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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失忆者和他的女人们》[第2页]

作者:罗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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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意思是,这还是二头吗?他小子葫芦里卖的是药,还是bai fen?他们唰唰唰地将眼光一齐射在二头脸上,后者都跟锋利无比的钉子似的钉在了二头的皮肤上,又在他们惊异的心情驱使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二头,不停地问,喂,你还是二头吗?你怎么啦?是你小子变得疯疯癫癫,还是我们成了变形金刚?是你变得无情无义,或者是重新投胎,转世做畜生了,还是我们神智不清,两眼昏花?
    医生克制着惊讶和不安的心情,再次将两只短粗的胳膊环绕在尖凸的肚子周围,十指交叉在一起,搂一只巨大的鸟蛋化石似的。他脑袋微微地摆动了几下,轻轻咳了一下,克制住心情,微笑着对二头说:“小伙子,别着急,你刚做完手术,既要保持身体状态,又要注意保持心情舒畅,这样才对伤口愈合,身体的恢复有好处。你看看我,对,就这样好好地看着我,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还记得我吗?你的手术就是我主持做的,手术前我还和你说过话,叫你千万别紧张,手术其实就是简单地动动刀子,一点都不复杂,只需要那么几下子地在你身子里做一下文章,祛除病灶,就完了,就这么简单。记得吗?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应该不记得吧?”
    二头费劲地看了看这个一头白发,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医生,那股迷茫的神色又笼罩在他脸上和眼睛里,医生和张果等人就看到了一股尘雾将二头包裹了起来。
    张果对医生说:“手术前你说话时,他恐怕就已经犯糊涂了,耳朵也早失去功能了。”话音刚落,他紧盯着医生的脸,突然大吃一惊,在他眼里,似乎医生也成了白痴,不会说话,脑子坏了,谁也不认识似的。但他嘴上却没停下来,继续说道,“难道是你的手术刀,把他给吓坏了?脑子给吓坏了,我猜可能就是。”
    张果老婆说:“别胡说。”
    医生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张果和他老婆,显然,他对后者更感兴趣,在看她的时候,眼皮轻微地眨动了几下,眉头扬了扬,嘴角掠过一丝不易擦觉的微笑。他挺了挺沉重的肚子,说:“要是我的手术刀就把一个男子吓得脑子出了问题,那我可是一丝责任都没有了。如果你要认定我负责的话,不如说我早手术过程中,犯了错误,直接让你朋友遭殃。”
    张果老婆尴尬地看了看张果,对医生说:“医生,他就是在话说,没动脑筋。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朋友成了这副样子,他着急,心里不好受,情急之下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医生注意力放在了二头身上,嘴上却道:“没关系,年轻人嘛,说几句不得体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年轻过,当年说话比他还冲。”俯下身子,对二头说,“小伙子,你说我说得对吗?”
    二头的脸从尘雾中露出不大分明的轮廓来,嘴里嘟哝出了几个字:“我病了?”
    张果妻子下意识地将双手按在胸上,不料用力过大,竟然将两只乳罩从乳房上按了下去。她赶紧拿开双手,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走到窗边,在窗帘边将乳罩朝上顶了顶,感觉到复位了,合适了,才走到床边。
    二头的眼光落在张果女人的胸脯上,直接,贪婪,却又露出孩子一般的惊异和好奇来,但后者却以为他看到了刚才她的举动,便心跳加速,暗中想:“看样子是真病了。”
    医生站直了,那只巨大的鸟蛋化石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贡梨,双手再也搂不住,只能搁在梨上面,梨似乎承受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去,砸中他的双脚,或者直接将地板砸出一个窟窿,陨石撞击地球一样。
