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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历史小说:《永乐风云》(已出版)[第5页]

作者:江汉逸士
首页 上一页[4] 本页[5] 下一页[6] 尾页[6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五节
    送走妙锦,朱棣拨马返回军中。方一下马,金忠和朱能、张玉的文武便围了过来。
    “王爷,探马回报,雄县南军果真无备,此刻正备置酒菜,欲晚上赏月畅饮,欢度中秋!”不待朱棣发话,金忠已面露兴奋、抢先发言。此次出征的方略乃金忠一手制定。在他的计划里,像箭头一样直至北平的雄县南军是需首先除掉的要敌。经过一番考量,金忠定下计策,选中中秋这个常人思乡的节日奇袭雄县,以求攻其不备,出奇致胜。此时得知南军毫无防范,与自己之前所料相符,金忠觉得兆头不错,心情也颇为激动。
    朱棣的心也是一宽。不过他城府颇深,喜怒素来不行于色。想了一想,朱棣方沉着道:“其他的就不用提了,关键是雄县守军必要全歼。此部南军全是精锐骑兵,雄县离北平又近,他们不除,我军难以从容转圜。传令下去,让众军饱食一餐,午后渡白沟河,晚间必须赶至雄县城下。本王要用雄县之捷,开我燕军此役之胜途!”
    “领命!”众将抱拳一揖,慨然应诺。
    燕军的行军十分顺利。不过一个时辰,大军便全数渡过白沟河。当晚圆月高悬之时,朱棣已带着众人摸到了雄县城外。
    此时雄县城内的南军正喝的酒酣耳热。这部分南军全是京卫军士,其中有些还是上十二卫的天子亲军。自洪武十五年平定云南以来,京卫再少有外出作战,这帮天子脚下的御林军们早已是安生惯了。眼下正值中秋,一众军士岂有不思乡的?因此在这万家团圆之际,习惯了太平盛世的南军将士们未免也就放松了警惕,何况他们也不认为力量薄弱的燕军竟敢主动主击,因此竟在前线欢度起佳节来。这便给了燕军偷袭的良机。
    但是夺城的计划也并不像金忠预先设想的那般容易。南军故是防备疏忽,无奈中秋时节月色明朗,燕军在城外时还能藏好不让南军知晓,一旦登城就再也隐瞒不住了。很快,登城燕军便被发现,一时间城内大乱,锣鼓齐鸣。此地南军不愧为精锐,此时竟也能放下酒杯,提刀便冲了上来。倒把候在城下的朱棣等人给急出一身冷汗。
    不过强弱已分,等到燕军登城的人越来越多,南军便招架不住了。毕竟南军都是酒过三巡,凭对朝廷的一份忠心,外加一股酒气冲将上来,开始倒是嗷嗷直叫,无奈对上一阵,便觉头重脚轻,手脚发麻。燕军可是憋了一股子气的,此时又岂会手软?他们在趁着南军全身酸软的劲儿,一阵冲杀,南军气势很快便被压灭下去。刚过四鼓,雄县北门便被打开,等待多时的燕军铁骑一涌而入,城内顿时火光冲天。待到黎明,雄县便告易主,南军九千将士全军覆没。燕军大获全胜的同时,还收获了数量高达八千匹的高大战马。燕军将领正为战马不足,己方骑战优势无法充分发挥而苦恼,南军的这份大礼着实让朱棣等人笑开了花。
    当城门大开,燕军进城展开巷战时,朱棣便知大局已定。他近两夜未眠,此时顿觉疲惫,索性在城外帐中呼呼大睡起来,待城中残敌肃清,方起身和金忠一起进城。城门口,张玉、丘福、朱能等一干武将早已列班恭候。高阳王朱高煦站在城门中央,待朱棣过来,他干净利落的抱拳一揖,大声道:“儿臣恭迎父王进城!”
    
    雄县之战是高煦首次上战场。在凌晨的登城战中,身为燕王次子的他率众登城,极大鼓舞了燕军士气。在城墙上,高煦把一把大刀舞的是虎虎有声,让南军闻风丧胆,连城门也是由他带人杀出一条血路打开的。经此一战,高阳王英勇无敌的威名也迅速传遍了全军,连张玉等老将也是惊叹不已。
    朱棣此时心情十分舒畅。这不仅是因为拿下雄县,他下面的计划便可顺利施行;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经过此次实战,高煦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从此在燕军眼中,他不仅是燕王府的二郡王,更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将军!
    朱棣只有三个儿子。三子高燧年纪小,不说也罢;长子高炽作为燕世子,自己的传人,却一直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不太满意。原因很简单:这个世子实在和自己太不像了!高炽天生体胖多病,既不善骑马,更不会射箭,和能征惯战,马上建立功业的朱棣相差太远。
    而二儿子高煦则就不同了。高煦从小身子便十分强健。长大后,他受朱棣的影响,对武事十分热衷,平日没事便往燕山护卫军营跑,和丘福、张玉等一众军校混的十分熟稔,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行兵打仗的本领。靖难开始,高煦屡次请战,求朱棣让他上阵杀敌。朱棣也很想看看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本事到底如何,这次便把他带了出来。
    方才进攻之时,朱棣为安全起见,本没准备让高煦参与登城,只想等城门开后,再让他随大军杀进城内,先见识见识战场再说。哪知高煦见父王要将自己留于后军,当场不依,对朱棣一阵软磨硬泡,非要让他允自己操刀上阵。后来见朱棣执意不准,高煦索性走到阵前,当着众人的面儿直言请战。这下朱棣可就傻眼了:这么多将士的眼睛盯着,他们可都是给自己卖命之人,自己要是当众驳了高煦,那其他岂不认为燕王只护犊子,而不关心将士死活?无奈之下,朱棣只得应允。高煦一个小聪明换来上阵机会,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登城之战中将自己能耐展现的淋漓尽致,一举立下夺门首功。
    “诸位将军辛苦了,都快起来吧!”朱棣让众人平身,又说了一顿赞赏的话,方对高煦道:“尔今日表现不错,不枉丘福他们多年教导。”
    高煦得到朱棣夸赞,心中得意,当即笑道:“承蒙父王夸奖,儿臣当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朱棣一笑,不再说话,遂带着众人进城。
    此时城中已恢复了宁静。巷战中着火的房屋已被扑灭,路上的尸体也都被移走,并用清水洗干净了。朱棣神清气爽,率着众将昂首进入县衙。
    雄县县令早在朱棣举兵不久便弃印而逃。此时衙门被临时改做燕王行辕。待众人到齐,朱棣这才将此次行军之方略详尽道来。
    在朱棣的计划里,此次出征是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耿炳文必然抓住战机,乘胜直扑北平。到时候自己纵有唐宗宋祖之能,恐也无力回天。
    可要想胜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敌强我弱,就连这耿炳文也不愧是开国宿将,竟一上来就定下个防御的调子,准备来个慢工出细活。南军是朝廷王师,人数又多,还凭坚城而守;正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燕军人少,攻城本就不利,更要命的是燕军以前主要是出塞击胡,要论野战自是没话说,可要说攻城那还真不在行!毕竟草原上的鞑子是不建城池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与金忠两人一致认为:要胜南军,就必须将其从城中诱惑出,用燕军最擅长的野战方式来解决问题。
    为此,金忠想出了中秋奇袭雄县的法子。雄县像把刀子直插北平,且其中九千将士又都是骑兵,行动迅速。只有除掉他们,燕军在攻打他部时方能确保不会腹背受敌。而且雄县离莫州不过四五十里地,雄县有失,莫州的潘忠、杨松必然来攻,自己正好以逸待劳,将他们也一锅端了。
    
