇到什么事都来问问他；家里出现什么事也找他去给说合……当然大消停更是唯听是从了。现在听他说“明白了”，又像平时一样——凡事都听他的。于是自己就不再吱声了，默默的两眼对着他……在等他说。 其实阚大先生一开始他所关心的，完全是少夫人在《太阳岛》与爱香相见、相认、相亲……这时在他思想里，哪还有老道姑去到《太阳岛》疗养之事的空间啊！那只不过是少夫人一片善心罢了。就像游走乡间屯落那些打板抽贴的，看命算卦的，相面行医的……只要屯中哪家能供一吨饭或留住一宿，他就送你一卦或相一面做为回报。“哼！《八封图》……还不屯里常见过的那一套？”显然那老道姑是为回报少夫人这番盛情、善意才来这一出儿的。少夫人这时一定是想见当年被丢在这边的小妹心切，就委托无生和尚接去两姊妹…… 半晌，大消停见阚大先生未说话。他这才问：“姐夫，你说你明白了……明白啥了？倒是说呀？” 阚大先生却所问非所答的反问道：“你姐和他姨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消停见他心揣着的“明白”不愿告诉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就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哼！还不都那套迷信？”阚大先生抬起屁股就走了。 “迷信……你不经常干那种事吗？”大消停对着他走去的身影眨吧眨吧睛睛，“这么说那《八卦图》之说，不是老爷子亡灵不安，往后家里也不会不消停……嗬！”他也明白了——只有经常干过迷信那活儿的人，才知道那是迷信！阚大先生这时刚出房门还未走到院心，他站屋地冲着敞开的窗口不禁唤了一声，“姐夫？” 阚大先生一回头，站在屋地的大消停冲他笑了笑说：“姐夫？陈朗给你带回来的那瓶好酒……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的品尝吧！” 阚大先生吧哒吧哒嘴正欲回他一句，不觉唇边浮起一股酸汲汲异味儿。他未再说啥就走进前院家里去了…… 出家人不打狂语。无生和尚说的《八卦图》，就是那年冬夜场院屋里包裹刚降生婴儿——郝爱竹的襁褓，是婴儿母亲——周香竹小姐身上的兜肚。原先兜肚上的百荷、蜂蝶……已经摸糊不清，上面全被留下的陈年血迹、污垢占满了，一疙瘩一块儿……形成了人们不懂的一张图。但是，那上面却负载着死去的——当年小伙计郝成子的独特人生；负载着是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的种种个人运命。有已经死了的，有活着的，有快要离去的……然而谁也不知道，他自己还与这件早年保存下来的襁褓兜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当无生和尚带姊妹俩来到《太阳岛》第二天，早饭以后人们就齐聚在老道姑周香竹病房里。是少夫人司琪请求疗养院临时给安排的。房间挺大，很宽敞。自打司琪从医院把大妈接来的那天，田妈就陪她住在一起。现在她扶老周香竹靠床头半坐起来，爱竹偎靠她身边，爱香紧挨爱竹坐在了老周香竹身右侧；哑巴兄弟与田妈此时此刻心灵的激动？还是当年、当时她心跳声的回响？唉！她看看右边女儿爱竹两姊妹；又看看邻床坐着的田妈、哑巴兄弟；再看看凳上坐下的司琪和无生和尚……目光亲亲的，暖暖的。 司琪说：“大妈……您现在不宜多说话，就先请无生师付给讲讲吧？” 无生和尚知道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现在跟随方付官离境到了香港。那边此案未告破；这边还不能马上母、女相认，于是他看了看少夫人郑司琪，像是争询的说：“那……老衲就从那年冬天，周家大院小伙计夜半敲开庙门说起吧？”于是他就讲起——那年冬季，兵荒马乱，乡下一些有钱大户纷纷逃往长春……那年冬雪大，天嘎吧嘎吧的冷！《普陀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咣咣咣……”这样拚命的敲击了半天，小和尚无生出去打开庙门，一看是周家大院小伙计——郝成子。没两句话，小和尚就把郝成子打发走了。于是他就走向茫茫的寒冷风雪黑夜里…… 初升太阳悬上江岸树梢，阳光斜照房里，透过窗上玻璃，刚好爬到桌上立起的那幅绢画和绢画前面的襁褓兜肚。仿佛是遥远的两种时光闪烁，就像绢画与襁褓兜肚它们在交互辉映……无生和尚似乎把相距遥远两相时光的闪烁，真的当成了“八卦”在讲述……这时候，虽然母、女尚未相认，但在卦内天然母、女情深，《太阳岛》上老周香竹这间临时病房里已经亲暖融融了；然而卦外野鬼阴魂未散，却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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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四 章 93 脚踏悬崖不顾面前深渊 陈朗到香港一下飞机就像身陷迷魂阵，懵圈了。这倒不是由于香港是个国际大都会，眼花缭乱才让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懵怔怔等着姥姥和方爷爷的招呼。在他的想象里——香港，繁华的商贸、奇妙风情以及从未见过的异景、异人，资本家的乐园，一个自由的花花世界……当他来到香港，身临其境后跟他想象的香港一点都不一样。他到香港已经三天了，住在港口附近一幢大楼里。方爷爷说是舅舅企业分支出的一家远洋海运公司。这三天看到的，都是和内地一样的高楼大厦和他在深圳见过的那样的外国人——黑人、白人，各种肤色和长相的一些男男女女……他到达香港当日，走出机场上了前来接他们的车时，他还像家人似的兴高彩烈问了一句，“姥姥，我们是去舅舅家吧？”方正仁看了一眼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我们还是先到孝先企业分支出的远洋海运公司吧？住那边会安静一些……” “方爷爷？”他像家里个孩子什么事不懂问大人样的说，“舅舅不是在香港等我们，一块去台湾看望外公的吗？” 方正仁嗬嗬一乐，来接机驾车的阿梦立即便说，“总裁在香港找的那位德国大夫，一时脱不开身，去不了台湾喽！总裁打电话跟守在公爹身边的少夫人商量——决定给令尊大人转院接来香港治疗。这不？你们下飞机前，总裁刚刚登上飞台湾的航班……”方正仁朝驾座一努嘴，告诉他——这是跟随他舅舅身边的阿梦。特地留下来照顾他们的。 “现在，你舅府上只留个老仆人看门了。我们暂时还是到海运公司吧？在那吃、住都有人照顾，会方便一些……”方正仁说，“晚上我给你舅打个越洋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到香港了。我估摸最多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你舅跟你舅妈就会陪着你外公回到香港来的。” “方爷爷，这么说我跟姥姥就不用再去台湾了？” “那还去啥……” 就这样他们来到《华生》远洋海运公司这幢过了时的高层建筑，安排他们住下的。是十八层的高级客房。这是这家公司早年专为招待客人预备下的。单独的食堂、餐厅、游艺室……与公司相隔绝。客房装饰很特别，尤其每间客房都是早年装饰起的木制日式风格门面。有的门楣上装饰木制雨阘；有的门框两旁装饰着翠竹门廊；有的……，一间间客房就像盖在楼内的一座座房屋——房中房。乍一看，或许给人以家的感觉，陈朗怯生生感觉这是别人的家。当阿梦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的门旁，回头对陈朗示意说：“陈朗先生？您住这间……” “哦，”陈朗胆怯答应一声，却未敢往里进。而是畏惧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胳膊说，“姥姥住哪儿?”、 “噢，”阿梦一回身说，“就在您对面。你们祖、孙相邻……”说着就带他们走进房间去。 房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各方面条件都不比五星级宾馆差。一进房间，似乎陈朗的两眼就不够用了，看到什么都感新鲜。他扶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下后，自己还紧挨姥姥站立身边，两眼浏览起房间四壁，早年墙壁上的彩绘——色彩脱落，破损陈旧，甚至露出底色……已看不出原先绘制的些什么了。但上面却透着一种神秘、奇异风情。他这才第一次有了身在陌生境地，远离家乡的稍许孤独感觉。这时能安慰下心境的——只有等待舅舅、舅妈从台湾陪姥爷尽早回到香港来，那时他就可以跟姥姥住在舅舅府上去了。咋说那也是自家人呀？ 他的这些表现以及心理反映，方正仁都看在眼里。见他站立半晌紧挨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他这位姥姥在沙发上坐下来。方正仁不禁笑笑问他：“嗬嗬！头一次来香港吧？” “噢，到过一次深圳，本来想过这边看看的……”陈朗又恢复了平静。说，“后来就遇到那个冒充老道姑的骗子，当时见她可怜，就给她买了车票，又送她上火车。这香港……嘿嘿，就未来成。” “这回就好好看看吧？站在这十八层楼的大厅，就能看到半个香港……”方正仁安抚的说，“明天就叫阿梦带你四处逛逛，先玩两天……啊？嗬嗬！”说完就唤了声阿梦，尔后两人走出去了。直至晚餐也未见方正仁跟阿梦回来。 餐厅在这十八层一侧的头上。与他们所住客房中间隔着大厅，全是落地玻璃窗，路过时陈朗朝窗看了一眼，倏地就目光畏惧的收回，不敢往下再看了。不知怎么？他脑子里这时迸出北方乡间一句老话，说人死后的阴间有“十八层地狱！”。可这是人间的十八层高楼啊！怎感毛骨悚然，浑身颤栗，这么疹得慌呢？吃饭的时候，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问了声招呼他们那人：“嗯，怎就我们祖孙两人呀？” “方老付官跟阿梦到下边港口海轮上去了。”招呼他们那人说，“走时叫我来招呼你们祖、孙二位的……” 他们也未再说啥。吃过饭，窗外已华灯初上，香港的夜生活正是开始的时候。招呼他们那人问，“要不要下楼到港口玩一玩？”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一路累了，想回房里歇息……于是陈朗就扶她回房了。他陪姥姥默默坐了一会儿，就回到阿梦给他安排的房里……他房间什么样？都哪些设备？四壁彩绘是不是同姥姥房间一样？他连看也未看，开灯上床就躺下去了。连衣服也未脱，灯也未关……这一夜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脑子里只一个念想：等两、三天后，舅舅、舅妈陪老爷到了香港时，他就会以岳母郝爱香的名义接受一笔遗产。 第二天阿梦来说要带他出去玩时，他先看了看姥姥。姥姥说，“你头一次来香港，好玩的地方挺多……有阿梦领着你，姥姥我也就放心了！” 他毕竟是头一次来香港，自己又不知哪里好玩或不好玩的。只能随着阿梦带他到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了。好玩的地方挺多？可无论到了哪儿都拥满着旅游购物者，人头攒动……这也没啥特别的呀？他们来到一条繁华商业街，一幢幢高楼，一户户商家，门庭大敞，显露着里面富丽堂皇……不觉之间，由门庭内透出那种叫人痴迷欲醉的靡靡之音，飘洒在街道上，飘洒在行人脚下，他不禁抬头一看门脸匾额——《艳春楼》。噢？妓院……他诧异看了一眼身边阿梦，“这是想带我来逛窑子？”然而阿梦脚步未停直朝前沿街走去……他又回头朝走过来的楼上仰望一眼，《艳春楼》楼上窗口探出一个个油头粉面年青女子的脸蛋儿，还冲他们招了招手。这时，带着他的阿梦在前边出了街口，拐进这条街巷子里。巷子似乎很深、很狭窄，一条石铺的小路。他也未顾得多看，见前边阿梦突然站下来，他急忙追赶上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阿梦没理他。半晌，冷丁的一声，“对！就是这儿，一定是这儿……”便对着前边拐角的一幢拆除的两层老楼，还残留一个楼门未拆除，就像一个人砍掉半拉身子，上、下两层孤伶伶矗立那里。又旧又破的原来红色墙皮已经斑斑驳驳脱落掉了。他们走到残留下这小节楼时，见一层没有门窗，四壁出现大、小不等的豁口，里面地上横七竖八躺几个人，乱糟糟的像堆垃圾。他们走过时，一股臭轰轰异味儿直打鼻子。再往前就是拆除楼时留下来的——与之这节残破两层相连接的楼梯间。残桓断壁，未清理的瓦烁……不过上楼的这节楼梯还保留着。但楼梯间拆除了，楼梯成了个露天的。 不知道阿梦为了什么？未加犹豫的就上了楼梯；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乖乖随着上去……二楼房门未关，紧对楼梯。房间很大，空荡荡的。未一点生气。虽然屋里有张木床，却不像有人住。床上乱糟糟的破、旧被褥耷拉到地上，床头一个大纸箱，敞着口，看得出里面盛的都是些破衣滥袜什么的。阿梦一进屋就在床上、床下像是寻找什么？然后捂着鼻子又一件件翻腾开大纸箱那些破滥衣物来……大概未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吧？最后带他走出来了。沿着露天楼梯走下时，他见阿梦满脸沮丧的自语了声“莫非搞错了，不是住这儿……” “谁呀？”他脱口问了声。紧接就很后悔，跟人家又不熟，干嘛要问这儿？ 不料阿梦却回了声说，“小桃儿……” 他本想问，“小桃儿是谁呀？”又怕是人家隐私。他正欲问又止时，突然哗啦一声——楼梯缓台一只脏水桶覆盖的一打破碎的硬纸片被他碰掉了。他冷丁低头看去，见散落到露天楼梯上的碎纸壳中，有一张像是放大了的照片。他不禁哈腰拾起——原来是幅名星照。头戴女士时风帽，面罩青纱，恍恍惚惚一张女人的脸……不过照片被撕掉半截，只剩上半身了。再加日晒、雨淋，面纱罩着的眉眼已模糊不清了，只剩大略个轮廓……他立即紧走两步递给阿梦说，“你看——是她吗？” 其实到现在阿梦也不知道小桃儿什么模样儿？只听人说过她是她那个年代一等美人。再加他去广州听方正仁描述，他肯定这就是小桃儿。 “嗯，只剩上半截的全身照，也会感觉出身段、线条……以及面罩青纱之美。未想到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样有风彩？”阿梦似侥幸的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露天楼梯，路过一层的无门没窗那间破损垃圾屋时，突然他感觉像是里面有一束目光正盯着他们。他不禁扭脸看了一眼，“啊！”倏地收回目光不敢看了。原来是个脏兮兮的——又丑、又怪老女人，倚着屋门的断壁上，一双烂眼圈正对着他们直眨咕，一滴滴浓液往下滴落……恶心死了！ 龌龊！龌龊！他连头也未敢回，紧随阿梦身后……急忙上了巷道。阿梦告诉他，说在香港这儿一些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和疯子什么的……都是找这样地方过夜存宿的。遇见后赶紧躲开就是了！ “这还不就跟早年爷爷说过的“花子房”一样吗？听说旧中国在大陆的集镇上就有过……”他有些乏味了。在他眼睛里，香港不过也就如此。昨晚听方爷爷说，去了台湾的舅舅已经为姥爷办好各方面手绪，后天就跟舅妈接姥爷回到香港来了。这时他感到，与其这样跟着阿梦出去玩；还不如陪着姥姥说说话儿，等待一家人团聚。 他跟着阿梦回到《华生》公司，上了十八层楼后就不想再跟阿梦出去了。不过阿梦再也未来叫过他…… 这天早餐时，他见方爷爷闷声无语一句话也未说，餐后到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屋里拎他的小手提箱就与阿梦出去了。 他们下楼走去后，他偷着问姥姥说：“方爷跟阿梦……这是要去哪呀？” “带着昨天捡到的半截照片，又到你们昨日去过的那间老屋去了。”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说，“你方爷爷说，一定要在你舅和你舅妈把你外公接来香港前，找到小桃儿……” 又是小桃儿——露天楼梯缓台盖脏水桶的废纸片里的那张半截《明星照》。他这才诧异问：“姥姥？昨天我从地上拾起半截像片时，就听阿梦说是小桃儿。那，小桃儿是谁呀？” 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告诉他，说你方爷爷当年到香港来时，花了大价钱从窑子里带出来的一个妓女，是香港出名的东方美人。“唉！婊子，到啥时候也是个婊子呀？到头来……还不是把你方爷爷给坑了嘛！”接着她就像自己经历过的告诉陈朗——方正仁教给她的话。说那时她与你姥爷还未有完婚就逃离了大陆。你姥爷溃退台湾不久就接到命令——赶赴韩战战场。出发前就把他最信任的付官你这位方爷爷留下来，派他到香港府上与家父约定，三个月后韩战结束回到台湾时你姥爷就来香港与她完婚，还特地叫你方爷爷带给她一件他身穿的西服“马甲”。那可是你姥爷多年的积蓄都藏在“马甲”里的呀？“马甲”内有密码写的：外国银行、存箱……当晚你方爷爷就住在小桃儿那儿。“因为你方爷爷第一次送我来香港那时，就从妓院把小桃儿赎出来了，并买了房子……他戎马一生，也算在香港有了个家啊！第二天你方爷爷亲自把“马甲”交给我的时候，我并未在意“马甲”藏的什么积蓄？当时感动的我只把它当做你姥爷的一颗心、一份真情珍藏起来……”她说，“不久传来消息，说你姥爷在韩战战场上阵亡了！这，简直就晴天霹雳，我抱着“马甲”哭了三天三夜，感到再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就投海自杀未随，被一位德高望重老道长收为道徒。这次你方爷爷在大陆找到我后才知道，自打我失踪后，金府上、下所有人四处寻找，最后在海边见到这件‘马甲’，都以为我投海身亡了，金府老爷把‘马甲’当做我的遗物，就让你方爷爷带回台湾，随你姥爷遗骨埋在一起，说活着时未能完婚；死时就地下团圆吧！也真就鬼使神差，你方爷爷回到台湾后才知道，原来阴错阳差——你姥爷阵亡的消息是误传! 是在战场受了重伤。部队一撤回台湾你姥爷就坐上了轮椅……当时你方爷爷把“马甲”还回你姥爷时，你姥爷发现‘马甲’里没了秘写的那一大笔财宝的代码！又一看——根本就不是他带给我的那件。你方爷爷这才知道原来的那件“马甲”被调了包。” “啊！”听到这，陈朗不由一震惊。“那么后来呢？” “由于当时你姥爷听说我为他殉情而投海身亡……他悲痛欲绝，也就顾不得“马甲”被调包的事了。每天都到海边去寄托对我的哀思，后来就形成了《清明祭海》。五十余年了，年年如此。但是你方爷爷一直都保留着调过包的这件“马甲”。开始还以为是金府上某个佣人干的，他心里总像结起个大疙瘩。五十余年后，真正给“马甲”调包的他那个妓女小桃儿。听说我还活着，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四处张贴小广告，约定七月十五“哑巴墓”前相见——还回“马甲”。你方爷爷这才知道是小桃儿当年所为。“这个臭婊子！”你方爷爷简直就气炸了肺。拎起装有调过包的“马甲”皮箱就与你姥爷告辞，他想此番到大陆路过香港时要找到小桃儿……当即你姥爷就给香港的你舅打电话商定——等把小桃儿调包了的“马甲”拿回后，“马甲”上藏匿的大笔财款，留给当年丢弃大陆那边的小女。倘若现在那个女儿不在了，就留给她的后代或留给当年收养小女的那家好心人…… 一片谎话，都是方正教给她这样说的。真就像演戏，进入角色后假的也变做真的了。何况这本来就是方政仁个脚本。她在告诉陈朗这些，说到伤情处还不泛要悲切哽噎一声。 陈朗听的很激动。泪眼汪汪看着姥姥……再未敢插话。随着她上述告诉他的这些，他心潮上、下起伏。她说，“你方爷爷怕小桃约定的七月十五是农厉？那样时间太长了，担心到时候又要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在你舅和你舅妈陪你姥爷从台湾来香港之前这两天，能先找到小桃儿，把原来的‘马甲’换回来……这不？早餐后就拎起皮箱叫阿梦开车出去了。” “哦 ！”陈朗很感动的说，“方爷爷叫阿梦开车出去，原来还是……”他兴奋的心里边像开出了一朵花。方爷爷这可是成就他们得到‘马甲’上那大笔财款的啊？他陪姥姥吃午饭时，方爷爷未回来，“嗯，准是找到了小桃儿的住处。这对五十余年未见老情人，此番相见会怎样呢？”午饭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他想象，“都八十岁的人了，还会怎么样？说不定方爷爷会带着当年那东方美人，身带她调包‘马甲’到这儿来向姥姥陪礼道歉呢？”不知什么时候，他想象着，想象着……美滋滋睡了。 “这个臭婊子？现在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一声怒骂冷丁把他惊醒。 “五十余年过去了，当年的美人失去了风流……莫说后来的人不知道小桃儿是谁？就是同代一些人怕是也忘了小桃儿这个名字。” “噢？是方爷爷回来了……正在对门姥姥房间里。”他立即振作起精神，跳下床走向了对门姥姥的房间。他这才知道，方爷爷与阿梦开车出去非但未找到小桃儿，就连她住的破损老屋也和昨日一样——没人。倒是见到她小广告上约定的那座《哑巴墓》。他走进房间时，方爷爷正给姥姥看他拍照的一幅全景照片——海岸山坡，石牌林立，大片墓园，山上面全被荆棘、蒿草和矮颗树木覆盖着。方爷爷用手指点了点墓园外山上面一个角落影影绰绰像是树丛中歪歪斜斜一座石牌说：“就是这儿——她小广告说的《哑巴墓》。明天就是7月15号了……” “你不是说，死人的祭日都是指农厉说的吗？”姥姥说，“你咋糊涂了，明天可是阳厉的7月15号啊！” “今天哩哩拉拉的……就有人去祭墓的了。他们说香港回归，百年雪耻，再不能按照老黄厉去祭祀祖先了。实在按奈不住心里边的欣喜、兴奋，就提前按阳厉来告慰他们地下的百年亲人了。说不准那臭婊子约定的时间……就是指阳厉说的呢？”方爷爷说，“明天叫阿梦陪着你……他已知道了《哑巴墓》所在的位置了。” “让朗儿也一块去吧？总比外人在身边强！”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看了一眼陈朗说，“有朗儿陪身边，我这心里边也就踏实了。” 陈朗心里暖乎乎的。倒底是他丈母娘亲生母，“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当然不希望只跟着外人一同去的……”他有点感激涕零的味道，“姥姥？……” “那好吧！陈朗？明天就让阿梦开车送你陪姥姥去‘哑巴墓’……”方正仁随后把皮箱递给他说，“这个，明天你带着……她真的是良心发现，明天能顺顺利利把‘马甲’还给你姥姥则罢；倘若耍什么花招，你就打开皮箱，拿出当年她掉包放进去的同样一件’马甲’交给她，逼她把当年你姥姥那件‘马甲’拿出来！”说完又放了句狠话，“这个臭婊子……要再敢耍花招？就叫她用命去补偿！” 陈朗看方爷爷对这个小桃如此的愤恨，他心中有了数…… 第二天，晴朗的香港秋空，几朵白云轻漫在天上飘浮……大约八点钟左、右时间，阿梦开车来到郊外海边山坡这座公墓园。这时大海正在涨潮，潮头拍击海岸，“哗！哗……”一路上波涛奔涌化做了一阵阵叩门声，仿佛在冲着公墓园里招唤。树木、花丛环绕着一排排墓牌，沿着山坡一直向上沿到山顶。阳光照耀下，一声声击岸波涛，呼应山坡上虫鸣、鸟叫……偌大一座百年墓园，醒来了！ “嗬！好大的气势啊……”霎时陈朗感觉中，似乎方才置身在香港。他到香港的两天来，如果说他的心思还徜徉在他美丽的未来梦境中；那么现在他正真实的踏上美丽梦境边缘。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是激动还是忐忑，总之心里边“蹦蹦蹦……”跳个不停，像敲鼓。他下车后，急忙回身拎起小皮箱，又殷勤的扶那位姥姥下了车。阿梦从车后备箱拿出事先预备的鲜花，递到了黄阿娇怀里。 “陈朗，先扶你姥姥进去吧？”阿梦说，“等我把车停靠到前边的路旁那儿……就去赶上你们。” 陈朗亲暖的搀扶起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走进面向大海的公墓园正门。穿过头一排墓牌，正一步步向上爬去时……方正仁打个出租车赶到了。他把出租车打发走了后，嘱咐阿梦说：“今天小桃儿真的就出现《哑巴墓》前，如果顺顺当当把当年调包去的‘马甲’拿出来；就叫陈朗把皮箱里那件‘马甲’还给她。倘若不是她小广告上说的那样，就把她当成‘马甲’从后山小路给我托下来……哎，对了——昨天我们发现后山那条小路记住了未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快由后山小路脱身，我在山下车里等你。” “那么，他们俩呢?” “不管了……抛出去！” 方正仁嘱咐完，就上车，直朝前面开去……阿梦急忙走进墓园，追赶上他们。这时偌大个公墓园内，只稀稀拉拉散落几个男、女，只顾各自在墓前祭拜，告慰地下亲人……谁也未有理会在这偌大墓群里，正穿过一座座墓牌拐来拐去三人中还夹着一个老道姑。当到了公墓园尽头，再往上就是矮棵老树、蒺蔾和荒草时，陈朗说，“怎么还未到……这《哑巴墓》在哪儿啊？” “到了……”阿梦用手朝墓园外山旯旮一指说，“就在那边。”于是陈朗搀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跟随阿梦身后，小心异异躲过一簇簇荆棘，趟过蒿草……来到一块歪歪斜斜欲倒未倒写着《哑巴墓》的石牌旁；石牌后面本来是水泥造成的一盔坟墓，坟墓破裂的水泥缝隙长出浓密的长棵荒草，阳光下簇簇荒草倒伏在坟头、墓顶……像女人披散的一头长发。咦！小桃儿干嘛要约定在这样个地方呢？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一见这种荒芜景象，不由一种天然神秘的凄凉氛围笼罩上心头。她惊束而诧异叨咕了一声，“小广告约定的七月十五，也不知是不是今天……”陈朗侧头朝刚刚走过来的公墓那边望了一眼，公墓园里的祭墓人好像比他们过来时增多了，“姥姥？兴许那小桃儿还在路上……我们先等一等吧！”说着他就放下手拎的小皮箱，接过黄阿娇手捧的鲜花插上坟头，又回身扶她在一堆倒塌干草上坐下来，然后拎起小皮箱走去山坡高处一棵树旁，朝着山坡下面瞭望着……每到公墓门前停下的车他都不放过，看着下来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是在公墓那边站下还是直朝这边拐来？就在他这样期盼张望的时候，阿梦转绕到墓后去，本来他是想再看一眼墓后那条下山小路隐秘的路口，不料“咣啷！”地一声——他脚底被伴了一下，“噢？墓后荒草棵里好像埋的什么……”于是他蹲下去，拨拉开荒草——一把破铁铲、一个锈迹斑斑小铁锤、一把军用匕首。“嘿！”他不禁捡起匕首，拿在手上赏玩起来…… 这些东西，是小桃儿想撬开《哑巴墓》口要用的。这两天每天一件的从家里带来埋在草棵里的。这把匕首是当年那天晚，方正仁气急败坏甩向她面部上的一把利刃——是她从此被毁了容貌的——方正仁当年随身携带过的一把杀人武器。 陈朗啊！这个北方乡下傻小子，让人引上了悬崖边……还只顾一心想着登高望远，不顾眼前脚下的万丈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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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哑巴墓》里的秘密 小桃儿，这个曾短暂红极过的老妓女，如今只能靠着拾荒捡破烂维系她苟延残喘的生存了。如果说这个老妓女剩下的这点生命残余还有什么心事未了的话，那就是当年她从方正仁小皮箱调包下来的那件‘马甲’。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周香竹当时哭着、叫着说，“那‘马甲’是哑巴兄弟的命！”她就是因为小哑巴托付给她的那件‘马甲’没了投海身亡的。后来不久她就造了《哑巴墓》，像常人一样她守护着这座《哑巴墓》整整守护了五十余年……原以为她这余年残生再没什么心事了。可是，当年投海身亡的金府大少奶奶周香竹五十余年后，突然复活现身了，她这仅剩一线天的狭窄的心灵空间，一下扩大了。她想把当年方正仁窃取的‘马甲’还给大少奶奶而找不到，这又让她心事重重起来……不过，自她听说五十余年前投海身亡的大少奶奶现身《哑巴墓》前，在她微弱的心里面便点燃了一股热情——正是当年由方正仁小皮箱调包了他窃取的大少奶奶‘马甲’的那股热情。于是她挣扎着衰败身体四处打探、寻找……一个枯枝败叶丑陋老妓女打探当年金府大少奶奶？简直就是玷污！她得到的不是遭人白眼，就是朝她撇嘴、吐唾沫……最后她用自己的方式，四处张贴起小广告来。她想，一旦大少奶奶来见到小广告付约而来，她就敞开这《哑巴墓》口迎接她。 她知道，想撬开墓口是要有工具的。需什么工具？她并不知道。就把随便拾到的破铁铲、锈铁锤以及她早已忘在脑后的这把匕首，冷丁由床底找到，今天一大早到这儿来时，也把它带来了。小桃儿来到《哑巴墓》时，公墓园里还未来一个人。她把手拿的匕首往墓后草棵一丢，就赶紧躲在墓牌旁一簇荆棘后面蹲坑去了。便秘的痛苦她煎熬多少天了。这两天她一到这儿，头一件事就是排便……然而每一次都令她失望，排泄不出来。最后她蹲的时间长了，累了，不得不站起来走了。