    二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这张果妻子修女一样微微涨红的双颊和隆得很高的乳房,看到她越来越不自在的脸色。但他终究不明白修女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两眼光像两根钉子,眼看就要钉进那两只乳罩后面的肉体中去。张果女人没有动弹,倒是几个朋友看出了苗头,却又立马迷糊起来,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病人的病态举动,好笑,但没实质意义。张果走到女人身边,想说什么,却感到嗓子干燥,话还没说,那气息就在最干燥处蒸发,发出咝咝咝的声响,让他吓了一跳,赶紧紧闭双唇。
    寂静开始主宰着病房,使每个人都感到心慌,窒息和不安。二头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像一个还没学会思考和说谎的孩子。
    医生说:“他失忆了。”


    【本章完 稍后继续】
    第二章

    二头独自住在他那间并不宽敞,但布置得极具时尚特色的出租屋中。同所有赶时髦追逐新潮的年轻人一样,他乐于蜷缩着这座充满个人情趣,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那股迷人的青春气息,尽管总给人脏乱,却让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房间里,既不隔绝滚滚尘嚣,也不疏远唯美情调,但没有人能轻易进得去,尽管他并不缺乏呼朋唤友的习性和常坐长谈的心境。成年人将囿困他们的那一个空间叫做围城或城堡,曾费劲心力进去了的人拼着小命要逃出去,在外面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的人却削尖了脑袋,疯狂地往里钻,结果都大呼上当或绝望。年轻人的圈子没那么复杂,更没那么坚固,就像一只纸盒,严严实实地将他们包裹在里面,却难以抵挡风雨侵袭,自然更无法阻挡时间,显得脆弱,持续性不强,但只要用心观摩与体味,却从不失美感。青春期建造的这个盒子不是潘多拉的匣子,而是一个隐秘的充满着激情和诗意的世界,是一艘精致的小船,一个不停地漂移着活泛着的风景点,就像他们的脑子,活跃,单纯,却又丰富无比,经受着尘世的抚摸牵扯捶打,却还没有被污染,全然的青春期酣睡、玩耍和想象飞扬的地方。
    二头十岁时,父亲因车祸不治身亡,母亲伤心过度,加之其身体向来虚弱,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也撒手人寰,他便由舅舅抚养。舅甥二人起初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算将就,但舅舅不久后便粘惹上了酗酒和赌博的恶习,原本就寒酸的家境越发艰难,更糟糕的是,他还被人诬陷偷盗,被关了两个月,出来后,仍然混迹于赌博场所,欠下一屁股烂债,无力偿还,只得东躲西藏。眼见躲不下去了,只好跑到省城,找到一个旧日好友,不料那男人不爱女色,在某个深夜趁他酒醉时扒光他衣裤,欲侵占他身体,幸亏他醒得及时,让那男人没有得逞,一顿黑拳,将那男人打伤,为躲避警察追拿,他只得跑到缅甸。缅甸北部赌场林立,他手发痒,心想赌上几把,捞点钞票,先偿还掉所欠之债,然后把外甥养大,之后就金盆洗手,去找个正经活路干,做一个正经人。但他失算了,“勾引”他的那些人原本就是本性极糟糕的社会渣滓,不仅贴着他软磨硬套地花光了他仅有的一点钱,还诱使他吸毒。这个越来越糊涂的中年男人从此便成了瘾人,挨打受辱是常识,也成了那一带的名人,但很快便被抓,被带回国内,关了一段时间后,放了出来,却无从见到外甥。二头那阵儿正值最为叛逆、危险和大胆的青春期之前的时期,心想舅舅不在了,不等于自己就没指望了,一横心,便离开老家那个空气里被灰尘和臭气充斥着的小县城,闯进眼下这座大得让他先是惊恐,再是眼花,最后感觉没大多意思的大城市,一晃便是十二年。离开老家的时候,他十二岁,如今二十四岁,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对本命年滋生这样那样的心思和想法,一句话,他对此淡漠得很。城市里的空气不是流水,能一点一点将一块石头消磨得棱角全无,它们是刀子,一点一点地凌迟着年轻人的心和梦,它们也是麻醉剂,让再有抱负和理想的人,也一点一点地在麻木中萎顿下去,直到渐渐适应了城市氛围,成了一个冷面冷眼冷心冷肺,视糜烂为营养的大城市人。只是二头还不至于变成那样的人,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城里人了。
    某天,张果那个修女一般老垮拉着脸、脸皮白得总呈现出病态的老婆一本正经地说,二头,本命年可是马虎不得。
    二头说,你迷信呀?!
    张果女人说,迷信归迷信,经验归经验,反正大姐我本命年那年,可是没少遭罪,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张果的本命年,是凶年呢,差点出车祸不说,还被几个街头混混追着砍,屁股上挨了两刀,两边各一刀,都咧着嘴巴吐血呢,趴在医院急救室缝针时,打了麻药他都还疼。哈哈,想起来就好笑。
    张果在一边接过话茬说,那是那是,确实有那么一回事,缝针还不算最惨的,最要老子命的是回家拉屎洗澡,嗨,想都不敢想老子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二头说,还蹲呐?趴着,让人用勺子伸进去挖,不就完了?