    因为是偷袭,为防人多口杂,这些策略事前并未告知众人。此时朱棣将计划一说,众人纷纷称善,以憨直勇猛著称的的燕山右护卫副千户谭渊头一个出来叫道:“这个计策好!某最怕就是攻城,一点儿都不畅快!要能将潘忠、杨松他们调到外头,某定一刀一个,叫他们有来无回。”谭渊是个骑将,攻城本不在行,所以先前登城时没派他上场。待到城门大开,他和张玉等人催马进城时,已是大局已定,南军或死或降,其他人也都醉醺醺的,跑一步都得晃两圈,等着燕军来割脑袋,让素好肉搏血拼的谭渊大呼不过瘾。
    “谭将军想做主攻?”谭渊话音方落,金忠便在一旁插问一句,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异样。
    “当然,野战某最在行,我不上谁上!此次谁也不要和我抢!”谭渊丝毫没听出金忠语气不对,脖子一伸,傲然做答。
    金忠眼珠子一转,忽然对朱棣笑道:“王爷,既然谭将军主动请缨,咱们也不好折了他的锐气。依臣看,此次破敌之事,就交给谭将军如何!”
    朱棣当然知道应该如何破敌,此时见金忠这般说话,心中也觉好笑,随即微微颔首。
    金忠见朱棣点头,随即将头扭向谭渊,故意作出一番严肃表情道:“此战也是计取。你虽是主攻,却也不需与南军对阵硬抗,而是要打个埋伏,攻其不备!这个伏兵你可愿当?”
    谭渊是个憨鲁的汉子,此时只急着立功,又哪知其中就里?当即拍胸脯道:“愿当、愿当!别说当个伏兵,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谭某人也不会眨下眼睛!”
    “这可是你说的!”金忠嘻嘻一笑道:“当然不用谭将军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听好了,这雄县南十二里处白沟河上有座月漾桥,乃雄县与莫州之间必经之路。潘、杨得知雄县被袭,必然带军来救。而南军渡河,定是从月漾桥上过来。尔既任主攻,则可率一千将士伏于桥下河水当中,待南军过河,攻我县城时,你们再从背后杀出,潘、杨猝不及防之下,必然大乱。只要夹击之势一成,南军想不败也难。”
    金忠说完,谭渊便傻了眼:如今已是八月中旬,天气虽算不上冷,可河水已是凉的很了!长时间在里面泡着,这滋味岂是好受?更要命的是,鬼知道潘、杨什么时候收到消息,又什么时候到达雄州?要他一个时辰不到,自己就得泡一个时辰;要是南军惧战,干脆坚守不出,那自己还不得在河里干等到死?谭渊此时方知金忠先前笑容不怀好意,忙大声叫道:“先生害我!谁晓得南军什么时候到?要是姓潘的也喝醉了酒,闭上门睡大觉,我岂不被泡得死了?”
    “雄县乃莫州门户,潘忠、杨松又怎会不拼死夺回?何况雄县南军全军覆没,他二人身为主将,难逃罪责,必然会率兵杀来,以期将功折罪。至于时间么,若我料不差,应是夜间,最迟明日天明之前!”
    夜间也包含了将近五六个时辰,要是潘忠磨蹭一下,拖到个四更、五更,那谭渊可真就惨不忍睹了。谭渊此时方知着了金忠的道,当即大呼上当,金忠却只是一脸坏笑,待谭渊叫毕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谭将军就辛苦一番吧。大不了让王爷暂破禁酒令,准你部兵士各携烈酒一壶暖身用。至于到交战时,我再派一些火铳手埋伏路边,待南军过河便发铳射击,将军再从后杀出,必然大获全胜!”
    话说到这份上,谭渊自知逃不掉了,不由大叹倒霉,事情没问清楚便抢着出头,结果摊上这么一苦命差事。众人见谭渊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尽皆忍俊不禁,连一向商讨军情时表情严肃的朱棣也不禁莞尔。
    “不对,不对!”谭渊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大声道:“先生此计有毛病!今天是八月十六,天上月亮仍圆的很!我军潜伏水中,总得把头露出来换气吧?到时候南军近前,发现河上一片人头,又岂会过河?倒反过来杀我们了!先生算漏一着,可差点儿害死某了!”
    谭渊之言甚是在理。不过金忠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道:“无妨!河北乃平原,荒野上茭草遍地,谭将军此刻便带人去采些茭草包在头上,这样南军不就发现不了了么?”
    谭渊不但没能劝得金忠改变计划,还寻了个采草的破差事,只得垂头丧气,回去带人割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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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出金忠所料,刚过亥时,白沟河南便冒出一大片南军身影,领头的正是莫州主将,都指挥使潘忠。
    潘忠督率一军屯于莫州,本是作为北伐偏师,与耿炳文互为奥援。当燕军杀到,雄县失陷的消息传到莫州时,潘忠大吃一惊。雄县九千先锋正在其标下,这支部队是他专门用来威胁北平,对抗燕山铁骑的精锐之师,也被耿炳文当作将来扫荡河北平原的一大主力。如今雄县被破,九千京卫将士授首,耿炳文知道岂能饶他?潘忠越想越不对劲,遂不顾副手杨松的苦苦相劝,当即点起两万兵马直扑过来。他要趁燕军休整未毕之机打个胜仗,夺回雄县,否则真没法儿跟朝廷交差。
    也活该潘忠倒霉。按说八月里白沟河水量较大,河面上应不会有如此多的茭草。可潘忠进兵心切,根本没注意到水中异样。待全军过河,行了几里,便遇张玉率兵拦截。
    潘忠看见燕军旗帜,心中冒火,当即长枪一指,大声喝道:“燕贼无耻之至!竟敢袭我雄县!”
    张玉见潘忠张牙舞爪,一副吃人的样子,不由一声冷笑。当下他也不答话,只是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飞驰而出,后面燕军当即跟上,对准南军便展开逆击。
    南军方到,立足未稳,伊始有些混乱。不过燕军人少,论数量不过南军一半,因此尚不能将南军击溃。经过一番混战,双方进入胶着状态。正在这时,南军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紧接着官道两旁也是铳声大响,火光齐鸣。潘忠回头一看,却是一名穿着燕将服饰的中年汉子,正率着一群浑身滴水的军士冲了过来。
    这位中年将领正是谭渊。在潘忠抵达之前,他已在水中伏了两个时辰。此时谭渊将头上茭草一把扔到地上,拿起葫芦樽往嘴里灌了口烈酒,方一抹嘴巴狂笑道:“个狗娘养的,总算把你个狗日等来了!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扬起手中的短柄长刀,率一群亲兵杀入阵中,锋头直指潘忠。
    南军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北面,张玉率军猛攻,城楼上观战的燕王朱棣也带兵前来增援;南边,谭渊等人在水中泡了许久,憋了一肚子的鸟气,此时一壶烈酒下肚,更是个个发狂,不要命的向南军后阵猛闯;而官道两边,燕军铳手频繁发铳,专打战团边缘看得清服饰的南军士卒。不多时,潘忠他们便再也支撑不住,开始溃逃。
    不过南军想逃也没地方逃了。没逃几步,败兵便来到了白沟河前。河上唯一的通道月漾桥已被谭渊派人牢牢守住。桥面狭窄,南军惶急之下也夺不回来。燕军则在朱棣亲自率领下大举压上,将南军逼到河北岸的狭长范围内。
    半个时辰后,战斗宣告结束。南军将士非死即降,剩下的将士纷纷跳河泅渡,不过很快就被赶来的燕军弓手射死在河里,游到南岸的南军精疲力竭,成为守在桥南端的燕军将士的追杀目标,最后真正得以逃脱的只是极少数。潘忠在跑到河北岸时被谭渊迎上,几番争斗,谭渊大发神威,将他一脚踹倒在地,后面跟上的燕军将士随即将其牢牢压住。
    
    潘忠被押回雄县后,朱棣立刻对其劝降。潘忠武人,本也对齐泰等文臣不太满意,此次出战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当朱棣亲自为其松绑,并为其分析形势、晓以利害后,潘忠明白:朝廷这边儿已没有他潘某人的活路了。就算燕王大发慈悲,放自己回去,齐泰、耿炳文也不会饶过自己这个败军之将。没费多大功夫,南军参将潘忠便正式归附燕王帐下。
    潘忠既降,莫州情势便已明朗:眼下莫州尚有军士万人,战马九千匹,由杨松负责防守。让朱棣感到欣喜的是:这万余莫州守军中,有近半数是昔日永清左卫和永清右卫的士卒!
    永清二卫本是北平城内的朱棣嫡系。半年前,宋忠出任总兵,将永清二卫分别调往彰德和顺德,后又将他们打散。此次南军北伐,永清二卫也都参战,其中一部便分在了潘忠帐下。潘忠也知道永清二卫靠不住,因此此次出战前便将他们悉数留在莫州,免得阵前生乱。
    此时潘忠已败,杨松只剩孤军,其中还有不少昔日旧部,朱棣当然不能放过这上好机会。
    将详情打探清楚后,燕军兵不卸甲,直扑四十里外的莫州城。燕王朱棣亲率一百精锐为先锋。此时莫州已知潘忠兵败,正在一片恐慌当中。当朱棣的身影抵达莫州城下,永清二卫旧部马上倒戈,开门迎燕军进城。杨松见大势已去,索性也卸甲投降,燕军兵不血刃夺取莫州,南军全军覆没。
    站在莫州城头,望着城墙下欢呼雀跃的燕军将士,金忠淡淡一笑,侧身对朱棣道:“王爷,该行下一步计划了。”
    朱棣点点头,随即将目光瞄向了身旁的马和。马和会意,当即下墙上马,直出莫州城门,向保定方向奔去。
    
