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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脑袋开花(影视权已转让,寻求实力出版)[第25页]

作者: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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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sinny590  回复日期:2007-2-8  23:50:25
    
    (深深感谢二月八日的支持者)
    
    枫树寨的苕棒酒真是厉害啊,酒醒已是黄昏,大哥上天涯问候弟妹们,小年如意!!
    大哥只想看横批……
    【修整版】《脑袋开花》
    
    
    【题记】
    
    那年岁,湘西到处都是土匪。白崇禧为了组建所谓的“湘粤联合防线”和“湘黔边区反共游击总队”,曾两度飞往湘西(芷江),并在湘西(芷江)留下了十万条枪……父亲说,老子日他妈的,没有家伙,哪来的土匪?没有土匪,哪来的脑袋开花?
    
    
    
    【引子】
    
    那是一个撒尿都要冻死鸡巴的深冬早晨,灰蒙蒙的天空飘着肉眼看不见的黑雪,或大或小的稻田零星地撒落在湘西的群山之中。这些被腾空两三个月的稻田像老妇人蹲在路边撒尿时偶尔露出的屁股,白花花的,黑洞洞的,斑剥错落。半山腰上,有六块巴掌大的稻田绿得发黄,绿的部分是草,发黄的部分是金灿灿的稻谷,因为过了收割季节,稻谷大多扑倒在地了,未倒的,也纷纷低垂着头颅,仿佛在思考着某种沉重。
    
    红脑壳来啦,黑脑壳跑
    黑脑壳跑呀,黑脑壳叫
    妈呀,我的妈妈呀
    红脑壳都是铁打铜铸的
    碰不得呀,碰不得
    碰一碰,黑脑壳要搬家
    碰一碰,黑脑壳要开花
    黑脑壳要开花呀要搬家
    一片白呀,一片红……
    
    半山腰上来了二三十条身穿便衣的汉子,他们挑着箩筐,扛着打谷的四方桶,背着枪,唱着粗犷的歌谣。没一会,他们就出现在那六块巴掌大的稻田里,割的割,打的打,“砰呛砰呛”的打谷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时,对面的白石坡上突然传来了清脆的枪炮声,“叭!”“叭!”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山摇地动,土匪的抬枪响了。鸡巴杆子样的一杆抬枪,胃口却大得忙人,它能吃一两斗火药,两三海碗铁砂,杀伤力也大得很,射程之内,数十米范围内人畜无一幸免。
    还好,这些稻田是在射程之外,土匪的两三碗铁砂全撒在白石坡下的松树林里了,折断的松枝和冰块稀里哗啦地往山涧里掉……
    
    
    旧历大年三十,炉火烧得旺旺的。已是古稀之年的父亲烧纸烧香用猪头和鸡鸭屁股祭拜祖先后,我们一家四口在火炉铺上围着一大锅子肉吃年夜饭,两块七八两重的猪腿肉和一海碗烧米酒下肚,父亲用手板心胡乱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巴,靠在里面的墙壁上,又说起了一九五零年冬天自卫队如何扛着枪,冒着土匪的枪炮给我们家打谷子的情景。
    “土匪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呢?”我第一次不解地问父亲。
    父亲摇摇头,闷声说:“这都是你爷爷鸡巴卵蛋惹的风流祸。”
    爷爷在监狱里一命呜呼的时候,我们兄弟八个除了大哥和二姐,其余的都还在别人的辣椒地里玩泥巴,还没有来得及跟自己的娘老子见上面。
    其实我们哥几个在辣椒地里玩泥巴是母亲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经常揪着自己的小鸡鸡问母亲,这是什么?怎么来的?母亲总是笑呵呵地告诉我:“那是小辣椒,你们哥几个贪玩,整天光着屁股在人家的辣椒地里跑来跑去,就把人家的小辣椒带来了。”
    那时候我还傻不拉几地问过母亲,二姐怎么没有小辣椒?母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我二姐怕辣,一个人在麦地里玩。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哩,二姐洗澡的时候,我看见她那里还真的粘着一粒麦子。
    后来我发现,寨子里所有的女孩子都有一粒麦子,所有的男孩子都有一个小辣椒。
    父亲也有,但父亲的辣椒不像辣椒,黑不溜秋的,缩在草丛里。
    有一次,父亲往小木桶里撒尿时,我指着他歪叽叽的黑家伙问:“你的辣椒是不是要烂掉了?”他抖了抖他的黑家伙说:“老子日你妈的烂圈圈,是大鸡巴。”
    我似乎明白了,小辣椒长大了,要烂掉了,就是大鸡巴了,大鸡巴就是大公鸡的嘴巴吧,要吃东西的。
    关于爷爷如何率领自卫队剿匪的英雄事迹,大都是从父亲掉了门牙的嘴巴里蹦出来的。
    爷爷长得高大威猛,文武双全,而且有个大鸡巴,十里八寨的姑娘和婆娘都喜欢他的大鸡巴。我没有见过爷爷,也就没有见过他老人家的大鸡巴。
    父亲是见过爷爷的大鸡巴的,他洋洋得意地告诉我:“他老人家的鸡巴真大!小时候在后山的一个烂牛棚里,我看见他把人家张寡妇日得杀猪似的嗷嗷直叫。”
    