再继续忍受着便秘的煎熬……今天她蹲这儿的时间最长，为转移排泄不出来的痛苦，她在想象着与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见面的情景。 “为何约我到哑巴兄弟墓前见面呀？” “我是想跟你一起揭开《哑巴墓》的秘密。” “什么秘密？” “哑巴兄弟未埋在墓里。” “是座空墓！你怎么知道？” “当年，我从方先生皮箱里把哑巴托付给你的‘马甲’调包后，找你不见，后来听说你投海了；小哑巴也死了……我就把‘马甲’装进骨灰盒，找人造了这座《哑巴墓》——这是哑巴兄弟的衣冠冢！”说着她就到墓后草棵拿出来铁铲、铁锤和匕首，于是两个老女人就开始去撬墓口，墓口上的砖、石坚硬，把匕首砸进去，小桃儿使劲一别，“扑哧！”一声——下面肛门挤出个粪蛋儿来。紧接着同样一串儿粪蛋顺溜排泄而下……哈！舒服多了，她轻松的一仰头，见一个老道姑正打坐在《哑巴墓》前。“大少奶奶？今天真的来了……”她急忙站起身，一边提裤子；一边走出树丛后惊喜的唤了一声：“大少奶奶！” 这时山下那条通往公墓的海边大道上车多了；陆陆续续走进公墓园内的人也多了……公墓园外山上的这个荒芜角落上，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坐在《哑巴墓》前，心无旁鹜。她耳闻山下传来大海涨潮拍击堤岸的涛声中，夹杂着隐隐的欢笑声和走向山坡墓园的人语声……忽听背后一声呼唤，“大少奶奶！”。不知什么人在叫谁？声音不远，就像在她背后。她不禁一回头。见歪斜欲倒的石牌不远，一簇树丛后面走出一个老女人——头上乱糟糟像团麻，驼背弯腰、烂眼窟瞎、丑陋邋遢、脏兮兮的叫人恶心。她提上了裤子，托托落落一点点往《哑巴墓》前走来……“这什么人？要干什么……”黄阿娇正这样想着时，她又唤了声大少奶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大——少——奶奶！”眼看就来到了黄阿娇背后，黄阿娇急慌慌从地上爬起来，倒退了一步，“你，你……是在叫我吗？”声音惊恐、颤抖！ 她惊惧声音，惊动了山坡树旁正朝公墓那边张望的陈朗和蹲在墓后的阿梦。当他们朝《哑巴墓》前看去时，几乎同时诧异的“噢？”了一声。“怎么是她……”这不就是那天他们从拆迁所剩下的二楼下来时，所看到的——朝他们直眨咕烂眼圈儿的那个丑陋不堪老女人吗？ “怎么？”她眨咕了两下烂眼圈，“你不是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周香竹小姐吗？” “呃……”黄阿娇这才知道叫的大少奶奶是她。“你……你……你是谁？” “我是……我……嘿嘿！”这时也不知她这是激动的？还是自感丑陋难掩？吞吞吐吐半晌，最后声音哆哆嗦嗦的终于说，“我是……小桃儿呀？” “啊!” 站在山坡树旁的陈朗、蹲在墓后的阿梦和她对面黄阿娇，几乎同时大为震惊！“怎么可能……难道这就是当年香港的第一美人儿？” “不！”黄阿娇见她往她跟前凑来，急忙往后倒退。“不！不不……你不是。”这时她与陈朗和阿梦，似乎都想到了前日见到那半截《明星照》…… 小桃儿不再往她跟前凑了。站下来她紧眨咕了两下眼睛，污浊的黏液一滴一滴从烂眼圈滴落下来……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瞅着她，恶心的直想呕吐。她不敢再看她了，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 这时候陈朗正由不远的山坡下来；阿梦也由墓后绕过来……小桃一见是他们两个就笑了，笑得像哭一样的难看。“嘿嘿！我明白了。看我不像你们拿去的那半截照像上人是吧？那是三十年前挂在楼窗外的《明星照》。风吹、日晒、雨淋……三十年过去了，你们拿去的那半幅是我从人脚底下拾起来的，打算跟那打碎纸片送废品部换两个铜板呢？嘿嘿！未想两个年青人还相中了……” 噢，莫非她真就是当年那个小桃儿？黄阿娇抬了抬头，斜眼蔑视了她一下，又赶紧瞅着旁边，半晌诧异说，“我……是。” “这就对了嘛……唉！”小桃儿突然感叹了一声说，“论年令我还比你小几岁呢？可我现在每走一步……感到这身子骨上都直掉渣了！而你大少奶奶，还这么年青？真是修仙的啊！” “是啊！”黄阿娇不再看着她就说，“多鲜亮的明星，到了老的时候也会暗淡无光的呀？何况你从事的职业还是个……”说到这，她欲打住而并未能打住，自觉从口里流淌出很小很小的一声“婊子。” 小桃儿深感受到羞辱。她知道，当年大少奶奶温柔、文静，说话斯文从不伤人，现在怎会这么粗野呢？她未再说话，直劲眨咕着烂眼圈……审视半晌，突然说：“大少奶奶啊？你还记得吗——当年那天晚上，冷丁发现‘马甲’没了，你哭的可真是叫人可怜呀！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多么有情有意的人……” 什么当年的那天晚上啊？方正仁未跟黄阿娇说过。现在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说什么？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就似不耐烦的说：“我是付约来拿回‘马甲’的。不想在这样的野山荒冢跟你套近乎拉家长……” 小桃儿越发感到不大对劲了。她说：“大少奶奶啊？在我交给你那件‘马甲’之前，你是不是得对着《哑巴墓》先说点什么呀？” 呃？黄阿娇这才感觉到——当年那个大少奶奶周香竹，一定跟墓里这个哑巴有什么瓜葛？不然她不会相约《哑巴墓》前交还‘马甲’；现在也不会这样说……她不能再这样任凭这个丑陋老婊子继续纠缠下去了。于是她警觉的正眼对向她说，“五十多年前你把我的‘马甲’给调了包！看你今天这个样子……我也就不再跟你计效什么了。你把当年调包过去的我那件‘马甲’还给我；我把当年你偷梁换柱的那件 ‘马甲’还给你，不就完了嘛？干嘛还要对着一盔坟墓说什么……晦气！”说着就仰头大声唤了声陈朗。“朗儿？快过来……” “朗儿……”小桃儿一看，不远树下一个三十岁上、下年青人手提一只小皮箱从那边走过来；她一扭脸又见墓后草丛绕过坟墓也走过来那位站到了墓前…… “姥姥？”陈朗像个听话的孩子，手提小皮箱走向近前，唤了声就站立黄阿娇身边，像是等待姥姥下面的吩咐。 什么，姥姥？小桃儿烂乎乎两眼落到陈朗手提的小皮箱上……啊！这不正是方正仁随身携带的——当年的那只小皮箱吗？皮箱四角铁箍掉了两个，其中一个只剩半拉还留在一个箱角上……她太熟悉了。小皮箱怎在他手上？他们都什么关系？当年住在香港金府大少奶奶还未有完婚，出家做了五十余年的道士怎成了这年青人姥姥？这一连串问号由小桃儿心里生成，她疑惑的看了看陈朗；目光就移到黄阿娇身上。她两眼紧盯在黄阿娇脸上直劲的眨咕，虽然两只烂眼圈不停的淌出污浊的黏液，但从眼里迸射出的目光却是审视的！她从她头上审视般的看到她脚下，她目光再回到她脸上——眨咕眨咕……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阵发冷。她不禁震惊的嗷叫了一声，“你不是当年金府上大少奶奶，不是……不是！” 她的一声嗷叫，惊动了公墓里的祭祖人。 “喏？……是个出家人？” “哎？这不是春起报纸上说的——《哑巴墓》前出现的老道姑吗？” “啊！五十年前投海身亡的金府大少奶奶，《哑巴墓》前重现人间……怎么，今天又在《哑巴墓》出现了？” 人都受好奇心驱使。先祭祀完的人，就朝旁边相邻的祭墓人招呼一声，于是仨仨俩俩爬上山坡出了墓园，陆陆续续向山角落上隐避的《哑巴墓》这边走来…… 当小桃儿认出不是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而嗷叫了一声时，黄阿娇并未发慌，而是对陈朗说：“朗儿，快打开皮箱——把她当年偷换进的那件‘马甲’还给她！” 陈朗顺从的把手提小皮箱放到墓前草地上，看着黄阿娇犹豫了一下，“姥姥？……” “不要紧，先叫她看看我们的诚意……”黄阿娇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给了陈朗说，“把箱打开她就会知道——我们是不是应约来索回当年她给调包去的那件‘马甲’了。” 陈朗接过小钥匙在开皮箱……这时似乎谁都未注意到，原来距离《哑巴墓》不远山石树丛间闲散的三个人——两个中年，一个青年，衣着普通，与前来祭墓人没什么两样。或许他们是祭墓相遇，墓外閒聊；或许是听小桃儿刚才的一声嗷叫，出于好奇跑到《哑巴墓》近旁来看光景；或许……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三人凑到了《哑巴墓》前来，现在就像当事者一样围在她们身边。听她们说着；看她们做着……然而她们仿佛根本就未发觉有外人在场似的。 小桃儿对着放在草地上小皮箱两眼大睁，黏乎乎烂眼圈挣裂开了。当陈朗蹲下来，刚把小皮箱一打开，她顾不得两只烂眼圈儿淌出的脓液敷到脸上，滴落上嘴角……上去一把就伸手将小皮里面放的那件“马甲”抓过去，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情人双手捧着“马甲”，紧紧贴在怀里。最后吻了吻，还亲昵举向鼻端嗅了一下，“噢？一股霉味儿……”草地上的小皮箱还敞着，陈朗就站起来，在看他姥姥这时的反映。 “哼哼！“黄阿娇对着她冷笑了声说，“你的‘马甲’现在还给你了；我当年的那件在哪儿呢？”说着就吩咐陈朗，“朗儿，跟她去拿回我们的那件 ‘马甲’！” 陈朗急忙又蹲下合好小皮箱，提在手上重新站起来时，小桃儿把手捧的‘马甲’贴着肉皮塞进怀里。冷丁说：“这只小皮箱我认识，你不是金府当年的大少奶奶！不是……你们是方正仁什么人？” 这时来到身边的阿梦给陈朗递了个眼神儿，陈朗冲向去就说；“方爷爷是我姥爷当年的付官！是他老人家带姥姥来索回当年那件‘马甲’的。属于你的还给你了；我们的在哪？快带我去拿……” 小桃儿突然警觉的“啊！”了一声，侧脸瞅了陈朗一眼，又回过脸轻轻一声说，“这么说……方正仁来香港了？” 黄阿娇一撇嘴，不禁鼻翼冲她嗤声一笑，“你以为方先生到香港来……还能找你吗!小桃儿呀？时过境迁了，多美的鲜桃儿烂了时，总得有个味道吧？味道散发出去，兴许他看在当年同床共枕那点情分上，还会见你一面的。”她这挖苦的言辞里，显然是带着哄劝口吻。 “呸！干嘛我要他见一面？” 这时，小桃儿似乎一切全明白了——大少奶奶已经来不了了！“好可怜啊！”当年她把“马甲”从小皮箱偷换下来，就是想帮大少奶奶——还给她的。但已没了机会，大少奶奶投海身亡了。鬼使神差，五十余年后成为一个老道姑——她又重现人间时，恶魔也随之又跟来了。她们是方正仁的人……显然，方正仁早就发现当年那天晚他偷藏皮箱那件“马甲”，是让她给调了包的。可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人也老了，天也变了，他怎么还……啊！她心里冷丁一震颤，“不好！”她瞟了一眼黄阿娇身旁的陈朗和陈朗身后边的阿梦，“看来……他们拿不到‘马甲’是不会放过我的了！”她知道方正仁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一想到当年那天晚，又气又恼……少顷，她“哼！”地一声，“还惦记那件‘马甲’？” 不禁就背过身去，面对《哑巴墓》说，“叫他……做梦去吧？” “啊？她放赖……”陈朗跟黄阿娇一下都慌了神儿。“哎，你这个臭婊子？”黄阿娇终于丢掉面具，露出山谷海边黑店那个母老虎的本相，破口大骂了声说，“属于你的‘马甲’刚拿到手，提上裤子就不认帐了……” “姥姥，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陈朗气冲冲威吓说，“她以为这香港还像以前那样天、地不分，一片混沌呀？现在已经回归祖国大陆，一切清明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就是骨头渣子碾碎了，也要把属于我们的那件‘马甲’拿回来！” 他这一威胁倒提醒了小桃儿——对呀！七月一号那天，敲锣打鼓，群情激奋……她也跟着兴奋起来过的。不知为什么？她冷丁回身扑向黄阿娇，两手一下抓住了她衣襟，“大少奶奶在哪儿？大少奶奶在哪儿……你不是大少奶奶！”唾沫星子迸了黄阿娇一脸，两只烂眼圈一劲儿往外冒脓液……恶心死了！ “我就是大少奶奶！”黄阿娇一边往后挣脱，一边骂着，“你这个臭婊子！快松手？” “你不是大少奶奶！不是……你们都是方正仁的什么人？现在他在哪儿？方正仁在哪儿……”她咬牙切齿。两只滥眼圈儿里透出的目光，像喷射出的火焰一闪一闪……正痛心疾首的对着黄阿娇愤怒嘶喊：“方正仁在哪儿？大少奶奶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了！” 阳光照耀下，两个老女人吵着，骂着……撕打一起。这时，由公墓那边哩哩拉拉朝这边走来的人，先头的已经到了；后面的正仨仨俩俩陆续走过来……陈朗一急，再也顾不了许多，心里只有保护这位姥姥，拿到“马甲”！姥爷留给岳母的一大笔遗产可都在那“马甲”里隐秘着呢？于是他上去抓住小桃儿肩膀使劲往后一拽，把小桃儿甩了个趔趄，差点倒向哑巴坟头。晃晃悠悠……刚站稳就觉“啪！”地一声——挨了个耳光。她紧眨了两下烂眼圈定睛一看，面前是叫朗儿的那个年青人正怒目相对。陈朗威逼着问，“快把姥姥的‘马甲’还给我们！” 小桃儿冲着陈朗就声嘶力竭的大叫了一声，“方正仁在哪？有种就叫他站出来！”怒火中烧，这时小桃儿狠不得一口就把方正仁咬碎、撕烂…… 陈朗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正欲再给小桃儿一记耳光！他巴掌还未等伸出来，就被身后阿梦悄然阻止住了。他偷偷跟陈朗嘀咕了两句什么？然后从腰间摸出件什么东西塞进陈朗西服袖口里。好像悄悄说了声“后山”……就离开了。 这一切，都看在刚才闲散在离《哑巴墓》不远而现在来到墓前的——夹杂在几个围观人中间的那三人的眼里。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其中的年青人就尾随阿梦而去了，另两位中年人直接朝陈朗身后走来…… 对！这人多……把她带到后山再说？陈朗见阿梦绕向墓后，他压了一下火气对小桃儿说，“咱换个地方说好不好？” “换个地方？”小桃似乎一下全明白了。不禁气愤说，“你们想把我交给那个老狐狸是不是？他有种就到墓前来见我呀？有什么话对着这《哑巴墓》说……” “不是去见方爷爷。我们到山后那边……商量商量好不好？”陈朗说，“你想要什么条件？都可说出来嘛！”说着就上前扯起小桃儿胳膊欲走…… “不！没个商量……”小桃儿使劲一挣，脱开陈朗那只手说，“我哪也不去，就在《哑巴墓》这儿守着。” 陈朗顿时火起，急了眼。他又上去一把狠狠抓住小桃儿胳膊；欲朝墓后托去；另一手露出袖管藏的匕首，威嚇了一声说，“走！”他的话音刚一落，袖管藏匕首的那只手，突然被铁钳似的一只大手死死给掐住了。“警察！” 他冷丁震惊一下，匕首脱落在警察手上。等他回过神儿来一看，是后面围观几人中的这两位中年人亮明了身分，一个控制住陈朗；一个带着小桃儿走去《哑巴墓》后面问话。 现场所有人，大概谁也未注意到黄阿娇此时此刻情绪的复杂变化。这个假扮老道姑——当年金府大少奶奶周香竹的冒牌货，一心想从老妓女小桃儿手中索回当年被调包的那件‘马甲’，未想现在遇到了警察，她不知道这是倒霉呢？还是幸运？她就跟以前开黑店时一样，当罪恶行径将要暴露时，她矛盾心理反映出的情绪——是一脸的晦气总还充杂着希冀，常常在她希冀的侥幸运命上打滚儿。这不？凭着脸蛋儿某些相像，老道姑周香竹护照就成了她护身符，不仅成了陈朗的姥姥，由大陆来到香港，还把这傻小子玩得团团转……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警察出现，给这傻小子控制住了；又见另一位警察在《哑巴墓》后面与小桃儿在问些什么？她慌慌然的看到控制陈朗的警察把匕首举到眼前晃了晃，“知道吗？二战时期的日谍中，只有相当级别的才有资格佩带这种匕首！你怎么有这个？” “我没有，不是我的……”陈朗很发毛。一付依赖表情望着黄阿娇说，“姥姥？” 黄阿娇这边还未来得及反映，突然墓后树丛、蒿草一阵“哗啦！哗啦……”响声，紧接就见刚才那位年青警察，扯着阿梦双手烤的手烤由山后下山的小道上带回。这时，《哑巴墓》前的控制陈郎警察也给陈郎烤上了手烤，吆喝了一边呆立着的黄阿娇说，“走吧——道长？” “啊！”黄阿娇惶惶然立刻紧张起来。她嘴唇哆哆嗦嗦嗫嚅半晌说，“去……去哪儿……” “下山……”警察厉声命令说，“到警署去问话！” 原来还抱一丝侥倖心理的黄阿娇，感到她已不得故伎重演了。立时委靡下来……消消停停未再吱声。这时墓后与小桃儿问话的警察走过来，他像是这三位警察中的头儿，一到《哑巴墓》前他就从控制陈朗的警察手中接过匕首说：“把他们押下山后，先带上警车。等等这边把东西取出来……”于是黄阿娇在前，被烤的陈朗、阿梦紧跟身后，两位警察押着三人拐向公墓园朝山下走去了。 当围观的人陆陆续续随后散去时，留在墓前的这位警察叫住了其中两位围观者。“来，请帮帮忙——把墓口打开？” “啊！”留下来的两人不禁一惊，“扒坟呀？” “不！坟前留有活口……”小桃儿这时候抱着她预备的破铁锤、锈铁铲走过来说，“找到墓口，水泥层敲掉，把砖撬下来就行了……” 果然两位帮忙的人按她说的把外层水泥敲掉，找到墓口标迹，然后就用那把匕首、铁锤撬开砖块。墓口封门的砖有三、四层，很坚固。现在一块块、一层层都撬开、搬出——堆放在墓口两旁，帮忙两人扔下手中工具，神秘、好奇的对着打开的墓口，惊异地看着小桃儿已经泪眼摸糊了的一双烂眼圈儿爬向墓口上。由警察协助她伸进两手捧出个骨灰盒。骨灰盒是上等樟木做的，在地下墓里埋葬了五十多年还那么新鲜、打眼……小桃儿把骨灰盒递到警察手上后，她从地上爬起来，又把墓口撬下来的并堆在一旁的砖，一块一块去搬回墓口…… “哎！”正仔细观察骨灰盒的警察，不禁突然诧异的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把这墓口……再堵上了。” “还堵它干嘛？已经废了！” “不！”小桃儿依依不舍的说，“我要留着它，好给我自己用……” “呃，”这突然奇发的案件现场，还未等警察说话，刚才帮着拆卸墓口的围观那两人都笑了。听她这样说就都上前就你拿两块、我捧三块的……把拆卸下来的砖又搬回墓口，把敞开的《哑巴墓》口堵上了。 小桃儿这才回过身对警察说：“那件‘马甲’就在这骨灰盒里面……打开吧？” “你未看这骨灰盒密封着的吗？” 警察把手捧骨灰盒朝她递去，“来，你先拿着……” 小桃儿说：“本打算还回当年金府大少奶奶这件‘马甲’的，未想……唉！”她接过骨灰盒，长长叹了口气，对着面前警察紧眨了几下烂眼圈儿紧接着又说，“反正我没法见到大少奶奶了，现在这‘马甲‘交给你们……也算了却我死前的一份心事了！那，就请帮着把骨灰盒撬开吧？里面的‘马甲’你们带走；骨灰盒我要留下来，等我死时好用？” “不能在这打开。不能……”警察很谨慎的样子问道，“我问你——当年你准备把‘马甲’埋进坟墓里时，这骨灰盒内是不是做过真空防腐处理呀？”小桃瞅着警察问话，紧眨咕着两只烂眼圏儿，未回答。她似懵怔地问：“处理……什么？” 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忘了。警察说：，“要等回到警署，有专门人员来打开才行……你放心吧！等你死时会有骨灰盒的。”警察说完又向两位帮忙的围人道了声，“谢谢！”说完就领着与小佻儿慢慢走向墓园——朝山坡下走去了。 两位帮忙围观者看着他们走去的身影，又回头瞅了瞅《哑巴墓》……然后两双目光诧异、神秘的对望了一下：“这，到底咋回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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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哑巴墓》喷发地下火 公墓下面海边大道上，停靠的两部公安警车的警笛突然鸣叫起来，“嘀儿！嘀儿！嘀儿……”一声紧似一声，在公墓园后山树丛里回荡。背山树丛间下山去的弯弯曲曲小道上，手扶树干正喘息的方正仁，震惊的两手一哆嗦，身子前倾了一下，他要不是赶紧又扶住前面另一棵小树，差点儿跄了个“狗吃屎”！ 本来，昨下午阿梦带他找到《哑巴墓》后，又勘察了周围地形……事先就预计好了的。让阿梦带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陈朗，带上他的小皮箱到《哑巴墓》前去会小桃儿——兑换‘马甲’。等小桃儿手里调包去的‘马甲’拿到手后，就把她引到山后做掉！ 当今早阿梦开车拉着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陈朗上车走了后，他不放心。就在《华生》公司门前打了一台出租车，随后跟了过来。到达郊外公墓，他打发走出租车，一见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陈朗已经下车，正提着他那只小皮箱朝公墓正门走去……他赶紧走向阿梦说：“阿梦？一旦出什么意外——事情败露或遇危验，你不用管那傻小子和他的那个姥姥了？自己赶快从《哑巴墓》后隐避的下山小道脱身！我在下面接迎你……啊？去吧。”嘱咐完阿梦，他就上了车。阿梦回身从后面赶上与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陈朗进了公墓园正门。 方正仁驾起阿梦开来的车拐过山角不远有个小码头。码头无人、无船，简陋、荒略……多少年来不被人知的只有远海《紫荆岛》的船只才在这儿停靠。方正仁车拐过山角就没路了，茫茫大海紧连山脚……不过方正仁心里有数，昨日下午实地踏察后，他很清楚——只要抓住退潮时间，露出的海滩边缘上，山体滑坡堆落山脚下的碎石上面可以行人、跑车……现在正是徹潮时刻。于是他毫未犹豫的把车开下公路，沿着海滩边缘，在山体滑坡堆落山脚下的碎石上面向前颠簸着，颠簸着……虽说行进艰难，咋说也是个特殊身分的军人出身？他避开了正面公路；避开了众人眼睛。驾驶着小车很费力的终于到达上、下山的那条小道的山脚下。 “哈！……”下车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仰头朝山上面望去，丛生的一簇簇荆棘、周围的蒿草、大、小不一的树木……一条隐秘的上、下山小路。他不禁感慨地想——是啊！潜伏岩石缝隙的百年种子，也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而五十多年前埋下的这棵种子，破土成长起的是大树？是荆棘还是蒿草呢？虽说义父成为一具活僵尸，五十余年播下的一种子，借助阳光、雨露以及岩石带给的温度，已经生根、发芽、地下漫延了。尽管如今地上的《黄公馆》毁于一场大火；地下却深扎下百年根须，它的芽苞还在……然而一旦搬开岩石，五十多年前埋下的已生根发芽那棵种子就会被连根拔掉！如此这样一来，他虽然躲过了台湾《黄公馆》那场大火，义父的遗愿决不能毁灭于香港的这座《哑巴墓》前！如今香港回归大陆，已经不比五十年前了，就像山上这条隐秘小路，原本是些到公墓坟头上觅食的动物踏出来的，倘若被墓主发现了，不用说小路暴露、封死；就是再狡猾的孤狸也会被捕捉到的。噢！他猛然想到了陈朗那北方乡音？时不时的还夹杂几句地方俗语，再加那傻小子莾撞性格,让他担心起来。“即使黄阿娇让我给包装的如何完美，那傻小子一时不慎,说话漏了嘴……”他越想心里越担忧；越想越感到危急……于是他似不能自己的迈向上山小道，朝上爬去。’ 虽说海岸这座小山不高，但背坡不像面对大海的前坡墓园，墓与墓之间有巷道、有梯阶；而背坡则满山碎石，荆棘、树木、蒿草丛生。在这些的空隙间一条小道，曲哩拐弯……爬起来很费劲。方正仁毕竟已年岁大了，爬几步总要站下来喘口气，歇一歇。不知怎么？昨天实地踏察时这条小道没这么长，也未这么难爬呀？《哑巴墓》在山顶不引人注意的个角落上，他从背坡上来虽然无法看得到，但如果距离稍近些，说话的人语声总可以听到的吧？现在他感觉已经爬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耳边除了山对面传来大海的波涛声，未有《哑巴墓》的一点动静。莫非感觉这会儿失灵了？他拐过一簇荆棘丛；绕过一摊蒿草棵，在树空间小道上继续向上爬着，爬着……突然山顶传来一个老女人放泼似的拚命嘶叫；“你是方正仁什么人？他在哪儿！在哪儿……”像早就被敲碎了的一面破锣。再敲时声音艰难、沙哑、撕裂出来！ “呃！”方正仁陡然停住，“一定就是小桃儿？”听声音很难想象小桃儿现在的样子？声音充满着敌意、恼怒、愤恨似乎都到了极致！方正仁对他从前由妓院赎出的情人——现在的老妓女，不知这时他感到了愧疚呢？还是感到害怕？他冷丁有了想看看她，哪怕在《哑巴墓》后树丛里偷偷看一眼……突然一声大嚇：“站住！”不由他浑身一阵颤栗！好像声音就在近前。他一紧张就躲向树旁一簇蒿草中去，恍恍惚惚看到前面不远，一人被另一个年青壮汉按倒在一簇荆棘丛上。“警察！”掏出手烤给按倒的那人烤上就带前面山上去了。“啊！怎好像阿梦呢？”他感到了危机！未来得及多想，小心异异钻出蒿草丛，沿着下山小道轻脚慢步朝山下溜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他年岁大，腿脚不利索，常常脚底失控，每每迈出去的一步就像踏在了空气上面……好在弯弯曲曲小道是沿着树空向山下延伸去的，每当脚下踏空，身子前倾，树木就成了他的抓手。就这样他走几步，就手抓一树；再走几步，再抓一棵树……他回头朝山上面望了望，听不到动静了，才扶住一棵大树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 公墓前海边公路传来了警车的警笛一声呜叫，方正仁两手猛地一哆嗦，身子朝前倾了一下，要不让下面那棵小树挡住，差点就跄个“狗吃屎”。他知道响起警笛意味着什么？是到《哑巴墓》去的人全被带上警车给押走了！连阿梦也未能由后山小路逃掉。“这后山小路还能……” 接着警笛就一声不把一声的响着，在山后树丛间回荡着……他不能在小路上停留了。离开挡住他身体那棵小树，赶紧往下出蹓！这时也顾不得脚下的荆棘、枝条或蒿草了，急火火在下山的树空小道上拐着，弯着，几乎就是连滚带爬奔到山下。一见他停在山根底下的车不见了，“啊！莫非我被发现了？”他正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才可逃脱时，一部越野小车下了正面公路拐向海滩，沿着山脚下碎石紧颠簸着跑过来。“噢？这不是今早在《华生公司》门前打的那台出租车吗？”他刚诧异一想，还未来得及反映怎回事？一见司机很紧张的由驾驶座车窗探出头来，“快上车……阿梦他们被警车带走了！” “他认识阿梦……？”他稍一犹豫，司机就推开右车门。今早他打这台出租车到公墓来时，还真未注意司机什么样子？现在一见这位五十岁上、下中年司机一脸慌慌然紧张表情，于是他毫未犹豫的就钻进车门，坐上付驾驶座车就开了。司机踏了下油门，车身猛地颠簸一下，方正仁欲问什么？话未出口身子就腾空往上一窜——头撞在了车棚盖上。 “抓住扶手，把好了！”司机说了声，就加大了油门，颠簸着冲过了石坎、土坷，猛地拐过山角……上了海边公路。这时像是特地等在公路边一部小车，开始在前边启动了。“啊！这是我停山根底下那台车……怎么?”方正仁诧异的看着他的那部车在前面缓缓开去，又收回诧异目光看了看身边的司机，司机紧绷着个脸，不说话，驾车紧随前边那部车后，车速很快，飞也似的朝城区奔去……方正仁坐在付驾座上，一心要知道他停山脚下的车怎么突然出现海边公路上；想知道是什么人开着他的车跑在前边；想知道身边司机同阿梦什么关系；想知道当他手足无措危机时刻为何接应他；想知道……想知道的问题多了，就成了疑虑、担忧，但几次他想跟司机搭话儿都未机会。警笛“嘀！嘀！嘀……”不停的呜叫着，司机紧随前边不知什么人驾着的他那台车左拐右岔，他心里忐忑不安，“这一切……到底怎回事呀？”他正紧张的望着车前面，眼看就快进香港城区了，出乎意外的见前边引路的——原本属于他的那部车拐向偏道，他坐的这台出租车紧随其后，离市区远了，顿时警笛声没了，他认出来这正是往海港方向去的路。他这才稍许放下心来。“师付？您是接我回《华生》公司……”司机两眼紧盯着前面那台车说，“你还认不出前面那台车吗？紧跟着它就是了！” 车速飞快。方正仁仿佛有种——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战场溃败时的紧急感觉。“快！快！快……”心里边的紧急敲鼓声音。他庆幸阿梦有这位出租车司机的朋友，眼看前边不远就是港口了。不禁在心里默默悲叹了声，“唉！可惜再带不走阿梦了！”喏？他正这么想着时，见前面引领的那台车冷丁拐向了岔路——把《华生》公司绕过去了！“嗯？怎么……”他刚要说什么，还未等说完，车就到了前边的岔路口，再往前不远就是《华生公司》了。这时，他似乎看到公司门前好像围了不少警察……啊！冷丁的他失声大惊，司机紧打了几下方向盘把车就拐向岔路……他似松了口气，扭脸看看司机，司机依然绷着个脸，紧赶着前边那台车，躲过《华生公司》；绕过了海洋港口；越过一个渔家小码头；沿着渔码头一边的普通大道，来到香港平民居住的木屋区。前头引路的那台车停在木屋区一个巷口头上一座木屋门前，他坐的这台车到达时，才看到驾驶他停在山根底下那台车的——而又在头前引路来到这儿的人。原来是位上了年岁的古怪老头儿。头顶光秃，目光矍铄，花白胡茬……脸也是绷得紧紧的，倒显现出几分老而不衰的坚毅气质。