    第六节
    当莫州被破,潘忠、杨松降燕的消息传到真定,耿炳文顿时惊得呆住!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耿炳文没有想到,兵微将寡的朱棣竟敢主动出击,找上门来打仗;他更没想到的是,燕军竟然这么快就全歼了潘、杨大军!
    雄县、莫州共有近四万人,兵力不可谓不雄厚。且这些兵士都是京卫或镇守卫军,绝非徐凯手下那些上不得台面儿的屯田军可比。耿炳文一直视此二城为自己臂膀,也是他齐攻北平计划中的先锋之师。而燕军能有多少人?除却北平、永平二府及辖下州县的守军,朱棣能带出三万兵马已是撑破天了,论人数绝超不过莫、雄二地。可就是这样一支大军,竟会在两、三天之内被燕军完全吃掉,连个渣儿都没吐出来!在被朱棣的出其不意打花眼的同时,耿炳文更为燕军的骁勇善战惊心不已。
    略微冷静下来后,耿炳文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形势:燕军打下莫州,北平以南就只剩下河间徐凯和真定的自己了。真定有十三万大军,以燕军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打不下这里,如此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河间。河间只有四万兵马,且都是山东屯田军,这些所谓的军士多年只拿锄头不拿刀,连基本的操练都没有,战斗力低的吓人,燕军若去打他们,那胜算还是很大的。想到这里,耿炳文立刻写了封信,遣使送给徐凯。信中耿炳文严令徐凯严加防范,万不可擅自出城。
    送走信使,耿炳文稍稍稳定住心神,正思如何扳回局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大帅!大帅!”
    耿炳文抬头一望,一个老苍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慌什么慌!难不成燕军杀进城了吗!”耿炳文眉头一皱,厉声斥道。
    老苍头吓了一跳,半晌方定住了神,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禀大帅,是那个程、程参军在门口求见。小的见他气势汹汹,怕是又来惹麻烦的。”
    老苍头话一说完,耿炳文头皮顿时一炸:这家伙怎么又来聒噪?
    苍头口中的程参军便是当日在午门阻妙锦击登闻鼓的程济。在被妙锦抽了一鞭子后,程济也因自己的忠于职守引起了建文的关注。后来燕藩三子借勋戚之力欺压朝廷,脱困北归,程济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借天相之学上书朝廷,说北方将起大乱,请朝廷削燕。奏本一上,满朝皆惊。其时建文已决心削燕,只是尚在暗中准备当中,并不能放到明面上讲。为避免因这一道奏疏引起燕藩疑心,横生枝节,建文当即以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的罪名,将程济打入大牢。不过建文虽罚了程济,其内心对他的言论还是十分赞同的。燕王反后,建文便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改授翰林编修。此次耿炳文北伐,程济又被任命为参军,随军出征,赞襄军务。程济儒生出身,素以忠君爱国为念,燕王起兵谋反,他自然是恨之入骨,因此一到军中便极力主战,与抱着“坚守待机”想法的主帅耿炳文发生冲突。偏程济心高气傲,言辞又一向锐利,见耿炳文不愿进兵,他便左一个“畏敌不战”,又一个“老气横秋”,毫不避讳的当着众将之面把这位平燕总兵官一阵猛批,让耿炳文大光其火。无奈程济是建文亲点的参军,又是方孝孺的门生,耿炳文虽心中窝火,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程济见耿炳文说不过自己,更认定了他年老懦弱,由是愈发变本加厉的连连发难,让耿炳文头疼不已。
    “兵主!”就在耿炳文寻思用什么理由挡住程济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原来这程济竟等的不耐烦,竟自己闯了进来。
    
    耿炳文叹了口气,忙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对程济道:“程参军何事这般着急?”本来程济是耿炳文下属,他称个“尔”字就可。可程济这段时间连连找茬儿,硬把耿炳文整得是焦头烂额,实在怕了他了,故见到程济时,竟客客气气的以官职相称。
    不过炳文虽客气,程济却不领情。只见这热血书生勉强做了个揖,马上白眼一翻,冷冷道:“都火烧眉毛了,耿帅倒仍是这般好气度。”程济本正在午睡,得知莫州失守,他一跃而起,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随手找了件长衫套上便赶了过来。此时他见耿炳文仍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耿炳文心中厌透了眼前这个人,不过却发作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捺住性子答道:“程参军说的是莫州之事吧?潘忠、杨松心怀不轨,与燕庶人暗通款曲,害了我数万军士。本帅马上便要上奏朝廷,抄籍其家!”
    “抄籍其家?”程济一声冷笑,寻又出言挖苦道:“败都败了,就是刨了他二人的祖坟又于事何补?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敢问将军还有颜见江东父老乎?”
    程济本就言辞尖利,此刻心急火燎之下,话语间更是带足了刺,耿炳文被他气的是胡子直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混账!尔一个小小参军,竟敢以下犯上,尔眼中可有军法?”
    说话的是耿炳文长子耿璿。征虏大将军行辕戒备森严,一般将佐非召亦不得入内。不过耿璿是耿炳文儿子,自不在此例。耿璿本来院外巡视,见程济气咻咻的跑进来,知他又是来寻爹爹的晦气,便忙跟了过来。此时见程济出言不逊,耿璿肺都气炸,当场发作。
    程济一愣,此时方注意到耿璿也在屋里。耿璿是建文亲妹妹江阴长公主的驸马,耿家也算是皇室姻亲。程济此时方觉得有些孟浪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翰林,来军中也是赞襄军事的,这般说话确实不该。虑及于此,程济颜色方缓,一时不再说话。
    程济虽闭嘴,耿璿却是怒气未消。他当即抱拳对炳文道:“父帅,程济目无上官,屡出肆言,若纵容下去,其他将士见而效仿,父帅威仪何在,军中纲纪何存?军纪败坏,我军焉能不败?此次务要对其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自顶
    耿璿一说完,程济顿时大怒。他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方才容忍已属难得。耿璿若是仅就斥责一通,程济因着自己理亏,也就咬牙认了。偏偏耿璿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当面就要炳文追究其罪!程济的犟脾气顿又上来:你不就是个驸马么?皇上连亲叔叔都能废成庶人,何况你这个瓜蔓儿皇亲?你们打了败仗,丧师辱国,回头皇上岂能轻饶?再一想,程济愈发觉得不对:这仗打成这样,明明是你老子统兵无方,不听良言所致,如今却说是因我败坏军纪造成?你耿璿也未免太过分了!想到这,程济恼怒不已,一声冷笑道:“耿都督可别含血喷人!莫、雄之败,却与我毫无瓜葛,这黑锅我就是想背,也背不了!耿帅布置失当,致使数万将士折戟沙场,这是谁也抹不掉的事实!是是非非,将来朝廷必有明断!”
    程济一言道闭,耿璿顿时一愣,过了一会方反应过来:这程济想得歪了!竟以为自己是要将兵败之责嫁祸与他!
    耿璿是个正直的军人,他虽然讨厌程济,倒确实没存过这种心思。见程济误解自己,他忙欲解释,但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竟哑在那里。
    耿璿的神色,程济全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耿璿的哑口无言,便是被戳破诡计后最正常的表现!程济冷哼一声,转对耿炳文狠狠一揖,方冷声道:“大帅,莫怪下官没提醒,朝廷的劳军中使不日即到真定。莫州兵败,保定易主,大帅身为总兵,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到时中使问起,大帅如何作答,还请事先斟酌妥当!”
    话说完,不待耿炳文答话,程济袖子一甩,竟自去了。
    程济临走之言,把耿炳文刺了个激灵。他这时方想起来,皇上的中使已在路上,再过几日就要来了!中使得知此番惨败的详情,回去必会如实奏与天子,自己想借着天高皇帝远打个遮掩都不行;程济更会在中使面前,对自己坚守不出的策略大加诋毁,而这些也最终会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对此次北伐寄予厚望,盼着自己能早日平燕。一旦他知道惨败,又听了程济的胡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耿炳文不敢再往下想。
    “耿帅!”耿炳文正心烦意乱,门外又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耿家父子放眼一瞧,平燕布政使暴昭匆匆忙忙赶进屋来。
    “暴大人何以匆忙至此?”见暴昭满脸大汗,耿炳文忙上前相迎。
    “有急事!”暴昭也不寒暄,直接撩起袖子将满脸油汗抹了便道:“方才顺德知府送来急函,中使一行已至沙河,两日后即到真定!”
    “怎么这么快!”耿炳文当即大惊。就在前日,他才收到河南都司公函,说中使尚在开封,怎么这么快就到顺德了?
    “是快了些!”暴昭寻了张椅子坐下道:“据说中使一行到开封后便突然加快了行程,连过彰德、广平二府地界,连城都没入!”
    耿炳文听罢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县之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就是他自己也是刚收到败报,中使便是长了顺风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晓。
    “耿帅!”暴昭从苍头手中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方道:“事情还不止如此。更离奇的是,此次劳军,这中使在中途居然换了人!”
    “什么?”这下不仅耿炳文,连一旁的耿璿都惊讶不已:劳军中使中途换人,这在大明朝还真是闻所未闻。
    