    【正文】
    
    第一章
    
    
    
    【03】
        
    父亲在坡顶上一拉开腔唱歌,刘翠花就听到了。
    她在房间里做万针线花鞋垫,还有十把针就完工了。
    万针线花鞋垫是给父亲做的。侗家姑娘总是多情得很,她们一旦喜欢上男人了,就会为他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什么千层底布鞋万针线花鞋垫的,一针一线都是感情,情到深处的姑娘还会在鞋底鞋垫里偷偷地放几根自己的头发,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扯把头发放进去,
    从此伴你到天涯。
    
    刘翠花的花鞋垫里也有五根长长的头发,而且是用浸泡香兰草的水漂洗过的,隐隐能闻到那股幽暗的香兰草的味道,左一右四,也就是一生一世的意思。她晓得父亲放寒假要来看她,但她没想到,父亲会冒着大雪过来。父亲的歌声一下子让她乱了方寸,绣花针老是顶不到针砥上,拇指和食指都弄破了好几个地方,鲜血把鞋垫都染红了。
    她小口小口地吮吸着受伤的手指,推开小窗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打起了算盘。
    她要为自己找个上山的理由。
    父亲唱第二首歌的时候,她想到圈里的那头母猪前两天刚下了一窝猪嵬。
    天寒地冻的,她要到坡那边背一些干稻草回来。
    山湾的田老坎上有一个烂牛棚。
    想到烂牛棚,她的脸就红了。
    想到烂牛棚里的那几捆稻草,她的脸更红了,红得有些发烫。
    她赶紧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粉红色的内衣换上。
    这件内衣是父亲暑假特地从芷江城里头给她带回来的,这种小巧的内衣是城里头有钱女人穿的,好像是针对女人的两袋奶子做的,软软的,柔柔的,穿上去忒舒服,好像有两只大手在捧着自己的两袋奶子。
    寨子里的姑娘都没有见过这种内衣,也没有穿过内衣,她们的奶子大了,她们的母亲就找一块干净点的白布帮她们包扎起来,白布都是母亲或者自己纺纱织的,很粗糙,把两袋娇嫩的奶子弄得到处都是布印子。这块白布一直要等到结婚的那天晚上,由自己的男人亲手解下来,垫在屁股底下,开了花挂了彩,就再也不用包扎了,成天让越长越肥的两袋奶子在空荡荡的便衣里晃晃悠悠,然后生他七男八女的,然后两袋肥奶子就像给人掏空的两个米袋子,扔在那里,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命运。
    虽然她觉得自己命苦,但比起别的姑娘来说,还是运气不错的,能遇到一个知书达理的情郎。
    外头在下雪,冷得很,她得多穿点。
    她里里外外穿了三件,又在上头加了一件圆领右衽衣,领口袖口都滚着漂亮的花边,然后对着小镜子,一根独辫子用一条六米长的头巾包住,把脑壳一层层裹起来,像一个黑斗篷。
    她把花鞋垫塞进胸口的内衣里,关掉小窗口正要下楼去会心上人,却发现父母房间里架着的楼梯没有了。
    楼梯让父母拿掉了,放在二楼的地板上。
    她连连喊了几声娘老子,也没听到娘老子应答。
    娘老子显然到老虎冲里烧炭去了。
    她的喊声引来了傻不拉几的哥哥。
    她要哥哥帮她把楼梯架起来,那个大傻蛋不但不帮忙,反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冲着她傻笑,满嘴垂涎。
    更气人的是,那个大傻蛋竟然当着她的面拉开又脏又臭的裤子,把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鸡鸡拿出来,傻不拉几地冲她喊:“小鸡鸡要吃麦子米米喽,小鸡鸡要搞表妹的肥X喽。”
    比自己小两三岁的表弟也是这副德性。
    两家怕断了香火,不得已要搞扁担亲。枫树寨的人都晓得刘富贵家要搞扁担亲,寨子里的男人和婆娘们见他在路口玩泥巴,就逗他说:“小鸡鸡要吃麦子米米喽。”还有个别更无聊的,甚至动手扯掉他的裤子,捉住他的小鸡鸡,说要用这个小鸡鸡搞表妹的肥X。
    他的小鸡鸡被那些无聊透顶的家伙捉弄得通红。
    看着哥哥的傻模样,再想想表弟,刘翠花气得屁股都要炸开了。
    她放了一个又响又臭的屁,这才回到房间里,扯掉头巾,蒙着被子失声痛哭。
    心上人还在坡顶上一个劲地唱歌,声音都有点沙哑了,但歌声还是那么执着。
    她的心都碎了。她听到了一颗心破碎的声音,心碎的声音就像随手扔出去的镜子掉到了楼板上。
    她突然站起来,她要用歌声告诉还在雪地里唱歌的男人,自己去不了了。
    然而重新打开小窗口,她的歌喉却被眼前的一幕堵死了。
    
