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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金陵变》以南京为背景 一场与朱棣朱允炆有关的悬疑科技顺带穿越的故事[第2页]

作者: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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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知远迅速关掉定位仪,隐身到了游廊上的阴影里面。小摘星楼上紧接着传来了几声吱吱嘎嘎的动静。这是一个人的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响了几声之后,猛地停了下来。黑暗里的郁知远也跟着止住呼吸,等着下一声的响起。可楼上那声响就跟闹鬼了似的,再也没有传来。

    是有人在窥探,还是真的如传说中,那些自焚而死的冤魂无处消散怨气,积聚在了楼上?这盂兰盆节刚过,不会真的是死者作祟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觉得手脚发麻,脊背上一阵阵凉意上了头顶,冷汗一下子就沁满了全身。七月天,瞬间人就像掉到了冰窟窿里面一样,游廊上那些笔直树立的柱子和阴影,也开始变得阴森可怕,仿佛个个都在向她逼仄过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跺脚,朝着柔仪殿方向狂奔过去。就在她移动的那一瞬间,小摘星楼上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急如暴风,耳听着几步之间就盘旋下了三楼,又下二楼,再下一楼,哐当一声,楼门被踹开了!

    郁知远一路狂奔,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皇宫里,高墙内,永巷又直又长,青石板路踏在脚下,阵阵脚步回响在不详之地。她不知道身后追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魅还是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她只知道,若来意为善,绝对不会鬼鬼祟祟,藏着掖着,停在那里,伺机而动!在皇宫内,逃了像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终于,柔仪殿近在眼前了。

    奔入柔仪殿的宫门,她听见殿内宫女们嬉笑的声音,那是同喜和其它宫女们在玩蒙戏——类似于现在蒙着眼睛捉秘藏的游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乘着黑暗,奔入蒙戏的人群中,强压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宫女们混做了一团。她回头去看尚未闭合的宫门,门口空无一人。那刚才狂追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一双小手一下子捉住了她,蒙着眼的宫女秋丽一下子拉下手帕来,看见是她,拍着手笑道:“抓到姐姐了,姐姐输了!”按照规矩,接下来该她蒙眼来戏了。她面朝宫门站好,秋丽拿着手帕,向她走来。就在手帕遮住眼睛前,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宫门口仄仄地站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宫门之外,灯火未及之处,冷冷地,一动不动,如同利剑一般,直戳到她的心上!

    “快躲好!我可要来了!”郁知远拉下手帕,强压住内心的惧怕——若是人,宫女们的制服都是一样的雨过天青色苎麻料的衣服裙子,料你也无法分辨!若是鬼,这么多人才不怕!

    蒙戏玩了半天,她也捉住了一个瘦削的宫女玉珊,取下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第一时间望向宫门,那仄仄的黑影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的心里略略有些不安,是自己多心了,还是那搜索的蓝光,被人看见了?
    
    谨身殿内,刚刚登基不久的朱棣正在盛怒之中。为了这个身下的皇位,他已经杀了方孝孺,杀了铁铉杀了黄子澄,杀了齐秦,杀了练子宁,杀了卓敬,杀了陈迪,可他依然不断接到奏报,江南某地官员自尽,某地学子闹事,终究是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名正言顺。什么叫做名正言顺?大明帝国就像一艘规模宏大的宝船一样,正要扬帆启航,怎么能够让一个无能之人驾驭?太祖没有交给我的皇帝之位,我已经拿到了。没有传给我的玉玺,我也已经拿到了。到底谁会让大明帝国千秋万代,盛世永昌,我会向你证明的!至于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朱棣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奏章,就让他们给已经消逝的朱允炆陪葬吧!

    他合上了奏章,一边的掌案太监连忙过来把奏章挪到一边去了。远处传来了三更的声响,已经很晚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谨身殿西偏殿的方向,掌案太监连忙问道:“皇上,今晚?”
    
    朱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往殿外走去。今晚,他就睡在这谨身殿的东配殿里了。
    西配殿内,两位盛装打扮的女子,一声叹息。邱玉鹤瞧着对面亮起灯火的东配殿,冲着同样被晾在一边的青鸾撇了撇嘴巴。自从皇帝起兵,她就一直随侍御驾,一路上颠沛流离,几次差点命赴黄泉。好不容易随着皇帝进了传说中的皇宫,却因为后宫多处大火,前朝老妃们又咄咄逼人,搞的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自己好歹也是个昭仪,跟身为选侍的李青鸾不得不挤在一起,真真是乱了规矩。想到这里,她抬眼又看了看李选侍。李青鸾低着头,手里做着女红,似乎皇帝没有召见,她不心急,也无所谓。邱昭仪心里哼了一声,调侃道:“青鸾妹妹倒是静心,皇上已经连续十天不宣了,你也不急!”
    李青鸾手里绣的是一只白兔,她停下针线,浅笑了一下回答:“皇上国事操劳,晚睡早起,自然就疏远了,等到四方安定,皇后入主,肯定就不一样了。”
    
    邱昭仪拿起个果子,放入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青鸾妹妹,你没在咱们北平的王府呆过,没见过皇后,若是见了,你一定佩服。皇后娘娘是洪武爷朝中山王的女儿,德行,人品,才情,那都是天下第一的。”
    李青鸾知道邱昭仪明在说皇后,暗地里排揎她是皇上在行军途中所纳,来历不明,身份不高,却也没有生气。宫墙之内,时日久着呢,何必为了逞一时之快,白白多树个敌人?她只是一针又扎进锦缎里笑道:“就盼着皇后娘娘快点到,到了之后,这后宫,可就有了主了。”
    
    5、
    皇宫之内,这些天气象万千。后宫坤宁宫 交泰殿都被焚毁,皇帝下令大修。皇后徐氏从北平日夜兼程已经到了京师,带着众多宫人,开始重新分派后宫居所。前朝老妃和建文遗妃们被安排在东六宫中的永和宫和钟粹宫,那里地势好,向阳而住,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小摘星楼听说被僧录司的左善世大人看中,要扩建加高到四层,方便观星,也在大修中。郁知远和同喜,秋丽都被调拨了去给工匠们送茶水和做饭,每天倒也辛苦。自从那夜在听雨轩被吓了一次之后,郁知远只打开过一次定位仪,显示0号还是在前朝三大殿内游走,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午休时分,工匠们都躲去了树荫下乘凉,送完茶水,同喜和秋丽去了御花园里吹风,知远独自回到了柔仪殿耳房的住处。长日难熬,她打算休息一会。打开薄薄的被子,却有一封薄薄的书信掉了出来。她仔细察看信封,却一个字都没有。撕开信封,一张小小的白色宣纸掉了出来。
    “一别月余你可安好我很好”
    
    就这么光秃秃没有抬头的一句没来由没道理的话,却让署名瞬间触动了知远,那署名是——曾玉环。她隔着衣服摸到脖子里戴着的那枚建文帝亲赠的玉环,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一个曾玉环。去国离家月余,他肯定经历不知多少的风浪,居然记得她这个大不敬的未来女子是怎么跟他交流的,你你我我起来了。虽然他的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可活未见人死未见尸,也根本没给他安排陵墓,朱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暗中查访。这龙潭虎穴之中,他的信,是怎么准确无误地交到了她的床头?那一日,他是怎样突然的就率着众多军士消失在柔仪殿的偏殿之中呢?
    突然之间,那天在柔仪殿偏殿之外的那种不对劲又翻涌了上来。知远终于知道自己哪里觉得不对劲了。皇宫内备有“大仓”,是专门放置所有大件家具的,为什么柔仪殿的东西偏殿,非要堆放那些个笨重家具呢?难道说,野史上描绘的建文帝从皇宫地下密道逃走的故事,是真的?密道的入口,就在那堆满了家具,显得异常不协调的柔仪殿东西偏殿之中?如果真的有密道,出口会是哪里呢?而他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这信,要怎么回答,怎么送交他呢?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她先在案前焚了来信,独自研墨,铺纸,咬着笔杆子想了许久,才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我安好不日就当归去”
    
