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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瓷骨》明朝冷门职业-女督陶官的情史秘闻[第1页] |
作者:怀芷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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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成化年间,宦臣掌权,东西厂针锋相对。 而她,是明朝唯一一位女督陶官。 是真凭实才,还是借宠上位? 世人皆传她水性杨花,不仅迷惑了风流倜傥的小王爷,更不惜献媚宦臣,亲近西厂厂公汪直…… 事情的发端,是从一场误杀开始…… PS.这汪直是谁?记得《龙门飞甲》里的雨化田吗?便是历史上汪直的原型了。 001 山雨欲来 他混淆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遍地的陶瓷碎片和斑斑血迹中,她环抱住唯一一件完好的薄胎瓷,如同抱紧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几缕晦暗的光线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渗透进来,照出她苍白颤抖的嘴唇,似乎随时可能迸出痛苦的呼声。 他等待着她的发泄,痛哭或嘶吼都可以理解。然而,一切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生。她没哭没闹,只是安静地站在满地狼藉之中,如同脚下的碎瓷一般,空洞的,破碎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未从巨大的变故中惊醒过来。 沈瓷记得,就在三个时辰前,自己还和父亲兴奋地讨论着这批刚出窑的薄胎瓷。其胎质细腻,轻巧秀丽,虽然离薄如蝉翼还差了点,但已可以称作上品。多次失败的探寻后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父女俩的喜悦自不必说。沈瓷心中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上个月欠下的瓷窑租金,终于可以还上了。 “阿瓷,来,你把这个花瓶送给卫朝夕。”沈父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釉面上的缠枝莲纹,这才将花瓶递给沈瓷,道:“说实在的,若不是因为你同卫朝夕是好友,她爹必定不会容许我们时不时欠下一两个月的租金。你把这个送给她,让人家看看我们新做出的这批薄胎瓷,也好让她和她爹心里有个底。这钱啊,很快就能周转开了。” 沈瓷点点头,轻手接过。白玉般的瓷底上,柳黄、嫣红、藏青点缀其中,泛着透亮的光泽,牵动起她嘴角一个轻盈的弧度。 “爹,那您在家等着,我快去快回。” 沈瓷用一张靛青色的方巾裹住花瓶的下围,抱在怀里便往外走。从瓷窑到街市,要穿过自家卖陶瓷的商铺,沈瓷匆匆行过时,像往常一样放慢了脚步,似乎怕惊扰了这一店易碎的物什。 便是在这里,她头一次看见了他。 |
年轻男人有着浓黑的眉毛和眼睛,一身墨色团福锦缎长袍,腰际束镂雕麒麟纹青玉带板,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他并不比她大几岁,独自一人在小小的店铺里晃了一圈,完全没有留恋的意思,末了皱起眉峰,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腿便要离开。 沈瓷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可是刚转回头,余光便瞟见了他那个皱眉摇头的动作,又瞧他一声不吭便要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被看低的郁结。沈瓷站在原地想了想,这样一个富贵家的公子,若是看上自家的陶瓷,必定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她用这想法凑足了底气,快步上前,赶到他身侧,轻轻福了福身,道:“这位公子来去匆匆,可是小店无一物能入您的眼?” 年轻男人微微一怔,倒是极快地从容不迫。他看了一眼这个抱着花瓶的少女,身子微微低福着,语气动作都是有礼有节,可那眼睛却是倔强的,像是挽留,又带着点不甘心。 他方才悄悄从父王视察的队伍里溜出来,如今颇有些闲心。听了沈瓷的问语,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虽然没直接回答她的问语,可那声笑,已泄露了他的答案。 沈瓷听出了他的不屑,也没恼,依然恭恭敬敬的姿态:“公子是有见识的人,可否帮忙瞧瞧我手中这件薄胎瓷?” |
他低头一看,果然见这姑娘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薄胎的花瓶,伸手便将其从靛青色的方巾中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沈瓷没做声,任由他看去,也不在一旁说什么谄媚或自夸之词,只安静地等着这年轻人的品鉴。这安静令他感到满意,像是她屏着气在聆听他,便不由将手中的瓷器瞧得更仔细了些。 “我看啊,就你手上这件,还勉强算是不错。”他下了结论,又用手指轻轻弹了两下瓷面,补充道:“不过,离我想要的标准,还差得远。” 沈瓷瞧他说得煞有介事,又是年纪轻轻,不知是个什么来头,思考片刻后,方道:“还请公子指教。” 他愣了半秒,自己并不是品瓷的行家,甚至对这全无研究,只不过平日里耳濡目染多了,自然分得出优劣。可若真要他品评,却是毫无章法。分神间,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谁知沈瓷也正巧抬起眼来,两个人的目光碰上,谁也没让谁,他却莫名在心底打了一个突。 |