    暴昭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道:“据河南布政使茹嫦传来消息,中使一行到开封府后,皇上派御用监少监王钺星夜追至,随后这劳军中使便换成了王钺!王钺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这边赶,这其中颇有玄机!”
    耿炳文猛一哆嗦:这王钺是建文最信任的内官,劳军这屁大点事,怎需劳他大驾?而且还是中途接任!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已沉声又道:“若仆所料不差,王钺突然出马,必是圣意有变!此番前来,他十有八九带了圣上的密谕!”
    “北伐未满一月,圣意能有什么变?”耿炳文皱着眉头道:“誓师当日,陛下曾亲口允诺不干兵事,一应军务皆以我令为准,怎得这么快就变卦?”
     “耿帅有所不知!”暴昭低声道:“您北上不久,京中便传出一股风声,说您离京前曾私下言道‘燕藩兵精将勇,朝廷大军华而不实,平燕恐需缓缓而行。’耿帅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认为燕藩地不过两府,兵不过三五万,此番三十万王师出征,自当一鼓作气,灭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舆论大哗,文武大臣皆纷纷上书,请皇上催促您尽快进兵,以速安社稷。仆料想,皇上自己也有此意,故临时让王钺接任中使,催您加速进兵。”暴昭是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专职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里人脉甚广,消息十分灵通。反观耿炳文,他虽也是勋臣,但生性寡言,不擅交际,又是年过六旬的开国老将,无论是与文官还是与那些年轻的二代勋臣们都合不到一起去,所以消息反而闭塞。不过这也是齐泰荐他为帅的重要原因——与那帮一肚子坏水的勋戚不合拍!
    不过耿炳文性子虽孤僻些,脑子却一点不迂,暴昭话一说完,他脸色立马就变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位年轻天子恨不得自己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书,他十有八九会经不住撺掇,派人催自己进兵。不过细细一想,耿炳文又觉得此事很是蹊跷:所谓私下放言云云自是子虚乌有,可问题是自己的方略是怎么泄露到京城的?自己八月初才到真定,这坚守待机之策也是在之后才定下,就算有人对此策不满,想用朝廷来压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啊?何况风声这么快就传遍京城,还引得大臣纷纷上疏,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那是谁又有这么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无答案,遂问暴昭道:“敢问暴尚书,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一开始也就是坊间私下浪言,本无大碍。可忽然间曹国公和子澄大人联名上疏,这一下就成了气候!曹国公身份显赫,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谋,他二人一出头,朝中本就有许多以为平燕不过反掌间事的人,这下全都站了出来一起起哄!”说到这里,暴昭感到有些惭愧。他心里清楚,朝中叫嚣着速平燕藩的多是文官。这些人对燕王谋反之举恨的是咬牙切齿,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详情,想当然的认为王师一出,燕藩朝夕可定,故而闻风鼓噪,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汹汹舆情。暴昭虽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对北平局势可谓一清二楚,自然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无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黄子澄和李景隆?”耿炳文闻言一怔:黄子澄也就罢了,此人职在削藩,又是个文书生,此番心急如火也不奇怪。可这李景隆怎么也跳了出来?削藩一事与他毫无关系,我与他素无过节,他为何要鼓动群臣上疏,撺掇皇上催我出战呢?我出不出战和他有什么关系?
    “兵主!兵主”就在耿炳文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右副总兵将宁忠踉踉跄跄跑进屋来,声色惊惶的道:“兵主,方才得报,游击孙严在保定举城降燕,现北兵已进保定府,”
    “啊!”犹如一声惊雷,屋内众人呆若木鸡。保定位于真定与北平之间,也是北平省内的一座大城。它的易帜,将使真定直接处于燕军锋芒之下!
    难不成燕军要打真定?耿炳文犯了迷糊,按道理说,燕军根本不具备攻下真定城的实力。
    不过很快,耿炳文便清醒过来。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莫雄惨败、保定易帜,偏偏中使又在这个当口来真定,如何应付中使,才是自己要首先考虑的关键所在。一旦中使得知这些,回去再禀告皇上,那自己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耿炳文顿觉心慌意乱。他端起桌上的杯子,欲饮口茶,不料手忽然一抖,茶水洒出,全溅落到了身上,崭新的官袍顿被浸湿。
    
    第六节
    在南军上下被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阴云所笼罩的当口,朝廷劳军中使——御用监少监王钺渡过滹沱河,进入真定城内。
    王钺进城颇费了一番功夫。燕藩起事后,北平周围州县的士民为避战祸纷纷弃家南逃,各衙门的大小官吏们也作鸟兽散,而被燕军击溃、失去建制的原南军将士亦乱哄哄的溃亡,这三股人群汇集在一起,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南逃洪流,其中不少就奔向真定。真定虽是河北大城,仓促间也容纳不下这多溃兵流民,而且北伐开始后,此地大军云集,这就更使得城内混乱不堪。莫、雄惨败,保定易帜的消息传开后,人们立刻意识到,燕军或许要打真定,一时间整个真定城都乱了起来。不光原先的各路流民,就连不少真定居民也纷纷出城逃难。为避免将恐慌蔓延至中原,耿炳文下令,把滹沱河沿岸的渡口统统封锁,堵住了流民南逃之路,但这也使得真定更加动荡不安。就在王钺刚下渡船不久,便有一群约数百人的难民涌向渡口,欲寻船渡河,引得好一阵骚动。王钺见此情景,脸立时黑的如煤球一般。耿炳文看的是心惊胆颤,忙又派人调了一个千户所的兵士过来维持秩序,这才将中使一行黯然迎入城内。一路上,士民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耿炳文听得,更是尴尬不已。他明白,今日这一切,都将通过王钺之口,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对自己来说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更让耿炳文没想到的是,就在围观中使的人群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妙龄女子,正对这位劳军中使打起了别样主意。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家的四小姐——徐妙锦。
    本来徐妙锦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日与朱棣告别后,妙锦在狗儿、尹庆两个内官的保护下一路南下,准备经运河返回京师。只是方进入沧州,前方便传来了坏消息——河间府守将徐凯为从山东运粮,将河间与整个山东境内的漕船悉数征用!
    没了漕船,这意味着要想南下必须骑马赶路。妙锦北上时已吃够了骑马的苦头,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受这份罪了。主仆三人聚到一起商量,狗儿提了个建议,趁着真定方向尚未开战,三人不妨折而向西,从真定境内渡滹沱河南下,抵达开封,然后在那里寻艘商船顺黄河南下。在明初时,黄河乃夺淮入海,淮河又与直隶境内的运河相通,如果选此条路线的话,这一路下来就只需坐船,再不用受骑马之苦。且开封乃商贾聚集之地,多有京师来的大商船驻泊。反正妙锦他们这次带够了盘缠,到时候找艘大船搭乘,旅途也更加舒适。
    
    计议已定,三人遂转向真定。谁知棋差一招,就当妙锦一行抵达真定城附近时,燕军已攻下莫州、雄县,耿炳文下令将滹沱河沿岸各渡口封锁。此时南下之路已堵死,狗儿二人无奈,便建议妙锦先返回北平,待打完仗后再行计较。谁知妙锦得知燕军大胜,一时大为兴奋,竟突发奇想,要见识一下大军攻城的场面。妙锦知道大姐夫不会允许自己上战场,便索性决定进入真定府,坐观燕军攻城。
    见这位小姑奶奶这么敢想,狗儿二人差点没把尿吓出来。他们倒不怕打仗,但若妙锦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向燕王交差?不用问,二人立即激烈反对。可妙锦已拿定主意,又岂能听他们劝说?三人之中,妙锦是主、狗儿与尹庆是奴,眼下燕王又不在,两内官又哪犟的过她?只得苦着脸答应。昨日下午,三人进入了真定府,此时真定城内混乱不堪,三人费了半天功夫,才花高价找到了个小旅舍住下。今日一早,得知朝中有中使前来,妙锦憋闷不住,便出来看看热闹。
    待中使一行走过,人群纷纷呢散去。忽然,妙锦略微奇怪的对一旁的狗儿道:“咦!侬看见无?这个中使好像是王钺哩!”
    “管他王钺还是李钺,和咱们也扯不上关系!”狗儿耷拉着脸,没好气的回到。这小子天生嘴甜,几天下来已和同龄的妙锦混得十分熟稔,故而说话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此时他正琢磨着燕王要是知道妙锦来真定,回去肯定会重罚自己,故而心情十分郁闷。
    “咿呀!亏侬也是内官,王钺侬都不知?他可是炆哥哥身前的红人哩!”妙锦惊讶的看了狗儿一眼,又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听四哥说过,像这种劳军的事,随便派个差不多的内官去念念旨,颁颁赏也就完了。这王钺甚得炆哥哥欢心,可以说是离了他几天就不舒坦,这种人怎么会大老远的跑这里来?”
    狗儿立刻警觉起来。他脑子一向灵光,此时听妙锦这么一说,顿也琢磨出了点不对劲:“小姐说的是啊!前些年王爷出兵放马,前来劳军的中使也都是些普通角色,从没见先帝爷派个贴身心腹过来的!莫非这小皇爷和先帝爷不一样?”
    “不对!”妙锦想了一想,又大摇其头道:“就算侬说的有理,可这王钺也太奇怪了。侬方才未瞧见么?一入城,耿老头便和王钺一同往驿馆方向去了!按理说,王钺应先至大将军行辕宣旨,然后再回驿馆,他怎么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就算他忘了,耿老头怎么也老老实实听他的?”妙锦出身簪缨世家,又常出入宫廷,对这些规矩其实是很了解的,只是自己平日里不怎么遵守罢了。
    “会不会是这个王钺知道了莫州、雄县之败,要向耿炳文问责?”尹庆犹犹豫豫的道。
    “军中胜负与他何干?再说了,他一个劳军中使,又不是朝廷钦差,有什么资格问耿老头的责?”妙锦当即又是一阵摇头。
    