    写下“归去”二字,不免有些彷徨。0号的身份还没有确定,自己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归去之后,等待她的,会是牢狱之灾外加副监狱长的折磨,还是又一次命运未卜的传送呢?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回去呢?但是,留在这里,做个宫女,守着自己的秘密直到老死,那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郁知远啊郁知远,你知道自己要走这么远,却不知道走到哪个方向去啊!
    她把信写好,没有署名,只写了个阿拉伯数字1402,将信装入原来的信封内,放到原来的位置,出门而去。能收到与不能收到,都交给命运吧。

    半夜时分,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
    他梦到了朱棣的生母,那个身份低微的高丽女人。她穿着太祖罚她穿的烧得滚烫通红的铁裙,下半身冒着热气,皮肉俱烂。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惨状,一边向他爬来,一边喊:“皇上,我才是你的生母,你为何不认我!你为何不认我!”一路的血肉模糊直直爬到他的脚下,紧紧抓住了他的大腿。那皮肉俱烂的惨象吓得他浑身一抖,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
    
    平静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了?”
    门外传来内侍的回答:“回皇上,快四更天了。”
    朱棣定了定神,站了起来,朝门外说了句:“起了。”
    朕已经将碽妃的牌位挪到前排了,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依然要朕做这样的噩梦!朱棣坐定之后,例行的那些个太监来为他梳洗穿衣。他的身体不动,心里却在不停地奔腾着。登基已有月余,且不说朱允炆没有找到,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都跑得只剩下十个人。这两天陆陆续续收到户部的折子,举国上下靖难之后逃跑不干的官员竟然有四百六十三人之多。是干得不开心,还是不想跟着干!等过了年,这乡试是必须要开的。还必须着得力的人,来帮着分担些事物,不然,自己累死也不能像太祖皇帝那样,游刃有余啊!
    不一会,他已经被梳洗着装停当,内侍来把早膳上了。出于节俭,堂堂大明朝的皇帝,早膳也不过就是些平常之物,碧玉粳米的粥,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两样小点心。厨房根据朱棣的要求,每日早膳还供应一个油煎的鸡蛋,富有四海而不奢靡浪费,如同他自己所言:“为人君但于宫室车马服食玩好无所增加,则天下自然无事。”这般处心积虑,实在鲜有。他用着早膳,太监王景弘来报:“左善世大人来了。”他点头应允,回身对宫女道:“把那粥也盛一碗来,我与左善世一同把早饭吃了吧。”
    
    左善世道衍依然是一袭黑衣,站在金碧辉煌的乾清宫里相当的不协调。作为靖难之役的第一大功臣,他拒绝了朱棣的一切赏赐。官位,他不要,名声,他不屑,钱财,他不取。每天到僧录司报个道,连官服都不肯穿。相比那些因为靖难升官发财的跟随者。他实在是一个另类。似乎,他这辈子只为了一件事活着——那就是帮着朱棣谋反成功,再帮着他创下大业。除此之外,他对任何事情统统都不敢兴趣。他冷冷地看着宫女为他搬来绣凳,盛好早饭,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广孝,朕想过了,内阁还是要设的,”朱棣边喝粥,边看着道衍说道。
    道衍点点头,夹了个芝麻小圆酥,咬下一口来,咽下去,方才回答:“陛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么?”
    朱棣扒完碗里剩下来的粥,放下了银匙,沉吟了一会回答:“朕看了六七个,大部分都是翰林院的编修,不过三十五六,最高的六品,最低的从九品。朕想过了,就让他们在文渊阁办事,只票拟,不批红。”
    
    道衍立刻就明白了朱棣的用意。他挑的这些人,不像已经死了的黄子澄,齐泰,是尚书,太卿那般的高官,他们个个都是翰林院资质浅品级低的一般小官,一旦手握重权,一定感恩至极,肝脑涂地,就算有了权力,也不可能去依附别的官员,只会依附皇帝。所以说,朱棣如果把权力放给这些内阁的官员,明着是放权,其实权力从来就没有从他手里溜走过。票拟权,也就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权力,可以给这些年轻的内阁成员们,可批红权,也就是最终做决定的权力,还是在皇帝的手上。
    道衍点点头,说了句:“甚好,皇上周全。”
    朱棣长久地看着道衍,没有说话。二十年了,道衍跟着自己,已经有二十年了。从洪武十五年那次巨变至今,二十年的操劳,二十年的殚精竭虑,让他从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变成了一个沉稳少言的中年人;也让道衍自己从一个睿智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耳顺的老年。道衍的话不多,从来没有一句是废话,也从来没有一句含混的话。凡事与之商议,好就一定赞同,不好,他一定不会附和。事实多次证明,道衍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对于时局精准的判断力和在战争中彰显出来的惊人的预判能力,总是让朱棣自己都佩服不已。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道衍是不是有什么巫术,能够看得见他所看不见的东西。可每次追问,他只是浅笑,然后回答:“臣只略通阴阳之术,所谓神通,不过托陛下的福罢了。”
    
    时鼓已交五更,朱棣把思绪拉回来,跟道衍点点头说:“广孝,我上朝去了。你去小摘星楼看看,工程怎么样了,看你观星还差点什么,跟内侍们说,让他们采办吧。”
    道衍简短答道:“好。臣告退。”没有一个字多余,也从来不虚客气,这就是道衍。他缓缓地退了出去。朱棣站起来,内侍过来整理了衣服,他往前朝而去。

    京师附近的铜井镇李家村,近日出了一个稀罕事情。有一家姓李的人家,好好的住在刚建好三十年不到的宅子里,突然就被封了家。衙门的人说,他们的房子有碍皇家风水,要求他们搬迁。不仅赏了陆郎镇附近的一处大宅子给他们,还顺带封了不少田地给他们,连安家费,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李家人见有这么好的事情从天而降,当天就全部搬了家,去陆郎做了一方首富。而那个神秘李宅附近的几家人听说之后,也斗胆找了官府,要求搬迁。本来这种举动可以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要疯的节奏,可官府却一反常态的同意了,也把附近的几家人统一迁到了陆郎,给了宅子,给了田地。虽然比不上李家,倒也相当划算。所有被搬迁的人都被告诫:以后永远不许踏进原来的祖宅一步!于是,李家村有一户老宅子闹鬼的故事,就此流传了开去……
    
    郁知远这两日听说了一个好消息,中元佳节,皇上要大宴群臣,皇后也要在内廷摆下宴席,专门宴请诰命夫人。伺候夫人们的荣耀,自然属于随皇后从北平来的王府旧人,而去谨身殿伺候朝臣们的任务,落到了她们这些“老人”们身上。也就是说,快要两个月了,她终于能有机会去一次前朝,找到那个始终游移不定的“0号”!了!虽然内廷的首领太监因为她从来不贿赂,分给了伺候朵颜三卫头目扶木尔忽的差事,她依然对八月十五日充满了期待。伺候朝臣,自然少不了上酒传菜,带去净所,打温水洗手的活,这里面有多少机会,足够定位0号了!只要找到0号,回去还是不回去,自然迎刃而解。
    知远每晚必洗头,这一点,让除了同喜以外的宫女都很诧异。但日子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知远出门去打水。心里开心,拎着盛水的壶也不觉得沉重了。走到听雨轩附近的水井,她放下了壶。拿起了铁桶,赫然发现,桶内居然有 。
    