那古怪老头见他和司机由车上一下来，一句话也未说，就径自在他们前头向木屋走去……当古怪老头拉开房门时，刹那一股焚香味儿从里面扑出来。他稍一打站，身后司机催促一声，“进去！”他未再犹豫的走进了房门。 进门就是小客厅，房里无人。小客厅正面墙上悬挂一位老女人的遗像，遗像下方桌上并例摆放两个骨灰盒，骨灰盒前摆着各种供品……噢？大概不久前还烛光高照，香烟缭绕的祭典过。 他虽然感到诧异，但并不像一路上那么紧张了。尽管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出租车司机和古怪老头是什么人……心里还很没底。眼前见如此情景，却叫他心里宽慰了许多。进房后他轻松的想先拜祭一下亡人遗像，他想这样——既是讨好一下主人；也是对亡人的尊重……于是他绕过客厅内摆放的桌几、沙发……直接走向正面墙前，准备行三鞠躬行此大礼。一鞠躬，冲着遗像刚一躬身低头，却未料见遗像下并排摆到桌上两个骨灰盒其中的一个名字——阿飙。 “啊！”不觉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尤如潜藏身上的一颗炸弹就要爆响一样的感到了危机。等他回过神来，回身去看古怪老头时，古怪老头怒目相对他已经半天了。“方先生，想知道我是谁……对吧？”古怪老头说，“邻人们都叫我郑酒公。五十多年前，独身闯向公海，带回被海盗船挷架了的我兄弟；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到台湾闯上鹰嘴岛诡秘山坳，找到我兄弟阿飙的遗骨，带回他的骨灰……就等方先生为我养母和失踪五十余年的这位兄弟前来送葬了！” “啊！您是……”方正仁震惊而畏惧的说，“您是当年香港有名的神探——郑震刚！” “图有虚名……当年就离开警署，回家照顾哭瞎双眼的养母去了。”郑酒公话音刚落，就从内室走出两个警察。一个是五十多岁的香港老警察；另一位是大陆来的年青女警察。 “方正仁，你被逮扑了！”香港老警察给他看下逮扑证，叫他签字。 “呃，不！我是台湾……”方正仁正欲说什么，一抬头见女警察是大陆公安的一身着装。他神经猛地一蹦，“啊！”认出来了。“这不正是他刚到北方那座古城时，所遇到的那个小道姑吗？”他再没话说了。未曾想，他这个老牌的诡秘特工，刚操旧业来到大陆就被国安方面给盯上了！” “师付，这母、子俩的骨灰还是先莫急着安葬的吧？”驾车拉方正仁到这来的那中年人说。 “尸骨做了‘DNA ’，已证明就是当年失踪的我的兄弟——阿飙！”郑酒公说，“母、子俩还是早点入土为安吧。” “这样个世纪大案，是要请当年的神探帮忙的。师付？这母、子骨灰盒您就先留家里几天吧？”那中年人说，“香港警署这边，马上就要同台湾警方沟通，很快……”说完就把方正仁押上车，带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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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百年回归告破世纪大案 香港回归后的警署，焕然一新。门前庄严竖立着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区的区旗，当小桃儿捧着《哑巴墓》内埋葬五十余年的骨灰盒，被领进警署的时候，所见门前站岗的，进、出警署大门的，走廊里来、回走动的……未一个弯勾大鼻子、黄眼珠儿、黄头发的英国人，全部是穿着香港警服，操着香港粤语的中国人。有男有女……如果说什么异类？那恐怕就属她了。弓腰驼背，瘦骨嶙峋，脸留毁容刀痕，两只滥眼圈儿一眨咕一眨咕……但她已忘记自己有什么异样。她穿过走廊，越过忙碌的男、女警员，手捧骨灰盒跟随在墓地的两位便衣警察进了一间偌大办公室。 这是香港回归后，崭新的警署第一次运转，就告破了历史与现实的一大併案。五层大楼，上、下连动，就连远远望着警署大楼的窗口，也会看到一个个窗口内那样的忙碌……提审室里，方政仁一句话也未说，暂被送监狱羁押；被关在一间屋里等待提审的阿梦、陈朗、黄阿娇都惶惶不安，想着各自的心思。这时唯有陈朗还以为原先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为啥被香港警察抓到这儿来了呢？他慌慌然看着黄阿娇，依赖似的叫了一声姥姥。黄阿娇早没了主张，就问了声阿梦，“哎，你说方先生能知道我们被带到这儿来吗？”看守他们的警察突然一声，“不要说话！”就把阿梦带去提审了…… 楼下走廊另一端办公室，小桃儿把手捧的骨灰盒放到一张桌上后，警察不仅招呼她坐下；还给她倒了一杯水端到面前……她惊慌之中感到很欣慰，很温暖。 少顷，密封的骨灰盒被技术处专业警员取走——启封去了。办公室留下小桃儿，墓地上的那位便衣警察在给她做笔录。这时，小桃儿把五十余年方正仁一直放在皮箱里那件‘马甲’，从怀里掏出放到桌上…… 警察问：“当年你就是用这件‘马甲’，把方正仁藏在皮箱的——大少奶奶那件给偷偷换下来的？” 小桃儿答：“是的。” “方正仁当时一点也没发现‘马甲’给调了包？”警察说：“莫非两件‘马甲’一模一样……会那么巧？” 小桃儿沉思半晌，感叹了一声说：“唉！这件，是我接待的一个客人临去时丢下的。他是一位南洋过客，很年青，跟我接过的所有客人都不一样。从他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真意……感受到了爱的温暖。我把他丢下的这件‘马甲’珍藏起来，怀着一个小妓女的天真梦想，企盼有一天他能来把我赎出去……然而他一去再也未回来过！当方正仁把我从妓院赎出来时候，距离跟他在一起那天晚已有好多年了。物是人非，这件‘马甲’就成了我的一份安慰啊！”说到这，她眨咕了两下滥眼圈儿，泪光在眼窝儿里直闪烁。 警察说：“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啊？”于是她稳了稳神儿，就把当年那天晚，她调包‘马甲’的经过告诉给警察。 那天夜里，方正仁把金府大少奶奶周香竹带到她跟他住的海边别墅。她见大少奶奶慌里慌张手挎一只提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进门后她问了一句什么？没人回答。方正仁就把大少奶奶领进楼下一头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方正仁在香港的台湾朋友们来看他常常留宿时住的。当时她正愣怔站在楼梯口，见方正仁把大少奶奶带进房里，像是安抚口吻说了几句什么就出来了。也未理会她，就在客厅角落架上打开他随身携带的皮箱，往里面放了件什么东西又将皮箱锁上了。这才回身看见她。“哎，你快过去陪陪大少奶奶。莫让她出去，外面黑灯瞎火的……出去很危险！”他几乎是命令的，冲她说完就又出去了。 方正仁刚出去没多大会儿，突然大少奶奶从房里传出一声惊叫：“啊！‘马甲’没了？哑巴兄弟托咐给我的‘马甲’没了！……”她闻声后急忙忙进了一头儿的那个房间。一看——大少奶奶进来时手拎提蓝里的碗、筷……还有半拉馒头撒了一地。大少奶奶手捧个空提蓝哭着，叫着……冲她口喊要见方正仁！说她放进提蓝里的‘马甲’让方先生拿去了。 “什么‘马甲’……？”她感到很可笑。没怎么理会就从屋里出来了。“亏她还是个大少奶奶！方正仁怎会偷拿一件‘马甲’呢？笑话儿……”但她却看到刚才方正仁确实打开皮箱放进什么东西的。于是就把她身藏的偷配的方正仁皮箱钥匙找出来，走到客厅角落架上把皮箱打开一看——还真是一件‘马甲’。跟她珍藏的那件一模一样，同一个品牌；同一个厂家；同一时期南洋产品，新、旧也都差不多……她把皮箱重新锁好，又回到别墅一头的那个房间，去安慰大少奶奶，说方正仁出去了，等一会儿他回来时，问问他……莫焦急！她并未告诉大少奶奶，说她看方正仁刚才放进他皮箱里的“马甲”。 “方正仁他……出去了？他出去了！”大少奶奶一听，不禁大惊，立即恐慌起来，“完了！完了！这‘马甲’再也回不来了！辜负了哑巴兄弟对我的信任；辜负了他对我的托付；辜负了……那可是哑巴兄弟的一条命啊！” 顿时放声痛哭起来，就像失去了亲人，哭的撕心裂腹，无着无落；像被丢进大漠里的一个孤伶伶的孩子，无依无靠，哭的绝望……夜深了。黑洞洞夜空里，大海的涛声吞併了别墅传出的“嘤嘤嘤……”哭叫声。小桃儿不知如何是好？她打开房门就是惊心动魄的涛声，黑洞洞夜空叫人惊恐、骇怕；她关上房门是悲怜的绝望哭声，让人撕心烈腹、怜悯同情。小桃儿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看不得别人的痛苦。她不知道方正仁干嘛拿她提蓝里‘马甲’偷藏他的皮箱里……可就因为这，才害得体面的金府上大少奶奶如此这样？她感到内疚于心，于是就毅然跑上楼去，到卧室把她珍藏床底下的这件‘马甲’拿出来，就这样她把方正仁偷藏皮箱的那件给调了包。当她把方正仁偷藏皮箱里的大少奶奶提蓝那件‘马甲’换下后，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大少奶奶的哭叫声停了。等她拿着‘马甲’到房间去还给大少奶奶的时候，房里空空，已经没人了。只有大少奶奶空着的提蓝躺在地上……她慌张张一见后窗是开着的，就急走向后窗口，正欲呼喊大少奶奶，黑洞洞夜空倏地一束灯光闪了一下，紧接就嘎然一声——是一部小车停到了别墅正面。“噢，是方正仁回来了？……”她顺手把准备还给大少奶奶的‘马甲’塞进床上的被褥底下，就急忙走出去，迎向前厅…… 由外面走进来的是两个人。方正仁身后还跟随一个彪形大汉。他们一进门，她就告诉方正仁说，“大少奶奶没了！”那彪形大汉一听，惊讶的“啊！”了一声，就跟着方正仁走向一头的那间屋子……进屋看了一眼马上就出来了。只见方正仁急火火到客厅角落架上，打开皮箱一看‘马甲’还在里面，就把皮箱重新锁好从架上摘拎下来，怒气冲冲走向她，她从未见过方正仁发怒的样子，像要把她咬碎的一头凶兽那样吓人！她刚一发怔，就觉脸上横、竖被刀刃划了两下。 “你这个臭婊子？连个大活人你都看不住！好在她不知道东西藏在皮箱里，不然豁出命她也会带走的。”方正仁破口大骂她道，“要是皮箱里里那件东西没了，今天我非宰了你不可！” 彪形大汉焦急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皮箱催促说；“她准是往市区方向跑的……快开车去追吧！”她手捂着个脸，只听“咣啷！”的一声——方正仁丢下她，就像丢下带血的那把匕首一样，随便一扔就走了，再也未有回来过。 那天夜里，方正仁与彪形大汉从别墅里走出去后，小桃儿这才感觉脸上血肉摸糊，疼痛难忍，两眼睁不开，于是她就两手捂着脸，跑到楼上卧室去……最后她用纱布把脸全包扎起来了。她未看过医生，未再出过屋门，脸上稍稍感觉到不再那么疼痛时，拿掉脸上缠裹的纱布对着镜子一照……哎呀！简直就是面对个妖怪，吓死人了。如果说人见人害怕，可以躲开；而这丑陋面容就长在自己脸上，无法躲得开。她不敢照镜子；不敢再看到自己；不敢……当然也就不再需要化妆了。从此出门就要罩上面纱——时尚的衣着，美丽的身段线条，丰乳肥臀……走起路来一扭哒一扭哒的。依然不失香港第一美女的风姿。她说，“我就这样：戴着面纱找到金府老女仆田妈家，打探大少奶奶去向，想把‘马甲’还给她；后来我又戴着面纱偷偷顾人造了《哑巴墓》，埋葬了属于哑巴兄弟生命的那件‘马甲’；再后来为了生存我回原先的妓院，不收留我。我就成了戴面纱的一只野鸡……等我摘掉面纱的时候，已是丑陋不堪，人见人躲，身后被人直吐唾沫的一个老妓女。我只能跟些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或无家可归的精神病患者撕混在一起……唉！”说到这她不禁长叹了一声，像是包含了无尽的人生痛苦。 她在这样说着时，警察一直都在默默听着，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心里难受，一时间忘记了笔录。“噢，对了！刚才你说的——当年那天夜里，方正仁拿走大少奶奶‘马甲’藏进他皮箱后出去了，等再次回来时带来的那位彪形大汉……他叫什么名字啊？” “嗯……”小桃儿沉吟了一声，想了想说，“哦，他们走出房门我听方正仁叫了声……好像是‘阿飙？’不知是不是叫那个彪形大汉。” 是的，一定是的！警察兴奋的把她说的……笔录下来。显然五十年前，阿飙突然失踪在当时的皇家警署就留有案底。并且现在郑酒公到台湾找到阿飙尸骨，以及又带回骨灰……这些都是跟现在的警署通报过的。何况当今警署留用的五十上、下的警察，都习惯称早在五十年前退出警界的——当年那位神探郑酒公为师付呢？ “好了，谢谢你……今天问了这么多。”警察记完笔录，就让小桃儿去休息了。他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厅。凡参予本案的香港警察和大陆过来的国安人员全都在坐。；有身着大陆警服的乔先生，以及我们前面不止一次见过的那位大陆女警察……这时，被拿去的密封着的骨灰盒启开了。里面放置的‘马甲’，在地下埋葬了五十多年完好无损。一位开启骨灰盒的专业技术警员手托‘马甲’一走进来，就激动地说：“一件‘马甲’，石破天惊！六十年前一桩要案，六十年后在这儿全部告破了……”紧接另一位负责本案警官站起来，接过‘马甲’向众宣布：“已经确认，‘马甲’内藏有二战期间给国民政府的一封秘写的——绝密急函。此函件还未来得及送往内地，香港就轮陷日人手中……从此这密函就滞留香港，直至今天。此函件是密写的，经技术处理，现在字迹清晰，密函内容是这样的： （念）吾夫妇跟随黄老先生在南洋华商中，募集到捐款足以装备一个师的兵力投入抗战。其中一半募捐由吾夫妇先期带回香港存入大英银行；剩下的一半就由黄老先生携带身上，等到港后再一併向西方购实军火。就在黄老先生乘船快要到达香港时，被日本军部派遣的高级间谍杀害了，劫去黄老先生携带的全部募捐后就潜入内地……此间谍叫藤泽，是黄老先生在日本时认识的，后来又跟我们一同到了南洋。此人潜入内地目的，很有可能要冒充黄老先生打入国民政府或军队……请速查。 丙仁夫妇急告！急告！ 一九四零年三月七日 方正仁、阿梦、黄阿娇和陈朗在香港监狱单独羁押。经过了分别预审，三天后黄阿娇和陈朗被大陆两名警察（一男一女）押上了 飞机，带回大陆去了。乔先生把历史上这一“马甲”事件，以及抓获了当今相关的两个人一併上报给国安部。于是“马甲”一案，就上升到公安部和国安部直接抓的一桩世纪的重大要案。因为这是关乎着国家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国家安全。竟管历史已经过去……可今天还在重演着历史罪恶！ 国安部责成特区警署，立即向台湾警方通报。说明此案深重，要求台方来人协商，与香港警署、大陆国安……三方进一步查此这一世纪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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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五 章 97 心 灵 风 暴 北中国广袤农村，一入秋就进入农闲时节。屯里一些年青人每到这个时节，就仁一串儿俩一伙的结伴去城里找活儿干。有的到工地打短工.、有的为人拉车送货或做些小买卖……屯里只留下些半大老头儿、老太太常常聚在一起閒聊。话题无非是说东家道西家……最近这些日子里，不用说《月亮窝铺》就是附近南、北二屯的人拉起话儿来，焦点都是围绕着阚大先生……似乎离开他就没话儿可说了。然而自打陈朗陪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台湾那位方先生上了飞机，一种抑止不住兴奋期待的热情，就由阚大先生心中升腾起来。回到《月亮窝铺》后，又见爱香姊妹俩被少夫人来车接去《太阳岛》……他自感满身都闪烁着光辉。乍由城里回来的那几天，有事没事他总是在村里晃来晃去……照耀每个庄户人家。一天，他从邻家大叔家门前路过时，老远屋窗玻璃就倏地一闪，刚好邻家大叔正跟屯里两个同辈老哥们屋里閒聊，“怎么？是天打闪……”他们索性朝窗外张望一眼，“噢，是阚大先生？”邻家大叔似很看不惯的说了句，“看把他洋性的……” “能不洋性吗？人家有个升官的姑爷不说，就说他多半辈子还干捡个海外的岳父、岳母……那可是一大笔遗产呀？”两位老哥们附和说，“我们这些普通庄稼人那有这样的好命啊！” “嗨！你们是不知道呀？” 邻家大叔突然小声神神秘秘说，“给郝老爷子办丧那天，听无生和尚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倔老头当年收养下跑到海外去的父、母扔在这边那个婴儿是爱竹，不是爱香…” “老哥，这还看不出来吗？就打是爱竹……她生父留下一笔遗产藏匿香港，香港那是什么地方呀？凭他大消停——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有遗产也拿不回来。还不得靠前院的阚大先生一家呀？” “那还用说，陈朗跟他岳父年青时候一样精明——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不是阚大先生这个女婿陪着一块去的呀？多大的遗产……怕是爱竹她们家连个毛也得不到！”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庄户人老哥们凭着各自的想象，把香港这个地方说得天花乱坠，神秘而谲秒。陈朗走南闯北，人又精明，何况又是岳父阚大先生驯养出的一匹好马，到了那儿绝不会失蹄的。 虽说阚大先生的年岁不算老，辈份也不算大，但在屯里的地位却像是很高。不然逢人见面怎么老远就向他打招呼呢？以示尊敬，这是庄稼人之间礼数。 开始时，逢人碰面都会心里关挂说：“大先生？陈朗陪他姥姥早到香港了吧？你都从城里回来好几天了……” “四天……嗬嗬！”就是平时阚大先不愿答理的人，这时他也会耐心的乐嗬嗬说，“他舅丈在香港等他们……这会怕是早到台湾了。” 后来，逢人碰面打招呼时，以示惦记的问：“大先生，陈朗有信儿来了吗？” “哪能那么快……嗬嗬！”他会勉强笑笑说，“台湾跟大陆隔绝了那么多年，这才刚刚开禁两岸沟通往来呀？”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焦急，甚至还有些纳闷儿。上飞机前曾嘱咐过的——至少也要打封电报来报个平安的。他掐指算了下时间，陈朗陪姥姥上飞机都走了十八天了……别人再问来，我这话也不好说呀？他不再像乍回屯里那几天了，满屯里他的风头。怕人那种关心、惦记，无论是虚心还是假意……他不好回答。于是便常常躲在自己的梦里，期待的等一天，盼一天……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一天傍晚，邻家大叔去找大消停，刚好遇他由前院的院门里出来。“大先生……你这几天在家呀？”邻家大叔招呼了声，就在他家院门前以示礼貌站下来。 庄户人心眼实。说话往往不看对方情绪反映，心里想啥就说啥。以示不外，像很贴己的说，“我说大先生啊……不会是台湾那边你的那个老丈爷死了吧？不然咋……” “大叔……”阚大先生心不在焉的听过邻家大叔说完，不禁冷丁想起来少夫人已经回到《太阳岛》来。这些日子他一心扑到他企盼的——陈朗去台湾接受捡来这位岳父那笔遗产的信息，却把爱香姊妹俩被少夫人接去《太阳岛》的事给忘了。对呀——难怪陈朗未给我发来信息，他舅妈回到《太阳岛》上来，还用得着再给我打什么电报嘛？顿然他心里敞开了一片晴空，“大叔？看你这话说的！在台湾的老人家的病早都好了……不然他儿媳能又回到《太阳岛》来吗？还把爱香接去相认……爱竹也跟着一块去了。”显然他对邻家大叔有点嗔怪的意味儿。 “噢，对呀！”邻家大叔对他刚才那句话有点后悔说，“你看我把这一节……怎么给忘了呢？”说完转身欲走。突然“嘀！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呜，回头一看——是长锁为给乡下小卖店到城里拉货的农用车回来了。 “咋？今儿这么早……”邻家大叔看了看阚大先生，“长锁拉回来的货……这么快就给小卖店都送完了？” 阚大先生眼望着正往这边开过来的农用车，看见去城里拉回的货物还都在后边车箱里，他瞅了眼邻家大叔，嘴里冷丁冒出一句来，“噢，准是陈朗有信儿了！”说完就迎上屯道等车。 农用车到了门前道边稍稍停了停，并未熄火。长锁由车窗伸出脑袋唤了声叔说，“叔？你告诉一声后院姨夫——姨那边给秀敏姐来电话叫姨夫明天到《太阳岛》去一趟。我就不下去了……”说完就缩回头去，欲关窗开车时，阚大先生急忙走向车窗前把他叫住了。 “长锁？看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儿……”阚大先生嗔怪一声问，“你姨叫大消停到《太阳岛》去干什么呀？” “那，我哪知道？”长锁又把车窗大开了开，探出上半个身子说，“哎，叔？听我姐那意思，我姨在那边电话里好像是说——去到《太阳岛》养病那个老道姑，是后院我姨的生母呢？这会儿八成是母、女相认了……这才叫姨夫去的。” 阚大先生冷丁一怔问：“这是你姐说的？” “不！”长锁说，“看我姐接电话那意思……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这孩子?”阚大先生身旁的邻家大叔突然插话说，“那……你咋不问问你秀敏姐呢！” 车窗内长锁刚欲回答邻家大叔话，还未等说阚大先生就急着问：“哎，长锁？我叫你到政协去找贾助理（即：车站旅店老板城里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问一下陈朗那边消息……你去了吗？” “去了。什么真助理、假助理都没见到！哎，叔？”长锁像是冷丁想起来说，“我从政协出来时，好像听人神神秘秘议论说，我姐夫陈朗陪去的那位姥姥——是个假的呢？” 阚大先生立时震怒，就冲着车窗内他侄儿大喝了一声：“你他妈的……竟跟我胡扯！” “叔，我是听来……才告诉你的。”长锁似委屈的说，“要说胡扯……那也是议论的那些人胡扯！咋还怪我了呢？” “哎，长锁……”站在阚大先生身边的邻家大叔寻思了半天，他突然又问了句说，“你听你姐电话里意思——听未听说你姨的这个生母，她姓什么叫什么呀？” “嘿嘿！巧了……”长锁说着就关上车窗，一踏油门汽车开动了。“是早年间《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也叫周香竹。”这台农用汽车嘲笑般的“嘀！嘀！”两声，在院门前屯道上跑去了。 阚大先生望着跑去的农用汽车，尴尬的回身朝邻家大叔笑笑，“这小子？他这是诚心想气我呀！……” 邻家大叔也随之笑了笑。转身就欲朝自家走去…… “哎，大叔……”阚大先生叫住说，“你不是有事儿要找大消停 的嘛？” “不了……本来我是烟囱不好烧把炕扒了，想找大消停给看看 啥毛病？让他帮着给弄弄……”邻家大叔说“眼看明天他要出门，现在我就不进去了。” “你还是进院到屋跟他说说吧？”阚大先生说，“到《太阳岛》……哼哼！他是不会去的。” “等他明天不去了……再说吧。”邻家大叔说完就走去了。 出乎阚大先生所料，第二天一早他想过后院去说一声，“爱竹给城里秀敏打过电话来，叫他大消停去趟《太阳岛》。”倘若他说不去，就把前院扔给他照料。他明天就跟长锁车进趟城，亲自去找那位贾助理问问陈朗那边的信息。未想今早他一进到后院，便看到大消停父、母老两口昨晚就从邻屯自己家赶过来给儿子看家。这时正赶大消停妈刚上茅厕走回；大消停的爹也正由房里出来…… “噢，是亲家来了……”阚大先生连忙招呼了声，就说，“我是过来告诉妹夫一声——爱竹从《太阳岛》给秀敏打电话过来，想叫妹夫到那边去一趟。刚好我也想到进城去秀敏家看看……他要是想到《太阳岛》去，明天就搭长锁车一块吧？”他刚说到这，就听房里大消停答话了。声音很大，还像很激动！ “姐夫，你到城里秀敏那儿去？……”大消停跟着声音就从房里走出来。“正好我爹我妈都来了，你也就不用另作安排了。就叫我爹、我妈一块把这前、后两院一起照管起来好了。” 阚大先生一时懵忡了。他看看大消停爹、妈；又懵忡看看大消停……半晌诧异地说：“怎么？你们已经知道爱竹打给秀敏的电话之事了？” “是昨天我城里的大姑娘到《岳王庙》去进香，看到刚由《太阳岛》回来的无生和尚才知道的。”大消停他爹说，“无生和尚告诉我大姑娘，说爱竹的生母已经到了归期，快不行了！无生和尚说他明天下午还赶回《太阳岛》去……这不？昨下午就打发我外孙骑摩托到家来送信儿。傍晚我们两口子就赶过来了。” “唉！亲家呀？”大消停妈长长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这个足足在苦水里挣扎一辈子的出家老女人，母、女相认后她再一无所求，只求她死后骨灰撒在亲生女儿养父、母的坟头上！亲家，你说……” 阚大先生心不在焉，早都听的不耐烦了。“噢……”他马上找了个借口说：“我还要到长锁那儿去看看车……亲家大叔大婶……那就要麻烦你们了！”说完就走去了。 早饭后上车的时候，大消停说：“姐夫？车到《岳王庙》时停一下，无生师付在等我……” “哼哼！”阚大先生朝他蔑视一笑后，问了声长锁，“听到了吧？”就拉开前车门上了付驾座。大消停爬上了后边车箱。 一路上，阚大先生一句话也未说。心里就像塞堵上一团乱麻，思绪在乱麻中缠绕，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要说昨日傍晚长锁回来时，带给他那几句囫囵半片零散的话还未影响他一夜睡眠的话；那么今早见大消停父、母连夜赶来给儿子看家——说儿媳的生身老母快不行了，让儿子去尽最后一点孝道……一看这是动起真格的了，就像冷丁噩梦醒来，让他心烦意乱。一路上他想摆脱掉烦恼，烦恼又总是死死的、紧紧的缠在他心头不放！ “明明是陈朗陪着那个老年的周香竹姥姥——路过香港去了台湾的。这怎么又出来个老周香竹？她几番周折，未被撼动，还让少夫人接到了《太阳岛》养病，最后又与爱竹母、女相认……这，都咋回事呀？”阚大先生不由狠狠一声叹息，“唉！”，农用车嘎然一声停下来了。“姨夫？《岳王庙》到了。” 大消停由车箱跳下来，先跟他打了声招呼，“姐夫？我就跟无生和尚一块去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姐的吗？” 阚大先生低头未语，他的心思还纠缠在半信半疑的这件事情上。轻轻冲长锁说了声，“走……”长锁一踏油门，农用车朝城内开去了。由《岳王庙》到古城秀敏家这短短五华里的路程，阚大先生心里这时比火上房还要焦急，狠不得立刻就看到女儿，让他期待女儿给他安慰，叫他心中有底；期待事情不像大消停爹、妈说的那样，是口头误传；期待他跟女儿一见面，就告诉他陈朗陪姥姥从香港或台湾传来的信息；他期待……然而当车到了秀敏家，见了女儿……他所期待的却是一场心灵风暴！ “陈朗在广州羁押！县公安局已派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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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五 章 97 心 灵 风 暴 北中国广袤农村，一入秋就进入农闲时节。屯里一些年青人每到这个时节，就仁一串儿俩一伙的结伴去城里找活儿干。有的到工地打短工.、有的为人拉车送货或做些小买卖……屯里只留下些半大老头儿、老太太常常聚在一起閒聊。话题无非是说东家道西家……最近这些日子里，不用说《月亮窝铺》就是附近南、北二屯的人拉起话儿来，焦点都是围绕着阚大先生……似乎离开他就没话儿可说了。然而自打陈朗陪假扮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和台湾那位方先生上了飞机，一种抑止不住兴奋期待的热情，就由阚大先生心中升腾起来。回到《月亮窝铺》后，又见爱香姊妹俩被少夫人来车接去《太阳岛》……他自感满身都闪烁着光辉。乍由城里回来的那几天，有事没事他总是在村里晃来晃去……照耀每个庄户人家。一天，他从邻家大叔家门前路过时，老远屋窗玻璃就倏地一闪，刚好邻家大叔正跟屯里两个同辈老哥们屋里閒聊，“怎么？是天打闪……”他们索性朝窗外张望一眼，“噢，是阚大先生？”邻家大叔似很看不惯的说了句，“看把他洋性的……” “能不洋性吗？人家有个升官的姑爷不说，就说他多半辈子还干捡个海外的岳父、岳母……那可是一大笔遗产呀？”两位老哥们附和说，“我们这些普通庄稼人那有这样的好命啊！” “嗨！你们是不知道呀？” 邻家大叔突然小声神神秘秘说，“给郝老爷子办丧那天，听无生和尚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倔老头当年收养下跑到海外去的父、母扔在这边那个婴儿是爱竹，不是爱香…” “老哥，这还看不出来吗？就打是爱竹……她生父留下一笔遗产藏匿香港，香港那是什么地方呀？凭他大消停——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有遗产也拿不回来。还不得靠前院的阚大先生一家呀？” “那还用说，陈朗跟他岳父年青时候一样精明——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不是阚大先生这个女婿陪着一块去的呀？多大的遗产……怕是爱竹她们家连个毛也得不到！”