    三人俱是无语。过了好一阵,妙锦忽然娇哼一声道:“我看这里头肯定有玄机,咱们得找个机会去打探打探!”
    妙锦话音一落,尹庆顿时大惊,忙劝道:“小姐不可!中使驻地,必定守备森严,这岂是能随便打探的?”妙锦来真定已够让他头痛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怕什么?”妙锦不屑的道:“不就是王钺么?以往在宫里,他没少被我使唤!”这倒不是妙锦自卖自夸,她要耍起性子,连建文都敢指派,一个王钺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说的是在宫里!”尹庆忙道:“您现在可是在真定!若是让他知道您出现在这里,回去再告诉皇帝,那您可怎么解释?要知道,您可是偷跑出京的!”
    “我就说我在京城呆闷了,出来看看打仗呗!”妙锦仍是满不在乎。
    “小姐!”尹庆哭笑不得的道:“就算您真爱看打仗,可您看哪打仗不好,偏偏就来看河北的?若让皇帝晓得您在真定,他会不会据此猜测您来北平了?奴婢也听王爷说过,朝廷现在对您家猜疑着哩!一旦皇上起了疑心,那您家可就麻烦了!”
    尹庆这话说的有道理,建文可是知道她袒护藩王的!想到这里,妙锦一下又没了主张。
    妙锦不说话了,一旁的狗儿却忽然郑重道:“奴婢看小姐之言可行!这个中使浑身透着诡异,怕是皇帝又要对我燕藩耍什么心眼!此番咱们既然撞见,那就定要探个明白。”
    “对对对!一定要探个明白,可不能让大姐夫吃亏!”妙锦小鸡啄米般点头。想到大姐夫,她的心立刻又坚定起来。
    尹庆万没想到狗儿也会附和,一时心中大急,正要说话,狗儿却已接着道:“不过小姐与王钺相熟,其他随行内官中或也有认识的,所以万不可亲自出面。此事还是由我和尹庆去办才好。”
    听了这话,尹庆方舒了口气,可妙锦却急急道:“那可不行!侬二人去,一旦被抓,肯定会被杀掉!我去就不一样了,给他王钺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狗儿嘻嘻一笑,自信满满地道:“小姐放心。奴婢又不会去直闯驿馆,那不是自投罗网么?王钺随从众多,等他们随便哪个落单在外时,咱悄悄拿下不就完了?非是奴婢吹牛,以奴婢二人的本事,纵然失手,也没那么容易被擒!”
    “那也不行!”妙锦仍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要帮大姐夫自就不必说了,劫官差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她徐妙锦呢?
    见妙锦如此,狗儿似乎猜到了什么,遂涎着脸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劫住人后也不能在大街上审,肯定得事先找个犄角旮旯的地儿!到时候您去那候着就行!”
    妙锦这才动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太方便出面。不过虽不能效那捕快当街拿人,但至少可以做做提刑,倒也不枉自己想出这点子。
    “那好!侬二人去抓,不过抓回来定要由我来审!”想到能帮大姐夫一个大忙,妙锦心中喜滋滋的。
    “奴婢明白!”狗儿爽快应诺。尹庆略一思忖,也重重点了点头。
    
    呵呵 承兄台吉言
    狗儿这人平时嘻嘻哈哈,办起正事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他便与尹庆扛着一个大麻袋,来到了城南一座废弃的小破宅子前。轻声唤了几下后,妙锦打开门放他们进屋。
    为了避免与所擒之人相识,妙锦今日用黑纱遮着面部。狗儿两个一进屋,妙锦便埋怨道:“侬二个选的什么破地方?这屋子四处漏风,呆的难受的紧!”
    “小姐体谅则个!”狗儿将麻袋扔到地上,嘿嘿一笑道:“眼下真定到处都是人,能寻到这里已很不易了。这还是我装了两晚上的厉鬼,将住里面的流民们全唬走才寻到的!”
    “莫再吹了,知道侬鬼点子多!”妙锦展颜一笑,旋望着那麻袋道:“就是这个人么?”
    “就是他!”狗儿哼哼道:“这小子,刀架在脖子上还不老实,一张口就要乱叫,幸亏奴婢反应快,一掌将他打晕,这才扛了回来”说着,他抬起脚,隔着麻袋便对里面的人死力一踹道:“装甚个死哩!醒来了!”
    麻袋里的人被踢醒,又是一阵挣扎,尹庆上前将绑住麻袋口的绳子解开,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身着火者服饰的小内官冒了出来。见着眼前三个黑衣人,小内官先是一惊,随即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便瞪向了蒙着面的妙锦。
    “瞪什么瞪!”狗儿照着内官胸部便是一拳:“我家小姐问你话,不老实的话小心你的狗命!”
    小内官吃痛,当即一呲牙,不过马上又嬉皮笑脸道:“这位兄弟莫这大力,要把小的打的背了气,可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这小内官身处险境还能这般从容,妙锦瞧着不由大奇。见狗儿又举拳要打,妙锦忙阻止了他,凑上前弯下身子对小内官道:“侬莫要怕,我们就问侬些事情,侬老实说了,我们便放侬回去!”
    之前小内官一直在昏厥中,此时首次听得妙锦出声,身子不由一震。不过他马上又回过神来,对着妙锦嘻嘻一笑道:“不知小姐要问什么?”
    “侬告诉我,王钺来真定做什么?”
    小内官又是一抖,随即反应过来,失声叫道:“原来你们是燕藩的人!”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大声!”狗儿急忙上前扼住他的喉咙。
    “兄弟莫要这样,小的小些声就是了!”见狗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内官顿有些发憷。待狗儿松了松手,他方喘了喘气道:“几位不知道么?皇上专程派中使来劳军的!”
    “放屁!”狗儿冷笑道:“给姓耿的颁道圣旨送点财货,也用的着皇帝跟前的头号红人出马?”
    “呀!”小内官惊讶一叫,这才发现这几个人不简单。稍微一顿,他哭丧着脸道:“几位爷爷奶奶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随行侍候的小火者,哪知道中使的事?就算皇爷还有别的旨意,他也不能透露给我呀!”
    小内官满脸委屈,狗儿却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又扼住他喉咙,做出一副狰狞之态道:“少跟爷打马虎眼!小爷盯了好几日了,每次中使出入驿馆,你小子都在他身前侍候。如此看来,你就是那个鸟中使的亲信了。他与耿老头谈了什么,你就一点不知?”
    
    “中使与耿帅都是闭门详谈,小的又如何知晓?”
    狗儿与尹庆对望一眼,遂对小内官冷冷道:“实话给你说,你要不老实交待,今日便别想出这个大门!”
    见狗儿满脸阴沉,小内官先是一惊,不过旋又恢复了镇定。思索一番,小内官也是一冷笑道:“你也莫再吓唬我。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既然被擒,不管说不说实话,都逃不过一死。就算我老实说了,你又能容我安然返回么?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为何要你等好过?不说,好歹也算为朝廷尽忠,总比落个叛逆名声要强!”
    小内官一语道毕,狗儿与尹庆都是一愣: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见识,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正如小内官所料,不管他说不说,狗儿他们都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小姐,您看怎么办?”狗儿转而征询妙锦的意见。
    妙锦一阵默然。其实一开始她并未想到最后会杀人,狗儿他们也有意不提这茬。但此时小内官一语点破,她顿也恍然:确实,要就这么放此人回去,那耿炳文必会全城大捕,自己三人很有可能被擒。就算真探得什么有用消息,也会因为耿炳文得知情况后的改弦更张而变得一文不值。
    “呵呵呵呵……”就在三人彷徨无计之时,小内官笑了起来。狗儿他们正莫名其妙,小内官忽然敛了笑声道:“也罢,我说就是了!”
    “什么?”这一下妙锦他们目瞪口呆。就在方才自己还拿这个内官毫无办法,怎么这么快他就又要坦言相告了?
    狗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嘻嘻一笑道:“这就是了,你痛快些说,我也就给你个痛快,保证你不遭什么罪!”他还以为小内官是因怕受刑,方才转变心思。
    “小爷当年连割屌的疼都忍了过来,还怕你上刑?”小内官轻蔑的哼了一声,
    又头一扬道:“不过我只和这位小姐说,你二个都得出去!”
    狗儿他们又是一愣: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他想劫持徐妙锦?
    似乎看出了狗儿他们的疑惑,小内官不屑道:“你们放心。我被你们绑的这么牢实,还能对这位小姐怎么样不成?”
    “本姑娘还怕侬不成!“狗儿他们尚未说话,妙锦却先一哼道:“就依侬,我一人和侬说。不过侬也放心。只要你如实说来,我必不伤侬性命!”
    “放不放我自由小姐说了算,不过还请二位不相干的先出去!”小内官镇定自若的道。
    狗儿与尹庆对望一眼,又瞅了瞅妙锦,见她一脸坚决,便也不再言声。待把绑小内官的绳子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差错后,他们两个轻轻退出门外。
    “好了,他二人都退下了,侬说吧!”妙锦找了把椅子坐下道。
    小内官望了妙锦一眼,忽然噗通一下直直栽伏于地,坚声道:“奴婢见过徐四小姐!”
    “咿呀!”妙锦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惊讶的道:“侬说什么来着?”
    “奴婢见过徐四小姐!”小内官字正腔圆的又复述了一遍。
    这下妙锦听清了。确认无误后,她更加惊慌,忙问道:“侬怎知我的身份?”
    小内官微微一笑道:“奴婢以前在宫中当差,曾跟着皇爷见过小姐几次。今日小姐虽遮了面部,但声调总是变不了的。您一出声,奴婢便觉得耳熟,且您又是一副江南口音,奴婢心中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您与那两人都问燕藩之事,奴婢思索之下,更判定您是徐四小姐无疑!”
    