    知远环顾四周,听雨轩偏僻,并没有人往来。她的心一阵狂跳,因为这信封的材质纹理,和上次“曾玉环”的那封一模一样。上次那封信,她回复了之后,当晚就不见了踪影。让她觉得,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可是信传出去有二十天了,也没有任何动静,她便渐渐地把那个亡命天涯的人放下了。可他就像故意不肯放过她一般,在快要忘却的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了。打开信,里面还是没有称呼的一句话,不过,这次的信短到离谱。

    “不得归去”
    郁知远扑哧就笑了。这朱允炆还把自己当皇帝呢!你说不去就不去,我又不是你的臣子。
    转念一想,她不禁茫茫然起来。21世纪的那个时代,虽然李苍梧给她许了财富许了无罪开释,可前提是要带0号一起回去。倘若她真的找到0号,可0号在这里如鱼得水真的当了宠妃什么的,决计要抛弃那个半条命的男朋友,不肯顺从,那她还要不要回到那个充满恐惧回忆的监狱?
    手里捏着“曾玉环”的信,她突然想到,既然
    
    手里捏着“曾玉环”的信,她突然想到,既然“玉环”能带着那么多人消失在柔仪殿的西配殿,那么也许她也能找到那个暗道,只需要,只需要一点提示!
    她撕碎揉烂了收到的信件,抛入听雨轩前的小莲湖,返回到水井边,思虑再三,拿起块碎砖,在井栏上写下一个字的回复:念。

    6、
    徐皇后在她暂居的春和殿见过了前来请安的众多妃嫔。今夜即是八月十五大宴群臣的日子。皇宫内正在大修中,内廷的盛宴,就要摆在春和殿宽敞的庭前空地上。这次大宴,她特别提醒了自己的夫君,邀请了刚刚入阁不久的七位年轻人的夫人前来赴宴,还把她们的位置,排在众多老臣的前面。徐皇后深深知道,自己丈夫的决定,从来就没有错。既然要重用这七位年轻人,就要笼络好他们,连夫人们,也要一并笼络。陪席之人的选定,她犹豫了很久。皇帝刚刚即位,除去她是日夜兼程来到京师,其他不少嫔妃还想要等到九月后,天气凉爽了再慢慢从北平迁来。后宫之中,除了自己,只有邱昭仪和新晋成昭仪的李青鸾。邱昭仪的身份自不必说,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朝中三品大员,而这李昭仪,却是皇帝靖难途中收的。本就有些不雅的传言,如今若要她去陪席,会不会惹来非议?早晨的问安之后,她单单把李昭仪留了下来。
    李昭仪侧着身子坐在徐皇后赏赐的春凳上,手里端着刚赏的红枣莲子羹,有点无所适从。自从徐皇后来到京师,她是第一次被单独召见。
    
    “李昭仪,今晚你要陪的是解缙大学士的夫人。解学士才华在当世都是一等一的,皇帝是极看重的,你可要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徐皇后端坐着,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在缝补,一边缝,一边对着李青鸾说着。
    李昭仪立刻站了起来,深深施礼道:“谢皇后的恩典,一定小心从事。”
    徐皇后抬手示意她坐下,微笑道:“我们坐着随便说着话,你别那么拘礼。你入宫的时节,我不在,也没来得及赏赐。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青鸾明白,这是皇后对自己身份的再次核查。她侧着身子,恭敬的回答:“是今年五月,皇上行辕到扬州的时候。因扬州城破,总没个像样的地方,我父亲是扬州玉商,与扬州的同知相熟,献了家里的园子给皇上暂时做了行宫,便是在那个时候……”
    徐皇后点头,原来如此。商人多金,却身份底下。借此机会,既献园子,又献女儿,搏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正色对李青鸾道:“我之前听到些流言,总是你的,今日看来,原是人嫉妒你罢了。你新封了昭仪,近日又常见皇帝,要多注意皇帝的身体,没事也多来我这里坐坐,大家说说话,也亲热些。”
    
    青鸾连忙站起来谢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皇后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并没有追问,玉商父亲姓甚名谁,母亲是谁家小姐,这个父亲,到底是不是亲生的父亲。

    是夜。
    朱棣坐在谨身殿中,已有六七分的醉意。大宴群臣,大封靖难功臣,今晚实在痛快。看着殿下大多数喝得已经神志不清的官员们,他大声宣布明天不上朝,大家休息一天。众人欢呼,笑做一团。这种欢乐,这种殿前失仪,怕是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了吧。虽然他肯定不会像自己的父亲太祖皇帝那样,做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来,但与群臣太过亲近,将来必定失了皇帝的威严。今天,权且就算是最后一天放松自己吧,前方路还长,慢慢走,不着急。
    