他将手中的花瓶递还给她,用这传递的时间快速拟好了腹稿,神情已恢复从容淡定,架势端得足足的,就这样开说了:“先瞧你这瓷胎吧,细腻是细腻,可作为薄胎瓷,还不够薄,透光程度做不了上等的薄胎皮灯。因此,制陶的技巧,还不够娴熟。可是,最重要的缺陷,却不是这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等着她迫不及待地追问。可这小姑娘像不懂似的,满眼认真地聆听着,就是不接他的话。他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沈瓷这才开口,遂着他的意问道:“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得到台阶,话语方脱口而出,确凿道:“是画技。” “画技?” “对。”他点头,目光在她身后的陶瓷上绕了一圈,道:“你这店铺里的陶瓷,还有你手上这件,画的都是匠人风格,按样板摹出来的。没新意,也没风骨。知道为什么官窑的瓷器最精致不?不光是因为资金充裕,还因为陶瓷上的图案都是京城画院设计的,那些文人画师多的是情怀风骨,在选材、内容乃至绘画技法方面,都比景德镇单纯的工匠更胜一筹。” 沈瓷原本没太把他的见解当回事,可听他这么一说,又细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个理。她和父亲从来都生活在景德镇,没去过别处,一时间,沈瓷竟禁不住想,父亲如此热情地投入瓷业,却成效甚微,是不是因为眼界没打开的缘故? 年轻男人瞧着沈瓷的神情,知道她已是听了进去,便越说越自得,越扯越笃定,方才还愁着不知讲什么,如今已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姑娘,这景德镇虽然被称作‘瓷都’,但也有弊处,便是匠气太重、缺乏灵气。要我说啊……” 他稍微顿了顿,觉察到自己的语调过于高昂,便放低了些,显得更加沉稳:“要我说啊,你若想在这行业真正站住脚跟,不能靠临摹别人的创意,你啊,得烧制出别人没有过的陶瓷精品。这,才是关键。” 这话让沈瓷如同遭了一记惊雷,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他的话全是临场发挥,只不过是想端端架势,却不小心听进了她心里去。 |
静了一会儿,沈瓷才回过神来,终于诚心实意地回应:“公子见解甚是独到,小女获益匪浅。不瞒公子说,我家刚刚才烧制成薄胎瓷,的确还有诸多不足。不知能否请您到瓷窑处看看,再指点一二?” 他正在兴头上,还想着乘胜追击再胡诌一把,便应了下来。抬腿正要走,路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哎呀,小王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来人是个身着黄衫的女子,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头微微低垂着,急切道:“若是再瞧不见您的人,王爷可要拿我们这群下人开刀了,还请您啊,赶紧同我回去吧。” 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男人,步子刚刚迈出一半,便不甘不愿地收了回来。他转过身来,刚好对上那黄衫女子恳切的眼,悠悠叹了口气,满脸都是坏兴致的失落。 |
“唉,走吧。”他懒洋洋抛出几个字,没向沈瓷做什么解释,甚至看也没多看她一眼,跨步出门,就这样带着那黄衫女子离开了。 沈瓷滞在原地,望着那大敞的店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隐隐约约记得,今天似乎是淮王来景德镇视察的日子,那么能被称作小王爷的人,身份已是显而易见了。 她仰起头来看了看,门外,天是青白色的,一如光滑亮薄的瓷釉。偶有浮云飘过,在釉料薄处,隐约显出香灰的胎体,如同陶器破碎的一角。 沈瓷撤回目光,自讨没趣地笑笑,终于想起她原本要去的地方,理了理手中的方巾,重新抱起薄胎瓷,默默朝卫家的方向走去。 她并不知道这一走,接下来发生的事,会改变她的一生。 |
002 突遭惊变 小王爷朱见濂离开了沈家的店铺,带着黄衫侍女秋兰往回走。一路频频有人侧目,皆看这年轻男人衣着高贵、气质出众,绝非普通民众。 朱见濂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得稳稳当当,时不时还朝街道两旁的店里打量一番,这才想起刚刚离开陶瓷店时,忘了同那小姑娘说叨一声。 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便忘了吧,今后恐怕也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 朱见濂这厢正琢磨着,秋兰的声音便在身旁响了起来:“小王爷,容奴婢多嘴。王爷最近正琢磨着立世子的事儿,继王妃正虎视眈眈着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呢。您如今没有母妃支持,势单力薄,若是再这样胡闹下去,这世子之位恐怕就说不准了。” 朱见濂听了,表情未变一丝一毫:“怕什么,做不了就不做。我还真没放在心上。” 秋兰急了:“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明白,小王爷您不屑去争,但该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落别人手里了。” 朱见濂顿住脚步,回头静静看了眼秋兰,没再说话。那目光里,说不清是赞同,还是斥责。 |