    张果女人说,二头你嘴毒。
    张果说,你才晓得他这德行,没女人看上他,是有道理的。再说那几个小子,后来被我喊人全都砍了,一个都没跑掉,我砍的是领头的那个,哪都不下刀子,只砍他屁股。事情完了,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去,警察至今都不知道,那几个萝卜干一样的小子别看心狠手辣,可一遇到比他们更不怕死的,早吓得尿裤子了,全是孬种。
    二头说,你崴脚是怎么回事?
    张果说,倒霉呗,这人一倒霉,鸟拉屎总要落在你头上。那天我喝了两瓶啤酒,走夜路,不小心踩到一个叫花子,就把脚崴了,花了我千多块钱,才勉强治好,现在都还隐隐作疼。这算他娘的啥事呀。
    张果女人翻着白眼说,还说哪?你把人家一脚踩死了,我都不稀说你。你是牛,还是大象,居然一脚把人踩死了。
    二头兴致大增,踩到叫花子哪了?
    张果说,肚子。
    二头说,哄我是猪养大的。你那一脚就把人给踩死了?
    张果女人说,二头,这事你张果大哥没扯谎。
    张果捏着下巴想了想,说,事后我也想过,毕竟是叫花子,估计是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空的,我那一脚,刚好踩到胃子那地方,也有可能是心脏那地方,也有可能是肚脐眼那儿,反正踩着那肚子时,我就感觉不对,没想真的就不对了,叫花子死了,真死了,死之前还咕了好几声。叫花子全身那个脏法,啧啧啧,估计在成为叫花子之后,都没洗过澡,真是臭,我都好几天没胃口吃东西。
    张果女人狠狠地白了男人一眼,对二头说,还好意思说呢,他哪是踩呀,简直就是在跺,在戳,把那叫花子的尿屎都踩出来了,射了几丈远,全是稀汤水水,他居然凑上脑袋去瞅,你说怎么不臭呀?你见过这样的人么?他哪是嫌弃叫花子臭,而是回味无穷呢,他不止一次把这些讲给几个狐朋狗友听,他们又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可他早就在我耳朵边讲了好多遍了,害得我担心那叫花子以为是我怂恿他干的,他的鬼魂要找我算账。
    张果望着女人的脸,道,嗨呀,不对呀?你今天没吃啥提神的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呀?怎么在二头这臭东西跟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嗨呀呀,大江东去,势不可挡呀!
    张果女人说,二头,他还没完哪,他一边瞅那稀汤水,一边使劲地抽鼻子,一边还问,老兄,你们家种巴豆的吗?啊,巴豆多少钱一斤?别人家是自种自销,你是自销自食,露两手给我看,欺我不懂稼穑吗?啊,我是哪种不懂稼穑的人吗?
    二头大笑,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末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一时竟感觉张果那大象脚戳中了自己小腹,一阵剧痛之后,肚皮里面有一股热流在奔腾,刺中他胃口,他便有了想呕吐的感觉,向下,刺激了他某个部位,有喷射出去的趋势。
    二头腾地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道,你真的将他踩死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嫂子在斗嘴巴,说笑呢,这回你给我说实话。
    张果使劲喷出一口烟雾,也大声说道,说了半天,嘴巴都说成象鼻子了,你居然不相信?怎么不是呢?死了,真死了,千真万确。他身体动了几下,准确说,是脑壳和双腿前前后后翘了两下,脑壳落下时,咚地响了一声,嘴里还咕咕咕地叫了几声。我想那只是给踩痛了,忍不住叫了,就不当一回事,就回去了。回来给你嫂子一说,你嫂子突然善心大发,硬拉着我出去看看,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脑袋当时就轰地一声胀大了。我们只好神经兮兮地走回去,一看,他没动静了,踢了她几脚,身子都硬了,死了。