    与大家欢乐成一团的景象最不融洽的,是左边远远的,角落里面坐着的道衍。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他居然还是穿着他那一身僧不僧道不道的黑色衣服,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皇帝举杯,他倒也一饮而尽,却也决不敬酒,与席上各人并无互动,连身后伺候的宫女,都被他遣走了。要不是大家熟知他个性如此,还真以为他今天没有受封,心里不痛快了。
    可坐得远不代表道衍没有注意到整个宴席的气氛是相当融洽的,因为就算是他,也是难得的露出了微笑,手里拿着把骨扇,轻轻的,自在地摇着呢。
    郁知远站在朵颜三卫的小头目扶木尔忽的背后,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到底给这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武将倒了多少杯的酒了。今晚,皇帝把大宁卫赐给了他们族人居住放牧,而这些为皇帝出生入死的武将们,根据军功大小分封了都督、指挥、千户和百户,她前面的这个扶木尔忽,就是新封的都督。扶木尔忽都督在她送毛巾的当口,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姐姐,我要去一下净所。不然就要失礼了。”
    知远轻轻抽出手来,小声说道:“大人,请随我来。”扶木尔忽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跟着知远去了净所。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扶木尔忽脸涨的通红,从净所出来了。
    知远塞了个热帕子在他手里问道:“大人,您这会要不要在殿外休息一会,不然,这脸色回去,怕不好看。”
    扶木尔忽点头说:“姐姐你说得对,不能失礼了。姐姐你且引我前去。”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摇摇欲坠,竟行了个礼。
    知远带他行至专门醒酒临时辟出来的西配殿,让他半躺在另一个也喝得大醉的文官旁边。他一躺下,居然就鼾声大作,睡了起来。知远心中大喜,口中说:“都督,我去给你端醒酒汤去,你先歪着哦。”说完,扭身出了西配殿。她的手里端了个木盘,盘中堆了一大堆用过的脏帕子,朝着谨身殿附近走来。
    行至一个犄角处,她偷偷打开了定位仪,这次,出乎意料的,定位仪一秒之内就给出了反应,幸亏殿上武士们酒酣耳热已经在唱起歌来,否则,那滴的一声,必定会被人察觉。果然,定位仪显示,0号的位置方向,就在谨身殿正殿之内。她兴奋地差点把手里的木盘给扔了,心里猜测着,到底是哪一位出席酒宴的昭仪娘娘,或者受宠的舞姬,是自己的狩猎对象?
    强作镇定之后,她把脏帕子换作了干净的一大叠帕子,右手端盘子,左手盖在一大堆帕子下面,一路朝谨身殿正殿走去。随着她脚步一步步的接近,胳膊上的数字不断在缩短,而指向,也随着她的角度变换,略有调整。
    三步并作一步的走来,她终于走到了谨身殿的门外,殿内的群臣,正在观看今日最后一支由教司坊献上的胡旋舞,不少蒙古族的武将喝得开心,也走下舞池和舞姬们一起翩翩舞蹈,皇帝显然没有在意这样的举动是否越了规矩,只是伏案大笑着,殿上殿下,大家都其乐融融,没有人注意到殿外,有一个奇怪的宫女,抓着一个诡异堆放帕子的木盘,已经逼近,带着一只蓝幽幽写着数字的胳膊,虎视眈眈地看着殿内的每一个人。
    知远仔细察看了自己胳膊上的数字“53米”方向,指的是右前方。她抬眼望去,却发现,右前方大约五十米开外,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之所以这么快会被发现,是因为他离开所有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别人都在大笑,他却只是微微笑着。别人都穿着官服,他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衣服,摇着一把骨扇,郁知远知道这个人,他是指名要修缮小摘星楼的僧录司的左善世大人,他正是那个特立独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大人,道衍!
    知远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后,他将被称为明代历史上最传奇,最异于常人的“黑衣宰相”——道衍!
    不可能啊!道衍是跟着朱棣一路造反的谋臣,至少也在历史舞台上出现了有二十年了!0号是被传送到了1400年,怎么有可能是他!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她自己的传送,不也出现了偏差么!难道说,0号传送的时候,出现了比自己更大的偏差。她晚来了两年,而0号,早来了二十年!
    不对,那,那个叫做丁九九的男朋友呢?郁知远关了定位仪,拼命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有没有谁告诉过她,0号是不是个男的!她在骂娘之余,不知道这帮人没有告诉她0号的性别,到底责任在谁。
    一丝久远的回忆,慢慢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好像有谁告诉过她,她所待的监狱刚刚改建好,改建之前,是一个男子监狱……丁九九是0号的男朋友,0号是个男的……难道他们是好基友!
    0号是那个帮助朱棣造反成功,无数次精准判断时局,从来不出错的明代独一无二的住在寺庙里的“黑衣宰相”道衍——他是个GAY?
    这可怎么办?被传送之人不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必须无名无姓,而0号,却成了留在大明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个人!他守在朱棣身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带他回去,会不会重写历史?会不会让实验室消失、会不会让国家都改变?电影《蝴蝶效应》的一幕幕开始在她眼前上演,她,只觉得一阵阵眩晕,顺着谨身殿的大门,慢慢坐了下来……
    第三章
    1、
    到底想怎么死?
    想怎么死?
    插一管子,被执行注射死刑?还是接受那个精神病黑西装的建议,上那个奇怪的台子,被传送去什么过去?注射死刑听说不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只不过永远不会醒过来了。那个精神病说的传送到什么过去,他是不是电影看太多了?
    死刑犯丁九九缩在自己囚室的床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盯着高处的小钟看着。自从他的死刑判决下来之后,他就处于这种崩溃的状态,心里想到什么就念叨什么。反正要死了,也没有会计较他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心理疏导,要不要看个精神科大夫。他的判决是毋庸置疑的,毒贩子,被抓的时候身边带着的KH65新型毒品有17公斤。别说判他注射死刑了,这么多毒品判十次注射死刑都有得找——他的“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结果刚判决结束,就有个精神病晚期的黑西装来说要带他回到过去了,黑西装给他一夜考虑时间,明天早晨,2015年12月14日,他就要被执行死刑了。
    
    到底要不要答应,到底要不要答应,到底要不要答应……
    丁九九一夜都没有合眼。
    渐渐的,天亮了。惨白的阳光没什么力量,照的大地也白花花的,特别适合要死的他。当狱警的脚步声一在走廊里面响起来,丁九九立刻从床上滚下来,爬到门边,对着走廊大喊着:“队长,队长,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两个狱警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说:“那你下辈子好好活,别做坏事吧!把毒品卖给大学生,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早点投胎吧。”
    丁九九扒着囚室的门,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位狱警,从喉咙里喊出一句:“队长,队长,报告队长,我要做实验,我参与,我要当0号!让我当0号~”
    黑西装正襟危坐在丁九九对面,等着他签完一大堆文件。在回答了他三十多遍“实验成功就无罪开释他”之后,他彻底失去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对面的这个实验对象,即使传送成功,估计也会被实验吓个半死吧。他仔细打量着丁九九——这个瘦小,干瘪,眼神浑浊,猥琐到无以复加的人,居然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参与“白光计划”的实验人,他觉得丁九九不配。
    
    如果不是实验风险太大,上面也不会处心积虑找一个没有亲人的死刑犯来做“0号”实验对象。
    丁九九扭扭捏捏签完所有文件之后,露出了他脏兮兮的笑容,对着黑西装说:“好了,队长,啥时候送我回去啊?”
    黑西装一把夺过文件,检查他是否一个不拉都签好了,然后才回答:“等着吧,最快一个月后,你要是被批准了,就先体检,然后给你植入,培训三个月后,你就可以出发了。”黑西装冷冷说完,拿着文件就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了独自还在傻笑的丁九九。
    江海大学的第三阶梯教室里,厉副教授的量子力学课正在进行随堂测验。作为一个二十七岁就当上副教授的传奇人物,厉怀谨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他不仅是省级的学科带头人,还长得高大英俊,是学校里众多女生的偶像。为了能选到他的课,少女们半夜起来抢电脑选课也一时成为了传奇。“不见厉怀谨,枉来江海大”,“选我江海大,占领厉怀谨”还成了去年招生宣传会的标语。厉副教授这会正坐在讲台上,翻着小说,等着大家考完。按照他的说法——考试要监考干什么?读书难道是为别人读的?他不仅考试不抓作弊,上课也不点名,不收手机,可他的课愣是堂堂爆满,座无虚席。
    
    毫无预兆的,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面震动起来。他合上手里的小说,掏出手机。来电人是——李苍梧。他拿起电话,快步走到阶梯教室的外面,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你这会方便说话吗?我是李苍梧。”……

    一个半月后。
    丁九九的单人牢房外,来了一个狱警。他看了看这一个半月来已经把自己当成大熊猫的死刑犯,用手里的警棍敲敲囚室的门,唤醒了正打瞌睡的犯人。丁九九慵懒地睁开眼睛,问了句:“队长,啥事?”
    狱警冷笑一声,把一大叠报告从囚室窗户塞了进去,回答了他:“1279号,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你已经是血癌晚期,副监狱长让我通知你,试验取消了,注射死刑半个月后执行。”说完,他掉头就走了。留下了当场不知所措的丁九九。他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瞬间就被身后1279号的嚎啕大哭淹没了,他隐约能听出来那号哭中夹杂着“怎么可能”和“我不要死”。不想死,当初贩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清楚?他加快脚步,消失在了走廊里面。
    
    黑西装拿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心里五味杂陈。他不喜欢丁九九,觉得丁九九这样的人渣作为第一个躺进实验传送仓的“0号”,有点对不起这个“白光计划”的策划人和为此已经忙碌了有十年的工作人员。但是,他的身份,恰好又适合这样的危险度极高的试验。自己是不想让他参与,可真的拿到他已经是血癌晚期,根本无法承担传送任务的报告,他又觉得可惜。再找到一个这样的目标,到底还要多久?他身后的那些忙白了头发的世界级顶尖科学家,又能再等多少时间?他那张受过严格训练,喜怒不能行于色的脸上,真正的浮现出了惋惜的神色。拿出口袋里的烟盒,他点燃了一支“金南京”。还没抽上几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
    “处长,我是李苍梧,丁九九的事情,我很遗憾。不过,我这里,来了一个备用人选,您想不想见一见?”
    “备用人选?”黑西装拿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处长您亲自来一次?这个人就在我们监狱等着呢!”
    