前方的街道突然喧闹起来,渐渐簇拥过许多人。秋兰在朱见濂的注视中泄了气,垂下目光,悻悻地走上前,扒开人群一看,果然是淮王视察的队伍。 浮梁县令眼尖,认得秋兰是朱见濂身边的侍女,瞧她镇定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找到了朱见濂,连忙下令让簇拥的群众散开。层层人潮剥离之后,淮王终于看到了自己失踪半日的嫡子,正悠悠闲闲地站在路中央,若无其事地朝他作了揖,唤了声“父王”,从容淡定的模样。 淮王不好当众动怒,只得将朱见濂召回自己身边,继续视察。他刚刚在浮梁县令的介绍下参观完御器厂,看花了一大堆“官窑器”,现在打算寻一两处民窑随意瞧瞧。 |
没走多远,朱见濂便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再往前看,沈家的店铺已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他有瞬间的晃神,怎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呢?蓦然地,他想起了那个抱着薄胎瓷的姑娘。蛾眉星眸,桃花瓣一样的唇色,小小坠坠的下颏,不爱说话,但看他的时候,有一双晶亮澄净的眸子。他还想起,他之前答应了她,要去她家的小瓷窑再指点一二,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此时,淮王已经瞧见了一家规模较大的民窑,外接的店面也修得精致大气,甚合他的心意,正打算带着一帮人进去呢。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那不安分的嫡子朱见濂突然顿住了脚,还没等他发话,便扬手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 “去那家店。” *****分割线***** |
沈瓷沿着街市走了一段,又拐进一道深巷,行人便少了许多。围墙内,隐隐飘来了八月桂的香气,伴着交织纷飞的落桂与清风,似有凛冽的寒意生出。再拐一个弯,便是卫家的宅子了。 她停下脚步,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有仆从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看看便笑了:“哟,是沈家姑娘呢,来找小姐的?” 沈瓷点点头:“我有东西给朝夕。” “姑娘且等等,容我通报一声。” 往常而言,沈瓷来找卫朝夕,是不必等太长时间的。可是今天那仆从离开以后,她花了从前三倍的时间,才等来了回应。朱红色的门再打开,却根本没瞧见卫朝夕的影,还是只有方才那仆从。 “姑娘,我家老爷和小姐,里面有请。” |
沈瓷没多问,心中已猜到了几分,跟着他穿过庭院里的假山花草和楼阁轩台,最后在一道虚掩的门后停了下来。仆从顿住脚,刚提起气准备通报,声音便被屋内激烈的争执声淹没。 “老爹,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阿瓷她家只是这几月资金周转不开而已,哪次欠你的租金没还?那瓷窑怎能说不租就不租了?” 卫宗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朝夕,你还小,不懂事。因为你的缘故,这些年我给他们的租金从来没涨过,还不算仁义吗?现如今啊,是有人要花大价钱买那个小瓷窑,比起租给他们,实在划算得多。你爹我归根结底是个商人,哪能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做成了生意,还不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好?” “你也不差这一笔生意,干嘛非要卖那小瓷窑?”卫朝夕根本不管这么多,头发一扬,小手一挥,径直道:“我不听这些乌七八糟的理由,你就不许卖。不然,你让阿瓷怎么办呢?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 卫宗明深吸一口气,还要说些什么,沈瓷身边的仆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屈膝,含胸低首:“老爷,沈家姑娘到了。” 室内愕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方听见卫宗明浑厚的嗓音:“请她进来。” |
沈瓷进屋,绕过一道屏风,便看见卫宗明一本正经地坐在中央。卫朝夕站在侧旁,嘴里包着空气,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卫老爷,朝夕。”沈瓷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场,只好直接道明来意:“我家瓷窑今日新产了一批薄胎瓷,我挑了一个过来,是想送给朝夕的。” 卫朝夕闻言一笑,几个碎步跑到沈瓷身边,接过花瓶摸了摸,转头便朝卫宗明抱怨道:“老爹,你看他们做的这花瓶,质量多好啊。薄胎瓷烧制难度很大,做的人并不多,这次肯定能大赚。”说完还冲卫宗明使了个眼色,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可卫宗明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瓷窑收回来,就当没看见,反而沉声道:“朝夕,无功不受禄,还给人家。” 卫朝夕别过脑袋,手里还拿着那花瓶,一步没动。 |