    
    张寡妇就像一根棒塞子,把刘翠花的喉咙塞得满满的。
    见到张寡妇脚上捆着一把稻草,冒着鹅毛大的雪花往坡顶上爬,刘翠花就无话可说了。
    张寡妇是媒婆,确切点说,张寡妇是她刘翠花和心上人的媒婆,他们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张寡妇牵线搭桥,如果能成的话,父亲将来还要用一个十八斤重的猪脑壳来答谢她哩,这是风俗。十里八寨中,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吃到猪头肉,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礼遇。
    张寡妇领着父亲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刘翠花把属于自己的小窗口关上了,但她心灵的窗口并没有关上。木房子有很多裂缝和孔洞,她趴在板壁上不断地更换裂缝和孔洞,观望自己的心上人。
    父亲在大樟树底下抬头往上望的时候,目光与她碰了个正着,她读到了目光里的渴望与失落。她几乎要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打开小窗口。如果这时,父亲对着她的小窗口唱歌的话,哪怕就一两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唱响只有生死恋人才会唱的“断歌”。
    
    钢刀拿来当板凳,
    铁链拿来当裹脚;
    砍了脑壳还有颈,
    打断骨头还有筋。
    
    这种“断歌”是情歌中的情歌,也是情歌的最高境界。恋人一旦唱响“断歌”,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惧怕生死,身心永相连,就是用十八头夜郎黄牛也分不开他们了。
    然而父亲没有唱歌,他只是抬头望了三楼上一眼,就过去了。
    自己的小窗口关了,人家为什么要唱呢?她在心里一个劲地替父亲开脱。
    然而刘翠花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象征自己心灵的小窗口关上了,难道就因为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吗?
    他为什么要去张寡妇家?他为什么要在一个寡妇家过夜?她在三楼的走廊上想了半夜,脑袋灌了糯米汤似的,总是想不开。她恨不得从三楼上跳下去,跳到张寡妇的火炉铺上,当面问个明白。
    刚开始火炉铺上的灯亮着,虽然昏暗了些,但她总还有理由为自己的心上人开脱,也许他们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谈,说不准正在说自己的亲事哩。可是后来那点灯光没有了,却迟迟不见自己的心上人出来。她就急了,回到房间里唱起了幽怨的情歌。
    没想到这一唱,竟然把心上人从张寡妇的床上唱下来了。
    父亲摸黑从张寡妇家出来,站在大樟树下张望,然后往树上爬,刘翠花在小窗口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她晓得父亲想干么子,心里头替父亲捏了一把冷汗,父亲从树上打落下去的时候,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当父亲重新站起来,往手板心里吐口水的时候,刘翠花的脸一红,把小窗口关上了。
    