    题外话---这边咋没啥动静?是在隔壁都看过了吗?
    
    黑西装放下电话,愣了几秒,对着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句:“小刘,走,我们现在就去连山监狱。”
    黑西装的司机小刘用了最快的速度把他带到了连山监狱。他人生第一次不顾形象的三步并作两步走的爬上了三楼,进了李苍梧的办公室。
    李苍梧的旁边,坐了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黑黑的皮肤,戴了副很时尚的黑框眼镜,穿着得体,手边还放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从那个熟悉的小小的LOGO,黑西装就能看出,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着不错的稳定的经济收入,还挺有时尚品味。这个,就是李苍梧所说的“备用人选?”
    “PLAN B”看到他之后,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微笑说了句:“处长您好,我是厉怀谨,江海大学的老师。”
    黑西装看到这位“PLAN B”袖子里露出的黑色皮带腕表,不知怎么的,又对他增添了些信心。他紧走几步,跟厉怀谨握了握手,又跟李苍梧点了点头。李苍梧不紧不慢地给他拿上纸杯,倒了杯水,才开始清清喉咙,慢慢道来。
    “这位是江海大学物理系的副教授厉怀谨,今年才27,已经是省级学科带头人,平常的爱好是健身和历史,嗯……他是丁九九的前男友”
    2、
    黑西装一口上好的正山小种茶汤刚刚到嘴,全数喷了出来。他狠狠地咳了好一阵子,呛得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职业生涯上最惊慌的那一刻,就在今天发生了。厉怀谨站起来,去李苍梧桌子上拿了点面纸,递到了他的手上。黑西装一边说失礼了,一边把自己清理干净。他仔细打量着厉怀谨帅气的脸,摇起了头。
    “处长,我知道,我们这种人,社会上还不大认同……”厉怀谨自己解嘲起来。
    “不”,黑西装打断了他“我对同性恋并不反感,我奇怪的是,丁九九是个毒贩子,你是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你们怎么可能?”
    厉怀谨没有回答,他转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黑西装的面前。
    “照片上,第三排中间那个傻大个,是我,很容易认出来,第二排左边第三个,是丁九九”,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是过去的丁九九。”
    黑西装拿起了照片,仔细研究,这是一支大学生组成的足球队,在比赛之后拍的照片,看起来,这支球队还拿了奖,第一排蹲着的小伙子举着奖杯,又自豪又激动。第三排中间那个“傻大个”正是谦虚的厉怀谨教授,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戴眼镜。第二排左边第三个,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正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他的脸上写满了青春,洋溢着满满的正能量,眼神清澈,透着坚强和灵气。黑西装仔细端详,果然正是丁九九。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染上了毒品,毒品吞噬了他的肉体,更吞噬了他的灵魂!
    “丁九九跟我是江海大学的同学,一个寝室的。我们……,大二开始成了情侣,同学们也有知道的,但是,大家给我们的从来没有嘲笑,只有鼓励和支持。”厉怀谨陷入了回忆之中。“大四上学期,学校给了我保送江海研究生的机会,硕博连读,全额奖学金。我高兴坏了。跟我竞争名额的同学背后对我下了手,把我和丁九九是情侣的事情捅到了校长那里。”说完,他停了下来。
    黑西装大约猜到了结局,但是出于好奇心和礼貌,他问道:“后来呢?”
    厉怀谨苦笑一声:“校长亲自问话,我选择了矢口否认。出了校长办公室,我就再也没有和丁九九说过一句话。我搬出寝室,和他断绝了关系。不久之后,我听说他在社会上结识了一些问题青年,退学了。”
    黑西装点点头:“他的毒瘾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后来开始以贩养吸,渐渐成了这一代的大毒贩子。”
    厉怀谨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坚定地看着黑西装:“处长,我知道九九要参加实验的事情,我可以替他去。”
    黑西装立刻就问:“丁九九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坐在对面的李苍梧接过了话茬:“丁九九在等待体检的那段时间,跟我表达过,试验风险大,可不可以在出发前,见见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唯一挂念的人。”他把手朝厉怀谨的方向略指了一下“他要求见的,就是厉教授。因为情况特殊,我们让教授签了保密协议,让他们见了面。”
    见黑西装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用自己的紫砂壶给黑西装和厉怀谨教授加了点茶,回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急不忙地又发了根烟给黑西装。
    黑西装拿起了李苍梧发的烟,没有点上,而是把它横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对厉怀谨说:“厉教授,实验的风险是极高的,差不多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道,你考虑过吗?你家里人同意吗?”
    厉怀谨微笑着点点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老人家非常理解我。如果我参与了试验,对丁九九,你们能考虑从轻发落吗?”
    黑西装看了一眼李苍梧,李苍梧回答道:“释放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他有限的生命期限内,我会联系医院,为他好好治疗,减少他的痛苦。”
    厉怀谨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对于这次实验,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要求?那我愿闻其详。”黑西装这才拿起烟来,点上了。
    厉怀谨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只黑色水笔,李苍梧见状,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叠的打印纸来,递给了他。他只拿了第一张,放在了桌上。厉怀谨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大的数字,递给了黑西装。
    黑西装接过来一看,三个数字是:1400,1620,1644。
    “是年代?”
    “是年代。”
    厉怀谨从黑西装手里接过他递回的打印纸,平放在桌上,用水笔圈起了一个数字“1400”。
    “1400年,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第二年,要抢自己侄子朱允炆的皇位,两年之后,金川门之变,朱允炆下落不明,朱棣变成了明成祖。”他提笔圈起第二个数字“1620”,放下笔道:“1620,明光宗皇帝吃了个莫名其妙的药丸之后,转天就挂了,到底是不是毒药,谁下的毒,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史称明宫三大疑案之首——红丸案。”他又圈起了第三个数字“1644”然后放下笔说道:“1644,李闯王攻入北京,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后不久,满清入主中原,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厉怀谨放松了自己,靠在了椅背上“我要见证这些历史,三个都要。”
    黑西装非常认真的听完,对着李苍梧点了点头说:“老李,难怪你说厉教授的兴趣爱好是历史啊!”
    李苍梧笑了笑,回答道:“之前厉教授只是说他想见证历史,可没跟我说这么详细。他的雄伟计划,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厉教授对他们略带讽刺意味的话并不在意,他对黑西装说:“可以先从第一个开始。如果成功,再慢慢来。”
    黑西装站起身来,向厉怀谨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先要跟上面汇报一下,但是我首先要感谢你为了科学而奉献自己的精神。如果上面不反对,我很荣幸也很希望能够让你,成为0号。”
    厉怀谨微笑着点点头,跟黑西装握了手。他知道,这次会面,已经成功了。
    3、
    回办公室的路上,黑西装捏着手里的那张A4纸,盯着三个数字发呆。他从事的工作让他阅人无数,却无法看透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突然开口问自己的司机兼秘书:“小刘,刚刚你也在办公室,你说,厉怀谨可靠吗?”
    小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导。他跟了他很多年了,看到的都是黑西装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决断专行的一面,从来没有看过他犹豫成这个样子。他边开车边回答:“领导,我不像厉教授那么有文化,可是我知道,有些有文化的人,真的是一个问题搞不懂,就会钻牛角尖。厉教授不是喜欢明朝历史吗?可能他就钻了牛角尖了。钻了牛角尖的人,不都很执着么?”
    黑西装沉默了,他觉得司机小刘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个沉迷于历史以至于敢于拿命一搏的厉教授,也许真的是0号的最佳人选——至少,比那个现在已经猥琐不堪的丁九九强一百倍。汽车离开了G20公路,缓缓驶入了中山东路。没过多远,就是明故宫的遗址了。黑西装看着道路两侧静静矗立的明故宫的遗址,把手里的A4纸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里。
    “小刘,不回我家。直接到领导家里去。”他终于恢复常态,下了一个非常坚决的指令。
    “好!”小刘很高兴他的上司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和冷静,把黑色轿车默默往颐和路一带开去。
    厉怀谨完成了全部的体检,一切指标都显示,他不仅是合格,而是太棒了!得益于一直坚持锻炼,他的骨骼和肌肉的状态都非常好,反应速度也不错。在完成了植入之后,他去学校方面办了一个停薪留职的手续。学校方面虽然对他突然要去美国深造不满,但是见他愿意签署深造之后还回学校继续任教的合同,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了。
    黑西装考量再三,由于厉怀谨从10岁就开始通读明史,他的历史课就没有安排教授来上。
    研究之后,决定给他上了明代官话正音,繁体字和自由搏击术。在厉怀谨的强烈要求之下,又增加了“易容术”的课程。因为他坚持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梦想万一成功了,他还得混进宫廷里去,目睹红丸案的真相呢!
    半年过去了,厉教授发挥了他学霸的本质,把每一门课都学的非常出色,可是,他的头发却没有像他的智商那样让人满意——只长到了耳垂那里。不过,南京随便哪家上档次的发廊都能为他搞定这件事情。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他接完发回来,瞬间就有了七八分像了麒麟才子梅长苏。一样的高大,帅气,当然,麒麟才子白净,而厉怀谨,黝黑。