    张果女人身子一挺,拍着桌子叫道,说什么哪?什么叫善心大发?嘴巴臭,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上,有你这么说话的?你们男人,平时心肠冷,心肠黑,造孽了不算,还倒打老娘几钉耙,我真不稀说你们了。
    二头拍了拍女人手,说,张果开玩笑的呢,你较真干什么。
    张果悠然地抽着香烟,道,朋友才是手足,还是二头你理解我
    未完待续。
    尽管命运多舛,二头还是活了下去,没有成为社会和朋友的累赘。这倒让张果一帮子在社会上鬼混过的人放下心去,但一想到被这个当初的死党认不出来,一个劲地吼着要他们滚的二头那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张果就生气,骂道,狗东西,什么人都不认,竟然也不认我张果了,下次他胆敢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用脚指着我吼我滚,老子就抓住那两条狗腿,撕了他。
    一个朋友也说,知道他失去记忆了,可每次看到他气势汹汹,无情无义的样子,也恨不能几板斧劈了他杂种。
    某日,几个哥们儿集资替二头交了半年的房租后,便嚷嚷着进了二头那间装修得非常现代的,散发着一股淡雅香水味的房间里去,要喝咖啡,吹吹牛,说说女人,再叮嘱叮嘱、调教调教二头几句的,但二头劈头就是一句生硬的话:“你们他妈的要干什么?磨蹭啥?滚出去,快点,欺负老子不会打110是不?”他们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互相瞅瞅,再撇撇嘴巴,拍拍屁股,便怏怏离去,一些哥们儿自此就不再来了。
    张果女人不屑地说,还手足,我看是脚气加鸡眼吧。看了看二头,见二头没生气,便继续说道,幸好是个乞丐,死了就死了,也没有人追究,算是我们撞上好运气了。可我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毕竟那还是个人呀,咱们不能学现在的人,不拿同类当人,二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就拿了一件张果不穿的旧衣服,盖在那叫花子身上。哎呀,那可真是臭气熏天。
    二头揶揄说,那是乞丐呀,哪像你们那么讲究,穿金戴银的?
    张果说,所以,你嫂子说得没错,本命年,确实得悠着点儿,小心为是。我那些哥们儿和他们的婆娘,在本命年都有遭遇,一个个可悲惨哪。
    二头说,夸张了。
    张果老婆说,夸张不夸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注意就行了,你可是一个人过日子,虽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也是说说,平日里什么都得靠自己,稍微不注意,就是一个闪失,身边又没有人,打个电话都难,开不得玩笑。
    张果说,听女人的没错,她们全是对的。
    张果女人道,你脑袋被苍蝇给叮出了窟窿,流出来的不是脑花是豆花?老说这种酸不溜秋的话,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
    二头笑着说,嫂子息怒,他一直都是那么酸酸甜甜的。
    张果说,二头你小子真是——,嗨,你就擅长在女人跟前灌他们迷魂汤,她们也不就是看你那张运动员脸吗?你小子要是结婚了,你那臭玩意儿一定会倒着长,越长越短,最后就是那么一截“花骨朵”。你就那点出息,还说我。
    张果女人又白了男人一眼,道,你省省吧,二头嘴巴就比你干净,你那几两几钱的出息,我还不清楚?转过头来对二头说,反正一句话,本命年,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二头说,要不,张果请客,我们去看电影《本命年》?
    张果女人叫道,二头,这点你就不如你张哥了,他耳朵就张在我嘴巴旁边,说啥他都听。听人劝,得一半,否则,要出事的……
    张果说,说点好听的。
    张果女人说,你懂啥。回头对二头说,二头,听话,啊!