沈瓷心头一沉,不安的感觉空前强烈,上前两步,索性说开了:“卫老爷,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小女和父亲感激不尽。不过,我家既然已经成功做出了薄胎瓷,往后必定不会再拖欠您的租金,该涨的价,您也无需顾忌。只是,这瓷窑我们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如果换地方,一切都得重头开始。还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们继续呆下去。” 卫朝夕在一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帮腔道:“是啊,爹,您就网开一面吧。” 卫宗明无奈,只好强发出两声笑,斟酌道:“不是要故意为难沈家,而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啊。”他离开座位,走到沈瓷面前,继续道:“沈姑娘,不瞒你说,最近我家手头吃紧得很,正发愁该怎么办呢。这不,昨天有人出了个公道的价,说要买下那座小瓷窑,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看这几日,你和你父亲抽个空,便搬出去吧。” |
话刚说完,卫朝夕刀子一般的眼神便射了过去,卫宗明心头一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样,上个月欠的租金,你们也不必还了,安心去寻落脚处吧。” “老爹!” 卫宗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心意已定,就这样吧。朝夕,你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沈姑娘,还能拿去卖个好价钱。” “这……”卫朝夕还想据理力争,手却被卫宗明攥紧了。他从她怀里扯出薄胎瓷,硬塞回沈瓷手里,瞪了卫朝夕一眼,转头冲屋外果断下令:“来人,送沈姑娘回府。” *****分割线***** |
淮王打量着这座小小的瓷窑,不够人手,不够物资,不够空间,连陶器也不够精美。不过,既然朱见濂抢先发了话,偏要到这个小瓷窑来视察,淮王也不好当众拂自己儿子的面子。 穿过店面,便是后院和瓷窑了。由于通道较窄,大部分的围观民众都被拦在外面,就连淮王身边的护卫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随着淮王的人群中,藏着一双幽沉锐利的眼睛,暗暗裹挟着杀气。 淮王这一次视察,讲究的是亲民,便也没在意仰慕的民众跟着。一行人向着瓷窑内部走了走,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礼,唯在中央有个专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无旁骛,仍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活。 这,便是沈瓷的父亲了。 |
朱见濂四下瞧了瞧,没再看见方才那个小姑娘,心底隐隐生出些遗憾。他垂下眼帘,突然发现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显与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风格的。朱见濂想到这里,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这薄胎瓷,做得还不错。” “是吗?”原本正与浮梁县令交谈的淮王醒了神,听了儿子的话,不禁走上前几步,弯下腰细致观察起来。 随着淮王的这一动作,人群中,有根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好机会啊,淮王独自在前,护卫几近驱散,人稀利于逃跑。此时不行刺,更待何时? 握拳,拔刀,奔跑,动作一气呵成。为此,他已练习了无数遍。眼前的所有事物全部集中于一点,现在,作为刺客的他,只需全力出击,一匕挥下。 淮王弯腰观察着薄胎瓷,还想瞧得更仔细些,不禁探过手去,从沈瓷父亲手中夺过正在修缮的瓷器,站起侧身,想拿到阳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专注,突然手中之物被人夺走,下意识探身去抢,又怕不小心将瓷器摔碎,便将整个怀抱都捧了过去。 人群里猛然冲出一道快影,刀刃在前,凝聚一点。 薄胎瓷再次回到沈父手中,爱瓷如命,倾身相护。 可这刀锋剑影,却是愕然指错了焦点,收不住,血花四溅。 *****分割线***** |
沈瓷从卫家出来,才发现黄昏变了天,半卷夕阳照下来,腥腥带着些血色。风声呜咽,围墙桂树的影子长短不齐,巷道过分地缄默岑寂,像一片宁静的墓穴。 同来时一样,沈瓷还是独自一人,一张靛青色的方巾,一个绘着缠枝莲玉的花瓶,一颗无所适从的心。 她还不知道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旷了些,有人正接头交耳,震惊错愕后,继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显是去瞧热闹。沈瓷没心思打听这些,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告诉父亲要搬走的事。落脚何处,未来几何,都是迷惘。 就这样恍惚地走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铺前,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密密匝匝地议论着。沈瓷试了试,没能挤进去,嘈杂的话语却不经过滤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