    
    刘翠花的背靠在冰冷的板壁上,想那件让她脸红的事情。
    两年前的一个秋天,她背着柴刀扛着扁担到枫树坡砍柴,她在坡顶上遇到了张寡妇。
    张寡妇背着儿子刘老卒,撵着那两口子牛到田湾里去看。
    “老卒他妈,去看牛啊?”她跟张寡妇打招呼。
    张寡妇说:“是啊,小姑姑,你去哪卵背冲砍柴喽?”
    刘翠花比张寡妇年轻许多,辈份却比张寡妇男人高一辈,所以张寡妇得叫她小姑姑。
    刘翠花说:“不去哪,我就在路边砍点算哒。”
    张寡妇说:“你一个人在这里砍么子毛毛柴,跟我到田湾里头去,那里有干家伙,随便拣一两根,就够你扛的啦。”
    “干家伙有么子用?”刘翠花摇摇头说,“田湾那么深,你就是送我一根也扛不上来沙。”
    “跟我下去做个伴沙。”
    见她不肯下去,张寡妇又说:“柴不用你扛,到时我帮你扛就是了。”
    “你背着个嵬,怎么替我扛?”
    “这个嘛,你不用管。”
    田湾里有很多干柴,也不用刘翠花动手拣,有个男人抢着帮她拣。
    这个男人就是父亲。
    父亲捆好柴,还帮她挑到坡顶上,如果不是刘翠花脸皮嫩怕见着熟人,死活不让父亲往山下挑,父亲肯定会把那两把干柴挑到刘翠花的柴垛上。
    那两把柴不重,因为是上坡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父亲的额头还是冒汗了,汗水爬沙的。
    父亲坐在坡顶上,不停的用衣袖擦拭着汗水。
    见状,刘翠花赶忙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方小手帕,替父亲擦拭汗水。
    小手帕是刘翠花的贴身之物,上面附着她的肉香。
    父亲说:“你的小手帕真香!”
    “是吗?”
    刘翠花的小手帕故意停在父亲的鼻梁上,说:“那就再嗅一下喽。”
    父亲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连同小手帕一起捏在手板心里。
    “地流哥,别,别这样,让人看到了多不好呀。”
    刘翠花轻轻地挣扎了几下,然后抽回自己的手,小手帕却留在父亲的手板心里。
    “你干嘛要抢人家的东西沙?”刘翠花故意生气地噘着嘴巴,“早晓得你这么不正经,人家就不跟你擦汗水了。”
    十里八寨的女人喜欢把自己叫做人家,好象自己天生就是人家的,男人听起来亲切得很。其实,她是乐意被父亲抢东西的,在田湾里看到父亲的第一眼,她的心就被父亲的帅气与勤快弄得跟小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张寡妇在田湾里介绍他们认识后,就把两口子牛赶到里边的湾里去了,父亲的牛也跟着去了,田湾里就他们两个人。父亲抢着帮她砍柴,她就坐在田埂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父亲说话,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这个男人砍了柴,会不会把柴刀还给她?她甚至还希望他不还,这样她就可以用小手帕把柴刀赎回来。
    然而,父亲却没有这么做。
    捆好柴,父亲就把柴刀递给她了,她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现在父亲真的动手拿她的东西了,她的心里美滋滋的,只是落不下女孩子的脸面,故作羞涩的说了一句。
    父亲又闻了闻小手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的东西香得很哪!”
    然后把小手帕翻开来,上面绣着一朵未开苞的荷花,一只蜻蜓远远地飞过来,只是还没有落在花苞上。
    父亲咧嘴笑道:“花都还没有开苞,蜻蜓就从大老远飞来了,蛮有意思的嘛。”
    “砍脑壳的,抢了人家的东西还说风凉话,快把东西还给人家沙!”
    刘翠花装腔作势要把小手帕抢回来,父亲却变戏法地换了一只手,然后把小手帕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刘翠花娇嗔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父亲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这个人怎么样?”
    “坏死了,坏死了,癞皮狗。”说这话时,刘翠花的脸红到了耳朵背。
    刘翠花能不红脸吗?长了这么大,她的小手帕还是头一回被男人抢哩。
    抢姑娘的东西是一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风俗。
    十里八寨的姑娘到了十三四岁,随身就开始带小手帕了。
    小手帕不是用来擦汗水用的,而是用来换自己的东西的。
    后生要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就会想办法去抢姑娘的东西。
    后生抢姑娘的东西没人管,尽管抢就是了。后生抢的东西一般都是比较重要的,比如手镯雨具柴刀镰刀钥匙什么的,姑娘往往就会拿自己的小手帕来跟后生换。不过人家媳妇的东西不能抢,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姑娘有没有结婚,看一下发型就晓得了。
    没有结婚的姑娘蓄着一根辫子,前额留着一排二檐子。
    