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庄户人老哥们凭着各自的想象，把香港这个地方说得天花乱坠，神秘而谲秒。陈朗走南闯北，人又精明，何况又是岳父阚大先生驯养出的一匹好马，到了那儿绝不会失蹄的。 虽说阚大先生的年岁不算老，辈份也不算大，但在屯里的地位却像是很高。不然逢人见面怎么老远就向他打招呼呢？以示尊敬，这是庄稼人之间礼数。 开始时，逢人碰面都会心里关挂说：“大先生？陈朗陪他姥姥早到香港了吧？你都从城里回来好几天了……” “四天……嗬嗬！”就是平时阚大先不愿答理的人，这时他也会耐心的乐嗬嗬说，“他舅丈在香港等他们……这会怕是早到台湾了。” 后来，逢人碰面打招呼时，以示惦记的问：“大先生，陈朗有信儿来了吗？” “哪能那么快……嗬嗬！”他会勉强笑笑说，“台湾跟大陆隔绝了那么多年，这才刚刚开禁两岸沟通往来呀？”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焦急，甚至还有些纳闷儿。上飞机前曾嘱咐过的——至少也要打封电报来报个平安的。他掐指算了下时间，陈朗陪姥姥上飞机都走了十八天了……别人再问来，我这话也不好说呀？他不再像乍回屯里那几天了，满屯里他的风头。怕人那种关心、惦记，无论是虚心还是假意……他不好回答。于是便常常躲在自己的梦里，期待的等一天，盼一天……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一天傍晚，邻家大叔去找大消停，刚好遇他由前院的院门里出来。“大先生……你这几天在家呀？”邻家大叔招呼了声，就在他家院门前以示礼貌站下来。 庄户人心眼实。说话往往不看对方情绪反映，心里想啥就说啥。以示不外，像很贴己的说，“我说大先生啊……不会是台湾那边你的那个老丈爷死了吧？不然咋……” “大叔……”阚大先生心不在焉的听过邻家大叔说完，不禁冷丁想起来少夫人已经回到《太阳岛》来。这些日子他一心扑到他企盼的——陈朗去台湾接受捡来这位岳父那笔遗产的信息，却把爱香姊妹俩被少夫人接去《太阳岛》的事给忘了。对呀——难怪陈朗未给我发来信息，他舅妈回到《太阳岛》上来，还用得着再给我打什么电报嘛？顿然他心里敞开了一片晴空，“大叔？看你这话说的！在台湾的老人家的病早都好了……不然他儿媳能又回到《太阳岛》来吗？还把爱香接去相认……爱竹也跟着一块去了。”显然他对邻家大叔有点嗔怪的意味儿。 “噢，对呀！”邻家大叔对他刚才那句话有点后悔说，“你看我把这一节……怎么给忘了呢？”说完转身欲走。突然“嘀！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呜，回头一看——是长锁为给乡下小卖店到城里拉货的农用车回来了。 “咋？今儿这么早……”邻家大叔看了看阚大先生，“长锁拉回来的货……这么快就给小卖店都送完了？” 阚大先生眼望着正往这边开过来的农用车，看见去城里拉回的货物还都在后边车箱里，他瞅了眼邻家大叔，嘴里冷丁冒出一句来，“噢，准是陈朗有信儿了！”说完就迎上屯道等车。 农用车到了门前道边稍稍停了停，并未熄火。长锁由车窗伸出脑袋唤了声叔说，“叔？你告诉一声后院姨夫——姨那边给秀敏姐来电话叫姨夫明天到《太阳岛》去一趟。我就不下去了……”说完就缩回头去，欲关窗开车时，阚大先生急忙走向车窗前把他叫住了。 “长锁？看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儿……”阚大先生嗔怪一声问，“你姨叫大消停到《太阳岛》去干什么呀？” “那，我哪知道？”长锁又把车窗大开了开，探出上半个身子说，“哎，叔？听我姐那意思，我姨在那边电话里好像是说——去到《太阳岛》养病那个老道姑，是后院我姨的生母呢？这会儿八成是母、女相认了……这才叫姨夫去的。” 阚大先生冷丁一怔问：“这是你姐说的？” “不！”长锁说，“看我姐接电话那意思……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这孩子?”阚大先生身旁的邻家大叔突然插话说，“那……你咋不问问你秀敏姐呢！” 车窗内长锁刚欲回答邻家大叔话，还未等说阚大先生就急着问：“哎，长锁？我叫你到政协去找贾助理（即：车站旅店老板城里朋友——那位政协常委）问一下陈朗那边消息……你去了吗？” “去了。什么真助理、假助理都没见到！哎，叔？”长锁像是冷丁想起来说，“我从政协出来时，好像听人神神秘秘议论说，我姐夫陈朗陪去的那位姥姥——是个假的呢？” 阚大先生立时震怒，就冲着车窗内他侄儿大喝了一声：“你他妈的……竟跟我胡扯！” “叔，我是听来……才告诉你的。”长锁似委屈的说，“要说胡扯……那也是议论的那些人胡扯！咋还怪我了呢？” “哎，长锁……”站在阚大先生身边的邻家大叔寻思了半天，他突然又问了句说，“你听你姐电话里意思——听未听说你姨的这个生母，她姓什么叫什么呀？” “嘿嘿！巧了……”长锁说着就关上车窗，一踏油门汽车开动了。“是早年间《周家大院》的一房小姐，也叫周香竹。”这台农用汽车嘲笑般的“嘀！嘀！”两声，在院门前屯道上跑去了。 阚大先生望着跑去的农用汽车，尴尬的回身朝邻家大叔笑笑，“这小子？他这是诚心想气我呀！……” 邻家大叔也随之笑了笑。转身就欲朝自家走去…… “哎，大叔……”阚大先生叫住说，“你不是有事儿要找大消停 的嘛？” “不了……本来我是烟囱不好烧把炕扒了，想找大消停给看看 啥毛病？让他帮着给弄弄……”邻家大叔说“眼看明天他要出门，现在我就不进去了。” “你还是进院到屋跟他说说吧？”阚大先生说，“到《太阳岛》……哼哼！他是不会去的。” “等他明天不去了……再说吧。”邻家大叔说完就走去了。 出乎阚大先生所料，第二天一早他想过后院去说一声，“爱竹给城里秀敏打过电话来，叫他大消停去趟《太阳岛》。”倘若他说不去，就把前院扔给他照料。他明天就跟长锁车进趟城，亲自去找那位贾助理问问陈朗那边的信息。未想今早他一进到后院，便看到大消停父、母老两口昨晚就从邻屯自己家赶过来给儿子看家。这时正赶大消停妈刚上茅厕走回；大消停的爹也正由房里出来…… “噢，是亲家来了……”阚大先生连忙招呼了声，就说，“我是过来告诉妹夫一声——爱竹从《太阳岛》给秀敏打电话过来，想叫妹夫到那边去一趟。刚好我也想到进城去秀敏家看看……他要是想到《太阳岛》去，明天就搭长锁车一块吧？”他刚说到这，就听房里大消停答话了。声音很大，还像很激动！ “姐夫，你到城里秀敏那儿去？……”大消停跟着声音就从房里走出来。“正好我爹我妈都来了，你也就不用另作安排了。就叫我爹、我妈一块把这前、后两院一起照管起来好了。” 阚大先生一时懵忡了。他看看大消停爹、妈；又懵忡看看大消停……半晌诧异地说：“怎么？你们已经知道爱竹打给秀敏的电话之事了？” “是昨天我城里的大姑娘到《岳王庙》去进香，看到刚由《太阳岛》回来的无生和尚才知道的。”大消停他爹说，“无生和尚告诉我大姑娘，说爱竹的生母已经到了归期，快不行了！无生和尚说他明天下午还赶回《太阳岛》去……这不？昨下午就打发我外孙骑摩托到家来送信儿。傍晚我们两口子就赶过来了。” “唉！亲家呀？”大消停妈长长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这个足足在苦水里挣扎一辈子的出家老女人，母、女相认后她再一无所求，只求她死后骨灰撒在亲生女儿养父、母的坟头上！亲家，你说……” 阚大先生心不在焉，早都听的不耐烦了。“噢……”他马上找了个借口说：“我还要到长锁那儿去看看车……亲家大叔大婶……那就要麻烦你们了！”说完就走去了。 早饭后上车的时候，大消停说：“姐夫？车到《岳王庙》时停一下，无生师付在等我……” “哼哼！”阚大先生朝他蔑视一笑后，问了声长锁，“听到了吧？”就拉开前车门上了付驾座。大消停爬上了后边车箱。 一路上，阚大先生一句话也未说。心里就像塞堵上一团乱麻，思绪在乱麻中缠绕，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要说昨日傍晚长锁回来时，带给他那几句囫囵半片零散的话还未影响他一夜睡眠的话；那么今早见大消停父、母连夜赶来给儿子看家——说儿媳的生身老母快不行了，让儿子去尽最后一点孝道……一看这是动起真格的了，就像冷丁噩梦醒来，让他心烦意乱。一路上他想摆脱掉烦恼，烦恼又总是死死的、紧紧的缠在他心头不放！ “明明是陈朗陪着那个老年的周香竹姥姥——路过香港去了台湾的。这怎么又出来个老周香竹？她几番周折，未被撼动，还让少夫人接到了《太阳岛》养病，最后又与爱竹母、女相认……这，都咋回事呀？”阚大先生不由狠狠一声叹息，“唉！”，农用车嘎然一声停下来了。“姨夫？《岳王庙》到了。” 大消停由车箱跳下来，先跟他打了声招呼，“姐夫？我就跟无生和尚一块去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姐的吗？” 阚大先生低头未语，他的心思还纠缠在半信半疑的这件事情上。轻轻冲长锁说了声，“走……”长锁一踏油门，农用车朝城内开去了。由《岳王庙》到古城秀敏家这短短五华里的路程，阚大先生心里这时比火上房还要焦急，狠不得立刻就看到女儿，让他期待女儿给他安慰，叫他心中有底；期待事情不像大消停爹、妈说的那样，是口头误传；期待他跟女儿一见面，就告诉他陈朗陪姥姥从香港或台湾传来的信息；他期待……然而当车到了秀敏家，见了女儿……他所期待的却是一场心灵风暴！ “陈朗在广州羁押！县公安局已派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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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太阳岛》上一个幽冥的夜晚 陈朗与黄阿娇被带回大陆，分别交由两人所在当地公安机关收押、审理……剩下的方正仁和阿梦就羁押香港监狱，集中审理、调查“马甲”这一重大的世纪要案。上、下连动，历史与现实齐查、共审…… 当此案告破，开始疑犯被羁押香港监狱时，被抓捕的四人中最未经验的陈朗，他不知道墓地为何会出现警察；不知道为何被捕关进了香港监狱；不知道……一见审他的是大陆来的两名警察，（一男一女。女的正是一直跟踪方正仁和黄阿娇到古城的——化名春儿的姑娘）他就吓得失魂丧魄。香港监狱里的初次提审，他就把春起在深圳骗取老道姑路费以及灵堂相遇又诬陷被害人是诈骗团伙的全部犯罪事实交待出来了。至于怎么认定黄阿娇是他姥姥并到《哑巴墓》威逼小桃儿交出当年调包的‘马甲’……这些，他就像在梦里，梦里都一些什么？他似乎一无所知。哦！梦醒方知——原来还是一场噩梦啊？ “你知道被害人——那老道姑是谁吗？”女警察说，“她就是当年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当年被丢到这边的那个婴儿小女不仅有证物；还做了DNA鉴定，她女儿是你姨丈母娘郝爱竹；不是你岳母郝爱香！” “啊！”他震惊的目瞪口呆。就像面对一场地震，心里翻了个个儿。他一句话也未有了，深深低下头去。有点无地自容的味道…… 县公安局派人到广州来带陈朗时，双方警察把初审的笔录以及《哑巴墓》前抓捕过程进行了交接，“你们回去后，先与受害人核对他交待的犯罪事实，怎么就颠倒黑、白认黄阿娇是他姥姥？”女警察还特别强调了乔先生的指示——一定要查清他跟‘马甲’倒底什么关系？ 县公安机关按照交接的——陈朗交待的犯罪笔录，派员到《太阳岛》与受害人核实。县里两位警官到达《太阳岛》时，已经下午三点了。恰巧在宾馆与香港来的‘马甲’主案两名警员相遇。（一位是大陆警察；另一位是香港警察）他们是为调查‘马甲’事件，来见消失了五十余年的当年金府上小哑巴和大少奶奶……这是香港和大陆这边可找到的‘马甲’大案中唯一的线索。他们到《太阳岛》已经三天了，基本理清了‘马甲’的来龙去脉……最后小哑巴和大少奶奶主仆两人双亡，‘马甲’被方付官劫去！ “爷爷带着我去闯海关未能出去……爷爷就告诉我——说这‘马甲’比我们的命都重要，一定要送出去，交给大陆那边的耿叔叔！”小哑巴想起来当年的点点滴滴，每个细节……来的警员都认真的记下了。当年带着小哑巴守护‘马甲’的爷爷是谁？爷爷提到‘马甲’要交给这边的耿叔叔是谁？这些，无不是历史留给今天这一重大要案扩大了破获线索。 双方警察案情交流。县公安局派来的两位警察也向对方通报了当地调杳情况——陈朗被带回当地羁押后，经过几次提审和对他岳父的询问、调查，他与‘马甲’的关系……嗬嗬！是密藏在‘马甲’内的——台湾退役将军留给当年丢在大陆这边女儿的一大笔遗产。 “是啊，一个利欲熏心的傢伙！莫说认贼作父呀？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对方警察说，“不过这傢伙……倒像是个初犯。香港被捕后第一次初审，就主动坦白的交待出深圳骗取老道姑路费的犯罪事实。虽说他的交待并未涉及《哑巴墓》前现行犯罪……” “所以县局决定，按接交笔录先把他交待出的犯罪事实核对下来。”公安局派来的警察说，“然后再深入其他与主案有关一些事项的查证。” “噢，不知那受害人——老道姑周香竹现在啥情形了？三天来我们跟她和当年金府那个小哑巴一起问话时，看她病的很严重，就叫她说两句赶紧歇一会儿，然后再说……尤其今中午结束此行调查的最后一次谈话。当我们临离开时，她躺在病床上眼看就快不行了!看得出来她是强迫着生命的支撑，又把她想起来的——当年方正仁如何把‘马甲’弄到手的一些细节说出来了。” 对方警员犹疑了一下说，“现在天已经这么晚了，二位明天再过去见她吧……这两天她实在是太累了。不妨晚饭后先见一下郑司琪——她是受害人同父异母的儿媳。问问她大妈病情如何？可否明日与她问话……” 然而就在这南、北两地双方警员案情沟通的时候，病房里的老周香竹已经安然的睡去了。病房里的灯光，这时显得很灰暗，病床变成了尸床。她面朝上安祥的躺在尸床上。睡得很安适。嘴角挂着笑意，脸尚未失血色，面带稍许红润……真似徜徉在梦里的一位慈祥老妈妈。啊！一个活着的死人……围在这位老人尸床两边的：一边是大消停、爱竹和爱香；另一边是司琪、田妈与哑巴兄弟；无生和尚坐在床头轻轻敲着木鱼为她祈祷，当然还有围着尸床的医护人员和前来核查案情的南、北双方警察 ……人们的背后，就是靠墙一张桌上伫立郝老成灵堂棺头扯掉的——那幅绢画和襁褓兜肚。灰濛濛的人们背后，襁褓兜肚连着画面水泊，一只仙鹤由水泊衔起一弯残月，襁褓兜肚仿佛挂上了这弯残月……房内未有哭声，未有喊叫，（他们谁都知道，这是疗养院。强忍着内心哀痛不得放声释放……）一双双凄楚、悲怆、其情可悯的对着尸床老人的目光……他们思绪万千，良久地这样默默伫立着，默默的…… 年青时美貌、善良、睿智的一位母亲，命途多舛，一生流离颠簸，死而复生……她尝遍了人间的孤独与忧郁，悲苦凄惨的心灵已经枯萎了，是从《紫荆观》庙里出观、下山，《哑巴墓》前拜祭后，枯萎的心灵点燃了人间骨肉亲情的火种。于是她抗据死亡的追撵，一路魔难，千里迢迢，来自遥远的老道姑的一颗母爱心灵到了这儿，就是要寻回她的生命——当年丢在这边的亲生女儿郝爱竹。现在，五十余年来她孤寂的灵魂终于获得了慰藉，且在她生命源头找到亡魂的安栖。“我死后的骨灰，就撒在你养父、母的坟头……”这是母、女相认之后，生命垂危时她给女儿留下的遗言。郝爱竹正渴望得到这来迟了的温存母爱，可她还未来及跟生母亲暖亲暖叫声妈的时候，老人家就怱怱的又走了……母、女相认即相离，多残酷啊！ 这是一个刀子捅进心窝儿窝儿里的血淋淋故事，然则又充满着骨肉亲情……姊、妹俩一到了《太阳岛》，就沉浸一位母亲的血泪故事里。这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远年《周家大院》一房小姐——周香竹。无生和尚向姊妹俩讲起当年冬天的那个风雪之夜；讲起那间冰冷的场院小屋里的母、女和一个吃奶婴儿；讲起这位小姐在冰冷场院小屋里生下个女婴；讲起风云变幻，小姐与婴儿母、女两离；讲起……姊妹俩泪眼盈盈听着。无生和尚每讲到动情处，姊妹俩都会情不自禁的“吧哒！吧哒！”落下泪来。当听田妈接着又说到这位母亲到了香港。孤苦无依，最后落到香港远海一个孤零零小岛上的《紫荆观》庙里。孤独、寂寞、忧郁、思念……五十余年炼狱，终于有机会出观下山，到大陆来找当年的亲骨肉——冰冷场院屋丢下的那个女儿时，又历魔难重重……这时候，姊妹俩已经涕不成声了。仿佛在向她们讲述的这位苦难母亲，就在身边——半梦半醒的躺在病床上老人。郝爱竹在发送老父那天晚，就感到自己与这位出家老人的前世情缘，亲暖如故，心灵相通，似乎触碰到了一位母亲的爱的情怀……现在，她透过泪眼一双模糊了的目光，在病床躺着的这位老人脸上留连忘返，轻轻爱抚……流淌出的眼泪都是亲亲的，暖暖的。司琪从手包里拿出来医院给做出来的亲子鉴定；无生和尚从桌上拿过来襁褓兜肚……就差从香港过来时身带的护照了。“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无生和尚说。“郝施主等了一生的这一天？最后未等到他就先去了……”病床上母亲仿佛带着梦影睁了睁眼睛，爱竹、爱香……两个女儿。半晌她眼睛大睁，慢吞吞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养父用心好良苦呀？有了你们姊妹俩这样的名字，才有……才有我今天这老周香竹的存在啊！”说完又合上了眼睛。直至‘马甲’主案两名警员的到来，她才由死亡路上转身回头又睁开双眼，强支撑着生命和田妈、哑巴兄弟一起回答了当年围绕‘马甲’所遇的一场场遭际。两名警员要走了；又两名警察的到来……正当县公安局派人前来核查陈朗主动交待出的——深圳骗她路费的犯罪事实时，她又合上双眼，很安然的。再也未睁开……是啊！在郝老成灵堂她就认出了陈朗，并遭他诬陷……她却什么都未说。就像自家孩子不知情偷了祖母的钱包，能说什么呢？何况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在个孩子身上留下来痕迹……安然自得的走去了！ 夜深了，《太阳岛》睡了。这座带有异域风情的江心小岛上，唯有疗养院这间临时做为病房的大屋里亮着的灯光。灯光在房内一团哀伤氛围中闪烁，显得异样、残淡。这时不用说尸床这位母亲刚相认过不久的女儿、儿媳、似母亲爱过她的田妈、同命相系的哑巴兄弟，就连未关系的床边的医护人员、前来查案的两地警察，也都沉浸这样的悲伤氛围里，似乎深深的领略到一种特别的哀伤意味儿。 “睡了！我的香竹睡了……她睡的很安祥。”早年金府上这位佣人拿大少奶奶周香竹当做女儿的田妈，默默看着安卧尸床的香竹，哀痛而心安了。像是欣慰说，“唉！一颗深重受伤的灵魂终于安息了。去吧，去吧，放心的去吧……”；早年金府上把大少奶奶香竹小姐视做姐姐的哑巴兄弟，一直默默在垂泪……这是从死亡线刚走回不久的两个人。短暂相聚的欣喜、亲暖、疼爱……刹那得而复失，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失落；而同父异母儿媳司琪，她这时的悲伤却给心里留下来永久的遗憾。身在台湾的公爹与尸床这位婆母，自打青年时就挚爱而未完过婚的一双美好恋人，五十余年生、死两离，害得公爹年年清明祭海，以寄托哀思……未想当年投海身亡这位婆母复活重生了！然而如今他们都老了。她满怀一颗善良尽孝的心做着这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多么希望两位老人百年邂逅能得团圆啊！可最后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了……她懊丧的看着她先生这位同父异母小妹，刚见她亲生的母亲就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远在台湾，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唉！好可怜啊……”；郝爱竹俯在她生母头上，一边抽搭垂泪，一边默默为已经咽气儿多时的生母梳理头发……其实生母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就洗了脸，梳了头，换过一身丧衣的。但这时，郝爱竹心窝儿窝儿里留下的一缕温煦、暖融融情愫……尤如潮水冲破堤岸，在她心里边泛滥了！霎时，她像孤苦无依的抬头看看同命相怜的姐姐爱香。这时爱香抽抽搭搭无声哭泣得最历害，要不是身边妹夫大消停扶着她，简直就要摊倒在地了。“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那天无生和尚的一句话让她震惊。她晃晃惚惚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她家的圣人引狼入室。还在她爹病重时就稀哩糊涂让丈夫把她带进城里，未想是迎接魔鬼……“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可魔鬼还是魔鬼呀！爱竹与亲生母亲相认时，她心里就疑虑重重，挽起个大疙瘩。难道她就是无生和尚讲的当年那间冰冷场院小屋里那个还吃奶的婴儿？难怪她们爹发病那天晚说她不他亲生的。是可怜的爹向老天承包了那间冰冷的场院小屋，最后包养下连同刚扔到小屋里的新生婴儿包养下一家人。她相信无生和尚说的，既然魔鬼充当老道姑周香竹从海外回来寻找女儿，干嘛要落在她的头上啊！不用说她看那冒牌老道姑有多么别扭？对她甜嘻嘻的一口一个女儿的叫着……她心里都感到直恶心。她对丈夫一向都惟命是从，第一次违背了她家这位圣人的意愿，她未跟他一起再回到城里去《十里长亭》相送。直至两位香港警员的到来，她似乎影影悼悼的知道魔鬼在香港落网了。那么，陪魔相去的陈朗——她精明的姑爷呢？竟管司琪安慰说，是上当、受骗、被利用……也算是爱害者吧？她突然好像觉着丈夫跟姑爷那几天总是心魔缠身。这不？昨下晌又来了县里两名警察，是找爱竹这位生母核查、对证陈朗交待出的两个问题，不巧这位母亲已经死了，什么问题，别人未说，她也未问，不过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啊！眼前这阴错阳差的痛心彻骨事实唤醒了她的心智。她仿佛发觉了一种魔影儿，这魔影是丈夫身上投下来的？还是姑爷陈朗身上投下来的？她不知道。总之，她一直装在心中的家里的圣像撤底倒塌了。现在，她为这位受苦受难一生的母亲痛苦、难过，跟妹妹爱竹一样悲伤、哀痛，当无生和尚与司琪拿证物为母、女相认时，这位母亲最后的一句话，“你们养父用心好良苦啊！有了你们姊妹俩的——爱香、爱竹名字，才有我老周香竹的存在呀？” 听这句话，当时她的心都碎了。她也真把这位母亲看成了跟妹妹的共同妈妈。这时她从内心里淌出来的眼泪，每一滴无不与爱竹泪水交融在了一起。不过她真诚的悲伤、哀痛中，心情是复杂的。思绪随着泪水不断的汩汩流淌……悔、恨交加；悲伤参杂着歉疚……对刚过世的母亲、对妹妹爱竹、对善良儿媳司琪、对深情相系一生的田妈和哑巴兄弟，当然也是对养父生前老友无生和尚的歉疚！当妹妹爱竹回头看她的时候，两双泪眼孤苦无依的相对，可怜巴巴的。好像她们心里同时在说，“这怕是我们姐妹俩做的——是别人谁都不敢做的梦吧？”于是姊妹俩情不自禁抱头痛哭起来……怕搅扰到疗养院的其他房间，痛憋在心里，她们不敢放声宣泄、释放心中哀伤，发出的哭声“嘤嘤嘤……”似远山两只孤鸟相对哀鸣。 幽冥夜晚，孤灯独影，疗养院临时那间大屋由里面透出无生和尚轻轻敲击的木鱼声和姊妹俩的悄悄哭声。似孤鸟悠远哀呜，声音单调、孤寂、哀伤、幽婉……这就为自来就带有异域风情的这座江心小岛上，频添了几分静谧的夜的神伤。 “梆梆梆……” “嘤嘤嘤……” 隐隐约约声音，乘载着母亲的亡魂，绕过楼堂、亭阁；漫步岛上的林荫道，最后母亲的亡灵随着江上的缓缓波纹向东流去……绕过《太阳岛》，三水合为一江，进到了入海口。 怕是人生犹如江、河流水吧？从它发源地一进入河流，一路上无论顺流而下，还是艰难险阻；无论是汹湧澎湃，还是缓缓平稳慢流，而等待迎接的是大海的入海口。而围绕这座小岛的大江里，这时却盛满了人间的真情、真爱，随 着一颗颗留恋不舍的无声的惜别泪水在大江里流淌……啊！母亲的灵魂终于安然地走进她的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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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老妓女小桃儿”墓前牌坊 乔先生，这位国安部高级警员，之前曾以新华社记者身分驻过香港分社。他本来是受香港朋友金孝先之托，帮助探寻一下他大妈回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小女的踪迹的。然而一波三折，已成为老道姑的他大妈周香竹，一踏进内地就连遭两次诈骗，不得已暂时滞留广州却又失踪了……后来闻讯老道姑周香竹病倒《白马观》，正在疗养时；又得到一个内部确切情报——由台湾过来的方正仁身带老道姑周香竹护照，跟当地警方控制並限止出境的——一个叫黄阿娇的女人在广州大、小寺庙闲逛，现在正准备北上……这不禁唤起乔先生警觉！噢？他们目的……是要干什么？感到了事情的复杂，而且很严重！这时他还不知道老道姑周香竹身带的护照已经丢失了。当乔先生通过宗教界朋友与《白马观》联系——证实了病倒在那里的老道姑周香竹，就是香港朋友金孝先委托他帮助打探的——五十年前失踪的他大妈。于是他就派属下一位精明、得力女警员——化名春儿的姑娘护送老道姑周香竹回北方那座古城……路上，她知道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丢失了，什么时候在哪儿或怎样丢失的？老道姑周香竹她全然不知道。春儿安慰她，说可以到所去的当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护照是能补办的。当她们到达古城之后，春儿听说她们之先古城来了两位客人——一个身带台湾签证的方老先生；一个身带香港护照的《紫荆观》老道姑周香竹。噢？一路护送道长婆婆所丢失的护照……是在这两人手上！春儿感到，她面临的将是一起冒名诈窃案件，立即电告了乔先生。乔先生指示：一方面要她保护好老道姑周香竹；另一方面要紧紧盯住方正仁与黄阿娇行迹，有什么动向……直接向乔先生汇报。开始春儿想要弄清楚他们窃取老道姑周香竹护照有什么企图？目的何在？就利用侦察手段巧扮小道姑卖假药，故意跟方正仁相遇……由于乔先生一再嘱咐，“不要打草惊蛇！恐怕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就未再轻易去惊动他们。这期间尽管她掌握到他们县宾馆里圈住了阚大先生一家人（除女儿阚秀敏）——认亲、亲热、许诺、《月亮窝铺》祭灵、真、假老道姑周香竹相遇，以及陈朗对真老道姑周香竹的戗害、诬陷、道长婆婆遭受的委屈……春儿终归把她保护起来了。直至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成为陈朗亲爱的姥姥时，方正仁带他们上飞机离开前，春儿马上用专线报告了乔先生。乔先生在香港当机立断，指示说，“放他们进来！”就这样他们在香港落网了……破获了一桩世纪大案。 现在，前来《太阳岛》核查当年‘马甲’事件的两位警员回来了，此案告破时发给台湾警方的通报，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回音。或许台当局不愿协作共办此案；或许俟机想单独把方正仁与阿梦带回台湾；或许……郑酒公见台湾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遵照养母临死时的嘱托，就把一直带在身边养母骨灰盒和她唯一个亲生儿子阿飙的骨灰给埋了，“入土为安”，也算了了此生一大心事。不过这位五十年前就退出警界的当年香港神探，此番台湾之行，不仅寻找到阿飙当年被害尸骨，化做骨灰带回来；并且唤醒了沉睡哑巴墓里五十余年的这件‘马甲’。‘马甲’上揭开的秘密——当年潜伏到国民政府的那个间谍，正是郑酒公在台湾所经历的一场大火中的——《黄公馆》里的那具活的僵尸。 郑酒公此番台湾之行回来说出的每件事，每个细节……无不在乔先生头脑里留下深刻印象。鹰嘴岛、古堡、《黄公馆》、一具活僵尸、它的朝圣者；还有阿飙当年销声匿迹、《黄公馆》看门海豹——牙齿电子装置，精神药物控制、《老兵村》后山埋葬的汽车连长赵海山坟墓……这些，乔先生头脑里在反复的玩味着……这时，不禁引起这位高级警探的幽思。当年潜伏下来的一个老牌间谍，随着南京政府败退台湾，一直潜伏台当局高层这么多年……直至他成为一具僵尸，并且现在这具僵尸在《黄公馆》一玚大火中已化为灰烬。方正仁这时候干嘛会狗急跳墙，不顾危险一心想把当年藏有黄老先生真象的这件‘马甲’拿到手，为了彻底的消毁证据呢？不！化做灰烬的那具僵尸阴魂未散，这么多年身后留下来的不仅有方正仁、阿梦这样些徒子徒孙；还有追随亡魂的那些朝拜者……他们是在《黄公馆》废墟上捡起僵尸衣钵，一心想守护那堆灰烬、垃圾！他感到破获这桩历史遗漏下来的世纪要案，意义深远。它关乎国家领土安全；关乎到不久的海峡两岸和平统一；关乎到……而恶魔羽翼浮化出的鬼魅日前从魉，即使恶魔不在了也会抱着僵尸不放。 海峡两岸的中华儿女啊！多年来封闭、隔绝、兄弟两离，音讯不通，锁住了多少乡愁呀？两岸开始沟通，有了交流……现在，‘马甲’事件根源在台湾，但乔先生感到与台湾方面的沟通似乎出现了障碍。于是他向总部做了汇报，说台湾接此通报后一直未有回音。总部指示：一方面要继续同台警方沟通，要求派员共同协手深查此案；另一方面由大陆、香港两地警方共同先成立专案组。