    2016年5月5日,周四,立夏。黄历上写着今日,诸事不宜。收音机新闻里报着四川不少地方因为山洪爆发引发了泥石流,不过,南京的天气不错。厉怀谨坐在黑西装的旁边,心情相当不错,似乎他要进行的时空之旅,并不危险,不过是搭个高铁去趟魔都而已。跟着黑西装,他顺利来到了实验室的仪器旁边。
    黑西装看着他从容躺进传送仓,由忙碌的工作人员为他接上各种导线,反倒有点替他担心起来。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千万不要在传送过程中出什么差错。而厉怀谨却还在舱里笑容满面摆了个剪刀手的pose,让李苍梧给他拍照片。
    “老李,拍照就不要了吧,注意保密。”黑西装叮嘱。
    李苍梧笑笑:“厉教授说给丁九九看一眼,嘱托他好好配合治疗,等他回来。你放心,阅后即焚。”
    黑西装不再言语。李苍梧是他打了很多年交道的朋友,办事从没出过错,他有理由相信,他的承诺,就是一个金字招牌。
    高高兴兴进了仓的厉怀谨这会像个科学怪人一样浑身被插满了各种导线,他兴奋地看这里看那里,不停地问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各种问题,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史上最年轻的物理系副教授。到了实验倒计时的那一刻了,黑西装亲自去为他关仓门,厉怀谨看着实验室的天花板突然开口说道:“如果参加试验的不是我,而是丁九九,你们本来准备传送他去什么时代?”
    黑西装思考了一秒钟,回答道:“大概是去恐龙特级克塞号出现的那个时代吧。”说完,他就大笑起来。
    厉怀谨微笑着回答:“原来,你也会笑的。好了,出发吧,我会回来的!”
    传送仓已经封闭了,传送区也已经清空封闭了。倒计时显示屏已经从60开始倒数。黑衣人站在巨大的监视器前,紧紧地抿着嘴唇,思绪在不停地奔腾着。
    45……
    厉怀谨留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也许就只剩下短短的不到一分钟了。
    30……
    白光计划从执行开始到今天,已经将近十年,成败,就在这30秒之内,就要揭晓了。
    15……
    老天保佑,请让计划成功!请让计划成功!
    10,9,8……实验室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起跟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喊了起来。
    7……
    6……
    黑西装觉得眼前的东西,有点摇晃,自己这两天太兴奋没有睡好,有点眩晕了。但当他看到周围人惊慌的表情时,他明白,摇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大地!
    5……
    摇晃还在继续,地震了!怎么办,要不要传送?会不会有影响?
    4……3……2……1……传送仓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一阵低频的嗡嗡声,从传送仓附近传来。
    听天由命吧!
    白光消失了。
    周围一片安静。不知何时起,地震也停止了。传送仓里,已经空无一人。短暂的几秒寂静之后,专门用来监测厉怀谨传送后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启动。显示着心跳,血压,呼吸频率,全部都在绿区。他还活着!他活的很好!实验室爆发了一阵雷霆一般的掌声,大家又叫又跳,几个为此付出心血最多的科学家老泪纵横,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传送了一个人,回到了明代,回到了1400年!
    有手快的年轻人拿着手机,从人群里发出报告:“刚才是四川又发生大地震了。”黑西装此刻无心去管地震的事情,他望着电子显示屏,拨通了电话。
    “领导,成功了。一切稳定。好,谢谢领导,我会随时汇报,再见。”
    4、
    迷迷糊糊间,李苍梧被自己手机的铃声给吵醒了。看了一眼时钟,才早晨6点不到。他嘟囔着:“哪个神经病啊!”爬起来走到床尾的柜子上,拿起电话,发现是黑西装打来的。接通电话之后,才听了不到几秒钟,他的神色立刻就不对了,匆匆挂断电话,他随手套上件衣服,直接出了门。
    清晨6点的马路上,还没有什么车。附近的人们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疯了一般的疾驰在路上,车里的人神色慌张,蓬头垢面,正是李苍梧。他慌慌张张地把车开上了G20,一路往实验室去,因为黑西装刚刚在电话里跟他说:“厉怀谨的生命体征消失了,我们找不到他了。”
    李苍梧像一头觅食的饿狼一般从停车场扑到了实验室,看到了满脸焦虑的黑西装。黑西装一见他,就解释道:“来,看视频监控吧。”
    监控显示,早晨5点左右,0号的一切体征还处在非常平稳的状态,心跳,血压,呼吸频率统统都正常。5点04分,心跳血压和呼吸频率突然急升。黑西装在一边解说道:“这种波动在正常范围内,可以看做是紧张引起的。”5点06分,心跳和血压略有下降,但呼吸频率依然急促。5点06分,这些数字突然全部变成了0。连个下降的过程都没有,直接显示为0。
    李苍梧停下监控,看着黑西装。
    黑西装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厉怀谨绝对不是死了。人死了,不可能这些数字像这样直接变0的,总有一个慢慢变缓的过程。”
    李苍梧急切的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黑西装叹了口气:“只有一个可能,0号挖出了生命体征检测的仪器。他太爱明朝,决定留在那里了!”
    李苍梧恍然大悟:“那,你们有没有办法,让他回来呢?”
    黑西装犹豫了一会,回答道:“如果实验对象不按下回传键,我们原则上不能干扰他的活动,但是,我们也可以强行回传的。”
    “强行回传?”李苍梧表示自己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黑西装压低了声音道:“强行回传有风险,成功率没有100%。刚才我已经请示过上面,5分钟之后,会通知我,到底要不要强行回传0号。”
    话音刚落,还没等李苍梧开口,黑西装的电话响了。他迅速接通了电话。对话过程极为简单,几个字就结束了。
    黑西装看着李苍梧,一字一句地说:“上面说立即强行回传。”说完,他就朝着传送仓走过去。李苍梧一路跟着一路说:“厉教授可是个人才,国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啊。”,黑西装的脚步没有一刻慢下来,一边走一边说:“上面的意思,我必须执行。”他走到传送仓附近,对着一群惊慌失措的白头发们下了命令:“立刻强行回传。”说完,拔腿又往监控室走过去。李苍梧见拦不住,幽幽地从后面来了一句:“你那植入的仪器都是一溜边的,你觉得他会不会顺便把别的也挖了?”
    黑西装看着5分钟倒数的显示屏,沉默了。
    过了揪心的5分钟之后,传送仓白光闪过。很快,附近传来了工作人员的一阵骚动。
    黑西装跟李苍梧快步走过去,发现传送仓内并没有人,但也不是空无一物。舱内被强行回传的是0号厉怀谨出发时所穿的衣服,已经有点脏,带着泥土的痕迹,但是却被叠得整整齐齐。左袖子上还沾了不少血迹。
    黑西装头上的青筋隐隐爆出,却并未发作。他请工作人员将袖子上的血迹拿去鉴定DNA,并带着李苍梧回到了监控室。
    李苍梧自己先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又扔了一根给了黑西装。他一屁股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说:“还验什么DNA,明摆着他把所有仪器都挖出来了。学物理的副教授,这下好了,我看他的量子物理学在明代能有什么用。”
    黑西装深深抽了一口烟说:“你别忘记了,他10岁就开始研究明史了,而且,还会易容。”
    第四章
    1、
    郁知远没有传送0号,也没有传送自己。
    她看过电影《回到未来》《终结者》,也看过电影《蝴蝶效应》。
    这些成系列的好莱坞影片告诉过她一个道理:改变过去的一个小小的事件,可能就会创造出一个你前所未见的将来。她害怕把这个已经在这个年代举足轻重的人物强行带回21世纪,会让中国历史全面被改写。她一遍遍回忆着《蝴蝶效应》里,男主角的其中一个被炸断手脚的未来,从谨身殿的门口,慢慢离去了。
    扶木尔忽这会已经醒了,正坐在塌上发愣呢,一看见她来,立刻憨厚地笑了起来:“姐姐,你回来了?宴会可结束了?”
    郁知远摇了摇头,送上了醒酒汤,扶木尔忽一饮而尽,交还了杯子,哗啦一下就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还是站稳了脚跟,硬撑着向谨身殿正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着:“姐姐,谢谢你照顾我,将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们蒙古人受人恩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假如有一天,我想要逃出这皇宫呢?”郁知远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
    扶木尔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诧异地问:“你们的皇宫,难道不是全天下最华丽,最壮美的地方吗?在这里的生活的女人,难道不是最快乐的吗?”
    郁知远笑着看着这个蒙古将军,回答道:“不,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无论高低贵贱,统统都不快乐。”
    扶木尔忽很惊讶地看着郁知远,想了一会,慢慢地问:“连你们的大皇帝,也是一样?”
    郁知远走上前去,从跟随变成了领路:“对,大皇帝陛下,他也一样。而且——他是这个最华丽最壮美的皇宫里面,最最最不快乐的一个了。”
    扶木尔忽在后面,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既然做皇帝是最最最不快乐的一件事情,那么朱棣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反,来争夺这个皇位。他在后面拉住了郁知远:“姐姐,我跟皇上要了你,你跟我去草原吧!草原上可快活了,不像在这里,规矩那么多。”
    郁知远又笑了:“不,将军,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等我想好了,要是我决定去草原,我就去你们呆的地方,骑高头大马,养一群好狗,吃手把肉,看下大雪。”