    
    在这里,小手帕是一种爱情信物。后生拿到姑娘的小手帕后,就说明姑娘愿意和他建立恋爱关系,后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姑娘提出幽会,如果姑娘对后生也有好感,就会给他幽会的时间和地点。
    刘翠花在枫树坡上和父亲见了两回面,就好上了。
    第三次见面的那个黄昏,父亲把两捆柴禾扔在路边上,然后扯着她钻进了路边的草窝窝里,他们先是在草窝窝里说悄悄话,然后就好上了。
    父亲动手掀裙子时,刘翠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寨子里的姑娘都一样,穿的都是密不透风的裙子,里头也没有内裤,穿内裤的都是妇女。姑娘下楼时,作为后生是不能抬头看的,否则就是犯忌,后生抬头看了人家裙子里的东西,就得娶人家。
    父亲伸手轻轻一掀,裙子里头的麦子就露出来了。
    这是一粒饱满而晶莹剔透的麦子,父亲把麦子捧在手上看了半天,然后顶礼膜拜,就像一个虔诚的农夫。
    “地流哥,那东西有么子看头,羞死人啦!”她睁大眼睛看着父亲。
    “蜜,好看得很哩,这是个好玩意,哥现在想把它吃了。”父亲说。
    刘翠花满面含羞说:“吃不得,吃不得哩,赃死了。”
    “一点都不脏,一点都不脏,干净得很哩,就像他妈的夹馅饼,美死个人了。”
    “地流哥,怎么一个吃法?”她不解地问。
    “蜜,待会你就晓得了。”说着,父亲拉下了自己的裤子。她被父亲那牛卵子样的铲子吓了一大跳,牛卵子她见得多了,她晓得牛卵子是干么子用的。
    “该不会是……”她一慌神,父亲就把她埋了。
    父亲的铲子照着她的麦地就是一家伙,但没有用,她的麦地丝毫未损。
    “痛……痛死我啦!”她躲躲闪闪,使劲地推父亲,但哪里推得动他。
    “别乱动,痛快,痛快,当然痛沙,一会就不痛了。”父亲是过来人,晓得其中的乐趣。
    父亲连连铲了好几家伙,都打滑了,进去不了。
    寨子里的男人干活干得起劲了,就会往自己的手板心里吐一把口水,然后抓紧抓好锄头把柴刀把镰刀把什么的。父亲急了,只见他往手板心里吐了一把口水,然后像抓锄头把那样抓起铲子。
    口水就像润滑油,铲子一下子切开了她的身子,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把奇妙无比的铲子。
    她感觉到这把滚烫的铲子正在掏空她身体里的疼痛,她的骨头开始软化了,变成了一滩子水,一片潮湿的水声里,她的灵魂听到了鸟儿和昆虫的叫声,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昆虫在树丛里低低地叫了起来,快乐和幸福的宝藏被彻底挖掘出来了,她从心里感激这把铲子,并且疯狂地爱上了这把铲子。
    
    
    刘翠花看到父亲往手板心吐口水,就晓得他要顺着大樟树上爬上来了。
    空房间里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撒尿用的马桶就放在柱子边上。
    万一他从柱子上溜下来碰翻了马桶怎么办?刘翠花赶紧把马桶挪到一个角落里,半开着门回到房间里,脱光了,躺在被窝里。
    她只能躺在被窝里等他了。
    父亲从半开的门里进来后,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脱光了钻进她的热被窝里。刚开始,父亲的身子冷得像冰块,两个人光不溜秋地抱在一起后,没几下就热乎起来了。
    他们开始在被窝里咬着耳朵说话。
    “怎么爬上来了呢,就不怕人家晓得了,骟你的卵蛋呀?”
    “鬼晓得呀,我的卵蛋现在不是好好的,想你都想疯了。”
    “它会想我吗?它是想张寡妇的肥X了吧?”
    “她那副破行头有么子好想的喽,我是想你了。”
    刘翠花伸手摸了一下,那里硬梆梆的。
    “这家伙还真的想我了,我也好想它,口水都流出来了,来吧!”
    刘翠花往屁股底下塞了件旧衣服,敞开两条腿,正等着父亲日。
    父亲抄起家伙正要行事,忽然听到有人在下头大喊大叫:“快来人哪!快来人哪!有野人进房了!有野人进房了!抓住了骟卵蛋!吃骚狗!”
    父亲晓得坏事了,光着屁股就想往外跑,刘翠花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别急,看看情况再说。
    刘翠花打开小窗口往下边一看,大樟树底下站满了人,好像满寨子的人都来了,提着马灯,点着火把,拿着家伙。她又轻手轻脚地到空房间里,从板壁缝隙里往外瞧,二楼的楼梯口站着十几个男人,手里拿着家伙。
    刘麻子拿着一把钢叉站在二楼门口,拍着大门一个劲喊:“刘富贵,刘富贵,快点起来开门沙,我刚才看到有个野男人爬到你家闺女的房头去了。”
    