查阅“二战”期间可找到一些有关的档案，寻找历史留下来的有关线索，走访当年香港被日军大轰炸背景下今天还活着的些老人……紧锣密鼓，在艰难的进行着。 这期间，香港特区警署为了表彰小桃儿对破此案重大贡献，给予她重赏。这个丑陋不堪、瘦骨嶙峋、走一步都要掉一块的老女人却未接受。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盛过‘马甲’的骨灰盒和当年我所造的那座《哑巴墓》就够了。”她很满足政府临时给予的生活补贴，常常把买来的食物与楼下破屋里那些无家可归流浪者共享。这时，说呀，笑啊……偶而也能有几句打情骂悄的味道。仰或正常人会说她，“是狗改不了吃屎”，难得这样的花子房却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乐园。 不久后，小桃儿死了。她死在那家妓院后面胡同废墟所剩下的那间二楼老屋里。死前，她还跟无门窗的楼下（一楼）破屋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疯子……撕混在一起的呢？死时，被人发现时，她怀里还紧紧抱着调过包而重新又拿回的那件‘马甲’。火化时‘马甲’盖在了她身上，最后与骨灰融在了一块儿。警方满足了她生前的心愿，死后她的骨灰被装进盛载五十余‘马甲’的樟木骨灰盒里；原先的那座《哑巴墓》也做了重新修复。是警方派人把她骨灰盒安放进《哑巴墓》内，就照原样把墓口封上了。墓前朝一边倾斜欲倒的原先小哑巴那座石碑，也换成了一块崭新的石碑矗立墓前。安葬那天，墓地上来了不少人。由台湾回到香港不久的金孝先陪着乔先生也来了，这座崭新石碑就是金孝先给立的。石碑上端镶嵌的是小桃儿面罩青纱的半身照像；照像下方的石碑正面刻着：“尊敬的美丽桃儿姨”八个大字；石碑下方一侧是：1997年9月8日金孝先、郑司琪夫妇立；刚刚在北方送走了大少奶奶周香竹赶回香港的少夫人——郑司琪，也陪着田妈和老乞丐辛月天（也就是埋葬这座墓里五十余年的小哑巴）来了，她们看到修复过的新墓；看到竖立的崭新石碑；看到……感慨万千，泪如雨下。是啊！一个人的运命可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郑司琪看看身边哑巴叔叔（老乞丐辛月天），又看看田妈……虽说她们各自身分不相同，可命运却推向同样的生存境况，整日都处在了一种挣扎之中，才生存到了今天呀；郑酒公也到这儿来了。面对此景此情，想到很很久很久的远年，就像眼前这座石碑一样——他生命中曾镌刻上一位天真、单纯而纯真的美丽少女的名字——小桃儿。然而这却是个伦落风尘的——无父、无母、无家、无姓，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一个弱小女子。一夜之情，结下亲缘。郑酒公早已忘了他当年丢掉的那件“马甲”，更不知道那夜“马甲”丢到妓院小桃儿的房里。然而这件“马甲”却成了她一生的安慰，最后展现了这个老妓女做为人的本真。这里，没了以往的蔑视目光，面对墓碑是一片热乎乎的敬佩之情。 从此香港公墓边缘，座落荒山角落的这座墓碑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冷清寂寥了。跟公墓里那些有家、有主、有亲人的墓碑一样，每到祭日墓前也有一束束鲜花以及供品摆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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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太阳岛》上一个幽冥的夜晚 陈朗与黄阿娇被带回大陆，分别交由两人所在当地公安机关收押、审理……剩下的方正仁和阿梦就羁押香港监狱，集中审理、调查“马甲”这一重大的世纪要案。上、下连动，历史与现实齐查、共审…… 当此案告破，开始疑犯被羁押香港监狱时，被抓捕的四人中最未经验的陈朗，他不知道墓地为何会出现警察；不知道为何被捕关进了香港监狱；不知道……一见审他的是大陆来的两名警察，（一男一女。女的正是一直跟踪方正仁和黄阿娇到古城的——化名春儿的姑娘）他就吓得失魂丧魄。香港监狱里的初次提审，他就把春起在深圳骗取老道姑路费以及灵堂相遇又诬陷被害人是诈骗团伙的全部犯罪事实交待出来了。至于怎么认定黄阿娇是他姥姥并到《哑巴墓》威逼小桃儿交出当年调包的‘马甲’……这些，他就像在梦里，梦里都一些什么？他似乎一无所知。哦！梦醒方知——原来还是一场噩梦啊？ “你知道被害人——那老道姑是谁吗？”女警察说，“她就是当年的《周家大院》周香竹小姐。当年被丢到这边的那个婴儿小女不仅有证物；还做了DNA鉴定，她女儿是你姨丈母娘郝爱竹；不是你岳母郝爱香！” “啊！”他震惊的目瞪口呆。就像面对一场地震，心里翻了个个儿。他一句话也未有了，深深低下头去。有点无地自容的味道…… 县公安局派人到广州来带陈朗时，双方警察把初审的笔录以及《哑巴墓》前抓捕过程进行了交接，“你们回去后，先与受害人核对他交待的犯罪事实，怎么就颠倒黑、白认黄阿娇是他姥姥？”女警察还特别强调了乔先生的指示——一定要查清他跟‘马甲’倒底什么关系？ 县公安机关按照交接的——陈朗交待的犯罪笔录，派员到《太阳岛》与受害人核实。县里两位警官到达《太阳岛》时，已经下午三点了。恰巧在宾馆与香港来的‘马甲’主案两名警员相遇。（一位是大陆警察；另一位是香港警察）他们是为调查‘马甲’事件，来见消失了五十余年的当年金府上小哑巴和大少奶奶……这是香港和大陆这边可找到的‘马甲’大案中唯一的线索。他们到《太阳岛》已经三天了，基本理清了‘马甲’的来龙去脉……最后小哑巴和大少奶奶主仆两人双亡，‘马甲’被方付官劫去！ “爷爷带着我去闯海关未能出去……爷爷就告诉我——说这‘马甲’比我们的命都重要，一定要送出去，交给大陆那边的耿叔叔！”小哑巴想起来当年的点点滴滴，每个细节……来的警员都认真的记下了。当年带着小哑巴守护‘马甲’的爷爷是谁？爷爷提到‘马甲’要交给这边的耿叔叔是谁？这些，无不是历史留给今天这一重大要案扩大了破获线索。 双方警察案情交流。县公安局派来的两位警察也向对方通报了当地调杳情况——陈朗被带回当地羁押后，经过几次提审和对他岳父的询问、调查，他与‘马甲’的关系……嗬嗬！是密藏在‘马甲’内的——台湾退役将军留给当年丢在大陆这边女儿的一大笔遗产。 “是啊，一个利欲熏心的傢伙！莫说认贼作父呀？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对方警察说，“不过这傢伙……倒像是个初犯。香港被捕后第一次初审，就主动坦白的交待出深圳骗取老道姑路费的犯罪事实。虽说他的交待并未涉及《哑巴墓》前现行犯罪……” “所以县局决定，按接交笔录先把他交待出的犯罪事实核对下来。”公安局派来的警察说，“然后再深入其他与主案有关一些事项的查证。” “噢，不知那受害人——老道姑周香竹现在啥情形了？三天来我们跟她和当年金府那个小哑巴一起问话时，看她病的很严重，就叫她说两句赶紧歇一会儿，然后再说……尤其今中午结束此行调查的最后一次谈话。当我们临离开时，她躺在病床上眼看就快不行了!看得出来她是强迫着生命的支撑，又把她想起来的——当年方正仁如何把‘马甲’弄到手的一些细节说出来了。” 对方警员犹疑了一下说，“现在天已经这么晚了，二位明天再过去见她吧……这两天她实在是太累了。不妨晚饭后先见一下郑司琪——她是受害人同父异母的儿媳。问问她大妈病情如何？可否明日与她问话……” 然而就在这南、北两地双方警员案情沟通的时候，病房里的老周香竹已经安然的睡去了。病房里的灯光，这时显得很灰暗，病床变成了尸床。她面朝上安祥的躺在尸床上。睡得很安适。嘴角挂着笑意，脸尚未失血色，面带稍许红润……真似徜徉在梦里的一位慈祥老妈妈。啊！一个活着的死人……围在这位老人尸床两边的：一边是大消停、爱竹和爱香；另一边是司琪、田妈与哑巴兄弟；无生和尚坐在床头轻轻敲着木鱼为她祈祷，当然还有围着尸床的医护人员和前来核查案情的南、北双方警察 ……人们的背后，就是靠墙一张桌上伫立郝老成灵堂棺头扯掉的——那幅绢画和襁褓兜肚。灰濛濛的人们背后，襁褓兜肚连着画面水泊，一只仙鹤由水泊衔起一弯残月，襁褓兜肚仿佛挂上了这弯残月……房内未有哭声，未有喊叫，（他们谁都知道，这是疗养院。强忍着内心哀痛不得放声释放……）一双双凄楚、悲怆、其情可悯的对着尸床老人的目光……他们思绪万千，良久地这样默默伫立着，默默的…… 年青时美貌、善良、睿智的一位母亲，命途多舛，一生流离颠簸，死而复生……她尝遍了人间的孤独与忧郁，悲苦凄惨的心灵已经枯萎了，是从《紫荆观》庙里出观、下山，《哑巴墓》前拜祭后，枯萎的心灵点燃了人间骨肉亲情的火种。于是她抗据死亡的追撵，一路魔难，千里迢迢，来自遥远的老道姑的一颗母爱心灵到了这儿，就是要寻回她的生命——当年丢在这边的亲生女儿郝爱竹。现在，五十余年来她孤寂的灵魂终于获得了慰藉，且在她生命源头找到亡魂的安栖。“我死后的骨灰，就撒在你养父、母的坟头……”这是母、女相认之后，生命垂危时她给女儿留下的遗言。郝爱竹正渴望得到这来迟了的温存母爱，可她还未来及跟生母亲暖亲暖叫声妈的时候，老人家就怱怱的又走了……母、女相认即相离，多残酷啊！ 这是一个刀子捅进心窝儿窝儿里的血淋淋故事，然则又充满着骨肉亲情……姊、妹俩一到了《太阳岛》，就沉浸一位母亲的血泪故事里。这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远年《周家大院》一房小姐——周香竹。无生和尚向姊妹俩讲起当年冬天的那个风雪之夜；讲起那间冰冷的场院小屋里的母、女和一个吃奶婴儿；讲起这位小姐在冰冷场院小屋里生下个女婴；讲起风云变幻，小姐与婴儿母、女两离；讲起……姊妹俩泪眼盈盈听着。无生和尚每讲到动情处，姊妹俩都会情不自禁的“吧哒！吧哒！”落下泪来。当听田妈接着又说到这位母亲到了香港。孤苦无依，最后落到香港远海一个孤零零小岛上的《紫荆观》庙里。孤独、寂寞、忧郁、思念……五十余年炼狱，终于有机会出观下山，到大陆来找当年的亲骨肉——冰冷场院屋丢下的那个女儿时，又历魔难重重……这时候，姊妹俩已经涕不成声了。仿佛在向她们讲述的这位苦难母亲，就在身边——半梦半醒的躺在病床上老人。郝爱竹在发送老父那天晚，就感到自己与这位出家老人的前世情缘，亲暖如故，心灵相通，似乎触碰到了一位母亲的爱的情怀……现在，她透过泪眼一双模糊了的目光，在病床躺着的这位老人脸上留连忘返，轻轻爱抚……流淌出的眼泪都是亲亲的，暖暖的。司琪从手包里拿出来医院给做出来的亲子鉴定；无生和尚从桌上拿过来襁褓兜肚……就差从香港过来时身带的护照了。“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无生和尚说。“郝施主等了一生的这一天？最后未等到他就先去了……”病床上母亲仿佛带着梦影睁了睁眼睛，爱竹、爱香……两个女儿。半晌她眼睛大睁，慢吞吞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养父用心好良苦呀？有了你们姊妹俩这样的名字，才有……才有我今天这老周香竹的存在啊！”说完又合上了眼睛。直至‘马甲’主案两名警员的到来，她才由死亡路上转身回头又睁开双眼，强支撑着生命和田妈、哑巴兄弟一起回答了当年围绕‘马甲’所遇的一场场遭际。两名警员要走了；又两名警察的到来……正当县公安局派人前来核查陈朗主动交待出的——深圳骗她路费的犯罪事实时，她又合上双眼，很安然的。再也未睁开……是啊！在郝老成灵堂她就认出了陈朗，并遭他诬陷……她却什么都未说。就像自家孩子不知情偷了祖母的钱包，能说什么呢？何况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在个孩子身上留下来痕迹……安然自得的走去了！ 夜深了，《太阳岛》睡了。这座带有异域风情的江心小岛上，唯有疗养院这间临时做为病房的大屋里亮着的灯光。灯光在房内一团哀伤氛围中闪烁，显得异样、残淡。这时不用说尸床这位母亲刚相认过不久的女儿、儿媳、似母亲爱过她的田妈、同命相系的哑巴兄弟，就连未关系的床边的医护人员、前来查案的两地警察，也都沉浸这样的悲伤氛围里，似乎深深的领略到一种特别的哀伤意味儿。 “睡了！我的香竹睡了……她睡的很安祥。”早年金府上这位佣人拿大少奶奶周香竹当做女儿的田妈，默默看着安卧尸床的香竹，哀痛而心安了。像是欣慰说，“唉！一颗深重受伤的灵魂终于安息了。去吧，去吧，放心的去吧……”；早年金府上把大少奶奶香竹小姐视做姐姐的哑巴兄弟，一直默默在垂泪……这是从死亡线刚走回不久的两个人。短暂相聚的欣喜、亲暖、疼爱……刹那得而复失，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失落；而同父异母儿媳司琪，她这时的悲伤却给心里留下来永久的遗憾。身在台湾的公爹与尸床这位婆母，自打青年时就挚爱而未完过婚的一双美好恋人，五十余年生、死两离，害得公爹年年清明祭海，以寄托哀思……未想当年投海身亡这位婆母复活重生了！然而如今他们都老了。她满怀一颗善良尽孝的心做着这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多么希望两位老人百年邂逅能得团圆啊！可最后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了……她懊丧的看着她先生这位同父异母小妹，刚见她亲生的母亲就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远在台湾，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唉！好可怜啊……”；郝爱竹俯在她生母头上，一边抽搭垂泪，一边默默为已经咽气儿多时的生母梳理头发……其实生母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就洗了脸，梳了头，换过一身丧衣的。但这时，郝爱竹心窝儿窝儿里留下的一缕温煦、暖融融情愫……尤如潮水冲破堤岸，在她心里边泛滥了！霎时，她像孤苦无依的抬头看看同命相怜的姐姐爱香。这时爱香抽抽搭搭无声哭泣得最历害，要不是身边妹夫大消停扶着她，简直就要摊倒在地了。“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那天无生和尚的一句话让她震惊。她晃晃惚惚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她家的圣人引狼入室。还在她爹病重时就稀哩糊涂让丈夫把她带进城里，未想是迎接魔鬼……“护照落到了魔鬼手里？”可魔鬼还是魔鬼呀！爱竹与亲生母亲相认时，她心里就疑虑重重，挽起个大疙瘩。难道她就是无生和尚讲的当年那间冰冷场院小屋里那个还吃奶的婴儿？难怪她们爹发病那天晚说她不他亲生的。是可怜的爹向老天承包了那间冰冷的场院小屋，最后包养下连同刚扔到小屋里的新生婴儿包养下一家人。她相信无生和尚说的，既然魔鬼充当老道姑周香竹从海外回来寻找女儿，干嘛要落在她的头上啊！不用说她看那冒牌老道姑有多么别扭？对她甜嘻嘻的一口一个女儿的叫着……她心里都感到直恶心。她对丈夫一向都惟命是从，第一次违背了她家这位圣人的意愿，她未跟他一起再回到城里去《十里长亭》相送。直至两位香港警员的到来，她似乎影影悼悼的知道魔鬼在香港落网了。那么，陪魔相去的陈朗——她精明的姑爷呢？竟管司琪安慰说，是上当、受骗、被利用……也算是爱害者吧？她突然好像觉着丈夫跟姑爷那几天总是心魔缠身。这不？昨下晌又来了县里两名警察，是找爱竹这位生母核查、对证陈朗交待出的两个问题，不巧这位母亲已经死了，什么问题，别人未说，她也未问，不过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啊！眼前这阴错阳差的痛心彻骨事实唤醒了她的心智。她仿佛发觉了一种魔影儿，这魔影是丈夫身上投下来的？还是姑爷陈朗身上投下来的？她不知道。总之，她一直装在心中的家里的圣像撤底倒塌了。现在，她为这位受苦受难一生的母亲痛苦、难过，跟妹妹爱竹一样悲伤、哀痛，当无生和尚与司琪拿证物为母、女相认时，这位母亲最后的一句话，“你们养父用心好良苦啊！有了你们姊妹俩的——爱香、爱竹名字，才有我老周香竹的存在呀？” 听这句话，当时她的心都碎了。她也真把这位母亲看成了跟妹妹的共同妈妈。这时她从内心里淌出来的眼泪，每一滴无不与爱竹泪水交融在了一起。不过她真诚的悲伤、哀痛中，心情是复杂的。思绪随着泪水不断的汩汩流淌……悔、恨交加；悲伤参杂着歉疚……对刚过世的母亲、对妹妹爱竹、对善良儿媳司琪、对深情相系一生的田妈和哑巴兄弟，当然也是对养父生前老友无生和尚的歉疚！当妹妹爱竹回头看她的时候，两双泪眼孤苦无依的相对，可怜巴巴的。好像她们心里同时在说，“这怕是我们姐妹俩做的——是别人谁都不敢做的梦吧？”于是姊妹俩情不自禁抱头痛哭起来……怕搅扰到疗养院的其他房间，痛憋在心里，她们不敢放声宣泄、释放心中哀伤，发出的哭声“嘤嘤嘤……”似远山两只孤鸟相对哀鸣。 幽冥夜晚，孤灯独影，疗养院临时那间大屋由里面透出无生和尚轻轻敲击的木鱼声和姊妹俩的悄悄哭声。似孤鸟悠远哀呜，声音单调、孤寂、哀伤、幽婉……这就为自来就带有异域风情的这座江心小岛上，频添了几分静谧的夜的神伤。 “梆梆梆……” “嘤嘤嘤……” 隐隐约约声音，乘载着母亲的亡魂，绕过楼堂、亭阁；漫步岛上的林荫道，最后母亲的亡灵随着江上的缓缓波纹向东流去……绕过《太阳岛》，三水合为一江，进到了入海口。 怕是人生犹如江、河流水吧？从它发源地一进入河流，一路上无论顺流而下，还是艰难险阻；无论是汹湧澎湃，还是缓缓平稳慢流，而等待迎接的是大海的入海口。而围绕这座小岛的大江里，这时却盛满了人间的真情、真爱，随 着一颗颗留恋不舍的无声的惜别泪水在大江里流淌……啊！母亲的灵魂终于安然地走进她的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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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老妓女小桃儿”墓前牌坊 乔先生，这位国安部高级警员，之前曾以新华社记者身分驻过香港分社。他本来是受香港朋友金孝先之托，帮助探寻一下他大妈回到大陆寻找当年丢在这边小女的踪迹的。然而一波三折，已成为老道姑的他大妈周香竹，一踏进内地就连遭两次诈骗，不得已暂时滞留广州却又失踪了……后来闻讯老道姑周香竹病倒《白马观》，正在疗养时；又得到一个内部确切情报——由台湾过来的方正仁身带老道姑周香竹护照，跟当地警方控制並限止出境的——一个叫黄阿娇的女人在广州大、小寺庙闲逛，现在正准备北上……这不禁唤起乔先生警觉！噢？他们目的……是要干什么？感到了事情的复杂，而且很严重！这时他还不知道老道姑周香竹身带的护照已经丢失了。当乔先生通过宗教界朋友与《白马观》联系——证实了病倒在那里的老道姑周香竹，就是香港朋友金孝先委托他帮助打探的——五十年前失踪的他大妈。于是他就派属下一位精明、得力女警员——化名春儿的姑娘护送老道姑周香竹回北方那座古城……路上，她知道老道姑周香竹的护照丢失了，什么时候在哪儿或怎样丢失的？老道姑周香竹她全然不知道。春儿安慰她，说可以到所去的当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护照是能补办的。当她们到达古城之后，春儿听说她们之先古城来了两位客人——一个身带台湾签证的方老先生；一个身带香港护照的《紫荆观》老道姑周香竹。噢？一路护送道长婆婆所丢失的护照……是在这两人手上！春儿感到，她面临的将是一起冒名诈窃案件，立即电告了乔先生。乔先生指示：一方面要她保护好老道姑周香竹；另一方面要紧紧盯住方正仁与黄阿娇行迹，有什么动向……直接向乔先生汇报。开始春儿想要弄清楚他们窃取老道姑周香竹护照有什么企图？目的何在？就利用侦察手段巧扮小道姑卖假药，故意跟方正仁相遇……由于乔先生一再嘱咐，“不要打草惊蛇！恐怕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就未再轻易去惊动他们。这期间尽管她掌握到他们县宾馆里圈住了阚大先生一家人（除女儿阚秀敏）——认亲、亲热、许诺、《月亮窝铺》祭灵、真、假老道姑周香竹相遇，以及陈朗对真老道姑周香竹的戗害、诬陷、道长婆婆遭受的委屈……春儿终归把她保护起来了。直至假冒老道姑周香竹的黄阿娇成为陈朗亲爱的姥姥时，方正仁带他们上飞机离开前，春儿马上用专线报告了乔先生。乔先生在香港当机立断，指示说，“放他们进来！”就这样他们在香港落网了……破获了一桩世纪大案。 现在，前来《太阳岛》核查当年‘马甲’事件的两位警员回来了，此案告破时发给台湾警方的通报，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回音。或许台当局不愿协作共办此案；或许俟机想单独把方正仁与阿梦带回台湾；或许……郑酒公见台湾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遵照养母临死时的嘱托，就把一直带在身边养母骨灰盒和她唯一个亲生儿子阿飙的骨灰给埋了，“入土为安”，也算了了此生一大心事。不过这位五十年前就退出警界的当年香港神探，此番台湾之行，不仅寻找到阿飙当年被害尸骨，化做骨灰带回来；并且唤醒了沉睡哑巴墓里五十余年的这件‘马甲’。‘马甲’上揭开的秘密——当年潜伏到国民政府的那个间谍，正是郑酒公在台湾所经历的一场大火中的——《黄公馆》里的那具活的僵尸。 郑酒公此番台湾之行回来说出的每件事，每个细节……无不在乔先生头脑里留下深刻印象。鹰嘴岛、古堡、《黄公馆》、一具活僵尸、它的朝圣者；还有阿飙当年销声匿迹、《黄公馆》看门海豹——牙齿电子装置，精神药物控制、《老兵村》后山埋葬的汽车连长赵海山坟墓……这些，乔先生头脑里在反复的玩味着……这时，不禁引起这位高级警探的幽思。当年潜伏下来的一个老牌间谍，随着南京政府败退台湾，一直潜伏台当局高层这么多年……直至他成为一具僵尸，并且现在这具僵尸在《黄公馆》一玚大火中已化为灰烬。方正仁这时候干嘛会狗急跳墙，不顾危险一心想把当年藏有黄老先生真象的这件‘马甲’拿到手，为了彻底的消毁证据呢？不！化做灰烬的那具僵尸阴魂未散，这么多年身后留下来的不仅有方正仁、阿梦这样些徒子徒孙；还有追随亡魂的那些朝拜者……他们是在《黄公馆》废墟上捡起僵尸衣钵，一心想守护那堆灰烬、垃圾！他感到破获这桩历史遗漏下来的世纪要案，意义深远。它关乎国家领土安全；关乎到不久的海峡两岸和平统一；关乎到……而恶魔羽翼浮化出的鬼魅日前从魉，即使恶魔不在了也会抱着僵尸不放。 海峡两岸的中华儿女啊！多年来封闭、隔绝、兄弟两离，音讯不通，锁住了多少乡愁呀？两岸开始沟通，有了交流……现在，‘马甲’事件根源在台湾，但乔先生感到与台湾方面的沟通似乎出现了障碍。于是他向总部做了汇报，说台湾接此通报后一直未有回音。总部指示：一方面要继续同台警方沟通，要求派员共同协手深查此案；另一方面由大陆、香港两地警方共同先成立专案组。查阅“二战”期间可找到一些有关的档案，寻找历史留下来的有关线索，走访当年香港被日军大轰炸背景下今天还活着的些老人……紧锣密鼓，在艰难的进行着。 这期间，香港特区警署为了表彰小桃儿对破此案重大贡献，给予她重赏。这个丑陋不堪、瘦骨嶙峋、走一步都要掉一块的老女人却未接受。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盛过‘马甲’的骨灰盒和当年我所造的那座《哑巴墓》就够了。”她很满足政府临时给予的生活补贴，常常把买来的食物与楼下破屋里那些无家可归流浪者共享。这时，说呀，笑啊……偶而也能有几句打情骂悄的味道。仰或正常人会说她，“是狗改不了吃屎”，难得这样的花子房却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乐园。 不久后，小桃儿死了。她死在那家妓院后面胡同废墟所剩下的那间二楼老屋里。死前，她还跟无门窗的楼下（一楼）破屋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街头的乞丐、小偷、疯子……撕混在一起的呢？死时，被人发现时，她怀里还紧紧抱着调过包而重新又拿回的那件‘马甲’。火化时‘马甲’盖在了她身上，最后与骨灰融在了一块儿。警方满足了她生前的心愿，死后她的骨灰被装进盛载五十余‘马甲’的樟木骨灰盒里；原先的那座《哑巴墓》也做了重新修复。是警方派人把她骨灰盒安放进《哑巴墓》内，就照原样把墓口封上了。墓前朝一边倾斜欲倒的原先小哑巴那座石碑，也换成了一块崭新的石碑矗立墓前。安葬那天，墓地上来了不少人。由台湾回到香港不久的金孝先陪着乔先生也来了，这座崭新石碑就是金孝先给立的。石碑上端镶嵌的是小桃儿面罩青纱的半身照像；照像下方的石碑正面刻着：“尊敬的美丽桃儿姨”八个大字；石碑下方一侧是：1997年9月8日金孝先、郑司琪夫妇立；刚刚在北方送走了大少奶奶周香竹赶回香港的少夫人——郑司琪，也陪着田妈和老乞丐辛月天（也就是埋葬这座墓里五十余年的小哑巴）来了，她们看到修复过的新墓；看到竖立的崭新石碑；看到……感慨万千，泪如雨下。是啊！一个人的运命可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郑司琪看看身边哑巴叔叔（老乞丐辛月天），又看看田妈……虽说她们各自身分不相同，可命运却推向同样的生存境况，整日都处在了一种挣扎之中，才生存到了今天呀；郑酒公也到这儿来了。面对此景此情，想到很很久很久的远年，就像眼前这座石碑一样——他生命中曾镌刻上一位天真、单纯而纯真的美丽少女的名字——小桃儿。然而这却是个伦落风尘的——无父、无母、无家、无姓，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一个弱小女子。一夜之情，结下亲缘。郑酒公早已忘了他当年丢掉的那件“马甲”，更不知道那夜“马甲”丢到妓院小桃儿的房里。然而这件“马甲”却成了她一生的安慰，最后展现了这个老妓女做为人的本真。这里，没了以往的蔑视目光，面对墓碑是一片热乎乎的敬佩之情。 从此香港公墓边缘，座落荒山角落的这座墓碑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冷清寂寥了。跟公墓里那些有家、有主、有亲人的墓碑一样，每到祭日墓前也有一束束鲜花以及供品摆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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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退役将军魂归故里 两年后，台湾的退役将军金涛老人，终于到了当局规定的——对他这个级别退役军官回大陆探亲所限止的年限。被限年限解除后，儿媳司琪把他接到香港家中小住了些时日，到了秋天《老兵村》的一些弟兄就代他办了回大陆探亲的签证。 儿媳司琪陪公爹来到内地北方这坐古城的时候，恰逢儿子金孝先在这里考查投资项目。这已是第三次考查了。头两年考查，董事会三番两次商量都因地处边远，偏僻、闭塞而无结果。这次金考先却受到当地流行的一句话启发；“要治富，先修路”，这位香港老板思路大开。要是把辽金时代这座古城与今天的市场经济接连起来，还愁未企业可办吗？“嘿！一个是辽金时代一座古城；一个是现代市场经济，这可是遥远的两个时空连接啊……”一直念念不忘乡愁的这位退役将军，不懂企业，但一直以来都希望儿子能在他的老家投资办起个企业。于是他突发奇想的说，“孝先？你说——这要是再跟未来的时空连接起来……嗬嗬！，即使此番我落叶归根死了，不仍活在家乡时空中吗？”孝先本来打算同当地政府协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的，听过老父寓意深长的一番话后，除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又增加个环保项目。现在金孝先带领他的团队正与当地政府方面进行协商、洽谈此事。 塞北，广袤的农村、城镇、草原……久违了的故土风情。自退役将军到了这儿，就未惊动当地政府，一切都由先期到这考查的金孝先打理。到达古城的第二天，儿媳司琪就去《月亮窝铺》接来爱香、爱竹两姊妹。由于两年前司琪把大妈周香竹接去《太阳岛》医病时，无生和尚就带爱竹去认了生母；后来生母又葬在了《月亮窝铺》近几年的村人同一块墓地，两家人就不那么陌生了，熟了……也有了亲情。所以进城来认从台湾回来的生身父亲，女儿未再感到意外，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爱香也一块去……这不是自找没趣嘛！”司琪带着两姊妹上车走了后，阚大先生心里嘀咕。自打陈朗去香港出事后，他就消沉下去，感到对不起他女儿，在村人中失去了面子，倒是“大消停”常常会体贴的到前院来给他一些安慰。现在见接姊妹俩的车走了后，他主动凑到“大消停”面前问，“哎！少夫人来这儿是怎么说的？爱竹的生父从台湾回来了，干嘛把你姐也一块带去了呢？” “嗯？是少夫人叫我姐一块去的……说过两天要到《月亮窝铺》家里来呢！”爱竹这个老实巴交丈夫“大消停”未料他会这样问。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就照司琪的原话说了。 他们哪知道？其实两姊妹都被退役将军认做了女儿。