    小内官解释的甚是详细,妙锦听了却心慌不已:自己身份甚为敏感,一旦暴露,必然酿成大祸!
    “小姐勿惊!”就在妙锦心神不宁时,小内官又说话了:“小姐可知我身份?我是马骐!”
    “马骐?”妙锦又是一惊:“侬就是马云的那个弟弟,乾清宫的小答应?”
    “不错,奴婢正是马骐,承小姐相助,现在弹子房当火者!”
    乾清宫答应一大堆,妙锦以前从未注意过马骐这号小人物;后来虽有出手相救,但那也是承马云之请,事后也未见过马骐本人。此时见他这么说,妙锦遂上前两步,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瞧,果与马云颇为相像。当下她心中再无疑惑,随即问道:“侬既在弹子房,怎现又来了真定?”
    “回小姐话,弹子房归御用监管,王钺公公见我还算恭谨,便时常交待些事情,奴婢也都办的妥妥帖帖,甚得他的欢心。此番他出使真定,便把我带了出来。”
    “原来如此!”妙锦点了点头,遂把脸上轻纱揭了,问道:“侬果真是王钺亲信?”
    “亲信谈不上。只不过奴婢还算机灵,他此番出行,要找个火者在身边侍候,便想到了奴婢,也不过是为使的顺手罢了!”马骐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和王钺的关系撇了个清楚。
    在搞清楚马骐身份后,妙锦顿生几分亲切之感。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此次劫他的本意,忙又问道:“侬既侍候王钺,那侬可知道他来真定所为何事?”
    马骐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待妙锦问完,马骐佯作思索一阵,轻声道:“回小姐话,王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其实奴婢本也不知晓!不过这劳军中使一开始却非是王公公!他是待原先的中使北上后,才受得皇命,带着我前来接任的。”见妙锦惊讶,马骐又接着道:“进真定后,他与耿帅还有暴大人他们密议了好几次,每次我都在门外候着,其间听得一些,像是皇上要他催耿帅赶紧发兵,争取早日平燕,而耿帅和暴大人又不赞同。”
    “那结果如何?”妙锦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马骐苦笑一声道:“奴才都是偷听,哪知道的那么详细?不过到昨日下午那次,耿帅与暴大人从屋里出来时已是满脸笑容,与前几日愁眉苦脸大不相同!我后来听王公公不经意间说,真定形势复杂,平燕或还多花些时日。交待我收拾行李,后天就要出城!”
    “出城?”妙锦一怔道:“王钺要回去了?”
    “是的!”马骐点点头道:“后天辰时三刻,奴婢一行出西门南返!”
    “西门?你们南返金陵,从东面的李村渡过河不是更方便?”
    “小姐不知道么?”马骐望了妙锦一眼道:“据报,眼下燕王大军已到了无极,离东门不过三四十里地。王公公怕从东门出城,被燕王派人给截了,所以改走西门,也安全些。”
    原来是这样!听马骐这么一说,妙锦心中大概明白了:王钺八成是受炆哥哥之命,催耿老头进军。耿老头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这位中使大人糊弄了过去。恐怕短期内真定大营是不会大举出兵了!
    搞清楚了内幕,妙锦顿时心中大急:马骐所说,大姐夫肯定还不知道,必须要尽快让他知得详情!想到这里,妙锦恨不得立刻赶到燕军大营。正可谓军情如火,这可是一刻也耽搁不得的!
    “小姐,小姐!”就在妙锦想着给大姐夫报信时,马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妙锦抬头一瞧,马骐正满怀期冀的望着自己,她顿时反应过来:这马骐该如何处置?
    想了一想,妙锦对马骐道:“侬今日之言,可为我保密不?”
    
    “当然,奴婢绝不泄露半字!”马骐大喜,当即痛快应诺。自打认出妙锦身份的那一刻起,马骐便想到了脱身之法。他之所以将狗儿他们支开,并表明自己身份呢,再主动坦白,这一切都是为了要打动妙锦。与老实本份的马云不同,马骐是个精明人,他一看架势就明白,若是向狗儿他们求情,那肯定是对牛弹琴,这两个武艺高强的燕藩奴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隐患的。但妙锦不同,从她曾仗义助自己一节可知,这位小姐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善性人,只要打动了她,自己就有活命希望。而从眼下看,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
    “那好,我放侬回去。不过侬回去后,万不可跟别人提起!”妙锦下定决心道。
    “小姐不可!”突然,狗儿和尹庆推开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原来他们二人顾忌妙锦安危,一直躲在门口偷听,马骐的话也被他们一字不漏收入耳中。本来见马骐坦白,他二人顿时大喜。但听得妙锦要放人,两人立时又大惊失色,连忙闯了进来。
    “小姐。此人放不得。若他是蒙我们的可怎么办?一旦他回去后向王钺告发,那后果岂堪设想?”狗儿神情急切的劝道。
    “我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此番又坦诚相告。既如此,我等岂能害其性命?
    “可是小姐……”
    “不用说了!”妙锦面色坚毅的道:“这事就按我说的去办!若他真向王钺告密,那也是我瞎了眼,救了只白眼狼。到时候我一力承当也就是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狗儿心中暗自嘀咕。不过妙锦是主,他二人是奴,她既已决定,那二人也不好说什么。想了一想,狗儿抽出短刀,架到马骐脖子上,狠狠道:“若你敢泄露半字,小爷我定将你大卸八块!”
    先前马骐强自镇定,是因为胸有定计,此刻既已脱险,那他自也再无强横的底气了。瞧着明晃晃的钢刀,马骐心惊胆颤,忙不迭的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绝敢不出卖小姐……”
    待放走马骐,妙锦三个也即刻离开荒宅。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赶紧出城,直向燕军营地奔去。
    
    第七节
    妙锦一行抵达无极时,朱棣正在中军帐中和金忠商讨与南军决战事宜。
    到进军无极为止,燕军的进展十分成功。但到无极,他们却遇到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当初,耿炳文定下坚守待机之策后,为了防止燕军断其粮道,便将十三万大军一分为二。其中九万在真定城内,其余四万则由右副将李坚统率,驻扎在滹沱河南岸的李村渡。李村渡位于真定下游十八里处,正好连着北平到河南的官道。耿炳文屯重兵于此,是为了防止燕军从这里过河,进而沿官道南下直扑大名府。大名府是南军粮饷转运的根据之地,万不可有任何闪失。而之所以选择在南岸扎营,亦是为了一旦燕军从别的地方渡河南下,这部人马可以不经渡河便可迅速回援,确保后方无恙。
    本来,耿炳文的这番布置也是用心良苦。诚然,大军分驻大河两岸,一旦燕军杀至,南军若要出城迎战便十分不利。但耿炳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燕军决战。毕竟朱棣只有三四万人,真定则有十三万南军,强弱之比太过悬殊。在耿炳文看来,莫说朱棣没道理来真定,就是他真的来了,只要自己闭门不出,那朱棣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不管是有九万大军镇守的真定城,还是隔河扎营的四万李坚部众,都不是燕军能够强攻的下的。
    但就是耿炳文的这番用心良苦,却让燕藩君臣窥到了可乘之机。还在雄县时,朱棣与金忠便得知了真定南军分兵驻扎的消息。当时二人当机立断,修改了此前拟定的攻打河间的计划,转而要利用真定南军一分为二的良机,将他们逼到郊外的平川之地与己决战。十三万南军倾巢而出,燕军能否取胜还真不好说,但若南军分成两部,而燕军只选其一部交手的话,那胜算自然大大增加。
    本来,按照二人事先设想,燕军先破雄县、莫州四万大军,继而策反保定,如今又兵临真定城下,事已至此,耿炳文无论如何也该出兵了。且朱棣已从京城得了消息,朝中要求速平燕藩的呼声高涨,这更让他暗自高兴,认定耿炳文会经受不住压力出战。为此,朱棣和金忠还费尽心机地准备好一个绝妙的办法,就等着两军交战时给南军一个好看。
    可就在朱棣与金忠估摸耿炳文必将出战之时,妙锦来到了无极。这小姑娘噼里啪啦的把所得南军内情这么一说,朱棣二人顿被浇了个透心凉。没想到这耿炳文竟能这般沉得住气,被燕军欺负到家门口都能忍住。最让二人感到意外的是,就连前来催促进军的中使都被他说服!从眼下形势看,耿炳文是铁了心坚守不出。果真如此,形势便对燕藩十分不利了:尽管雄、莫兵败,但南军主力并无损伤,对燕藩的包围也仍是坚若磐石!若不能尽快击垮真定的南军主力,那几个月功夫过去,等到大宁、大同等地整顿完毕,那朝廷便占据了绝对优势。到时候耿炳文大旗一挥,四方雄兵呼啸而下,直扑北平,他朱棣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败亡之局!
    