    【正文】
    
    
    第一章
    
    
    
    【04】
            
    听到乱哄哄的叫喊声,刘富贵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只是磨磨蹭蹭地不肯起来开门。刘富贵就是刘翠花的父亲。自家闺女干出了这等不要脸有辱门风的事情,他的老脸本来就丢尽了,如果再让外人捉奸在床,那以后还如何做人。
    野人进房,家败人亡。这个家已经败了,恐怕连香火都难续上。
    刘富贵没少在婆娘的身上下工夫,也不晓得上辈子造的么子孽,怀了几个带把的,就是留不住,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他们两口子没少到附近的庵堂里烧香拜佛,求观音菩萨送子,山沟里的子孙桥修建了一座又一座,后来总算来了个带把的,原以为是根顶门杠,没想是个傻瓜。
    自从四十岁那年来了刘翠花,婆娘的肚子就再也没动静了,刘富贵再勤劳肯干也没用。刘富贵因此成天唉声叹气,完了,这回完了。直到后来,他的小舅子,也就是他的表弟,也生了这么一个傻瓜,他才又看到了点子希望。
    半个月前,小舅子五十岁寿辰,刘富贵到桐木寨喝酒。
    在酒宴上,小舅子被几十碗苕棒烧酒灌得一塌糊涂后,满嘴嚷嚷:“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完了,我们总不能这么完了,表哥,我们来搞扁担亲,怎么样?”
    这正合刘富贵的味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嵬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刘富贵当即表示:“只要小舅子不嫌弃我家的哈嵬,愿意亲上加亲。”
    就这样,为了续两家的香火,他们傻到一块去了。
    “扁担亲”在湘西山区普遍得很,大多是因为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娶不到媳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还有就是,其中一方或者双方的娃崽有生理缺陷。搞扁担亲的前提条件是双方都有闺女儿子,当一方上门提亲时,对方往往会以交换闺女为条件。
    刘翠花和父亲好,刘富贵最初是听寨子里的长舌妇说的。
    六月的一天下午,刘富贵到老虎冲里看水回来,肩膀上扛了把锄头,刚到寨子头就被长舌妇叫住了:“富贵哥,你等一下子沙。”
    长舌妇扛着一捆柴,从枫树坡上下来。
    刘富贵站住了。
    长舌妇人长得不怎么样,四十来岁,她男人的耳朵背,是个聋子。她喜欢在人前人后搬弄是非,十几年前她的男人为了图个耳根子清静,就把油菜籽塞进自己的耳朵里,聋了。她平日说的无非是寨子里哪个男人跟哪个女人有一腿子,哪家媳妇偷人什么的,寨子里的风流事最先都是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的。
    寨子里的男人都不大喜欢她这张臭嘴巴,可是刘富贵喜欢。
    刘富贵甚至喜欢她嘴巴里的那股大蒜味,还有那根围绕风流事而翻飞的长舌头。
    “长舌妇,寨子里又有么子风流韵事喽?”刘富贵笑呵呵地问。
    “还真让你蒙对了,人家还真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你就不能远点说,非得咬着人家的耳根子说呀。”
    “这事还得真的要咬着你的耳根子说。”长舌妇放下柴,半靠在上面直喘粗气。
    刘富贵走过去,长舌妇招手示意说:“你再过来点子嘛。”
    刘富贵赶紧把耳朵横过去,左边耳朵差不多要贴在长舌妇的两片肥嘴唇上了,热气子呼呼地往他的那只耳朵里灌,怪痒痒的。
    “富贵哥,我讲了你莫生气哦?”长舌妇说。
    “是么子掰事情,你讲吧,我不生气就是了。”
    长舌妇讲了。
    刘富贵气得跳起来直跺脚:“长舌妇,这种事情你可不能瞎掰,小心风大闪了你的烂舌头。”
    “我呸,不信你自家到坡顶上去看呗,就在有三个鸟窝的枫树下头。”
    长舌妇扛了柴,扭着个猴子似的屁股,头也不回地进了寨子。
    刘富贵的嗓子眼干得冒火,也顾不得进屋喝口凉水了,他把锄头顺手挂在路边的树上,然后火烧火燎地去了枫树坡。
    刘富贵不相信会有这档子事。
    然而到了坡顶上,他就有点相信了。
    只见女儿一担不大不小的干柴靠在路边上,人却不晓得去了哪里。
    那棵三个鸟窝的大枫树离路边有十几丈远。
    刘富贵轻手轻脚地往树底下走,树底下干净得很,杂草都没长几根。
    然而林子里除了有些小虫和小鸟在叫,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干那事总得有点声音吧,看来八成是给那臭婆娘当猴耍了。
    日你妈的长舌妇,回去看我撕烂你的嘴巴!刘富贵甚至恶毒地想,要是让我在没人的荒山野地碰上了,我不光要吃你的奶子,还要抽你几十竿子,看你还敢不敢在人前搬弄是非乱嚼舌头。
    刘富贵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但想到要抽长舌妇的竿子,裤裆里的家伙还是有点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了。
    刘富贵是个老实巴交有人,这辈子就抽过刘翠花她妈的竿子,也不晓得别个女人的那玩意是怎么一个。
    刘富贵很想知道长舌妇的,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臭娘们,那点地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干柴烈火。人家是干柴,自己是烈火吗?刘富贵相信火还是有的,是不是烈火就不晓得了。
    烟瘾上来了,刘富贵一屁股坐在大枫树底下,从屁股的荷包里抽出一节歪歪扭扭的竹鞭烟袋,装了一袋叶子烟。
    然后从贴身的地方掏出火镰。
    正要打火点烟,然而火镰还没有撞到一起,就硬生生地给他停住了。
    