“说这刺客呀,本来是想行刺淮王的,结果沈工匠为了保护王爷,用自己的身体替王爷挨了一刀,血当时就流了满地。人群一乱,那满窑的新瓷呀,全都撞碎了!” “人死了没?” “哎哟,死啦!事发之后,王爷立马把景德镇最好的郎中给找来了,还是没救活。听说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没留分毫余地的。” “那也是真惨,要是救活了,跟着淮王,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沈工匠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啊。这辈子,怕是有福享的咯!” 沈瓷再也听不下去,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将她的器脏搅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一张口便要吐出来般。她用尽全身力气豁开人群,闷着头冲进瓷窑,看见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动了。 满地的碎瓷,泼洒的血迹,还有那缓缓罩上白布的……父亲的面容。 |
003 替行心愿 他混淆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光阴仿佛静止下来,躁动的人声渐渐褪去,只余下她单薄的身影,站在满地狼藉的中央。 不过是三个时辰的光景,命运却已翻云覆雨。朱见濂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说到底,是他将淮王引到了这儿,也是他出言令淮王单独上前,最终酿成了沈家的悲剧。可是他又怎能预料到这些呢?一念恍惚,便是命运交错。 心里堵得慌,枯井般的寂静中,朱见濂突然希望她可以大哭一场,用嚎啕的哭声冲散他心底的淤结。可是并没有,她只是上前几步,跪着掀开那白色的布匹,良久良久,才微微煽动起干枯的唇瓣,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谁杀了我爹?” |
她的声音,很稳定、很平静,如果没有看到她的脸,朱见濂真的以为她几乎没有情绪。可是当他低头,发现她的泪水不停翻涌而出,一点声息也没有,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气氛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淮王身边的随侍才犹犹豫豫道:“事发突然,我们没有抓到刺客。不过,王爷已经下令全城搜捕,还请姑娘静待消息。” 沈瓷没有抬头,朱见濂却可以瞧见她薄薄的嘴唇骤然紧绷起来,没有咬牙切齿,却分明是在心底发了狠,某种决心已然下定。 一直沉默的淮王终于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瓷像是没听到般,理也没理他。淮王想想,也就理解了,若不是他来到沈家的瓷窑,沈父也不会惨遭厄运。这姑娘迁怒他,并不是多奇怪的事。可他毕竟是王爷,没有答,便也不再问了,两个人都不吭声。 |
眼见着气氛尴尬,淮王的随侍忙打圆场:“回王爷,奴才刚打听过了。她叫沈瓷,是沈家的独女。” 淮王心里一动,没介意沈瓷的较劲,反问随侍:“独女?她母亲呢?” “母亲早逝,这些年一直是她和父亲相依为命。” “这样啊……”淮王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眉宇柔和了些,再看沈瓷,便多了几分惭愧的意味。他弯下腰,离沈瓷更近了一些,郑重道:“你父亲是为我而死,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你若有什么心愿或者想要的赏赐,不妨说来,我都会满足你。” 沈瓷仍是沉默,那模样,似乎连思索都没有,整个人空荡荡的,漂浮着。 |
淮王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你父亲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可一并告诉我。” 话音落下,她像是被劈中,僵直的背脊突然颤了颤,肌肉绷得更紧。脑中零零碎碎浮起一些斑驳的思绪,沈瓷想,父亲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沈父的一生,爱瓷如痴。就连给女儿取名,也是一个“瓷”字。他是个没钱没势的小人物,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制出精美的瓷器,可碍于金钱和技术,一直未能圆满。今早的薄胎瓷出窑以后,沈瓷曾以为父亲终于离梦想前进了一大步,没想到,却是永诀于此。 抬起头,她终于看向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些怨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迷惘,缓缓道:“我爹未了的心愿,便是……制作出最精美的瓷器。” 淮王为难,眉峰蹙紧:“人既已不在,这愿望又如何实现?”思索了片刻,以为这姑娘是变着法要钱财,又提议道:“要不然,我买一批上好的瓷器送给沈家,可好?” |
沈瓷沉沉摇头:“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淮王叹息,琢磨不清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问:“那,还能怎么办呢?” 沈瓷抿紧嘴唇,有片刻的晃神。是啊,还能怎么办呢?父亲都做不出,难道自己就能凭空做出吗?眼前的画面涣散开来,将淮王的面容渐渐模糊,沈瓷眨眨眼,再清晰的时候,目光的焦点却落在了淮王身后的人。 浓深的眉毛,漆黑的眼睛,一身墨色团福锦缎长袍,将他整个人衬得挺拔颀长。 那是沈瓷曾经在店铺里偶遇的年轻男人,那是小王爷朱见濂。 |