    中秋夜宴之后,后宫里沉寂了好一阵子。没有新鲜的事情发生,皇帝的嫔妃还在从北方过来的路上,渐渐的,秋风有点起来了。这一天,内廷总管老汪来了柔仪殿,带着全殿的宫女太监们,去了东西配殿,要把以前的那些前朝旧物,统统归到大仓去。整整三天时间,大伙都在搬家具和清扫偏殿中度过,人人怨声载道。
    这日晚间,大家因为白天实在太累,早早进入了梦乡,郁知远好不容易熬到三更时分,悄悄爬了起来。守卫在这个时间,早已巡视过这里,已经往春和殿去了,下一遍巡视,要差不多三刻钟之后。这是检查西偏殿有没有密道的最好时机!她猫着腰,轻轻拨开耳房的门,溜了出去。
    西偏殿里,空无一物。之前堆满了家具倒没在意,东西搬走之后,方才觉得,有点凄凉的意思。整个偏殿里,除了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还有点生气,剩下的,就只有几根柱子,四面墙了。要在这么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找到一个也许存在的密道入口,郁知远只能祈祷自己是名侦探柯南加卷福上身了。她模拟着走到那天朱允炆瞬间消失的大概位置,趴在了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用指甲抠了起来。抠了大概有七八个平方米的地砖之后,她坐在了地上。这些砖块个个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一块有点松动的痕迹。
    也许,不是抠,是踩?
    半夜时分,柔仪殿的西配殿里,有一个白衣飘飘,长发垂腰的宫女,在殿的深处,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的跳着……这情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也许,密道根本就不存在吧!
    郁知远跳砖头跳得快要疯掉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哧哼哧气喘如牛。远远的,传来了守卫们整齐的脚步声。这个时候如果要回去,已经太晚了,她只能选择靠着殿内的柱子,躲在阴暗的角落,期待着卫兵们开殿巡视的时候,没有看到她。
    侍卫们齐齐整整的脚步声走到了西配殿的门口,打头的朝里面张望了一圈,并没有开门看,就打算走了。这时候,一个侍卫突然开口问道:“头,为什么别的空着的殿,都要打开检视,只有这柔仪殿的西配殿,每天晚上,无论是谁带队,都不打开看一眼?”
    “你是新来的啊?这是太祖爷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柔仪殿之西配殿,每晚值夜,不开殿检视!再说,不检视不省事啊,废话这么多,快走!”一个不屑的声音训斥了那个爱提问的新丁,又带着大队的侍卫,朝春和殿的方向去了。
    太祖爷的规矩?知远心里瞬间雪亮。朱重八真的如野史上所说,在明故宫下挖了地道,以备不时之需?当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明太祖,在登基之后,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在柔仪殿西偏殿挖地道的时候,就定下了这个奇怪的规矩,不让侍卫前来盘查?
    郁知远一筹莫展。明知道这里有地道,可自己就是找不着。枉费自己在手机上下了那么多密室逃脱的游戏,真是上了战场一个都不顶用!眼看着就要四更了,她郁闷地溜回了耳房内,爬进被子,睡起了回笼觉。刚没睡一会,她就被秋丽的声音吵醒了。
    “快别睡了,快起来。王总管刚来说了,今天派我们殿的去小莲湖拔枯荷叶,快起来,不然一天拔不完了。”
    拔荷叶。这都什么活儿呀!
    “王总管真是,看着我们宫里没有个娘娘主事,我们又是老人儿,什么好事都找我们,前两天搬家具,今天又拔荷叶,明儿还要我们上房子揭瓦呢!”这个牙尖嘴利的是玉珊,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总不能说自己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吧。她爬了起来。同喜也已经起来,看着她的模样问:“姐姐你没有睡好啊?”
    知远点点头,边穿衣服边说:“没办法,走吧,快去拔荷叶。”
    2、