当爱竹认父叫退役将军爹的时候，爱香尴尬无语，退役将军马上就说：“爱香啊，爱竹跟你小时候吃一口奶，是养父把你姊妹俩一起养大的。虽然一家四口都未血缘关系，却凝结成亲情血脉……爱竹是我女儿；爱香你也就是我的女儿啊！” “爹……”爱香跪地给退役将军叩了三个响头。 就这样，退役将军坐着孝先提前在这边预备下的轮椅（还是电动的），在城里由儿媳司琪和爱香、爱竹两姊妹陪同下，重温昔日古城旧梦。他到过南门外；到过伊通河畔；到过宝塔下；到过郊北《清水寺》、《岳王庙》……追循旧梦，穿越时空——古城留下哪些光影？噢！……唯有城西宝塔塔顶八角“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和郊北《岳王庙》门前古榆树冠“沙沙……”声遥相呼应。第三天孝先就求借县宾馆一台面包车，送他们到《月亮窝铺》去了。 他们临去时，金孝先说：“爹（的）呀？县里想从‘王爷府’那边修条公路，直通中长铁路沿线重镇——《龙泉》车站的。今天要带我过去看看……我就不能陪您到《月亮窝铺》去了。” “你忙你的……有司琪和爱香、爱竹陪我就行了。”退役将军高兴的说着，就随司琪、爱香、爱竹上了汽车。 一路上，退役将军认真听着爱竹和爱香姊妹俩是怎样在养父、母呵护下成长；怎样度过那些艰难岁月；怎样……车到达《桃花镇》的时候，退役将军就叫儿媳司琪给打发回去了。“司琪？我们在这儿下车。让车回去吧，人家都挺忙……” “爹？”爱竹突然告诉说，“到《月亮窝铺》可还有五里多地呢？” “知道。这段路走着回去就行了。”退役将军说，“我想到街西的《普陀寺》旧址去看看……”于是就由车后卸下轮椅，送他们的面包车掉过头向着回城的原路开去了。 桃花镇，仅有的一条裤裆街。约定俗成——逢双是集。今天是单日，街上没几个行人。他们下车的时候，天已快近中午，爱香看了看妹妹爱竹，然后对退役将军说，“爹？要不，就先到陈朗饭店里歇一会儿，吃过饭再去看吧。” “不了！”退役将军并不知道什么陈朗是谁？他说，“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拜祭你们养父和你母亲；要去见你们的香竹大妈……爱香啊？嗬嗬！你们不累，我也不累。” “那好……反正也快到晌午了。等爹看完了就在镇上吃午饭。”爱香说完，就回头跟妹妹招呼了声，“爱竹，我这就去叫陈朗准备……” “陈朗？”爱香去后，司琪不禁突然问爱竹说，“不就是……” “是。被关了一年监狱，回来时城里的工作也丢了。”爱竹说，“他觉得在城里没脸见人，就回到镇上来开了一家小吃部。” “但愿他能接受这个教训？唉！浮躁的年青人啊……”司琪感叹了一声未再说啥，就同爱竹一起推着轮椅朝街西头走来。 原先座落街西头的《普陀寺》，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废虚长出的青草、留下的残桓断壁、每一块瓦片……无不唤起他遥远的幽情。废墟中埋藏着他跟香竹的温情絮语、生命的抚慰。心中又燃烧起积淀生命里的那些激情岁月。司琪与爱竹姑嫂俩，在他背后并列手推轮椅围着《普陀寺》废墟绕着、转着……哪怕生长出的一簇马莲花；一株蒲公英都令他无比亲切、温暖。 “爹、嫂子？这叫蒲公英，刚开花儿不久……”爱竹掐取一枝递给这位南方出生的嫂子说，“等花落了——今年的一棵蒲公英，来年就会生长出一片呢！” 司琪看了看，就被退役将军接过去，嗅一嗅——一种无味道清香。突然耳边像是传来一声招呼，“涛哥……”声音悠远、绵长。噢？他仔细又看了看手上蒲公英，这种招呼声，有一年清明《老兵村》祭海时曾经听到过一次。只此那一次，再也没听到过。“现在怎么……？”他仰头看了看椅背正推着他的司琪和爱竹，好象在问，“你们听到了吗？是你们香竹妈妈唤我……”不由一股亲暖情愫同时浮上姑嫂俩面颊。很明显这是儿媳和女儿对父亲一种亲情交流。轮椅座下“吱扭儿”一声出了《普陀寺》废墟，一见爱香从那边街道走来：叫他们过去吃午饭了。 这只是乡间一家小吃部，所经营的都是当地农家饭菜。爱香特叫女婿由别家馆子要来几个像样儿的菜。但退役将军只喝了一碗小吃部经营的——大楂子粥，吃着小葱伴豆腐。他赞不绝口……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吨饭，胜过所有美味佳肴。饭后，在小吃部歇息一会就回《月亮窝铺》的家去了。这中间，陈朗始终都未露面。 又一年秋风奏响大自然的音乐。虫呜、蛙叫……响彻乡间四野，在往《月亮窝》五里地的路两旁，满目青纱帐里像神秘的悄悄絮语，“喳喳喳……”似乎就这样——昼夜不停的在叙说。 他们刚到《月亮窝铺》屯头轮椅就停下来。是大消停带着两个孩子眼巴巴早就等在那儿了。司琪向公爹介绍了爱竹丈夫大消停；又介绍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爱竹外孙叫春光。由于父、母去南方打工就把孩子送来姥姥家看管；一个是爱香外孙女叫秋月，。她妈秀敏是县医院护士，经常上夜班，不敢把孩子自己扔在家里。自陈朗丢了城里工作来到镇上，开了刚才吃饭的那家小吃部，就把孩子带来了，送给姥姥家照料。两个孩子都很乖巧，司琪刚一介绍完，就上前各扯起退役将军一只手，叫了声“太姥爷”说，“走——咱们回家吧？” 家？嗬嗬^……退役将军对着两个天真孩子，说不出来的高兴啊！在他生命里，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到人间那种温暖和天轮之乐。自打戎马生涯开始，几乎就失去了家的慨念。两年前的这天，尽管台当局解除了被限止回大陆探亲年限，他还是深陷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烦扰之中，而不能自拔；两年后的今天，给了签证，肯放他出来……唯有到了这里他才有种激浊扬清的感觉。 “爹，要不？就先到家喝喝茶……歇息一下再去墓地吧？”大消停心里有话，憋不住的说，“您还未见到我们的姐夫呢？” 爱竹看了看并列手扶轮椅的姐姐爱香，未说什么。可不是吗？村里凡事少不了、拉不下、多咱都抢前露面的屯大爷——她姐夫阚大先生，竟然一下脸面丧尽，村人中的威望丢个尽光……这不？今天面对退役将军的到来，就跟外人一样——畏首畏尾，不敢靠前。 “哦！不忙——凡是未见过的亲眷，等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不都见到了嘛！”退役将军未在意回了下头，看着手扶椅背的两个女儿说，“我要先拜祭拜祭你们的养父、母；还要到你们的香竹妈妈坟头去看看……时间不多了啊！” 爱香一仰头看到她丈夫阚大先生，在远远的前边院门前道边上，他正站在几个朝这边了望的村人堆里呢？爱香倏地收回目光，悄声示意声，“我们走吧……别等了！”于是她跟爱竹推动起轮椅，司琪一手扯着春光；一手拉着秋月，跟随前面轮椅下了坡沿，上了庄稼地里荒道。大消停跑到轮椅椅前头引路…… 这就是《月亮窝铺》屯前原来相连、相接的那片偌大的水泊，不知什么时候它干枯了。现在都被一家一户种上了庄稼，就连原来水泊周围树木、泊滩上枊通……也被砍光开垦起土地。顺着干枯水泊坡沿下来，满坡的玉米地，一家一户之间留出一条荒道相隔，北方俗称为：“荒地格子”。荒道长满杂草，再加道上高、低不平，沟沟坎坎……每到这时，前面领路的大消停都要回身扶一把椅座或抬一下椅轮。由这条荒道是沿着一个漫长斜坡下去的，很难怪轮椅行进的费力而缓慢。他们淹没进青纱中……门前道边站着的那堆人了望着“吱扭！吱扭……”轮椅呜唱声。 这时，漫长的荒道上，轮椅上退役将军默默听着 “喳喳喳……”的庄稼棵说话儿；静静看着身前的大消停、推轮椅的爱香和爱竹、跟随身后的司琪以及手扯着的两个孩子……对他都那么真诚、亲暖、热情，像北方冬天家炕头上的一盆火。过去从未有感受到这样的情缘，今天他所得到的这些，都是当年那个小伙计给的啊！现在他真切的感受到，多年来，在这个未一点血缘关系的善良普通农民家庭里，已经血脉相通了！血脉中流淌着的是爱，是人间的最纯真的那种爱！他不禁幽深的沉重想，“当年那个小伙计，是用他的一生扶养了两个未血缘关系的女儿。而他自己这一辈子却无一儿一女……”想到这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说，“唉！我的好兄弟啊……” “爹？”手推轮椅缓慢往前走着的爱香和爱竹闻声冷丁停住；轮椅前边的大消停急忙回过身；跟在后边的司琪手扯两个孩子急忙走向前来，“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看前边道上也没多少草了，路也平坦了……”退役将军回头对两姊妹说，“我想自己走，你们就不用在后边推了。”说完回手就按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地一声轮椅朝前转去…… “爹？您可慢点呀……”后边声音轻柔、温暖。 退役将军悠然神往的慢慢向前驱动着轮椅，“吱扭！吱扭！……”宛若早年马拉磙套——打谷场上磙脐研磨的声音，现在是在青纱帐中轮椅又奏出这美妙的大自然音乐……当然，早年这种乡间深秋的大自然音乐没了；成串的马拉石磙在场上一圈圈转绕的场景早不见了；月夜里由打谷场上冲进闺房窗口的——缭拨心弦的小夜曲不仅今人未经历过，就连退役将军他这位生长城里富豪家庭里少爷也未曾感受过，唯有那个时代大家闺秀——如今亡人才熟知那种大自然的五音六律。 突然一阵轻风掠过，荒道两侧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不觉一股馨香味儿扑鼻，“噢，是什么香味儿，这般清新、舒爽呢？”随着轮椅慢慢朝前行进，馨香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啊！退役将军眼前突然一亮。展现面前的是白花花偌大一片正开花荞麦田。 这是干枯了的偌大水泊泊底。只能通过轮椅的一条小路由荞麦田中间穿越。小路平坦，没长荒草，退役将军也不知这条小路是不是通往上头墓地的？他驱动轮椅由满坡的青纱帐里一下来，就“吱扭！吱扭……”上了泊底荞麦田这条小路。 “爹？那条路不对——您不能从那儿走！”跟随轮椅后面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爱香以及儿媳司琪和手扯着的春光、秋月两个孩子一见急忙站下来，一齐冲他呼喊。然而前边的退役将乘着轮椅已进了荞麦地里，轮椅在白花花的花丛中——“吱扭！吱扭……”像悠然自得的继续朝前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渐渐经隐没进西边的地平线……晚霞给荞麦田染上一层红光。这时忙碌了一天的密蜂已经离去了，却把这浸人心脾的馨香留在田里。开始轮椅行进的很慢，他不禁贪婪的朝左望望；又朝右瞅瞅……一扭脸，冷丁看到轮椅正面前边荞麦田里站着一个小姑娘。她，下穿一条浅蓝色短裤；上身只戴个兜肚，兜肚上绣了一朵百合花，花蕊上方是一双蜂蝶在嬉戏……恰好罩在了小姑娘胸前。坐在轮椅上的退役将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简直跟香竹童年一模一样。小时候祖父带他由城里到《月亮窝铺》去看望大病初愈的周家大院老当家的时，见到由西厢走出的小女孩就是这样。后来两家大人给他俩订婚了，他这才知道她叫香竹。呃！这……怎么可能呢？轮椅慢慢停下来了。他稳了稳神儿，镇定一下想，莫非凤凰涅槃，她浴火重生了！当他一仰头，又朝前边看去时，小姑娘正好奇地盯着他……似看个不够的样子。噢？嗬嗬！由于上辈子我辜负了你……你这是想从头开始要重新再活一回呀？心里边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思异想，“等等我，我要跟你一块……”不由手指触碰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的一声轮椅朝前驱动赶去……于是小女孩在前；轮椅在后，白花花荞麦地里散发着白日留下的蜜香；蜜香飘过的荞麦田弯弯小路上，前边小女孩脚步加快了；后边轮椅的“吱扭吱扭……”声加紧了，追呀，赶啊……他们总是在一个距离上。也不知这弯弯小路有多长？它隐秘在荞麦田蜜香里看不到尽头……天，已经暮色朦胧。轮椅追撵小女孩淹没进荞麦田小路深处，再也看不到了；陪同退役将军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和爱香、儿媳司琪以及她两手各扯着的一个孩子……被轮椅甩在胧朦暮色的后头，渐渐淹没进暮色中。 暮色浓重了，一轮满月悬挂《月亮窝铺》天空。萧瑟的秋风遥远传递着“呼爹唤妈……”的声音；秋风拂过的干枯水泊青纱帐、荞麦田里留下来轮椅的“吱扭吱扭……”声还悠长的呜响着。天上，地下……或许是种神喻吧？成熟了秋天，收获的秋天，奏响了开怀、悦耳的一种美妙的大自然音乐！ “嚓嚓嚓……” “吱扭吱扭……” 是悄悄说话儿声？还是低声吟唱……啊！《月亮窝铺》头顶一轮满月；屯前大、小水泊相接、相连、相通……白亮亮偌大一片。一对男、女青年，驾驭轻舟正远远的由村《公墓岛》那边下来，绕过枊通滩 ；穿过荷花塘；越过莲花池……朗朗圆月，泊水清清，偌大水泊每一弯每一角都有一轮满满圆月相伴水上行进的这架小舟。小舟上那对男、女青年轻声细语在交流： “听老人还活着时曾讲过，说有天夜晚从天上飞来一只仙鹤，把它长长尖嘴伸进水泊里，衔起一弯残月就飞走了——回到了天上。” “可不是吗？听说啊……打那以后，这大片水泊就干枯了，《月亮窝铺》再也没有月亮了……” “可不是吗？偌大的一片水泊如今恢复了，天鹅呀，仙鹤啊……又都回来了，月亮也回家了。” “刷地——”一声，女青年向前划了下桨，说，“哎，当年仙鹤嘴衔的那弯残月怎未回来？” 月亮游动到小船船旁，男青年往小船旁水中一指说，“这不就是？当年的一弯残月满了，圆了，回家来了……这不正让我们赶上了。” “我知道……嘻嘻嘻！”女青年一串笑声。她刚欲划桨，男青年马上将她握桨的手把住，“哎，小心点！”男青年温声说，“秋月，你……一不小心可莫把月亮给荡碎了呀？” 秋月笑了。“没事儿……”她轻轻拨了下船头，月亮移动到船前面去了。她看了看男青年，不禁柔声笑道，“春光？这回放心了吧！” 春光憨厚的一乐，看着小船跟随月亮朝着《月亮窝铺》屯前轻轻划行，不由从怀里掏出口琴吹奏起来。于是一首轻盈、柔情的小夜曲在水泊中飘荡…… （小说全部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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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退役将军魂归故里 两年后，台湾的退役将军金涛老人，终于到了当局规定的——对他这个级别退役军官回大陆探亲所限止的年限。被限年限解除后，儿媳司琪把他接到香港家中小住了些时日，到了秋天《老兵村》的一些弟兄就代他办了回大陆探亲的签证。 儿媳司琪陪公爹来到内地北方这坐古城的时候，恰逢儿子金孝先在这里考查投资项目。这已是第三次考查了。头两年考查，董事会三番两次商量都因地处边远，偏僻、闭塞而无结果。这次金考先却受到当地流行的一句话启发；“要治富，先修路”，这位香港老板思路大开。要是把辽金时代这座古城与今天的市场经济接连起来，还愁未企业可办吗？“嘿！一个是辽金时代一座古城；一个是现代市场经济，这可是遥远的两个时空连接啊……”一直念念不忘乡愁的这位退役将军，不懂企业，但一直以来都希望儿子能在他的老家投资办起个企业。于是他突发奇想的说，“孝先？你说——这要是再跟未来的时空连接起来……嗬嗬！，即使此番我落叶归根死了，不仍活在家乡时空中吗？”孝先本来打算同当地政府协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的，听过老父寓意深长的一番话后，除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又增加个环保项目。现在金孝先带领他的团队正与当地政府方面进行协商、洽谈此事。 塞北，广袤的农村、城镇、草原……久违了的故土风情。自退役将军到了这儿，就未惊动当地政府，一切都由先期到这考查的金孝先打理。到达古城的第二天，儿媳司琪就去《月亮窝铺》接来爱香、爱竹两姊妹。由于两年前司琪把大妈周香竹接去《太阳岛》医病时，无生和尚就带爱竹去认了生母；后来生母又葬在了《月亮窝铺》近几年的村人同一块墓地，两家人就不那么陌生了，熟了……也有了亲情。所以进城来认从台湾回来的生身父亲，女儿未再感到意外，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爱香也一块去……这不是自找没趣嘛！”司琪带着两姊妹上车走了后，阚大先生心里嘀咕。自打陈朗去香港出事后，他就消沉下去，感到对不起他女儿，在村人中失去了面子，倒是“大消停”常常会体贴的到前院来给他一些安慰。现在见接姊妹俩的车走了后，他主动凑到“大消停”面前问，“哎！少夫人来这儿是怎么说的？爱竹的生父从台湾回来了，干嘛把你姐也一块带去了呢？” “嗯？是少夫人叫我姐一块去的……说过两天要到《月亮窝铺》家里来呢！”爱竹这个老实巴交丈夫“大消停”未料他会这样问。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就照司琪的原话说了。 他们哪知道？其实两姊妹都被退役将军认做了女儿。当爱竹认父叫退役将军爹的时候，爱香尴尬无语，退役将军马上就说：“爱香啊，爱竹跟你小时候吃一口奶，是养父把你姊妹俩一起养大的。虽然一家四口都未血缘关系，却凝结成亲情血脉……爱竹是我女儿；爱香你也就是我的女儿啊！” “爹……”爱香跪地给退役将军叩了三个响头。 就这样，退役将军坐着孝先提前在这边预备下的轮椅（还是电动的），在城里由儿媳司琪和爱香、爱竹两姊妹陪同下，重温昔日古城旧梦。他到过南门外；到过伊通河畔；到过宝塔下；到过郊北《清水寺》、《岳王庙》……追循旧梦，穿越时空——古城留下哪些光影？噢！……唯有城西宝塔塔顶八角“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和郊北《岳王庙》门前古榆树冠“沙沙……”声遥相呼应。第三天孝先就求借县宾馆一台面包车，送他们到《月亮窝铺》去了。 他们临去时，金孝先说：“爹（的）呀？县里想从‘王爷府’那边修条公路，直通中长铁路沿线重镇——《龙泉》车站的。今天要带我过去看看……我就不能陪您到《月亮窝铺》去了。” “你忙你的……有司琪和爱香、爱竹陪我就行了。”退役将军高兴的说着，就随司琪、爱香、爱竹上了汽车。 一路上，退役将军认真听着爱竹和爱香姊妹俩是怎样在养父、母呵护下成长；怎样度过那些艰难岁月；怎样……车到达《桃花镇》的时候，退役将军就叫儿媳司琪给打发回去了。“司琪？我们在这儿下车。让车回去吧，人家都挺忙……” “爹？”爱竹突然告诉说，“到《月亮窝铺》可还有五里多地呢？” “知道。这段路走着回去就行了。”退役将军说，“我想到街西的《普陀寺》旧址去看看……”于是就由车后卸下轮椅，送他们的面包车掉过头向着回城的原路开去了。 桃花镇，仅有的一条裤裆街。约定俗成——逢双是集。今天是单日，街上没几个行人。他们下车的时候，天已快近中午，爱香看了看妹妹爱竹，然后对退役将军说，“爹？要不，就先到陈朗饭店里歇一会儿，吃过饭再去看吧。” “不了！”退役将军并不知道什么陈朗是谁？他说，“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拜祭你们养父和你母亲；要去见你们的香竹大妈……爱香啊？嗬嗬！你们不累，我也不累。” “那好……反正也快到晌午了。等爹看完了就在镇上吃午饭。”爱香说完，就回头跟妹妹招呼了声，“爱竹，我这就去叫陈朗准备……” “陈朗？”爱香去后，司琪不禁突然问爱竹说，“不就是……” “是。被关了一年监狱，回来时城里的工作也丢了。”爱竹说，“他觉得在城里没脸见人，就回到镇上来开了一家小吃部。” “但愿他能接受这个教训？唉！浮躁的年青人啊……”司琪感叹了一声未再说啥，就同爱竹一起推着轮椅朝街西头走来。 原先座落街西头的《普陀寺》，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废虚长出的青草、留下的残桓断壁、每一块瓦片……无不唤起他遥远的幽情。废墟中埋藏着他跟香竹的温情絮语、生命的抚慰。心中又燃烧起积淀生命里的那些激情岁月。司琪与爱竹姑嫂俩，在他背后并列手推轮椅围着《普陀寺》废墟绕着、转着……哪怕生长出的一簇马莲花；一株蒲公英都令他无比亲切、温暖。 “爹、嫂子？这叫蒲公英，刚开花儿不久……”爱竹掐取一枝递给这位南方出生的嫂子说，“等花落了——今年的一棵蒲公英，来年就会生长出一片呢！” 司琪看了看，就被退役将军接过去，嗅一嗅——一种无味道清香。突然耳边像是传来一声招呼，“涛哥……”声音悠远、绵长。噢？他仔细又看了看手上蒲公英，这种招呼声，有一年清明《老兵村》祭海时曾经听到过一次。只此那一次，再也没听到过。“现在怎么……？”他仰头看了看椅背正推着他的司琪和爱竹，好象在问，“你们听到了吗？是你们香竹妈妈唤我……”不由一股亲暖情愫同时浮上姑嫂俩面颊。很明显这是儿媳和女儿对父亲一种亲情交流。轮椅座下“吱扭儿”一声出了《普陀寺》废墟，一见爱香从那边街道走来：叫他们过去吃午饭了。 这只是乡间一家小吃部，所经营的都是当地农家饭菜。爱香特叫女婿由别家馆子要来几个像样儿的菜。但退役将军只喝了一碗小吃部经营的——大楂子粥，吃着小葱伴豆腐。他赞不绝口……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吨饭，胜过所有美味佳肴。饭后，在小吃部歇息一会就回《月亮窝铺》的家去了。这中间，陈朗始终都未露面。 又一年秋风奏响大自然的音乐。虫呜、蛙叫……响彻乡间四野，在往《月亮窝》五里地的路两旁，满目青纱帐里像神秘的悄悄絮语，“喳喳喳……”似乎就这样——昼夜不停的在叙说。 他们刚到《月亮窝铺》屯头轮椅就停下来。是大消停带着两个孩子眼巴巴早就等在那儿了。司琪向公爹介绍了爱竹丈夫大消停；又介绍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爱竹外孙叫春光。由于父、母去南方打工就把孩子送来姥姥家看管；一个是爱香外孙女叫秋月，。她妈秀敏是县医院护士，经常上夜班，不敢把孩子自己扔在家里。自陈朗丢了城里工作来到镇上，开了刚才吃饭的那家小吃部，就把孩子带来了，送给姥姥家照料。两个孩子都很乖巧，司琪刚一介绍完，就上前各扯起退役将军一只手，叫了声“太姥爷”说，“走——咱们回家吧？” 家？嗬嗬^……退役将军对着两个天真孩子，说不出来的高兴啊！在他生命里，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到人间那种温暖和天轮之乐。自打戎马生涯开始，几乎就失去了家的慨念。两年前的这天，尽管台当局解除了被限止回大陆探亲年限，他还是深陷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烦扰之中，而不能自拔；两年后的今天，给了签证，肯放他出来……唯有到了这里他才有种激浊扬清的感觉。 “爹，要不？就先到家喝喝茶……歇息一下再去墓地吧？”大消停心里有话，憋不住的说，“您还未见到我们的姐夫呢？” 爱竹看了看并列手扶轮椅的姐姐爱香，未说什么。可不是吗？村里凡事少不了、拉不下、多咱都抢前露面的屯大爷——她姐夫阚大先生，竟然一下脸面丧尽，村人中的威望丢个尽光……这不？今天面对退役将军的到来，就跟外人一样——畏首畏尾，不敢靠前。 “哦！不忙——凡是未见过的亲眷，等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不都见到了嘛！”退役将军未在意回了下头，看着手扶椅背的两个女儿说，“我要先拜祭拜祭你们的养父、母；还要到你们的香竹妈妈坟头去看看……时间不多了啊！” 爱香一仰头看到她丈夫阚大先生，在远远的前边院门前道边上，他正站在几个朝这边了望的村人堆里呢？爱香倏地收回目光，悄声示意声，“我们走吧……别等了！”于是她跟爱竹推动起轮椅，司琪一手扯着春光；一手拉着秋月，跟随前面轮椅下了坡沿，上了庄稼地里荒道。大消停跑到轮椅椅前头引路…… 这就是《月亮窝铺》屯前原来相连、相接的那片偌大的水泊，不知什么时候它干枯了。现在都被一家一户种上了庄稼，就连原来水泊周围树木、泊滩上枊通……也被砍光开垦起土地。顺着干枯水泊坡沿下来，满坡的玉米地，一家一户之间留出一条荒道相隔，北方俗称为：“荒地格子”。荒道长满杂草，再加道上高、低不平，沟沟坎坎……每到这时，前面领路的大消停都要回身扶一把椅座或抬一下椅轮。由这条荒道是沿着一个漫长斜坡下去的，很难怪轮椅行进的费力而缓慢。他们淹没进青纱中……门前道边站着的那堆人了望着“吱扭！吱扭……”轮椅呜唱声。 这时，漫长的荒道上，轮椅上退役将军默默听着 “喳喳喳……”的庄稼棵说话儿；静静看着身前的大消停、推轮椅的爱香和爱竹、跟随身后的司琪以及手扯着的两个孩子……对他都那么真诚、亲暖、热情，像北方冬天家炕头上的一盆火。过去从未有感受到这样的情缘，今天他所得到的这些，都是当年那个小伙计给的啊！现在他真切的感受到，多年来，在这个未一点血缘关系的善良普通农民家庭里，已经血脉相通了！血脉中流淌着的是爱，是人间的最纯真的那种爱！他不禁幽深的沉重想，“当年那个小伙计，是用他的一生扶养了两个未血缘关系的女儿。而他自己这一辈子却无一儿一女……”想到这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说，“唉！我的好兄弟啊……” “爹？”手推轮椅缓慢往前走着的爱香和爱竹闻声冷丁停住；轮椅前边的大消停急忙回过身；跟在后边的司琪手扯两个孩子急忙走向前来，“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看前边道上也没多少草了，路也平坦了……”退役将军回头对两姊妹说，“我想自己走，你们就不用在后边推了。”说完回手就按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地一声轮椅朝前转去…… “爹？您可慢点呀……”后边声音轻柔、温暖。 退役将军悠然神往的慢慢向前驱动着轮椅，“吱扭！吱扭！……”宛若早年马拉磙套——打谷场上磙脐研磨的声音，现在是在青纱帐中轮椅又奏出这美妙的大自然音乐……当然，早年这种乡间深秋的大自然音乐没了；成串的马拉石磙在场上一圈圈转绕的场景早不见了；月夜里由打谷场上冲进闺房窗口的——缭拨心弦的小夜曲不仅今人未经历过，就连退役将军他这位生长城里富豪家庭里少爷也未曾感受过，唯有那个时代大家闺秀——如今亡人才熟知那种大自然的五音六律。 突然一阵轻风掠过，荒道两侧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不觉一股馨香味儿扑鼻，“噢，是什么香味儿，这般清新、舒爽呢？”随着轮椅慢慢朝前行进，馨香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啊！退役将军眼前突然一亮。展现面前的是白花花偌大一片正开花荞麦田。 这是干枯了的偌大水泊泊底。只能通过轮椅的一条小路由荞麦田中间穿越。小路平坦，没长荒草，退役将军也不知这条小路是不是通往上头墓地的？他驱动轮椅由满坡的青纱帐里一下来，就“吱扭！吱扭……”上了泊底荞麦田这条小路。 “爹？那条路不对——您不能从那儿走！”跟随轮椅后面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爱香以及儿媳司琪和手扯着的春光、秋月两个孩子一见急忙站下来，一齐冲他呼喊。然而前边的退役将乘着轮椅已进了荞麦地里，轮椅在白花花的花丛中——“吱扭！吱扭……”像悠然自得的继续朝前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渐渐经隐没进西边的地平线……晚霞给荞麦田染上一层红光。这时忙碌了一天的密蜂已经离去了，却把这浸人心脾的馨香留在田里。开始轮椅行进的很慢，他不禁贪婪的朝左望望；又朝右瞅瞅……一扭脸，冷丁看到轮椅正面前边荞麦田里站着一个小姑娘。她，下穿一条浅蓝色短裤；上身只戴个兜肚，兜肚上绣了一朵百合花，花蕊上方是一双蜂蝶在嬉戏……恰好罩在了小姑娘胸前。坐在轮椅上的退役将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简直跟香竹童年一模一样。小时候祖父带他由城里到《月亮窝铺》去看望大病初愈的周家大院老当家的时，见到由西厢走出的小女孩就是这样。后来两家大人给他俩订婚了，他这才知道她叫香竹。呃！这……怎么可能呢？轮椅慢慢停下来了。他稳了稳神儿，镇定一下想，莫非凤凰涅槃，她浴火重生了！当他一仰头，又朝前边看去时，小姑娘正好奇地盯着他……似看个不够的样子。噢？嗬嗬！由于上辈子我辜负了你……你这是想从头开始要重新再活一回呀？心里边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思异想，“等等我，我要跟你一块……”不由手指触碰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的一声轮椅朝前驱动赶去……于是小女孩在前；轮椅在后，白花花荞麦地里散发着白日留下的蜜香；蜜香飘过的荞麦田弯弯小路上，前边小女孩脚步加快了；后边轮椅的“吱扭吱扭……”声加紧了，追呀，赶啊……他们总是在一个距离上。