目光相对时,他也正好看着她,不动声色,却意味深长。 一些零碎的话语瞬间击中了她的脑海。 ——“姑娘,这景德镇虽然被称作‘瓷都’,但也有弊处,便是匠气太重、缺乏灵气。要我说啊……” ——他稍微顿了顿,将语调放低了些,显得更加沉稳:“要我说啊,你若想在这行业真正站住脚跟,不能靠临摹别人的创意,你啊,得烧制出别人没有过的陶瓷精品。这,才是关键。” 如同醍醐灌顶,他在三个时辰之前的无心之语,此刻却如同一卷强势的劲风,拨开她眼前的云雾。 “回王爷,”她终于清醒,仔仔细细地跪拜下来,郑重道:“请王爷允我同名师学画,且予我一处可以练习制陶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幽粼粼的眼中泛出铮亮的光彩:“我要靠自己,替父亲完成此生的心愿。” |
004 前程难料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卫朝夕怄气了一夜,终于摆脱掉父亲卫宗明的桎梏,悄悄从家里溜出来。昨日父亲强硬收回瓷窑,她心里始终觉得对沈瓷有愧,着急同她解释。哪知道,还没走到瓷窑呢,便听得路人议论纷纷,说的正是她的好姐妹沈瓷。 “沈家姑娘福星高照,今日淮王回潘阳王府,说是要带她一起走呢。” “对对,听说淮王已经答应,让她同淮王的嫡子一同学画,还要为她在王府建一座瓷窑。” “唉,虽然失了父亲,可从今往后,便如同淮王府的千金了。” 卫朝夕愣了愣,头脑顿时一阵乱麻。怎么才隔了一夜光景,这些人说的话,自己就完全听不懂了呢?她心里发慌,加快了脚步,连走带跑地朝瓷窑奔去,却在半路上,被几个护卫拦住了。 |
“靠边站靠边站,王爷的车辇到了。” 道路禁止穿行,卫朝夕被推到一边,只得眼巴巴地等着。车辇陆续经过,风起,时不时撩动窗口的帘幕,车内之人亦若隐若现。 卫朝夕嘴上说不相信沈家的变故,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没有放松。一个个窗口从眼前经过,瞧见的只不过是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人影。眼见着车队就要收尾,卫朝夕简直慌了神,推开前面堵路的人,再顾不得礼数尊卑,卯足了劲大喊一声: “沈瓷!” ***** |
沈瓷坐在淮王府的马车里时,心里还是恍惚的。 昨日如同大梦一场,种种画面再次浮现。 满地破碎的瓷片,强硬收回的瓷窑,错赴黄泉的父亲。 而她的手中,只有唯一一件完好无损的薄胎瓷,如同她生命最后一缕单薄的希望,支撑着她,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沈瓷清楚地记得,昨日,当她向淮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后,对方便陷入了沉默。 予她一处制瓷的地方,对淮王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提到学画的名师,他的眉头却渐渐蹙紧。 名师,需要多出名?但凡有点名气的,大概都不愿单独教导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姑娘。若是送去书院,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她一介女流,又实在有驳伦常。 |
沈瓷明白淮王心中所想,屏着息等他的回答,神经紧绷之时,却突然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破空而出。 “父王,无需为难。”小王爷朱见濂站了出来,向淮王拱了拱手,开口道:“府中有孙玚先生教导孩儿学画,沈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何不让她与我们一道回府,既免去了另寻名师的烦恼,也省得她将来流落不定。” 淮王点点头,亦觉得这是一条上佳之策。遂点点头,俯下身来,轻问道:“沈姑娘,你可愿离开景德镇,随我回到王府?” 觉察到沈瓷的不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你父亲救了我一命,你去王府,便是当小姐养着。至于练习制陶的地方,我在王府为你建一座小瓷窑便是。” 沈瓷抬眸,只觉得呼吸都快泄露出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十几年的生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前程是何,都只能深吸一口气,沉沉地、缓慢地,点下了头。 便是这微不足道的点头,决定了她此后将要经历的人生。 |
滚滚的车辘倾轧着人的思绪,如今,沈瓷已经坐在了淮王府的马车里,车内还有一个丫鬟,叫做竹青,比沈瓷还大两三岁,是淮王拨来照顾她的。 沈瓷尚在回忆里,突然听得马车外有人叫她的名字,还以为是错觉。微微挪了挪身,却听丫鬟竹青道:“姑娘,外面有人叫你的名,不需回应吗?” 沈瓷一个机灵,再细听,果然是卫朝夕熟悉的嗓音,一声一声,有些张皇失措。 她立刻掀开车窗,看见护卫正试图捂住卫朝夕的嘴,条件反射地叫了出来:“朝夕!" |