    
    刘富贵听到叫声了。
    这叫声既不是小鸟的,也不是小虫子的,而是女人的。
    女人快要断气的叫声,男人听了就会热血沸腾的那种。
    刘富贵是男人,而且是过来的男人,听到这种声音自然有点受不了。他很难过,甚至有点悲哀。他和刘翠花的妈搞了一辈子,也没有听她叫过,甚至哼一哼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白忙活了,没有么子收成。
    要不是长舌妇事先跟他说了,他还不敢相信这叫声是自家闺女的哩。
    只有倒大霉的人才会在坡上碰到这种事。
    刘富贵觉得自己这辈子倒霉透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他早就冲过去了,把那只野狗往死里打,然后照着女人的屁股里来两竿子,方才解恨。
    可是,这女人是自家的闺女,跟人家在草窝窝里干得正起劲。
    起风了。
    风从山沟里斜斜地吹上来了,草木纷纷向一个方向扑倒,所有的叶子都露出了苍白的底子。
    在离大枫树两三丈远的地方,刘富贵还看到了一个白花花的屁股。
    刘富贵本来还是有点希望的,但这点希望被这个屁股一点点的捣碎了。
    这个屁股像树叶和草叶一样,在风中翻飞,不停地晃动。
    刘富贵恨这个屁股。他想看看屁股里面的脸,但一切都是隐隐约约的,那个家伙在埋头苦干。
    风还在乱吹,屁股还在乱动,闺女还在乱叫,刘富贵不得不闭上眼睛,然后用手捂住了耳朵。
    刘富贵觉得脑壳里头也长出眼睛和耳朵似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新可怕。
    刘富贵不得不离大枫树远一点,更远一点。
    刘富贵一直退到路上,耳根总算清静了。
    眼不见心不烦。
    刘富贵想拍拍屁股上的泥巴,然后走人。
    可一看路边上的那两捆柴,刘富贵又改变了主意。
    刘富贵在路边的一棵黑心树旁蹲了一袋烟的工夫,这才看到女儿和那个男人从草窝窝里钻出来。
    后生长的蛮中看的,就像枫树坡上最结实最葱翠的黑心树。
    如果没有一个傻瓜儿子,刘富贵会从心里接纳这个后生的,并让他做自己的郎崽。
    然而生活中没有如果,他有个傻不拉几的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必须以女儿作为筹码,把刘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其实刘家的香火能不能延续下去,刘富贵的心里也没有底,他不晓得傻瓜儿子的家伙还管不管用。
    尽管小舅子也生了一个傻瓜儿子,但刘富贵还不能急,小舅子是刘翠花她妈的娘家,只有小舅子主动提出来,这门亲事才名正言顺。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小舅子发话。
    鸟儿归巢的时候,密林里传来了一阵虎啸声,那个后生和女儿这才在坡上匆匆分手。
    