也不知这弯弯小路有多长？它隐秘在荞麦田蜜香里看不到尽头……天，已经暮色朦胧。轮椅追撵小女孩淹没进荞麦田小路深处，再也看不到了；陪同退役将军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和爱香、儿媳司琪以及她两手各扯着的一个孩子……被轮椅甩在胧朦暮色的后头，渐渐淹没进暮色中。 暮色浓重了，一轮满月悬挂《月亮窝铺》天空。萧瑟的秋风遥远传递着“呼爹唤妈……”的声音；秋风拂过的干枯水泊青纱帐、荞麦田里留下来轮椅的“吱扭吱扭……”声还悠长的呜响着。天上，地下……或许是种神喻吧？成熟了秋天，收获的秋天，奏响了开怀、悦耳的一种美妙的大自然音乐！ “嚓嚓嚓……” “吱扭吱扭……” 是悄悄说话儿声？还是低声吟唱……啊！《月亮窝铺》头顶一轮满月；屯前大、小水泊相接、相连、相通……白亮亮偌大一片。一对男、女青年，驾驭轻舟正远远的由村《公墓岛》那边下来，绕过枊通滩 ；穿过荷花塘；越过莲花池……朗朗圆月，泊水清清，偌大水泊每一弯每一角都有一轮满满圆月相伴水上行进的这架小舟。小舟上那对男、女青年轻声细语在交流： “听老人还活着时曾讲过，说有天夜晚从天上飞来一只仙鹤，把它长长尖嘴伸进水泊里，衔起一弯残月就飞走了——回到了天上。” “可不是吗？听说啊……打那以后，这大片水泊就干枯了，《月亮窝铺》再也没有月亮了……” “可不是吗？偌大的一片水泊如今恢复了，天鹅呀，仙鹤啊……又都回来了，月亮也回家了。” “刷地——”一声，女青年向前划了下桨，说，“哎，当年仙鹤嘴衔的那弯残月怎未回来？” 月亮游动到小船船旁，男青年往小船旁水中一指说，“这不就是？当年的一弯残月满了，圆了，回家来了……这不正让我们赶上了。” “我知道……嘻嘻嘻！”女青年一串笑声。她刚欲划桨，男青年马上将她握桨的手把住，“哎，小心点！”男青年温声说，“秋月，你……一不小心可莫把月亮给荡碎了呀？” 秋月笑了。“没事儿……”她轻轻拨了下船头，月亮移动到船前面去了。她看了看男青年，不禁柔声笑道，“春光？这回放心了吧！” 春光憨厚的一乐，看着小船跟随月亮朝着《月亮窝铺》屯前轻轻划行，不由从怀里掏出口琴吹奏起来。于是一首轻盈、柔情的小夜曲在水泊中飘荡…… （小说全部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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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退役将军魂归故里 两年后，台湾的退役将军金涛老人，终于到了当局规定的——对他这个级别退役军官回大陆探亲所限止的年限。被限年限解除后，儿媳司琪把他接到香港家中小住了些时日，到了秋天《老兵村》的一些弟兄就代他办了回大陆探亲的签证。 儿媳司琪陪公爹来到内地北方这坐古城的时候，恰逢儿子金孝先在这里考查投资项目。这已是第三次考查了。头两年考查，董事会三番两次商量都因地处边远，偏僻、闭塞而无结果。这次金考先却受到当地流行的一句话启发；“要治富，先修路”，这位香港老板思路大开。要是把辽金时代这座古城与今天的市场经济接连起来，还愁未企业可办吗？“嘿！一个是辽金时代一座古城；一个是现代市场经济，这可是遥远的两个时空连接啊……”一直念念不忘乡愁的这位退役将军，不懂企业，但一直以来都希望儿子能在他的老家投资办起个企业。于是他突发奇想的说，“孝先？你说——这要是再跟未来的时空连接起来……嗬嗬！，即使此番我落叶归根死了，不仍活在家乡时空中吗？”孝先本来打算同当地政府协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的，听过老父寓意深长的一番话后，除了投资交通设施建设，又增加个环保项目。现在金孝先带领他的团队正与当地政府方面进行协商、洽谈此事。 塞北，广袤的农村、城镇、草原……久违了的故土风情。自退役将军到了这儿，就未惊动当地政府，一切都由先期到这考查的金孝先打理。到达古城的第二天，儿媳司琪就去《月亮窝铺》接来爱香、爱竹两姊妹。由于两年前司琪把大妈周香竹接去《太阳岛》医病时，无生和尚就带爱竹去认了生母；后来生母又葬在了《月亮窝铺》近几年的村人同一块墓地，两家人就不那么陌生了，熟了……也有了亲情。所以进城来认从台湾回来的生身父亲，女儿未再感到意外，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爱香也一块去……这不是自找没趣嘛！”司琪带着两姊妹上车走了后，阚大先生心里嘀咕。自打陈朗去香港出事后，他就消沉下去，感到对不起他女儿，在村人中失去了面子，倒是“大消停”常常会体贴的到前院来给他一些安慰。现在见接姊妹俩的车走了后，他主动凑到“大消停”面前问，“哎！少夫人来这儿是怎么说的？爱竹的生父从台湾回来了，干嘛把你姐也一块带去了呢？” “嗯？是少夫人叫我姐一块去的……说过两天要到《月亮窝铺》家里来呢！”爱竹这个老实巴交丈夫“大消停”未料他会这样问。自己也不知该做何解释，就照司琪的原话说了。 他们哪知道？其实两姊妹都被退役将军认做了女儿。当爱竹认父叫退役将军爹的时候，爱香尴尬无语，退役将军马上就说：“爱香啊，爱竹跟你小时候吃一口奶，是养父把你姊妹俩一起养大的。虽然一家四口都未血缘关系，却凝结成亲情血脉……爱竹是我女儿；爱香你也就是我的女儿啊！” “爹……”爱香跪地给退役将军叩了三个响头。 就这样，退役将军坐着孝先提前在这边预备下的轮椅（还是电动的），在城里由儿媳司琪和爱香、爱竹两姊妹陪同下，重温昔日古城旧梦。他到过南门外；到过伊通河畔；到过宝塔下；到过郊北《清水寺》、《岳王庙》……追循旧梦，穿越时空——古城留下哪些光影？噢！……唯有城西宝塔塔顶八角“叮当！”作响的风铃声和郊北《岳王庙》门前古榆树冠“沙沙……”声遥相呼应。第三天孝先就求借县宾馆一台面包车，送他们到《月亮窝铺》去了。 他们临去时，金孝先说：“爹（的）呀？县里想从‘王爷府’那边修条公路，直通中长铁路沿线重镇——《龙泉》车站的。今天要带我过去看看……我就不能陪您到《月亮窝铺》去了。” “你忙你的……有司琪和爱香、爱竹陪我就行了。”退役将军高兴的说着，就随司琪、爱香、爱竹上了汽车。 一路上，退役将军认真听着爱竹和爱香姊妹俩是怎样在养父、母呵护下成长；怎样度过那些艰难岁月；怎样……车到达《桃花镇》的时候，退役将军就叫儿媳司琪给打发回去了。“司琪？我们在这儿下车。让车回去吧，人家都挺忙……” “爹？”爱竹突然告诉说，“到《月亮窝铺》可还有五里多地呢？” “知道。这段路走着回去就行了。”退役将军说，“我想到街西的《普陀寺》旧址去看看……”于是就由车后卸下轮椅，送他们的面包车掉过头向着回城的原路开去了。 桃花镇，仅有的一条裤裆街。约定俗成——逢双是集。今天是单日，街上没几个行人。他们下车的时候，天已快近中午，爱香看了看妹妹爱竹，然后对退役将军说，“爹？要不，就先到陈朗饭店里歇一会儿，吃过饭再去看吧。” “不了！”退役将军并不知道什么陈朗是谁？他说，“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拜祭你们养父和你母亲；要去见你们的香竹大妈……爱香啊？嗬嗬！你们不累，我也不累。” “那好……反正也快到晌午了。等爹看完了就在镇上吃午饭。”爱香说完，就回头跟妹妹招呼了声，“爱竹，我这就去叫陈朗准备……” “陈朗？”爱香去后，司琪不禁突然问爱竹说，“不就是……” “是。被关了一年监狱，回来时城里的工作也丢了。”爱竹说，“他觉得在城里没脸见人，就回到镇上来开了一家小吃部。” “但愿他能接受这个教训？唉！浮躁的年青人啊……”司琪感叹了一声未再说啥，就同爱竹一起推着轮椅朝街西头走来。 原先座落街西头的《普陀寺》，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废虚长出的青草、留下的残桓断壁、每一块瓦片……无不唤起他遥远的幽情。废墟中埋藏着他跟香竹的温情絮语、生命的抚慰。心中又燃烧起积淀生命里的那些激情岁月。司琪与爱竹姑嫂俩，在他背后并列手推轮椅围着《普陀寺》废墟绕着、转着……哪怕生长出的一簇马莲花；一株蒲公英都令他无比亲切、温暖。 “爹、嫂子？这叫蒲公英，刚开花儿不久……”爱竹掐取一枝递给这位南方出生的嫂子说，“等花落了——今年的一棵蒲公英，来年就会生长出一片呢！” 司琪看了看，就被退役将军接过去，嗅一嗅——一种无味道清香。突然耳边像是传来一声招呼，“涛哥……”声音悠远、绵长。噢？他仔细又看了看手上蒲公英，这种招呼声，有一年清明《老兵村》祭海时曾经听到过一次。只此那一次，再也没听到过。“现在怎么……？”他仰头看了看椅背正推着他的司琪和爱竹，好象在问，“你们听到了吗？是你们香竹妈妈唤我……”不由一股亲暖情愫同时浮上姑嫂俩面颊。很明显这是儿媳和女儿对父亲一种亲情交流。轮椅座下“吱扭儿”一声出了《普陀寺》废墟，一见爱香从那边街道走来：叫他们过去吃午饭了。 这只是乡间一家小吃部，所经营的都是当地农家饭菜。爱香特叫女婿由别家馆子要来几个像样儿的菜。但退役将军只喝了一碗小吃部经营的——大楂子粥，吃着小葱伴豆腐。他赞不绝口……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吨饭，胜过所有美味佳肴。饭后，在小吃部歇息一会就回《月亮窝铺》的家去了。这中间，陈朗始终都未露面。 又一年秋风奏响大自然的音乐。虫呜、蛙叫……响彻乡间四野，在往《月亮窝》五里地的路两旁，满目青纱帐里像神秘的悄悄絮语，“喳喳喳……”似乎就这样——昼夜不停的在叙说。 他们刚到《月亮窝铺》屯头轮椅就停下来。是大消停带着两个孩子眼巴巴早就等在那儿了。司琪向公爹介绍了爱竹丈夫大消停；又介绍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爱竹外孙叫春光。由于父、母去南方打工就把孩子送来姥姥家看管；一个是爱香外孙女叫秋月，。她妈秀敏是县医院护士，经常上夜班，不敢把孩子自己扔在家里。自陈朗丢了城里工作来到镇上，开了刚才吃饭的那家小吃部，就把孩子带来了，送给姥姥家照料。两个孩子都很乖巧，司琪刚一介绍完，就上前各扯起退役将军一只手，叫了声“太姥爷”说，“走——咱们回家吧？” 家？嗬嗬^……退役将军对着两个天真孩子，说不出来的高兴啊！在他生命里，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到人间那种温暖和天轮之乐。自打戎马生涯开始，几乎就失去了家的慨念。两年前的这天，尽管台当局解除了被限止回大陆探亲年限，他还是深陷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叉烦扰之中，而不能自拔；两年后的今天，给了签证，肯放他出来……唯有到了这里他才有种激浊扬清的感觉。 “爹，要不？就先到家喝喝茶……歇息一下再去墓地吧？”大消停心里有话，憋不住的说，“您还未见到我们的姐夫呢？” 爱竹看了看并列手扶轮椅的姐姐爱香，未说什么。可不是吗？村里凡事少不了、拉不下、多咱都抢前露面的屯大爷——她姐夫阚大先生，竟然一下脸面丧尽，村人中的威望丢个尽光……这不？今天面对退役将军的到来，就跟外人一样——畏首畏尾，不敢靠前。 “哦！不忙——凡是未见过的亲眷，等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不都见到了嘛！”退役将军未在意回了下头，看着手扶椅背的两个女儿说，“我要先拜祭拜祭你们的养父、母；还要到你们的香竹妈妈坟头去看看……时间不多了啊！” 爱香一仰头看到她丈夫阚大先生，在远远的前边院门前道边上，他正站在几个朝这边了望的村人堆里呢？爱香倏地收回目光，悄声示意声，“我们走吧……别等了！”于是她跟爱竹推动起轮椅，司琪一手扯着春光；一手拉着秋月，跟随前面轮椅下了坡沿，上了庄稼地里荒道。大消停跑到轮椅椅前头引路…… 这就是《月亮窝铺》屯前原来相连、相接的那片偌大的水泊，不知什么时候它干枯了。现在都被一家一户种上了庄稼，就连原来水泊周围树木、泊滩上枊通……也被砍光开垦起土地。顺着干枯水泊坡沿下来，满坡的玉米地，一家一户之间留出一条荒道相隔，北方俗称为：“荒地格子”。荒道长满杂草，再加道上高、低不平，沟沟坎坎……每到这时，前面领路的大消停都要回身扶一把椅座或抬一下椅轮。由这条荒道是沿着一个漫长斜坡下去的，很难怪轮椅行进的费力而缓慢。他们淹没进青纱中……门前道边站着的那堆人了望着“吱扭！吱扭……”轮椅呜唱声。 这时，漫长的荒道上，轮椅上退役将军默默听着 “喳喳喳……”的庄稼棵说话儿；静静看着身前的大消停、推轮椅的爱香和爱竹、跟随身后的司琪以及手扯着的两个孩子……对他都那么真诚、亲暖、热情，像北方冬天家炕头上的一盆火。过去从未有感受到这样的情缘，今天他所得到的这些，都是当年那个小伙计给的啊！现在他真切的感受到，多年来，在这个未一点血缘关系的善良普通农民家庭里，已经血脉相通了！血脉中流淌着的是爱，是人间的最纯真的那种爱！他不禁幽深的沉重想，“当年那个小伙计，是用他的一生扶养了两个未血缘关系的女儿。而他自己这一辈子却无一儿一女……”想到这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说，“唉！我的好兄弟啊……” “爹？”手推轮椅缓慢往前走着的爱香和爱竹闻声冷丁停住；轮椅前边的大消停急忙回过身；跟在后边的司琪手扯两个孩子急忙走向前来，“怎么了……” “噢，没什么？我看前边道上也没多少草了，路也平坦了……”退役将军回头对两姊妹说，“我想自己走，你们就不用在后边推了。”说完回手就按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地一声轮椅朝前转去…… “爹？您可慢点呀……”后边声音轻柔、温暖。 退役将军悠然神往的慢慢向前驱动着轮椅，“吱扭！吱扭！……”宛若早年马拉磙套——打谷场上磙脐研磨的声音，现在是在青纱帐中轮椅又奏出这美妙的大自然音乐……当然，早年这种乡间深秋的大自然音乐没了；成串的马拉石磙在场上一圈圈转绕的场景早不见了；月夜里由打谷场上冲进闺房窗口的——缭拨心弦的小夜曲不仅今人未经历过，就连退役将军他这位生长城里富豪家庭里少爷也未曾感受过，唯有那个时代大家闺秀——如今亡人才熟知那种大自然的五音六律。 突然一阵轻风掠过，荒道两侧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不觉一股馨香味儿扑鼻，“噢，是什么香味儿，这般清新、舒爽呢？”随着轮椅慢慢朝前行进，馨香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啊！退役将军眼前突然一亮。展现面前的是白花花偌大一片正开花荞麦田。 这是干枯了的偌大水泊泊底。只能通过轮椅的一条小路由荞麦田中间穿越。小路平坦，没长荒草，退役将军也不知这条小路是不是通往上头墓地的？他驱动轮椅由满坡的青纱帐里一下来，就“吱扭！吱扭……”上了泊底荞麦田这条小路。 “爹？那条路不对——您不能从那儿走！”跟随轮椅后面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爱香以及儿媳司琪和手扯着的春光、秋月两个孩子一见急忙站下来，一齐冲他呼喊。然而前边的退役将乘着轮椅已进了荞麦地里，轮椅在白花花的花丛中——“吱扭！吱扭……”像悠然自得的继续朝前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渐渐经隐没进西边的地平线……晚霞给荞麦田染上一层红光。这时忙碌了一天的密蜂已经离去了，却把这浸人心脾的馨香留在田里。开始轮椅行进的很慢，他不禁贪婪的朝左望望；又朝右瞅瞅……一扭脸，冷丁看到轮椅正面前边荞麦田里站着一个小姑娘。她，下穿一条浅蓝色短裤；上身只戴个兜肚，兜肚上绣了一朵百合花，花蕊上方是一双蜂蝶在嬉戏……恰好罩在了小姑娘胸前。坐在轮椅上的退役将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简直跟香竹童年一模一样。小时候祖父带他由城里到《月亮窝铺》去看望大病初愈的周家大院老当家的时，见到由西厢走出的小女孩就是这样。后来两家大人给他俩订婚了，他这才知道她叫香竹。呃！这……怎么可能呢？轮椅慢慢停下来了。他稳了稳神儿，镇定一下想，莫非凤凰涅槃，她浴火重生了！当他一仰头，又朝前边看去时，小姑娘正好奇地盯着他……似看个不够的样子。噢？嗬嗬！由于上辈子我辜负了你……你这是想从头开始要重新再活一回呀？心里边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思异想，“等等我，我要跟你一块……”不由手指触碰了下轮椅的启动按扭，“吱扭”的一声轮椅朝前驱动赶去……于是小女孩在前；轮椅在后，白花花荞麦地里散发着白日留下的蜜香；蜜香飘过的荞麦田弯弯小路上，前边小女孩脚步加快了；后边轮椅的“吱扭吱扭……”声加紧了，追呀，赶啊……他们总是在一个距离上。也不知这弯弯小路有多长？它隐秘在荞麦田蜜香里看不到尽头……天，已经暮色朦胧。轮椅追撵小女孩淹没进荞麦田小路深处，再也看不到了；陪同退役将军的女婿大消停、女儿爱竹和爱香、儿媳司琪以及她两手各扯着的一个孩子……被轮椅甩在胧朦暮色的后头，渐渐淹没进暮色中。 暮色浓重了，一轮满月悬挂《月亮窝铺》天空。萧瑟的秋风遥远传递着“呼爹唤妈……”的声音；秋风拂过的干枯水泊青纱帐、荞麦田里留下来轮椅的“吱扭吱扭……”声还悠长的呜响着。天上，地下……或许是种神喻吧？成熟了秋天，收获的秋天，奏响了开怀、悦耳的一种美妙的大自然音乐！ “嚓嚓嚓……” “吱扭吱扭……” 是悄悄说话儿声？还是低声吟唱……啊！《月亮窝铺》头顶一轮满月；屯前大、小水泊相接、相连、相通……白亮亮偌大一片。一对男、女青年，驾驭轻舟正远远的由村《公墓岛》那边下来，绕过枊通滩 ；穿过荷花塘；越过莲花池……朗朗圆月，泊水清清，偌大水泊每一弯每一角都有一轮满满圆月相伴水上行进的这架小舟。小舟上那对男、女青年轻声细语在交流： “听老人还活着时曾讲过，说有天夜晚从天上飞来一只仙鹤，把它长长尖嘴伸进水泊里，衔起一弯残月就飞走了——回到了天上。” “可不是吗？听说啊……打那以后，这大片水泊就干枯了，《月亮窝铺》再也没有月亮了……” “可不是吗？偌大的一片水泊如今恢复了，天鹅呀，仙鹤啊……又都回来了，月亮也回家了。” “刷地——”一声，女青年向前划了下桨，说，“哎，当年仙鹤嘴衔的那弯残月怎未回来？” 月亮游动到小船船旁，男青年往小船旁水中一指说，“这不就是？当年的一弯残月满了，圆了，回家来了……这不正让我们赶上了。” “我知道……嘻嘻嘻！”女青年一串笑声。她刚欲划桨，男青年马上将她握桨的手把住，“哎，小心点！”男青年温声说，“秋月，你……一不小心可莫把月亮给荡碎了呀？” 秋月笑了。“没事儿……”她轻轻拨了下船头，月亮移动到船前面去了。她看了看男青年，不禁柔声笑道，“春光？这回放心了吧！” 春光憨厚的一乐，看着小船跟随月亮朝着《月亮窝铺》屯前轻轻划行，不由从怀里掏出口琴吹奏起来。于是一首轻盈、柔情的小夜曲在水泊中飘荡…… （小说全部结束） 黑名单 | 举报 | 152楼 | 埋红包 | 点赞 | 打赏 | 回复 | 评论 作者：罗锡文3Lv 19 时间：2022-05-20 21:13:38 支持！ 黑名单 | 举报 | 153楼 | 埋红包 | 点赞 | 打赏 | 回复 | 评论 作者：罗锡文3Lv 19 时间：2022-05-24 22:34:17 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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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灵堂突然出现个红衣女人 黄阿娇一出前院房门，身后的阚大先生就殷勤的上前扶了一把，朝后院灵堂走去……这时，灵堂前姊妹俩还在跪地抱头痛哭。 “莫哭了！”阚大先生手扶黄阿娇来到灵堂前吆喝一声妻子说，“爱香？快起来……陪妈来给老爷子亡灵上柱香。” “啊，爹呀？呜，呜……”顿时姊妹俩哭声大作！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哭吧！哭吧……”阚大先生堵气的厉声骂了一句，“看你们能嚎丧到啥时候？”就上前从灵堂前桌上摸起一柱香，点燃后递给了黄阿娇。黄阿娇手捧燃香三鞠躬揖拜，把香插进灵前香炉里，然后回身立在灵前，掩面哭叫起来，叫声尖细，一个单词，声音悲切，“呵，呵，呵……” 她身后正跪地抱头痛哭的姊妹俩，郝爱竹一双泪眼摸摸糊糊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像阴霾的天空透着一块红云，挡住了姊妹俩哀伤面对着的亡父灵堂。她不禁哽噎了声，冷丁一怔！见一双大手上前托扶起那块红云。“妈，看一眼就行了。您一路疲顿，到了这儿也未得休息……看哭伤了身子？”郝爱竹这才发现是她姐夫——阚大先生上前一边哄劝，“咱还是先回屋去休息吧……啊？”一边双手搂着红云回过身来。啊？一个身穿鲜艳红色羊毛衫的女人！郝爱竹看她慢慢放下掩面的双手，眼里无一滴眼泪，表情立刻恢复正常。冲着跪在地上爱香唤了声，“姐？” “妈？莫管她！看她能嚎丧到啥时候……”乡下这位逢人高一等的“屯大爷”阚大先生，现在却殷勤有加。他说了这样一句，就紧搂红云离开灵堂透出的灯光，由姊妹俩头上走过……还在哭哭涕涕的郝爱香，无奈的由地上爬起来，尔后抽抽搭搭啜泣着慢慢跟随他们身后走去…… 这对郝爱竹来说，本来灵堂前出现个鲜红鲜红的羊毛衫就违背丧事的常规，叫她就够晦气的了。而对婚葬、嫁娶……处处都少不下的她姐夫——阚大先生却一反常情。他对灵堂前的鲜艳红色不但未一点忌讳之意；反倒像吉星高照灵堂，上天一种恩赐。他这般的殷勤、热情……让郝爱竹这时候直感到恶心。她看阚大先生不肯撒手还搂着的红云，在秋天的夜色里已变成个黑色阴影……沉浸在哀伤中的郝爱竹，一时间还未有缓过劲来。她懵忡的一双泪眼，夜色中直怔怔对着前面两个阴影。就像驴皮影幕上出现的两个影人子。一个阴影的头仰得高高的，腰板挺直，腿脚利落，紧靠在另一个阴影身上；另一个阴影哈腰、低头，时扶时搂，显得格外殷勤、热情……郝爱竹似乎忘了正朝院门走去的这对阴影是什么人？当她刚才恍恍惚惚仿佛听她姐夫叫妈的时候，这才想起夜幕里这对影人子——就是阚大先生和刚才灵堂前那陌生的红衣女人。“啊！这到底怎回事？”不禁在郝爱竹悲伤的心里凝结成很大个迷团。她见刚刚离去的姐姐郝爱香，竟像被绑了架似的，无奈忍泣吞泪的不得不随后跟着他们的后边慢慢走去…… 阚大先生搂扶的黑影出了后院院门，进了前院的房里；郝爱香一边轻声啜泣着；一边磨磨蹭蹭的也走向院门，还呆立灵堂前的郝爱竹突然冲着院门发出一声哭音：“姐？你等一下……”郝爱香跨出院门已拐向前院房里去了。 “莫喊了……爱竹？”丈夫大消停，招呼过前来帮忙的、看热闹的些屯邻，就急忙走向灵堂来。他神秘的悄声跟爱竹说，“人家的生母找上来了，姐夫跟姐就要到台湾去看望生身父亲……” “什么？你说是姐的生母……”郝爱竹不由震惊问，“就是刚才到灵堂上香的红衣女人？” 大消停由于一回来，就在屋里屋外的忙活……并未见刚才灵堂里出现的那一幕，他不知爱竹所说何意？就说：“啥红衣女人呀……她跟无生和尚带来的这位道士一样，也是一位老道姑。” “什么……也是个出家人？”爱竹心生疑惑。后来听说她已八十余岁人了；这时在郝爱竹感觉上，她倒像还很年青，最多也不过七十岁。不然，刚才她恍恍惚惚听到五十多岁的姐夫——阚大先生甜蜜蜜的好像叫红衣女人“妈”的时候，她怎会恶心的直想吐呢？ “嗨！你看她年青？人家那是多年修练的结果。姐夫的这位妈呀……怕是早都生在心里，长在嘴上了！我跟姐和姐夫她们坐一个车回来的，啥事……能不知道呀？”大消停自打由城里回来，就没得机会跟老婆诉说诉说他这一天所受的委屈。现在。只有夫妇两人守在灵堂里，他才有机会把去城里报丧的全部过程讲给了郝爱竹。“怎么？我叫长锁先接无生和尚跟那位道人回来，她没有说姐的生母找上来了……” “长锁回家送车……就再没回来。”郝爱竹怅惘的幽思说，“这么说，早年外面吵吵乱嚷的咱家‘海外关系’嫌疑……是真的了？为这，当时正跟姐相好的小队阚会计，从此就不再理姐了，甚至见面就躲……恐怕受到影响。那段时间姐整天就像丢了魂似的，寻死觅活……后来也不知怎么？小队的阚会计做了大队会计；姐姐被小学聘用民办教师……最后他们结婚了。这可真像一场大型魔术啊——开始身上的嫌疑一转身就变没了；等再吹口气回过身奇迹就出现了——不再是嫌疑却是真的。唉！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可姐……她咋没跟我说呢？” “什么事姐都是惟命是从……准是姐夫不让告诉我们呗？”大消停说，“那天陈朗回来把他们接走时，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你没觉着是故意背着我们的吗？” “可……干嘛要背着我们呀？”郝爱竹百思不得其解的嘀咕一声，就听院门那边唤了声，“爱竹……”灵堂前夫妇俩扭头一看，是姐夫阚大先生由院门朝灵堂这边走来。 “爱竹……家里有红布没有？”阚大先生就像平时家里个主事者走向灵堂前说，“快回去找出几块……挂到灵堂里来。” “啥……？”郝爱竹一句话未说出来，就卡在喉咙里。 “嘿？”大消停苦笑了一下说，“姐夫，哪有灵堂上还要披红啊？” “你知道啥？”阚大先生本来就对这个连襟妹夫瞧不起，听他这么问便放开了平日他那大嗓门，居高临下说，“婚、丧同源……老爷子本属喜丧！你看这灵堂里……还有一点喜丧的味道吗？” 邻家大叔头一次主持丧事，处处谨慎、小心，唯恐有什么差错。现在听灵堂里阚大先生的大嗓门，急忙由房里跑出……来到灵堂。“大先生？这灵堂有哪不对吗？” “大叔，这是你给主持操办的？”阚大先生说，“你看，这灵堂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棺头让画布挡住了；遗体盖一张破损的抽抽巴巴废纸；还有……”他刚说到这，就被邻家大叔把他的话截住了。 “大先生？”邻家大叔说，“这些可都是按出家师付吩咐做的呀！” “出家师付？”阚大先生似意外的诧异说，“你说的出家师付，可就是早年曾在这劳动改造的无生和尚吧？他怎么来了……” “是爹昨晚临死前想见无生和尚一面，说有话要跟他说……”大消停把话接过来说，“昨晚快到后半夜，爹快不行了的时候，我跟长锁开车到城里给你跟姐送信，眼看就到了下晌，也未见到你们……我就叫长锁先把无生和尚接来了。” 阚大先生曾听说过——无生和尚是县政协委员，虽然他不知道政协委员是什么角色？但凡能与官场瓜点边儿的……都自认同道。他不再那么趾高气掦了。“这，你咋不早说？”他抱怨了大消停一声，就对邻家大叔说，“大叔？这，我得去看看……” 于是邻家大叔领着他就朝上屋房里走去了。大消停悄莫声息的跟随他们身后……灵堂留下爱竹一人，憋屈了半天的伤心而悲痛的泪水，一古恼儿由她两眼里涌出来……她急忙走到尸案旁爹的遗体前，一双泪眼依依不舍的对着睡去了的——一张安祥的脸，不禁想到小时候每当爹在午睡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这张脸，直至爹醒来时她才肯走开。而爹这次一睡……可就再也不能醒来了！脸上泪水，一股接一股在奔涌……她未敢大放悲声。憋闷嗓眼里轻轻哭泣声，“嘤嘤嘤……”尤如棺头那盏麻油灯一样的微弱。仿佛在这无尽的哀伤中还掺杂着她姐夫——阚大先生方才给她带来的——伤心、委屈和疑惑的种种心绪。 然而这时上房东屋的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简单喝了一点稀饭就吃完了。准备小憩一会便到灵堂为逝者诵经辞行，邻家大叔领阚大先生身后跟着大消停来了。阚大先生突然意外的看到屋里还有一位老道姑，他跟无生和尚招呼过后，就问：“这位道家大师是……” “噢，郝施主年青时候的一位故旧。云游到此，正赶郝施主仙逝……就同老衲一块来了。” “嗬，屯里一些老人还活着时就常说——当年无生师付跟我们老爷子的关系，只是多个脑袋差个姓！难怪你下放到这儿劳动那几年，我们老爷子跟你那么好呢？现在看得出来呀——莫看我们老爷子生前不信鬼，不信神……犟了一辈子的个倔老头儿。可是，凡与出家人——无论佛、道就像前世结下的情缘。生前难得相互一见；死后全来送行……嗬嗬！”阚大先生嗬嗬一乐，就面对炕上坐的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转身坐在靠北墙的一口陈旧老木箱上。邻家大叔和大消停见他们也搭不上话，就走出去了。阚大先生坐下后，紧接着又说，“这不？我老婆的生母也是一位老道姑。是早年在香港出家的。现在，千里迢迢飘洋过海——寻找当年离去时丢在这边的女儿。她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灵堂与故人见上这最后一面！刚才我见她灵堂上哀伤悲痛的不行了，就赶快扶她到前院去休息了。” “什么！……”无生和尚不由一惊，他瞅瞅老周香竹；回脸看了看阚大先生，半响诧异的说，“你是说爱香的生母？十年前不是已经过世了吗？还是老衲偷着来给做的布道呢！” “说来这件事也巧了……那天晚，老爷子大概感到身体不大对劲，怕活不多长时间了，就把姊妹俩叫到跟前，先告诉爱香说她不是他亲生的！未想老爷子把隐瞒了一辈子的真情，告诉完爱香他就病发——再说不出话来了。”阚大先生说，“偏偏这个时候，正赶上县里协助香港过来的一位企业大老板寻亲。