护卫是认识沈瓷的,亦知晓昨日之事,瞧见她们认识,便也没再阻拦。卫朝夕看见沈瓷真的坐在马车里,心下激动,立马便蹿了过来,隔着一道车窗,她小跑跟着,终于说出憋了一整夜的解释。 “阿瓷,我爹昨日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拦着他,可是他不听。你,你别怪我啊……” 沈瓷趴在窗檐上,探出去小半个身子,使劲点头道:“我知道的,朝夕,我知道,我不怪你。” 卫朝夕一边跑一边喘气:“我爹把你赶出去,你会恨我不?” 沈瓷骤然觉得鼻间一酸:“当然不会,朝夕,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卫朝夕笑起来,想要伸手去握住沈瓷的手,脚步却有些跟不上了,语气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阿瓷,阿瓷你当真要去潘阳了?还……还会回来么?” 沈瓷一愣,身体不禁僵直了。 |
“还回来的话,别忘了找我。潘阳离景德镇也不远,有困难就说,我不怕麻烦。”卫朝夕说着,却自顾自地笑了,那笑容有些苦,连带着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就怕你再也不回来,连麻烦都不给我找。” 沈瓷的心脏闷得发疼,她握紧拳头,抵住胸口狠狠的摁,试图抑制内心汹涌泛出的酸楚,缓缓开了口。 “朝夕,我会回来的,我保证。”她的语气无比郑重,许下了承诺:“待我学成归来,我一定还在景德镇,替我爹完成他毕生心愿。” 卫朝夕松了一口气,脸上笑着笑着,却有泪水涌了出来。她体力不支,脚步再也跟不上,终于停了下来,望着马车离去后的滚滚烟尘,喃喃自语:“好,好,阿瓷,那就等你回来。” 茫茫前程,未来几许。沈瓷记忆中那段不谙世事的纯真岁月,都随着辘辘车辙碾碎在了前往潘阳的路途上。从此,她便是淮王府寄人篱下的孤儿,一切,都需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
比起沈瓷马车中的伤感氛围,淮王车内的温度则冰到了零点。 “你们这么大一群人去追那一个刺客,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居然能让人给跑了!”淮王气极,长袖一拂,便见跪拜之人脸上有汗水津津流下,那人低着头,却不敢伸出手去擦,任凭汗水一颗一颗敲打在木板上。 “父王,您先别着急生气。”朱见濂伸手取过桌上的青碧小碟,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向跪在地上的那人问道:“虽然没抓住,不过,有什么线索没?” 那人一听,如临大赦,仰起头来连忙道:“有的,有的……” “是何?” |
“侍卫当中,有好几人都看清了他的长相。” 淮王闷哼一声:“看清了又有何用?难不成这些侍卫还能把人画下来吗?” “画……画不下来。”那人又开始哆嗦了,颤巍巍道:“不过,恰好有侍卫认识这人。”顿了顿,又补充道,“王爷,您也认识。” 淮王微眯起眼,目光霎时变得锐利无比:“谁?” 那人看看淮王,又看看朱见濂,手指颤抖,跪拜更深,吞吞吐吐道:“有三个侍卫都说,刺客长得像是……像是西厂提督汪直。” 车内的空气霎时静默,仿佛连呼吸都凝住了。 |
朱见濂悄悄观察着淮王的神情,看见他的嘴唇抿成一线,额头青筋暴起,却不出声。方才喷张的怒气似乎变成了压抑的火山,统统收敛在烈焰深处。 这反应,实在是过于怪异了些。 跪拜在地上那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良久,才听得淮王的低声自问:“汪直?怎会是他?侍卫又怎会认得他?” 跪着的那人还以为淮王问的是他,磕磕绊绊地答道:“半年前,王爷您入京述职时,有侍卫与您一同见到了汪直,大概便记住了……” |
淮王仍是摇头:“不对,以汪直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动手,他也不是那种拼了命暗中行刺的人。更何况……他人不是在京城吗?” 那人心里“咯噔”跳一下,慌忙解释:“可能……时隔半年,侍卫们也记不太清了,或许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 淮王已然没再听他的解释,未等他说完,便果断下了命令:“你下去,给我去仔细查查,汪直这几日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一个细节都不许给我放过!” ***** |
沿着游廊,过了转角,杜王妃望了一眼酒红色的夕阳,转头对身后的丫鬟碧香道:“景德镇离鄱阳不过百里,王爷怕是快回府了,替我梳妆打扮好。” “是。” 碧香随杜王妃进入室内,架起妆奁,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同她转述听来的消息:“加急赶回来的护卫说,王爷这次遇刺,是一个平民替他挡了,王爷便将这平民的女儿带回了府,说是要当做小姐养的。” 杜王妃一听便笑了:“说什么呢,王爷是什么人?一时感念着救命之恩而已,不过一介平民,没多久便忘了,还能指望把她当亲女儿来疼?说什么当做小姐来养,能跟子衿一样么?” 碧香自知失言,连忙应和:“乡野来的丫头,跟大小姐自然是不一样的,王爷想必也是看她可怜,给她个落脚处而已。” |
杜王妃没答话,碧香手中的梳子从一头浓密的青丝中穿过,又窥见了几根白发。杜王妃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叹息一声,伤感道:“不聊这个了,这些个女孩家的鸡毛蒜皮,都不重要。如今,我只想为淀儿争得世子之位。若是朱见濂的德行有亏,淀儿便能理所应当成为世子的唯一人选,从京城回到我的身边。” 杜王妃口中的淀儿,便是她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亦是淮王的嫡次子朱见淀。在杜王妃之前,淮王还有一位原配李王妃,只可惜产下嫡长子朱见濂后没几年便病逝。后来杜王妃嫁过来,本想着让自己的儿子做世子,却没想到,还未满五岁,淀儿便被送去了京城,当做藩王留在皇帝身边的质子。 |