    果然,本命年中,二头夜夜鼾声如雷,竟然让房东某天夜里以为天要下雨,提前打雷了,光着脚起来关窗户,却看见月亮那张小白脸在天上朝他笑,你个白痴。白日里一个恍惚接一个恍惚,看见男人像鬼,看见女人就觉得她们在跳舞。打球后在运动场的厕所里小便,从那丑陋玩意儿喷射出的水水朝便池看去,竟然像站在瀑布顶端朝万丈悬崖看下去一般,一阵晕眩,让他的恐高症复发。之后就是与人吵嘴打架,再之后竟大病一场,过去的人人事事全都给忘记了。
    我早说过了,嘴巴都说肿了,怎么着?嗨,这下好了吧,得,病了,还病得不轻,一囫囵再囫囵,结果自己把自己给囫囵啦。怪谁?也只有怪二头这小子就是不长心,不长记性,不长脑袋,活也活得憋屈。可这只能说是运气,二头他就是没好运,可竟然有那么多的人说,二头这是在本命年,凡事得悠着点,小心点,不可马马虎虎。去什么他妈的,本命年不得了,每个人都得憋屈着过日子?一张臭嘴一说出告诫和预测的话来,都那么准?可能吗?要是都那么转,寺庙道观里的算命先生不早就富可敌国了?为什么?天底下信命的人,跟爱钱的人一样多,算命先生们不发达,都不行。哼!告诉你们,我婆娘天天跟我说这些,其实我根本就不信,信那些迷信,还是男人吗?只有我婆娘那种蠢女人才信,年纪越大,特别是越有钱,官做得越大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才迷信。这迷信过了头的人,就是鬼了,满肚子阴气,满脸鬼气,满嘴鬼话。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鬼话还是有鬼话的妙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们瞧瞧二头那鬼样子,真的中邪一般,不晓得是那臭玩意儿出了故障,还是脑髓结了冰,或者神经出了毛病,反正,被我婆娘不小心说中了,她这下可得意了,一个劲地在我耳边磨牙齿,问我她算不算圣女?我哪儿敢放肆说不。是呀,没错呀,二头这狗东西可是真的大病一场。可病就病吧,不至于出多大的事情吧,不,不,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事事都简单之极,我女人还是我婆娘吗?你们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那圣女妻子也没想到,二头他小子一病之后,居然将过去什么他妈的大事小事全都忘在屁股后面去了。某天,张果对几个道上的朋友说。
    尽管命运多舛,二头还是活了下去,没有成为社会和朋友的累赘。这倒让张果一帮子在社会上鬼混过的人放下心去,但一想到被这个当初的死党认不出来,一个劲地吼着要他们滚的二头那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张果就生气,骂道,狗东西,什么人都不认,竟然也不认我张果了,下次他胆敢再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用脚指着我吼我滚,老子就抓住那两条狗腿,撕了他。
    一个朋友也说,知道他失去记忆了,可每次看到他气势汹汹,无情无义的样子,也恨不能几板斧劈了他杂种。
    某日,几个哥们儿集资替二头交了半年的房租后,便嚷嚷着进了二头那间装修得非常现代的,散发着一股淡雅香水味的房间里去,要喝咖啡,吹吹牛,说说女人,再叮嘱叮嘱、调教调教二头几句的,但二头劈头就是一句生硬的话:“你们他妈的要干什么?磨蹭啥?滚出去,快点,欺负老子不会打110是不?”他们既愤怒,又无可奈何,互相瞅瞅,再撇撇嘴巴,拍拍屁股,便怏怏离去,一些哥们儿自此就不再来了。
    失去记忆的二头开始在房间里姿势怪异地躺着看电视,拖洗地板时不穿衣裤,有时也看看黄片,受不了时,就躺在坚硬而光亮的地板上,抓住那丑物做呆事,之后,眼神暧昧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哼着歌,享受着毫无拘束带来的快乐和身无遮盖物带来的快感。
    二头酷爱运动,各类大型体育赛事他几乎场场不落。他最擅长的是网球,偶尔也游游泳,打打篮球。即便失去记忆,但只要看见那几把昂贵的网球球拍,就兴奋在屋子里又是跳又是唱,然后将网球一次次地朝墙壁上击打。他自己倒是玩高兴了,却将住户和房东给招来了,一个劲地斥责他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但他们见他一丝不挂,浑身湿淋淋如同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样子,便吓得不轻,叫把穿上裤子,不然他们可得要报警了。房东知道他得的病,也就不计较他,便对住户说,你们请回吧,这里的事交给我,我跟他说说。他多数时候很听房东的话,慢悠悠地穿上衣服,还忙不迭地道歉。
    但某天,一个长着一张尖嘴的住户在二头道了歉之后,仍然黑着脸,转身离去时骂了两句,不料被二头听到,二头冲上去就是一脚:“小杂,你骂谁呢?”