    呵呵 多谢bdhaoren兄弟捧场
    姜还是老的辣啊!朱棣思索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长叹一声,把期望的目光瞄向金忠。
    金忠也是眉头紧锁。过了好一阵,他方面色阴沉的道:“耿炳文老谋深算,竟然这般能扛,臣倒是低估他了!”
    “难道就无方法补救?”见金忠话中也颇无奈,朱棣的心顿时一沉。
    “办法倒也有一个!”金忠缓缓说道。
    “是什么?”朱棣眼光一亮。
    金忠一笑,却不答话,转而问一旁的妙锦道:“徐小姐,您方才说,中使一行明早将出西门,此言可是无差?”
    “恩!没错!辰时三刻!那个马骐亲口跟我说的!”妙锦肯定的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金忠冷冷一哼道:“耿炳文能说动王钺,能掩盖莫雄败绩、保定易主,可他掩盖得了中使被杀的事实么?”
    “咿呀!”妙锦一声惊呼道:“莫非侬要……”
    “不错!”金忠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只要能在中使出城之时将其截杀,那耿炳文就是想忍也忍下去了!到时候他纵有千般不愿,也必须立即与我军一决雌雄!否则莫说皇上震怒,就是京中言官的唾沫腥子也能淹死他!”
    “不可!”金忠话音一落,妙锦却忽然大叫道:“王钺不是坏人,侬怎能不明不白把他杀了呢?”
    见妙锦如此反应,金忠不由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小姐,如今我燕藩与朝廷已势不两立,王钺乃朝廷中使,他若不是坏人,难道王爷是坏人不成?杀他就是杀敌,这哪是不明不白了?”
    “这……”妙锦一时语塞。其实她与建文本身倒没什么大矛盾,不过是看不惯他削燕罢了。尽管到北平之后,她对朝廷与燕藩恩恩怨怨也有了些了解,但也只是笼统的听听而已。直到昨日,她才从狗儿要杀马骐的态度中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你死我活的态势。此时金忠又提出要杀王钺以逼耿炳文,妙锦虽然惊恐,但稍一思索,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妙锦一阵沉默。若以想法和作为论,她徐妙锦绝对是燕藩这边的人。但正如金忠所说,王钺也确实是燕藩之敌。既然如此,两军对阵,杀他这个敌人实是理所当然,金忠之言无措?可是妙锦却又实在不能把他和敌人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在妙锦的认识中,敌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而这王钺,一直都是勤勉本份,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从哪方面看,他也不像是自己的敌人啊?妙锦左思右想,却怎么也辨不清这其中纠葛,一时陷入深深迷茫中。
    见妙锦满脸迷惘,朱棣微微一笑道:“小妹想什么呢?其实这王钺也未必就非杀不可!”
    
    “咿呀!”妙锦眼光一亮道:“大姐夫说的是真的?”
    “当然!”朱棣微笑着道:“只需吓吓他就行了。速平燕藩乃朝堂众臣的共识,皇上也持此意。然耿炳文却冒天下之大不韪,龟缩不出,已是让朝廷不满;且其连败两场,丧师辱国,其处境必然更加艰难。就算王钺愿帮他说话,可若我在城下施以偷袭,就算不成,王钺必也惊恐不已,进而对耿炳文大为光火。且中使被袭,此事耿炳文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到时候皇上得知,必然大发雷霆。种种情事汇集一起,耿炳文岂能不被降罪?他若不想身败名裂,唯有速与我军决战,力争求胜以将功补过。只要他出战,本王意图便已达到。至于区区一王钺,其生死又何足道哉?”
    “大姐夫英明!”妙锦高兴的大叫。能不杀王钺,当然再好不过了。有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她先前的那些迷惘彷徨顿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对朱棣更是敬佩不已。
    金忠思索一番,亦觉得朱棣之言有理,遂也不再坚持己见。不过接下来朱棣的话,却让金忠和妙锦都惊的目瞪口呆。
    “本王决意,明日亲自带马和、狗儿、尹庆三人突袭中使!”朱棣稍作思忖,锵锵言道。
    “什么……”妙锦和金忠吓了一跳,齐齐出声道:“万万不可!”
    见二人异口同声,朱棣不由一乐:“但凡上阵,本王从来都是冲锋陷阵,此次偷袭怎就不可?”
    “王爷乃三军统帅,岂能弃大军而逞一夫之勇?且偷袭中使,一偏将既可为之,又何劳王爷亲自出马?”金忠当即反驳。
    “岂是一夫之勇?”朱棣摇头道:“偷袭中使,事关此役成败。本王亲自出马,更能让那王钺怒不可遏,从而迫使耿炳文不得不战。若仅遣偏将为之,唯虑耿炳文又巧言令色,糊弄过去。果真如此,则功亏一篑,决战亦将遥遥无期,对我燕军大为不利!”
    “即便如此,王爷也不能冒这般大险!”金忠诚恳言道:“中使一行,仅扈从官军便不下百人,再加上耿炳文之护卫亲兵,其力岂可小觑?王爷仅率三骑出马,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世忠信不过本王武艺么?”朱棣呵呵一笑,解释道:“既为偷袭,其要领便在于出其不意,又哪是倚多为胜?且我军现在城东,要绕至西门,其间路程亦需十几里,若所携兵马过多,则很难避过南军哨骑。一旦南军得知我部移动,中使又岂敢出城?故携三骑便可。且如此更能激得中使恼羞成怒,促其出战的胜算也大了几分!”
    “这……”见朱棣这般坚决,金忠顿时大急。他瞄了眼妙锦,一咬牙道:“王爷,四小姐所报固然要紧,然其当时放走那个马骐,便已留下隐患。万一马骐利欲熏心,将被擒之事告于王钺可怎么办?若王钺他们将计就计,在西门设下伏兵,来个守株待兔,那王爷此去岂非自投罗网?马骐心性,我等不能尽知,此类情况,不可不虑啊?”金忠本不想当着妙锦的面讲这些,但此刻朱棣执意要往,他迫于无奈,也只得说了。
    
    作者:饶琼瑶  回复日期:2010-10-06  01:53:17  
    
        呵呵 谢谢您阅读此问,并提出这么多宝贵意见,其中有诸多有益之处^_^。关于您说的这几点,我也做个小小的解释。
     首先,在永乐是久蓄反意方面,尽管后人多以为如此,但我却不是太认同。理由很简单,如果永乐是蓄意谋反,那他最佳的起兵日期应该是在朱元璋驾崩,建文刚刚登基之时。这个时候,建文还没有削燕藩的兵权,防范燕藩谋反的诸般措施也未来得及施行,而且朝廷正值君主更迭,建文立足未稳,正是主少国疑。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正是永乐实力最强,建文实力最弱的时候。而且我在文章开头便借道衍之口解释了,朱元璋的遗诏其实是建文按照自己意思写的,所以在这个时候起兵,永乐同样有口实,而且胜算最大。但事实是永乐没有起兵,而是熬到一年后,这个时候,朝廷已接管了北平地方军的军权,燕王亲军也被肢解,朝廷也已在北平周围布置数路大军,建文屁股已经坐稳,宁、代等有实力的藩王也被囚禁,这个时间点起兵,对燕藩其实是非常不利的。以永乐的政治智慧,如果他久有反意,绝对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至于直接开篇写永乐的篇幅相对较少,的确是个事实。不过我觉得帝王小说,与一般的大有不同,因为帝王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的言行举止,直接对国家产生重大影响。我们评价帝王,主要是从他对历代所造成的影响着手,在写作上是对其所处时代的一个整体刻画,这与那些着眼于主角个人成长的yy穿越文是完全不同的。中国当代历史小说的开山始祖,也就是姚雪垠的《李自成》,一开始就是大篇幅描写崇祯皇帝,而其后的内容也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在描写明朝君臣,就是为了把整个大环境完整的反应出来,以便让读者更好的进入这个时代,更好的了解主角。像孙浩辉的大秦帝国也是如此。他写的是大秦帝国,但五百万字的小说,描写山东六国的估计就有近二百万字之多。如果仅仅写秦国,而不着力描写秦国所处的整体环境的话,这种小说我觉得是不完整的。
    至于“人家朱允文是按照规矩继承的皇位,他凭什么造反,凭了那就是大逆不道,身为王爷谋反”这一点,我是从永乐的角度来思考的。
    不错,建文是按照规矩来继承皇位,但朱元璋这些儿子的藩王地位也是按照规矩得来的,其规矩来自朱元璋的决策。永乐之所以反,说白了就一个字,就是建文不给活路,。建文这个人,虽然后世不乏同情,但我觉得他政治智慧其实非常低下。
    削藩是为了中央集权,所以削藩这个大方针是对的,但在方式上却必须要有所斟酌。所谓的削藩,说白了就是改革,是改革朱元璋留下来的不合理体制。但是改革不是革命,建文与永乐,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而不是敌我矛盾。既然如此,那在削藩的时候,就必须要注重策略,要学会妥协,而不能一位蛮干,这样才能把矛盾降低到最低,从而保证削藩的顺利施行。比如西汉削藩,即便是在七国之乱后,朝廷也没有悍然取消所有封国,而是施行推恩令,逐步削弱藩国力量。而建文是在即位一年内便悍然削除五藩,把王爷贬成庶人,乃至囚禁,甚至湘王被他逼的自焚。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不给人活路。正所谓狗急了还要跳墙,永乐在没退路的情况下,那除了谋反还能有什么选择?不光是永乐,换别人坐在燕王的位置上,照样也只有造反。这种情况,其实谈不上蓄意谋反,而只能称之为鱼死网破。所谓我觉得在燕王靖难这件事上,建文应该负更多的责任,他的处置不当,把可以温和解决的内部矛盾活生生的激化成了不能调合的敌我矛盾。这个在前三章其实也已经一步步的体现了出来。不知饶小姐觉得这么解释是否合理?^_^
    当然,在建文开始削藩后,永乐是在私底下有些小动作,比如拉拢北平地方将士等等。但这些小动作,应该看做永乐在遭受建文的压力时的被动应对,而绝非蓄意谋反的主动挑衅。因为永乐最后取得胜利,并登基为帝,而倒推他一开始就蓄意谋反,我觉得是不妥当的。
    至于对永乐的刻画,这个也是我觉得比较棘手的地方。因为就永乐一生作为来看,其性格绝对是非常复杂的。深沉、豪迈;冷血、温情,许多看似矛盾的性格,在他身上都同时体现。像这种人,不可能把他性格刻画的很鲜明,否则就很容易脸谱化,不符合史实。不知饶妹妹以为然否?
    