后来老板走了，县里查寻过多少线索都不是寻亲的对象；最后找到城里工作的我们女婿——陈朗，这才与对方提供的线索对上了号。从此，埋在我们老爷子心里的这个谜才算被解开了。无生师付啊？想必这位在香港出家做了道人的——爱香的生母，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阚大先生这样在说时，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热乎乎心里边守候着的——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却被家人给丢进了冷宫。自郝爱香由灵堂回到前院，话也未说，饭也未吃。一进屋就趴在地上柜盖泪流不止；女儿阚秀敏站在她妈身边默默陪泪……被冷淡了的黄阿娇自觉得无趣。她看了一眼炕头上——阚大先生刚才出去时命女儿为她铺好的被褥，沮丧叫了声阚秀敏，“外孙女啊……快扶你妈上炕躺一会儿吧？我到灵堂再去陪一会她的养父……”说完也未见理睬，讪搭搭穿上她刚才脱下的道袍走出去了。这时候夜色沉沉，上房西屋的夜丧饭席散了。一些半大孩子和年青的邻家男、女都涌到灵堂前面，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些什么把戏，等待着看热闹；有年岁大点的准备回家去小睡一会儿，等起灵时再回来帮忙……黄阿娇由前院房里出来，一拐进后院的院门就迎来仨仨俩俩的黑影由身边走过。他们一边朝院门外走一边神秘地在相互说着。 “唉！真没想到啊……原来郝爱香并不是这死去倔老头儿的亲闺女呀？” “可不是吗？要不是爱香的生母找上门来……倔老头儿到死人们也不会知道他心里藏的这个秘密！” “哎，你说……这来了两个老道姑？到底哪个才是爱香的生母呀？” “是阚大先生带回来的那位呗。刚才他们从城里回来时，车到后我看到了。要不，阚大先生对领回来的老道姑能那么亲近、孝顺？” “那么，跟无生和尚一块来的那位呢？也是一个老道姑啊……” 啊！黄阿娇警觉的冷丁站下来。她听到的这些话，都是断断续续走过去的仨仨俩俩黑影里说的。“怎么？这儿……来了和尚还带来个老道姑？”她胆怯了。像钉子一样定在了院心，一时间无所适从。“和尚带来的老道姑一旦就是那个真周香竹，她这个假周香竹不就露馅了嘛？” 她呆呆看着——夜空下除院内西北角灵堂亮着灯光外，不同身影还零零星星撒在夜色中。未觉她身后走来两个人影，默默的由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一点点朝灵堂走去……噢？灯光下她见是郝爱香母女——这时从前院房里又回到灵堂来；接着又见一个邻家姊妹把哭成个泪人似的郝爱竹架出灵堂。“姨，你都三宿未眨眼了？”灵堂内灯光一晃，是阚秀敏由灵堂里面跟出来，随她们身后就淹没黑暗里……黄阿娇这才感到有些发怵，见前面三个人影快到房门口时阚秀敏站住说，“姨？你快进屋去睡一会吧，我陪妈守在灵前这就行了！”她说完就欲转身回灵堂，这时正搀扶爱竹一只胳膊的邻家姊妹问，“爱竹姐？屋里跟无生和尚一起来的老道姑……跟走了的你家老伯啥关系呀？”郝爱竹哽咽一声说，“我……我……不知道。”阚秀敏接过说了声，“长锁知道。是他先去庙里把他们接来的……”说完就朝灵堂走去了；邻家姊妹搀扶爱竹也走向了房门……黄阿娇犹豫了一下站住了。 “阿弥陀佛……”房门外面黄阿娇忽听房里和尚念了一声佛。 “无生师付，你知道这位出家为道的——爱香的生母是谁吗？”阚大先生悄声似神秘说，“正是我们老爷子当年扛活的——周家大院里的周香竹小姐……嘿嘿！” “噢？是他……”房门外黄阿娇听出房里说话的——正是一口一个妈的叫着她的爱香丈夫。她似黑暗中见到了前面一丝光亮，有这位屯大爷相助，她这个假道姑也能摸索着走下去…… 然而阚大先生方才这句话，宛若突如其来的一枚重磅炸弹，神秘的落在了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中间。两双惊诧目光相对……仿佛两人都被这一声巨响给炸矒了。“这怎么可能呢？” 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还都在疑惑中未醒，邻家姊妹扶着爱竹进来了。爱竹抹了把眼泪，恭敬的朝炕坐的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施礼，招呼说，“二位师付忙活了大半夜……辛苦了！”说完邻家姊妹就扶她向里间走去……老周香竹看到自己女儿与成子哥如此父、女情深，很是欣慰，她感动得不能自己的从炕沿边出溜下地——随她们的身后朝里间跟去…… “无生师付？” 阚大先生紧接又问了声说，“你现在见到我岳母，还能够认得出来不？” “啊？”无生和尚沉浸刚才惊诧中未醒，还未反映出阚大先生说什么时，倒是老周香竹怕无生和尚说漏嘴，就赶紧回身替他回答了一声说，“都五、六十年未见了……莫说已出家当了道姑啊，就还是俗家子弟也难以认得出来呀？” 无生和尚这才清楚刚才阚大先生是在问什么？他说：“谁说我认不出来，莫看老衲佛经造诣不深，可却长了一颗佛心、一双佛眼！昨天……” “无生师付……”老周香竹刚走近往里屋去的门口，马上站住回身阻止的唤了一声。无生和尚立刻把话打住了。他知道，老周香竹现在越发的珍视她女儿与郝老成的这份父、女真情了！人死情未死，真情留在世间……永远地。老周香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去认自己女儿，是自有她的道理的。他要信守对她的承诺。 无生和尚正欲改口把刚才的话头敷衍过去，“昨天……”突然房门开了，一股阴风鼓了进来。 “无生师付？久违了……”屋内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另一位老道姑出现在无生和尚面前。 “妈？……”阚大先生由他坐的北墙陈旧老旧木箱倏地站起来，从黄阿娇背后走过来说，“天都快亮了……你在前院怎还未睡一会呀？” “唉！能睡得着嘛？早年家里这个伙计养了我女儿这么多年，活着时未机会报答，死时总得多陪一陪吧？”黄阿娇说，“这不？爱香陪我又回到灵堂，听说无生师付在房里，我就过来了。” 邻家姊妹扶着爱竹进了里屋，还未来得及开灯，就被外屋的说话声惊动了。啊！听声音，是刚才灵堂上那个红衣女人……这仿佛就像一个隔世传说——万分悲恸的郝爱竹在爹的灵堂上，恍恍惚惚看到突然出现个红衣女人，于是凡事都以我为大的姐夫——阚大先生就把爹的丧葬改为喜葬，说这是他岳母带给的。她哽噎一声把泪水咽下去，同陪她的邻家姊转过身，黑暗中朝外屋窥看…… “阿弥陀佛……”无生和尚这才缓过神儿来。急忙下地，双手合揖礼让了一声说，“道长快请坐……” 阚大先生感到屋里乱七八糟的，忙说：“妈，你跟无生师付……还是回前院咱家里坐吧？” 黄阿娇一抬头，看到里屋门口外站着的老周香竹，她身后门口里面影影绰绰好像好像还有两张脸藏在暗处。于是学着无生和尚的样儿冲里屋门口向老周香竹揖礼了声：“阿弥陀佛……”声音长长，很不对调儿。 “无量天尊……”老周香竹也还过礼，又回到了炕梢的炕上。阚大先生见黄阿娇没有想回到前院去的意思。便殷勤地欲搀扶黄阿娇说：“那……妈？你就坐在炕头上吧！炕头热乎。” 噢？正耷拉双腿坐在炕头外边炕沿的无生和尚，往炕梢这边闪了闪把炕头让出来，黄阿娇麻利的脱鞋回腿上炕。阚大先生随后挨着她坐在了炕头外边，真像热乎乎守护天掉下来的这个稀罕的岳母。 “真让人不可思议……是突然出现的这身道袍女人有什么目的？还是爱香这位丈夫——心眼多得都盛都不下的阚大先生有什么目的？”老周香竹与无生和尚，心怀诧异面对他们，直怔怔的未有说话。 “怎么？无生师付认不出我来了……”黄阿娇说，“小时候我在城里读书时，常陪金府上老夫人到你们庙去进香呢！”这样说着她若有所想似的瞅瞅身边阚大先生，“噢，你看我都忘了？那庙叫什么名字来着……” “岳王庙”阚大先生殷勤说。 啊！她竟敢明目张胆胡谄八扯？老周香竹惊疑看着无生和尚。无生和尚长长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长说的……老衲一概不知啊！道长所说当年那个时候，老衲还是离这不远的桃花镇外《普陀寺》的一个小和尚。‘文革’时《普陀寺》拆掉；‘文革’后老衲才到《岳王庙》的……” “呃，对对对……”黄阿娇冷丁想到方政仁给她讲过周香竹与金涛的私秘隐情。“那年农厉四月初八庙会，我跟金涛少爷分离多年偶然庙堂相会。那时无生师付你还是个小和尚，无顾庙里戒规，你给我们单独安排了相会客房，那天由上午到下午的后半晌，天下起雨来。整整一小天的时间，怕外人进去打扰，你就在门外守着。直至我带金涛少爷回周家大院去见当家的大伯父和我妈……嘿嘿！要不是那次庙堂相会，怎会有今天我的爱香这个女儿呀？” 坐在炕梢面对着她的老周竹，被她说得难为情低下头去。接着又听黄阿娇说起半路生子、丢下婴儿、被车接走、辗转海上……总之，她把方正仁告诉给她的那些全说了。就连某些细节，都一字不拉的说得那么那么详细、逼真。“唉！”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我是一路泪水，一路牵挂啊！等到了香港老爷府上，就期盼跑到台湾的金涛少爷来香港完婚，然后他会想办法找回刚生没几天就丢在大陆的——我们的小女儿。可我等呀，盼啊……等到转年春从台湾那边传来噩耗——少爷被派往韩战战场，阵亡了！从此我绝望了，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我就到另一个世界寻找安慰——出家为道了。”她说的这些，句句都掀开了老周香竹当年残碎、破损的心境；字字都触击到已被时光尘埃埋葬了多年的那些未了之情。然而她心生一种怜悯之情，不知是为她自己？还是为说出这些的对面炕头坐的黄阿娇？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她，她脸上一付悲邻表情……真像她本人的过往遭际一样。少顷，老周香竹定了定神儿，转脸看看无生和尚，似求助的一付询问目光。无生和尚领会其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问，“道长千里迢迢一路艰辛到此寻亲……不知道长来自香港哪个道家的寺院啊？” “香港远海一座孤岛——紫荆山的《紫荆观》是也。”黄阿娇像背书似的，对答如流。“老道姑在那里修身养性整整五十七年了。” “呃？”老周香竹惊异的看着无生和尚怔住了。无生和尚又问她说，“老衲曾听说过，道家教义高深莫测——百年真人，童颜鹤发。想必道长一定道法深厚，可不知道长如今贵庚……？” “哦，八十有二。生于1923年农历的八月十五子时”黄阿娇突然像有些惆怅的说，“本来个月圆中秋夜，可是，由于自小失去了父亲，后来村人都说我是《月亮窝铺》里的一弯残月。” 啊！就连生日、时辰都一字不差。老周香竹大为震惊，她怎什么都知道？现在老周香竹自己似乎也相信了坐在面前的这位老道姑，就是当年周家大院里那位香竹小姐。“我，简直就成了她。那么我又是谁呢？” 老周香竹仿佛陷进了一座迷宫里，迷宫里飞沙走石弥漫，雾气障障……看不到四周的出口。恰在这时，帮忙主持丧事的邻家大叔，走过来争询的问声阚大先生说：“姐夫？晨时出殡抬扛人手安排好了。是不是问问两位师付还有些什么安排呀？” “噢，本来打算还要诵遍经的？看来……现在不用了。”无生和尚立即把话接过来。然后由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打事先预备好的咒符交待邻家大叔说，“起灵前把符在棺头烧掉，以驱妖避邪！”然后从一打中抽出其中一道符，还特别强调的嘱咐了一句，“这道符现在就贴在院门上，以防邪魔侵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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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残 云 余 梦 无生和尚陪老周香竹喝过茶，歇息了一会儿，就走出房来。他们刚出门口，协助办丧事的邻家大叔与郝爱竹急忙迎向前去。这位未见过世面的邻家大叔，像头一次见了世面似的说，“按照师付的嘱咐做完了，不知这样……合适不合适？”这时候，白天在这里帮忙的一些邻人们，回家吃过晚饭，又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他们听说晚间有和尚诵经做超度；道士做法……就像乡下来了个特殊戏班，都想看一看到底有些什么新鲜玩艺？果不其然，先来的人一到这儿，就跌进了一种神秘而奇妙的氛围里。白天是他们亲手搭过的灵棚，怎么一下全变了呢？灵棚门脸装点一新——横幅、挽联、两侧还挂上纸串儿、摆放上花圈……整个灵堂都别出新彩。他们都怔怔停到灵棚前，两眼紧盯在棺头悬的水墨丹青这幅画面上。灵棚里一口红棺被画面遮挡住了，原来停在棺天上面遗体，黄浅绕纸盖脸，这时就像头枕画幅悬浮在半空。接连不断的一缕缕青烟在画面缭绕、升腾，灵棚灯光昏暗，烟香充溢灵堂内、外。哦，遥远的水面，浩渺烟波，大鸟何呜？口衔一弯残月，由水面震翅腾起…… “哎哎哎，这画面上的……是哪儿呀？” “偌大的个辽远的水泊……” “一只大鸟的尖嘴里像是叼着什么？” “哦，那是一只仙鹤，由水里捞出一弯残月衔在尖嘴上……” “嗬！这样的大殡……怕是连阚大先生都未经历过吧？” 少顷，人越聚越多。一声声慨叹、悄声耳语、嘁嘁喳喳……把灵棚口都堵住了。 “喂？大家要闪开点……把那灵堂口让出来。”充当办丧大劳忙的邻家大叔，朝灵棚口上围观人群的一声吆喝，灵棚正面闪开了。这时就连说三道四叽讽过邻家大叔的些同令人，也都乖乖站到了灵棚口的两边去。自动在灵棚口两侧形成了很有秩序的两列。邻家大叔当陪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正欲走过来时，又吆喝了声，“喂？大家都不要说话了……啊！”顿时嘁嘁喳喳声住了，耳语声没了……鸦雀无声。似乎灵堂里的空气也都凝止住了，这时恐怕就是地上掉根针也会听得出声音。邻家大叔跟爱竹小声说了句，“半夜子时还要供来的人一顿夜饭呢？我得去安排了……”爱竹“嗯……”了声，邻家大叔走了。爱竹陪着无生和尚，手扶老周香竹由灵棚两侧的人群中间走过……两侧夹道的围观人群——无论大人、孩子或上了点岁数的男、女……都止声屏息望着这两位出家人在走向灵堂。“噢，这一佛一道……会怎样联袂合唱这一台戏呀？”这时只见无生和尚走向香案，上了一柱香，长长念诵了声“阿弥陀佛……”就捧起随身带来的木鱼，回身打坐在香案前事先放好的草编铺团上面；而爱竹扶着老周香竹已走进灵堂里边，来到遗体前她满眼噙泪告诉老周香竹，“爹死的很痛苦，折腾三天三夜……临死时全都脱相了啊！”老周香竹悄声说，“现在我就把你爹脸盖的黄钱烧纸揭掉……我老道姑就陪你跟他再见一面吧？。” 老周香竹伸手刚欲去揭盖脸烧纸，郝爱竹突然呼唤了声“爹……”就欲放声痛哭，老周香竹“嘘——”地一声阻止住了。“莫要惊扰他……”老周香竹悄悄说了声，就揭去了盖脸的烧纸。啊！站立遗体头上一旁的女儿郝爱竹看到的——是一张生前一样的温暖的脸。她立时心生错觉，“爹，他这是睡了。睡的这样安祥、幸福……” “梆——”地一声，香案前无生和尚木鱼轻轻敲起，郝爱竹和秀敏以及挂孝的直系亲属分别跪在遗体头上的两侧。老周香竹像为亲人掖被子一样默默的把盖在遗体上的——她当年被废弃扔掉的而他一直珍藏到今天的那幅习作，认真仔细的在身上正了正……是啊！成子哥睡了，是睡在当年屯后的白桦林里。 这时候，灵棚两侧围观的人群静静的，谁也也未敢出声，一个个似乎被这神秘、奇妙氛围给带进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诡异境地。可不是吗？香案前打坐的和尚念经，只见嘴唇不停地震颤，像发报的电键上、下合动，却未声音；灵堂内站立遗体头上的道士，芲老的面部流露一缕暖意，一缕亲情，像是面对久违了的故人叙寒问暖……却是默默无语。整个灵堂里，唯有“梆梆梆……”无生和尚敲击木鱼的单调声音，在这夜空里回响。然而这单调的声响，却引起灵堂内、外各种各样的思绪飞扬。原本前来看热闹的一些围观群众，这样神秘、奇妙氛围仿佛给他们带来种孤独感，不禁为逝者凭添了几分哀伤；做为和尚，当然是坚守他的佛念了。每敲击一下，就是为他这位俗家的生前故友祷告、祈福；而对做为老道姑的周香竹来说，这单调的木鱼声，似乎每一声都是在叩击过去了的时光之门。已上了年岁的她，两眼正对着尸案遗体一张安祥的脸。亲暖的目光，留驻那张脸上，像是在搜寻、查找从前的时光痕迹。哦，岁月尘埃掩埋了从前的容颜；时光在这张老脸冲刷成沟沟壑壑……这不？两边眉梢、眼角以及前额上，横七竖八皱纹深陷，像冬季古榆树干坚硬的表皮。老周香竹心里沉沉幽思：这张老脸每深陷的一条皱纹，都乘载着外击压力和内击的忧苦……唉！当年成子哥是面对多么大的人生无奈；承爱起多么大的人生委屈啊？到头来……竟委屈了他终老的一生。她看跪在遗体头上的女儿郝爱竹，泪如泉涌，伤痛欲绝样子，心里稍稍欣慰了些。成子哥？看得出你们父、女有多么情深、意切啊！“我没资格去分享女儿的那分爱了！我不能认她。不能认……”她对着安祥死亡这张脸，伏下头去，不禁默默说。突然灵棚顶吊挂的那只低瓦度灯泡晃悠了一下，恰好灯光在遗体的脸上闪来闪去……冷丁她发现，这张老脸的两道眉宇间，有一股坚韧、倔犟而执著的率真稚气，隐隐绰绰流露出来……啊！她寻觅到了，这就是她所熟悉的时光痕迹。从前的时光大门终于打开了。 “成子哥，成子哥……”不由她的内心冲着门里声声呼唤。 “香竹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门内是从前时光里的声音，“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怎么？成子哥，您是在等我……” “是的。等了五十多年……活着时未等到，这不？我刚死你就回来了。” 就这样，隔着时、空；隔着生、死壃界；隔着……伴随灵堂上“梆梆梆……”单调的木鱼声的节奏，他们的心灵默默在交流…… “成子哥？您放心的去吧！爱竹永远都是你的女儿。今天看她对您哀伤的父、女深情，我绝不会再认女儿的。” “不！我等你，不是期望有一天你回来寻找女儿……这跟你认女儿没关系。我等你有一天回来，是为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成子哥，什么话等我有一天能回来说……还等了这么多年？” “是想告诉你——那年夏天我在水泊通里割柳条时，不是看你们女孩洗澡……是因为听到一声呼喊“香姐”，想到城里的学校署期放假了，大概你真的回来了？我这才走出通里往你们那边看了一眼。就这……” “嗨！我早都忘了……成子哥，怎么到了死的今天你还记着呢？” “自从那件事之后，你就不再理我了。整个假期在家，你总是疏远我，躲着我……我好痛苦啊！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那种不正经的龉龊的人。假期你在家的时候，一来我没得机会跟你说；二来又不知我该怎么说……直至兵荒马乱你、我远离，沓无音讯……但是，这句话一直都憋在我心里边。” 老周香竹仿佛看到他就像当年小伙计——那个半拉子一样，憨憨的站她面前，低着个头，在做这番解释时，连抬头看都未敢看她一眼……不由像有股悲悯大潮荡涤起她心扉。当她猛然意识到眼前面对的——是停在尸案一位上了年岁的死人时，她才冷静说：“成子哥，那都小孩子时的事……何必认真？” “因为我喜欢你……” “可不是吗？成子哥，我也喜欢你呀。那时候你活一干完就带我玩，白桦林下扣网捉鸟；水泊草丛扑蝴蝶，那时候家塾一下学，我就去找你。妈妈对我说——你成子哥，是我们母、女俩西厢的人呢！” “我十三岁进周家大院当半拉子时，你才五岁。那时我也不知怎么了？就像刚飞出蜂巢一只幼蜂，被一朵美丽鲜花吸引。鲜花还在含苞待放，幼蜂只能紧扇动两只翅膀，围着花咕嘟儿‘嗡嗡嗡……’直叫。那些大伙计们见我整天乐嗬嗬的，都说我到底是个孩子？一点都不知道愁……当晚上伙计们睡在伙房大炕上，累了一天的大伙计们呼隆呼隆鼾睡的时候，我却睁着两眼盼天明；后来你到城里读书，我又天天盼着你们学校的假期早点到来……全国解放后，我知道了‘爱’这个新名词。你在兵荒马乱那个冬天被接走了——去向不明；生、死不知，那时我的思绪啊……整天都被你的影子充添得满满的，未留一点缝隙……我这才知道，自打五岁我喜欢你，就是我心里萌生的并一点点成长起来的爱！嗨呀？谁知‘爱’这玩艺竟这么神奇？对你的爱在我心里整整驻了一辈子，直至到死了的现在……” 老周香竹站那儿，面对死亡的——他安祥的脸沉寞了。听他这么说，倒让她想起早年间的一件事。那年冬季寒假，她离开城里金府回到家，一天傍晚她思恋未婚夫金少爷，感到无着无落……就趴在土炕窗台上，用食指在被房内热气摸糊的窗玻璃上写起金少爷名字——金涛。写了擦，擦了写，一遍一遍……当她这样正入神时，半拉子端一大筐碎柴进来为母、女俩烧炕（北方冬季为取暖晚间要烧炕……），她倏地跳到地下，“少爷，我来烧吧？”说完，她一下清醒——是半拉子。羞的她满脸绯红,尴尬地赶忙掩饰说，“噢，我妈到东院十三娘房里去看她生病的少爷，到现在也未回来。成子哥，炕我来烧吧？你过去看看……是不是十三娘房里少爷不行了啊？”半拉子憨憨地安慰了她一句，“香竹小姐莫着急？等我把这筐碎柴礁进炕洞就过去……”这件事过去了大半个世纪，早已灰飞烟尽。要不是亡人道出他生前真言，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当年那种痴情尴尬。 半晌她说：“成子哥？你知道我五岁就定了婚，许配古城南门外金府。那年冬夜离家出走，是偷着私奔金少爷的。这些你都知道，你说你喜欢我……这是爱。可你知不知道？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呀！不能有一点点的结果……” “当然知道。如果有人听说一个扛活的小伙计爱上东家的小姐，大牙都会笑掉的。不是笑我；是笑你的……我怎能忍心让你的名声遭到沾污啊！所以活着时我对你的爱，只能在心里藏着。只有死了后，才有勇气对你说出来！” “唉！”老周香竹感叹的怜悯说，“成子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种虚无、没影、无望的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为别人养老扶幼，含辛茹苦，遭受到多大委屈；忍受多少社会压力……到头来自己无一儿一女。” “香竹小姐？自打爱竹落到我的膝下，不得已我收留了一家人。从此我对你的爱也算有了寄托——寄托到你当年丢下的这个婴儿身上的啊！是的，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付出了一辈子辛劳。受过苦，遭过罪，扛过去一次次海外关系的嫌疑……可你知道吗？当我每受过一分苦，遭受过一次罪都感到幸福，尤其是扛过一次次海外关系的嫌疑、顶住压力，看到爱竹躲过政治打击的时候，简直就幸福无比……当然，还要感谢当年场院屋里那位大姐——后来成为比我大十岁的妻子，是她成全了我心意，才使得我心里藏着的——对你的爱一直到死亡的今天还未泯灭。” 啊！茫茫宇宙，生生不息的万物……奥妙的人性呀？竟然这样铸就了一分普通人的情感。“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不善矣。”脑际间冷丁闪现出老子的话，不禁让她幽思：人世间的爱、恨、情、仇……茫茫宇宙中，转瞬即逝，七情变幻。而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爱，却在他心里驻留了一生。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儿？面对尸案安祥睡去了这张脸连声感叹，“唉！唉！唉……”但她却能知道，尸骨未寒的成子哥，这时见她站在面前。他暖乎乎的心里边一定还不停的在述说。 “香竹小姐？你留下自己亲骨肉伴我身边，凭我之所能，只能把爱竹养大成人，不让她受苦、受罪……也算一个普通庄户人对你的爱一种付出吧？由于我心里藏有对你的这份美丽情感，活着时满面沧桑，我是人老心未老；死时面容安祥，我是人死心未灭……今生足矣。如果说天底下真有永恒爱情的话，我就是。现在我死了，你快把爱竹认过去吧？你需要女儿……这也是我死后对你的爱的一份延续。” 啊！老周香竹半个多世纪前所熟悉青年农民——她家的一个小伙计，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停在尸案上，未冷怯的心还温蕴着小时候对她的那份爱。老周香被死亡所感动了，赶忙说：“不！我不会认的。那样会伤了爱竹……爱竹是吃场院屋里大姐的奶才活下来的；是你牺牲了一生把她养大的，成子哥？她是你和早逝的那位大姐的女儿。我不能，绝不……”说着她不由“吧哒！吧哒……”落下泪来。豆大泪珠儿一滴一滴落在那张安祥死去的脸上。泪眼摸糊的老周香竹冷丁发现，这张死亡的脸上仿佛有了生气…… “哎呀！我的爹呀……”突然一声嚎啕大哭声，冲进院门来。灵棚前围观的些屯邻回头一看，是郝爱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了进来…… “噢，是爱香。怎么？她爹死时，她未在家……去哪儿了？”围观的些屯邻一双双目光迎着她……她视而未见，不顾一切哀嚎着奔向灵堂。 爱竹闻声由跪地爬起，“姐？爹等你未回来，就……就走了！” “爱竹？”爱香这时似悔恨交集的哭诉，“姐跟爹最后连看都……都未能看上一眼呀？爹这一走……可再也不能回来了啊！”于是姊妹俩，这时似无依无靠的抱头痛哭起来。 顿时，木鱼声住了。无生和尚由香案前站起来，走进灵堂老周香竹面前，示意一下正抱头痛哭的姊妹俩悄声说，“香竹小姐，您还是不想认自己的女儿呀？” “无生师付？您看……这姊妹俩多么情深意切？厮守她们一生的爹冷丁亡故了，对她们的打击该多大呀？”老周香竹悄声说，“我绝不能伤害成子哥用生命培养起的——这样美好的家庭情感……” 邻家大叔走来了，把两位出家人请到屋去休息，又招呼声灵倗前围观的些屯邻们，到上屋房里吃顿送丧饭。说，“凡来的人都不好空嘴……”于是大人、孩子都到上屋西间坐丧席去了；邻家大叔把无生和尚与老周香竹单独请到了东屋。灵堂上只留下姊妹俩抱头痛哭，喊爹叫妈，痛断肝肠。淋漓泪水，像泛滥的江河，从姊妹俩心底泛起来，在灵堂奔涌，奔涌……女儿哀嚎声越来越大，从后院里冲出，悲悲切切击荡夜空，让人听了心惊肉跳！唯阚大先生没这种感觉，这种事他经历的多了。哭丧只是一种程序，有的包工头子发送家里老人，不是还要顾二人转演员灵前帮哭的吗？所以他满未在乎，从城里回来时，一下车就打发人到后院灵堂去叫他女儿阚秀敏，自己则接过黄阿娇手拎的旅行包，殷勤的让到前院他家的房里。 “这就是咱们家……妈？一路在车里颠簸的累了吧？先歇息歇息。”一进屋阚大先生就把旅行包撂到炕上，说，“老爷子跟他自己闺女住在后院。人们叫爱竹丈夫‘大消停’，什么事都支撑不起来。老爷子就叫我在他们前院盖这三间房……这样对后院也能有个照应了。” “唉，虽说早年间郝老成是家里的伙计；可今天却是我女儿的养父啊！”黄阿娇把旅行包往阚大先生那边推了推，惆怅的说，“这旅行包里的几样珍贵药材，本来是想送给他保健的……唉！现在用不着，你们留着用吧？”这时正赶阚秀敏从后院灵堂走回前院房里来，她爹阚大先生还未来得及叫她跟这位姥姥相认，就已打开旅行包拉链…… “啊！”旅行包内，金光闪闪……一盒盒精美包装，宛若一根根金条吸住了他的眼球儿。阚秀敏从里面拿出来一盒盒看着——冬虫夏草、海马、百年老人参……都是些珍贵药物，在县医院做护士的阚秀敏连见都未见过。“这怕是唯有京城里的大医院才能有的吧？” “噢？”阚大先生回了回神说，“这是你姥姥送给你妈养父保健用的……现在用着了，你先收起来吧？” “哦，”阚秀敏转脸看了看黄阿娇——也是一位老道姑。她知道，这恐怕就是她父、母到城里她的家里去，迎接由海外过来的——她妈的生母吧？她未做什么特别的亲缘表示，把那些名贵药物重新装好就送进里间屋里去了。而阚大先生却感到，眼前氛围与他此时心境很不协调，等秀敏由里间出来时，就叫她快把她妈叫回来。“哼！，嚎丧起来……还没完了呢？”他抱怨不懂事妻子，嘟哝着说，“从城里回来刚一下车，就丢下自己生母直接奔去后院灵堂！在城里时，你姥姥连晚饭还未顾得吃就上车了……” “还吃啥饭呀？爱香都哭成了这样……我这当妈的还能吃得下吗？”黄阿娇佯做心疼女儿似的说，“咋说也是养父呀？叫了大半辈子的爹，冷丁没了……莫说女儿撕心裂腹这样悲伤呀？就连对他这么多年扶养我女儿，本想做些报答、补偿都没了机会，我心里边呀……也像刀绞似的哀痛啊！”说完就脱掉身外套的道袍，内穿一件羊毛衫，是到北方来时方政仁给买的。很时尚……脱去道袍不仅身上利落；人也显得年青了许多。只是羊毛衫的鲜颜红色，与这丧礼很不搭配，就像婚礼头戴孝帽，给人以晦气之感。她说：“我这就到灵堂给当年家里这位伙计——我女儿的养父，去上柱香……”然而阚秀敏却站立一旁未动。两眼怔怔的直瞅着她爹——阚大先生。 “喏……妈，我陪您一块过去。”阚大先生上前扶起黄阿娇胳膊欲走……不料女儿阚秀敏在身后拽了他一把。他明白女儿的心思——少见多怪！“你知道什么？这是喜丧……灵堂都该挂红布的呢！”他回头吆喝了声说，“你在家里就先给姥姥拾掇点饭吧？不要再等你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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