    尖嘴住户不敢回嘴,灰溜溜地走开了。见到房东,说了挨揍的事,说,你要是不管他,我可要提前搬走了。房东安抚道,他脑子坏了,没记性了,你跟他计较什么?即便要骂他,也得躲着骂,脑子不好使的人打死了人都不犯法,何苦要招惹他?你且息怒,我瞅准机会再说说他,这个月的房租迟几天缴都没事,啊,没关系嘛,你忙,你先忙。
    不久,二头到了市体育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网球场。他第一次来市体育馆,以前他是在网球协会主管的场地打球,后来那几个场地被房产商买去,建了几栋商品房,网球迷们只能另寻他处打球。二头这番到市体育馆来,倒是来对了,体育馆没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即使以前认识,但现在他可是谁都不认识,见谁都不搭理。但因为长得帅气,面色又高冷,立马便引起一些年轻男女的注意,一些原本就只是到体育馆来玩耍,看帅哥的女子,便将他拿来跟男友作比较,一比较就暗中惊叫,不公平,这小哥哥也太帅了吧,今晚我得权衡一下,到底要哪一个。二头对此不甚清楚,对无数热切或冰冷的眼光照样不加理睬,热身之后,就进入一块空闲的场地,跟一个肚腹浑圆的男人对打起来。
    体育馆里打网球的人不少,但在二头眼里,他们的水平实在是太臭,他一个都瞧不起。很快,他就成了一帮业余网球手中的佼佼者,明星,很多人都要求和他过招,学点东西。二头开初也不加拒绝,但后来就烦了,因为那些和他过招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差,到头来,他发现自己的水平在下降。
    没有对手带来的苦恼和寂寞,二头算是深深地体会到了。
    “很显然,我就是这里的老大,是高手,那些蠢货得承认这个差距。”二头想。
    没多久,二头就不再拿那帮求他过招的小子开涮了,通常情况下是有求必应,悉心指点,不仅享受着为人师的快乐,还跟很多人成了熟人,使得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些许的亮色和涟漪。
    某天,一个一直在一边暗中观察他的少妇步态做作地走到他身边,说:“球打不错,专业选手吧?打了多长时间的球了?有各种级别的运动员证书吗?参加过什么样的比赛?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二头冷冷地看了看少妇,没有搭理,径直喝水。
    少妇兀自点着头,背着手在原地低头摆动着双腿,用脚尖在地上勾画着,掩饰被人不搭理的尴尬。但她显然喜欢这种不拿她上眼的男子,男子态度越生硬,她就越热情,男人言语恶劣,她就越来劲。
    “人长得不错,球打得更不错,即使是恭维,也是真心的。不过,就因为夸了你几句,就拿老娘当外行啦?可别不将老娘当一盘菜,老娘我可是跟网球界的大腕都有交往的,合影啦,吃饭啦,唱卡拉OK啦,家常便饭,当然除了桑普拉斯阿加西费德勒纳达尔这样的天才。”女人略微歪着脑袋,矜持地说。
    二头嘴唇顶着瓶口说:“我还跟格拉芙上过街,摸过莎拉波娃的屁股呢。”
    妇人扑哧一笑:“老娘还以为你们上过床呢,逛街磨皮不拉小指头算什么呀?小样,原始社会的招数。”
    二头将水瓶放下,用毛巾揩了揩嘴,再将肩膀手臂上的汗水擦干净,放好,轻轻嘘了一口气,才仔细打量着妇人。这一打量让他略微一惊,肚子里哗啦一声响开了:“嗨,这女人还有几分姿色,皮肤也保养得好。”
    少妇见状,画了淡妆的脸显得异常生动。只见她走过来,大模大样地拍了拍二头汗潸潸的后背,道:“还敢跟老娘我斗心眼儿,肚皮里下滚钩网我,瞎琢磨啥呢?”
    二头说:“热。”
    少妇说:“热?我不觉得,你那是累的。怎么样,跟我干,有一个网球比赛,有没有兴趣?”
    “比赛?”二头声音怪怪地叫道,将附近几个初学者吓了一跳,后者停下来,拿几双夹杂着冷漠、嫉妒、羡慕又不屑的眼神打量着两人。
    少妇盯着二头的脸,肚子里说,这小子真好看,粗眉,亮眼,挺鼻,嘴唇就跟雕刻出来似的,牙齿白,额头饱满,天呀,连耳朵都长得那么秀气,确实是老娘的菜,嘴上却说:“你只管参加比赛,输了,没事,一切费用我承担,要是你赢了,奖金全部归你,老娘一分钱都不要。怎么样?干,还是不干?”
    二头喝了一口水,说:“你什么都不要?谁信?要不,就是瞧不起我?”
    少妇肚中阴沉地说,相貌不凡的男人,怎么都他娘的长么一副冷心肠?不对,恐怕连心肠都没长的,没心没肝,脸上却是一笑:“老娘要是瞧不起你,还费神费心地跑来和你磨牙齿?脑子里长毒瘤,当网球打?老娘可是东城区最大的网球俱乐部的老板,来和你说话,就是瞧得起你。干不干?”
    二头一口将水喝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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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09 13:23:02  更:2022-01-24 12: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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