    最后还补充一点,就是政治有政治的游戏规则。建文既然是想和平削藩,那他就要遵守一定的游戏规则,具体来说就是要找到朝廷与藩王达成妥协的契合点,最起码要给藩王一条活路。但建文在削藩时漠视了藩王作为一股政治、军事势力的客观存在,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给对方保留一定的利益,以使对方有可能和自己妥协。相反,他的政策是要彻要底剥夺对方的所有既得利益(除了一条命)。既然如此,双方就不可能达成妥协。既然政治解决的路被他自己的错误政治手段给堵死,那最终双方就只能是战争了。
    妙锦却丝毫不以金忠之言为忤,她眼下关心的全是朱棣的安危。金忠话音方落,她便连连点头道:“是哩!大姐夫不要去,万一侬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朱棣一阵沉默。妙锦放走马骐,确实是一大败笔。不过他知道这位妹子的性情,故而也不能怪她。不过想了一想,朱棣仍道:“即便那个马骐报信也无妨。真定四周皆是平川之地,要想伏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且王钺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想不到我会亲自前往。而若以中使为饵,仅为捕我燕军一偏将,想来耿炳文也不会去担这个风险。如此,事情最坏也不过是王钺改变行程,本王扑个空罢了,万不至于有去无回!”
    “王爷……”
    “世忠勿要再劝!”朱棣打断金忠的话,不容置喙地道:“真定一役,关乎燕藩气运;而迫南军主力出战,更是我军得胜的关键!如今耿炳文龟缩不出,我军要想取胜,也只有截杀中使一途了!事关全局,本王就是担些风险也值得!”
    金忠一阵默然。他明白朱棣的脾气,一旦他下定决心,旁人就是磨破嘴皮也是白搭。半晌,金忠叹了口气道:“既如此,臣便去调度兵马,待明日王爷马到功成后,即刻进逼真定城下!”
    “世忠思虑周全!”朱棣衷心一赞。这便是他最欣赏金忠的地方,即便他不赞同自己意见,但一旦无可更改,他也能将后续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绝不会怄气撂挑子。
    金忠走后,朱棣埋起头考虑明日偷袭之事。忽然,一个女声响起:“大姐夫,明日之战,我也要上阵,和侬一起杀敌!”
    “唔……”朱棣一愣,这才发现妙锦这小妮子原来还在这里。他呵呵一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管这些做什么?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不嘛!”妙锦大为不满,当即嚷道:“侬都可以打仗,我怎就不行?我就是要上阵!再说了,我帮了侬这大的忙,侬凭什么不让我上阵?”
    朱棣一拍脑袋:这妹子在金陵时就嚷着要驰骋疆场,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过话虽如此,真让妙锦上阵,那肯定是万万不可的。然而直接拒绝肯定不行,依她的脾气,肯定会和自己闹的天翻地覆。想了一想,朱棣开口道:“不是姐夫不依你。可你也知道,南军将帅,都是朝中大臣,他们哪个不认识你?若你在战场上被他们瞧见,回去奏与皇上,那你们徐家可怎么办?”
    妙锦立时泄了气,家人永远是她的软肋,这一点朱棣拿的太准了。过了好一阵,她才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道:“好不容易才碰到有仗打,却又这么黄了!”
    朱棣心中暗暗好笑。不过妙锦这么一说,倒让他念起一件事:这妹子要怎么安置?
    思忖一番,朱棣说道:“妹子,眼下正逢大战,南北往来已经断绝,你再南下,路上也不安全。不如这样,你先回北平,待过些日子,等路上安静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咿呀……”妙锦欢声一叫。她本来就不想回金陵,此时朱棣松口,允她在北平呆下去,她当然喜不自胜。不过再一想,妙锦又叫道:“那我在北平,我家里可怎么办?我走之前留的信里,只说是外出游玩,过一两个月就回去的。”
    “你那番鬼话,哪骗的了你那些哥哥?”朱棣哈哈笑道:“你一出走,他们便猜到可能是来北平了。前两日增寿来信,专门问你行踪。正好这些日军务繁忙,我没来得及回信,待这仗打完后,我遣人偷偷进一趟京,将你的事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放宽心!”
    “四哥来信了?”妙锦奇怪的道:“他不是不和侬来往了么?”
    “那还不是你逼的?”朱棣微笑着道:“你走的倒是痛快,可却把他们给吓的不轻。皇后好几次派人去徐家宣你入宫,增寿生怕走漏风声,只言你卧病在床,这才对付过去。听说皇后还赐了不少药给你!”
    “那就送给他们去吃吧!”妙锦嘻嘻一笑。没了家里拖累,她就是在北平呆上个三年五载也乐意!
    “对了!”朱棣想起什么,又道:“增寿来信之事,万勿跟别人提起!”
    “为什么?”妙锦不解的道。
    “这你都不懂?”朱棣郑重道:“要让别人知道他送信给我还了得?万一有言官心怀叵测,说他实际上是暗通燕藩,给我传递军情,那他麻烦可就大了!”
    “那也是他活该,谁叫他那么势利!”想到增寿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妙锦当即一阵冷哼。不过话虽这么说,想到四哥挂念自己,她的气也消了不少。当天夜晚,一队轻骑护送着妙锦,向北平方向驶去。待妙锦一行走远,朱棣换上戎装,与马和他们一路潜行,悄悄奔至真定西郊潜伏下来。
    
    第八节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辰时三刻,真定西门外旌旗招展。在一众文武和随从的簇拥下,平燕总兵官耿炳文与劳军中使并肩走出城门。
    耿炳文今天心情很不错。本来,王钺刚一进城,便得到了莫、雄惨败和保定失守的消息,当时这位劳军中使便拉下了脸。其后,程济一番言语,把耿炳文的龟缩功夫描绘的栩栩如生,更使得他震怒不已。王钺此来,是受了建文嘱托,要催耿炳文尽快进兵。眼见真定大军龟缩不出,莫、雄四万人马又灰飞烟灭,他岂能不找耿炳文的麻烦?好在耿炳文早有准备,拉上暴昭一起,把这位中使大人一阵好哄,又极言燕山铁骑的厉害,好说歹说,总算让王钺的怒火平息了些。随后几天,耿炳文带着王钺巡视军营,所到这处,不是这个军士腹泻,就是那个校官卧床,连安陆侯吴杰都是一副病怏怏之态。直到这时,王钺才对战争形势有所改观。
    王钺此来,虽是催耿炳文进兵,但也有代建文检阅三军的意思。如今眼见江南士卒水土不服,他虽然心急,但也无法可想。见王钺心有所动,耿炳文忙又打起了保票,言只需过得数月,待将士们适应了北平水土,自己便亲率大军北上,一举踏平北平。
    耿炳文毕竟是开国元勋,耿璿又是建文亲妹妹江阴公主的驸马,王钺虽是中使,也不敢强逼他进军;何况就王钺所见,王师确实问题多多。思来想去,王钺终于松了口,答应回去后替耿炳文说说好话,力争让皇上勿追究莫、雄惨败和龟缩不出的罪过。不过饶是如此,王钺也事先声明:皇上平燕之心甚切,耿帅务须力争尽快进兵,否则拖得久了,皇上等不下去他可不管!
    见王钺这般说,耿炳文满口答应:只要你能帮我顶住皇上,那本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我好歹也能再拖上三、四个月。有了这三、四个月的功夫,大宁和大同没准儿就能缓过劲来。到时候再全军出击,他燕藩焉能不灭?
    又向外走了一阵,王钺止步对耿炳文拱手道:“也罢,耿帅便送到这吧!只是这平燕之事,耿侯务要加快时日,皇上还等着您的佳音哩!”
    “炳文明白,王公公放心!”耿炳文边说话边作了一个地道的长揖。堂堂长兴侯、平燕总兵官,却要对一个没屌的阉货低三下四,耿炳文想着就窝火。无奈形势比人强,如今自己处境堪忧,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忍了!
    “王公公一路小心!待回金陵,昭再请王公公到醉仙楼畅饮一场!”暴昭也赶了上来,和王钺拱手作别。
    “北兵!北兵……”就在三人道别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两旁仪仗军士一阵骚动。王钺扭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四名骑士正势如闪电,向自己飞驰而来!领头的骑士戴银凤翅铁盔,身披方领对襟鱼鳞罩甲,正满脸杀气的冲向自己——不是朱棣却又是谁?
    当王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朱棣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只要能将这位中使吓的三魂出窍,耿炳文必出战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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