碧香替王妃盘好了发,挽结成鬟,又插上一根银凤镂花长簪,低声道:“现如今,李氏已经不在了,您才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世子也自然应该是您的儿子。行动的时间还很充裕,您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杜王妃理了理鬓髻,眼神游离在镜面上模糊的一点,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窗外,风声乍起,掀动着霭色的帘幕。 暮光笼罩中,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朝房间奔来,还未走近,声音便已高高扬起:“禀王妃娘娘,王爷回来了!” |
006 夜至王府 月影浮动,排云而出。沈瓷抵达淮王府的时候,天幕已是降了下来。丫鬟竹青先下了马车,伸手想要扶她,沈瓷愣了一下,摆摆手,还是自己下了车。 即使已是溶溶夜色,杜王妃还是穿戴得整齐精致,在门口等着王爷,连带着长女朱子衿,也被母亲唤出来候着。 淮王下了马车,瞧见王妃和长女还掌着灯等自己归来,虽然有些讶异,但先前的愠怒亦随之扫了大半。他迎上去,接过王妃手中的灯盏,轻问道: “怎么在这儿站着呢?不怕夜风冻着啊。” 杜王妃抬起一双忧切的眸子:“王爷,妾身和子衿听说王爷在景德镇遇刺,寝食难安,估摸着您今夜能回来,便坐不住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朱见濂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言语一滞,目光不自觉在他脸上绕了两圈,这才重新看向淮王,蹙眉道:“王爷可曾受伤?我再唤府中的大夫给您看一看?” |
“放心,我没事,有人替我挡了剑。”淮王将杜王妃的眼神动作尽收眼底,也没点破,伸手抚平了王妃蹙紧的眉头,又按了按朱子衿的肩膀,这才想起了挡剑那人的女儿沈瓷,开口道:“对了,府中新来了个小姑娘,给你们介绍一下。” 淮王招手,示意沈瓷过去。沈瓷应声而动,丫鬟竹青便跟在后面。 踱着月光,她的面孔在行走中渐渐清晰,是一张精巧秀丽的脸,鼻梁骨微微凸出,有一种倔绝的美。可脸型却是温柔的,小小润润的下颚,眼帘低垂,让人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是沈姑娘,她父亲为了救我去世,往后便留在咱们王府了。” 杜王妃点点头,只看了沈瓷一眼便收回目光,左右不过是个低眉顺眼的平民孤女,不需放在心上。 然而,有一道目光却没移走。 朱子衿望着沈瓷低头沉默的样子,即没哭诉自己可怜,也没说任何感激的话,心下便有些恼火。那安静的姿态像是酝酿着神秘叵测的心机,看得朱子衿眼皮一跳一跳。 |
她早在这之前便听说,这位沈瓷姑娘来到府中,便能与朱见濂一起学画,还能在王府内有一座自己的瓷窑。而这些,是连她也没有的待遇。 朱子衿心里哼哼了一声,同时把淮王刚才的介绍词细细琢磨了一番。他说“我给你们介绍个小姑娘”,没说是“小姐”,也没说是“丫鬟”,而这姑娘身后跟着个伺候人的竹青,可见不是丫鬟了,那难道今后这人便是淮王府的“小姐”了不成? 想到这里,朱子衿的别扭劲又上来了。原本,她才是淮王府唯一的小姐,现在多出来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沈瓷,顿时让她有种模棱两可的惶恐。 然而这惶恐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成真了。淮王吩咐管家,收拾出一座单独的院落给沈姑娘居住。虽然只是王府偏僻处的一隅,但毕竟,也是独掌一院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还真要把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当成是王府的小姐吗?朱子衿想要愤然质疑,还没开口,便见淮王挥了挥手道:“天色已晚,若没什么事,就各自回去歇息吧。”他一路奔波,已是相当疲累,没兴致再多说,转身便与王妃一同离去。 ***** |
沈瓷跟在管家身后,行走于淮王府宁谧的夜色中。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几件衣裳,几张父亲设计陶瓷的样纸,和一件被棉花层层裹住的薄胎瓷。 简单而清净。 微风乍起,翻起满园花草香气,涟漪一般缓缓浮散,混着咸湿的月光,朦胧了她的眼睛。 她有些侥幸,幸好抵达的时间在夜晚,所有的一切只在半爿月光之中,让她不至于手足无措。她行走着,脚底是虚浮的,身后是空茫的,过往都已幻做一团风烟,只余下心中的执念。 脚步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前停下。 “沈姑娘,今后您便住在这儿,有点偏,不过东西是齐全的。要是缺个什么物什,您就告诉我,王爷都吩咐过了,让我们都好好照顾您。” 沈瓷点点头,向管家道了声谢谢,自己抱着小箱子便准备进屋。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回头一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竹青便没了影。 |
@顺辉华 2015-08-02 13:06:35 好看!等更新。有没有全文? ----------------------------- 更新最快的原文可以戳这个 m.motie.com/book/66133_1516945 舞文也会更的哈~稍稍慢一些。么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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