    柔仪殿的宫女太监们被带到了听雨轩旁的小莲湖。已是仲秋时分,小莲湖上的荷花已经谢了,剩下了半池塘略有些破败的荷花叶子。早有太监搬来了不少采莲藕用的大澡盆,放在了湖里。知远和同喜跨入了一个盆里,开始用柴刀砍去荷叶,放在澡盆中。
    除了他们这群不被待见的砍荷叶的“老宫人”之外,小莲湖上还有一个旁观者——九曲廊桥上,远远的站了一个女人,正看着她们不停地砍去荷叶。
    “那人是谁?你认不认得?为什么看着我们砍荷叶?”知远问同喜。
    同喜停下了砍荷叶的手,看了一眼站在九曲廊桥上,穿着雨过天青色衣服的那个人,回答道:“姐姐不认识?那是皇后身边的妙锦姑姑。因为跟着皇后年数长了,赐了姓徐。如今,这宫里要说谁能在皇后身边说上话,就属妙锦姑姑了。今天皇后跟皇上去东郊谒陵去了,姑姑大概是没事,来园子里逛逛吧。”
    知远点点头,继续砍她的荷叶。晚上才能再去找密道,白天,还是继续假扮宫女吧。
    妙锦在九曲廊桥上看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念了句佛,打算离开。廊桥的扶手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最近堆放过维修小摘星楼的木料,突然间就脱落了。妙锦失去了支撑身体的扶手,身边又空无一人,瞬间歪倒,落入了小莲湖中。
    妙锦这边刚一落水,附近的人顿时齐声尖叫了起来“不得了了,有人掉湖里啦!快救人!”
    几秒过后,就只听得湖面上又传来扑通一声。同喜身边的人脱去外衣,也跳入了湖中。同喜所在的澡盆瞬间摇晃了起来。她赶紧爬到中间去,跟着大喊起来:“知远姐姐,知远姐姐去救人了。”
    郁知远奋力游到了正拼命挣扎的徐妙锦附近,看准位置,一把捞住了她散乱的头发,揪她出了水,把她朝岸边拽去。一边游一边心里嘀咕着:老子幸好自由泳在省里拿过少年业余组银牌,算你命好!
    游到岸边,早有人伸手出来,拽上了浑身湿透的妙锦和知远,给她们裹上了毯子,更有巴结的太监,不知哪里送来了姜茶,献给了妙锦,也顺便给了知远一杯。
    妙锦裹着毯子,喝着姜茶,看着郁知远,慢慢地说:“刚刚多谢了。”
    知远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大口吞着姜茶说:“没事,不过这廊桥真该修了。”
    说话间,坤宁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就来了一大堆,不由分说,簇拥着妙锦回去了,妙锦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就被人群带走了。
    管事太监看着她满头满脸的水草,摇摇头道:“你也别砍荷叶了,回去洗干净自己吧,换身干衣服,别病了。”
    知远哆嗦着去洗了个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救了个人,还放了天假,今天的意义相当重大。
    然而,更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枕头上,端端正正放着 。还是那个熟悉的信封,肯定还是那个熟悉的人。知远扑过去拆开了信,老规矩,信没有抬头。
    “灵谷寺的桂花 很香 原来并未在意 我亲自钓上鲥鱼味道也好 近日秋雨连绵熏了沉香的书房 我最是喜欢 你喜欢何物 曾玉环”
    郁知远抓着信,不知道该骂娘好还是感动好。想着知道密道的事情,他却说这些没用的。自己跟他说放下前事,要做个逍遥自在的人,他倒是执行得不错啊!想了半天,她提笔写道:“灵谷寺桂花是香的,可我们那个年代,进去是要花钱的。鲥鱼在我们那个年代已经快要被吃灭绝了,同时快要灭绝的还有刀鱼。我喜欢有图片的菜单,会报楼层的电梯和闪电。还有,你那天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写完之后,她把回信装入原来的信封,往枕头上一扔。她相信,等她回来的时候,信肯定就消失了。
    郁知远出了柔仪殿,直奔坤宁宫。她今天刚刚救了徐妙锦,不想放过这个结识宫内高层的机会。坤宁宫的宫女听说是她来了,忙带进偏殿里。妙锦正坐在榻上,绣着什么,见她来了,笑着说:“我的救命恩人来了,快坐下!”
    知远对面斜签着坐下,问道:“姑姑你没事吧?”
    妙锦一边让人上茶拿果子来,一边笑道:“没什么事,是呛了几口水,也没什么大碍的。”
    知远捧着茶道了谢问道:“姑姑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看我们砍荷叶呢?”
    妙锦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小莲湖边的那个小小的所在,叫什么名字么?”
    “听雨轩啊”郁知远一瞬间明白了徐妙锦的意思,“原来,姑姑喜欢李义山的诗。”
    徐妙锦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里放着光彩,盯着她看了一会,微笑着点点头:“姑娘,聪明。没想到,柔仪殿里还有你这样的才女。”
    知远明白自己押对了宝。其实,聪明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三百多年后的那个旷世的文学家,他写过一本经典的长篇小说,塑造了无数鲜活的形象。在其中的一个章节里,女主角面对了今早徐妙锦面对的同一个场景——她喜欢的残荷被人拔去了。女主角说道:“我从来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独爱他那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小轩叫做听雨轩,正合了这句诗。那个女主角叫做——林黛玉,那个旷世的文学家叫做曹霑,大家都尊称他的号,喊他曹雪芹先生。
    知远思忖了几秒,回答说:“姑姑,那你为什么不求了皇后,把残荷留着呢?”
    妙锦边绣手里的荷包边笑着回答:“去掉残荷,是丽华宫的意思,咱们皇后母仪天下,怎么会揽这样的事情呢。”
    洪武十五年?厉怀谨竟然早来了18年?这帮科学家怎么算的时间!这么看起来,道衍的逢凶化吉,其实不过是明史背得好吧!知远又在心里吐槽了。
    寒暄一番,知远识趣地起身告辞。妙锦也没有挽留,她看着起身打算离去的郁知远,笑道:“姑娘古道热肠,今天多谢了。将来有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
    知远谢过她,慢慢退去了。既然那个厉怀谨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小摘星楼,反正今天是闲了,这就去看看。她远远绕过小莲湖和听雨轩,从另外一个方向,溜上了小摘星楼。
    自从上次在听雨轩被吓过,她这是第一次踏进已经修整好的小摘星楼。本来三层的小楼,如今加盖到了四层。上次推不开的楼门,这次居然是洞开的。她溜到了二楼,发现这里已经堆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数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东南亚风情,她思量着,朱棣可能把东南亚那些附属国家进贡的东西,都搁在这个楼里了吧。随便看了看这些奇形怪状的进贡品,她溜上了三楼,发现三楼的窗户统统从外面给钉死了,还加上了一层板子,整个三层一片漆黑,放了好多奇形怪状的南洋家具,阴森森的,只有两盏长明灯,飘飘忽忽地守在楼梯口。郁知远抽了一口冷气,拼命摇头赶走脑子里的“鬼吹灯”三个字 ,朝着四楼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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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13 00:18:25  更:2021-11-16 22: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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