    想摘花就要趁花儿盛开,
    要谈情说爱就趁年轻时,
    不摘花花就谢了,
    不谈情说爱我们就老了。
    
    女儿挑着柴,哼着山歌往家里走,刘富贵远远地跟在后面,心事重重的。
    两捆干柴在女儿的肩头换过来,换过去。
    刘富贵触景生情想到了扁担亲。
    想到扁担亲,刘富贵的心里头也很不是个滋味。
    为了刘家的香火,他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小傻瓜,的确委屈了女儿。
    女儿和后生暗地里相好,刘富贵心知肚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没人乱说,女儿的麦子就是让人吃得一根不剩,那个小傻瓜也会不晓得。如果晓得,他就不是小傻瓜了。
    刘富贵为这事找过长舌妇,在老虎冲的一个炭窑子里插了好几回竿子。
    长舌妇男人的鸡巴不管用,长舌妇饿得发慌,管不住嘴巴,喜欢乱说。他的竿子往长舌妇的那里一塞,就把长舌妇的嘴巴也塞得满满的。
    
    
    小舅子生日那天挑明要搞扁担亲,刘富贵乐得连连灌了自己三海碗苕棒烧酒,醉熏熏地摸着十把里山路回到枫树寨,逢人便说:“我家的刘小哈有婆娘喽。”
    有人问:“是哪家的哈妹子喽?”
    他说:“不哈,不哈,一点都不哈,姑娘俊俏得很哩。”
    “俊俏得很?”有人笑:“那你家刘小哈还管得住吗?”
    他说:“管不住,管不住也轮不到你呀。”
    有人又问:“是哪家的姑娘沙?”
    他说:“桐木寨的哩。”
    有人又笑:“是你小舅子的女儿葱花吧,你们莫不是要搞扁担亲?”
    有人点头:“刘小哈娶葱花,哈人有哈福。”
    有人摇头:“翠花嫁个哈卵,造的么子孽?”
    整个寨子乱哄哄的。
    刘翠花急得直掉泪,后来她把小窗口一关,第一次跺着楼板跟娘老子说话。
    刘翠花说:“翠花有相好的了,翠花不想嫁给那个哈卵。”
    娘老子哼哼说:“我们是娘老子,你跟谁好,娘老子说了算!”
    刘翠花跺脚说:“那哈卵呀,我坐着他没有我高,我站起来他齐我的腰,你们要是逼我,我就去死!”
    也许是楼板上的灰尘掉进了眼睛里,刘富贵揉着眼睛扯起脖子吼:“去死好了!老子日你妈的,你在上头跺哪门子脚?要死,你跟我死到外头去!”
    刘翠花跺着楼板呜呜地哭,就跟娘老子死了似的。
    刘富贵气不过,钻进被窝里头,操起家伙狠狠地日刘翠花的妈。
    刘富贵不怕女儿寻死觅活,就怕女儿跟人家跑了。
    和女儿相好的是个读书人。刘富贵和老伴没少在女儿的耳朵边说风凉话,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只见锅子煮苕棒,不见锅子煮文章的,但女儿半句都没听进去。
    读书人要回来过年了,刘富贵要婆娘把女儿看紧点。
    天寒地冻的,刘富贵到老虎冲里烧炭,也许是把长舌妇带到窑子里干那事,得罪了土地公,一窑子柴烧了两天两夜还是一堆柴棍子,夜里下起了大雪,好好的炭窑子被雪一压,垮掉了。
    刘富贵回来吃晌午的时候,雪下得很猛。
    实在忙不过来,刘富贵把上三楼的梯子收起来,然后带着婆娘去整炭窑子。
    回来天黑了。
    婆娘生火煮油茶,架上大砂锅,用茶油把一小把糯米炒得香喷喷的,这才从茶桶里抓了一大把黑乎乎的茶叶扔进锅里,然后往锅里倒三瓢水,放入苕片,水滚沸了,香喷喷的黑乎乎的苕片油茶也就煮好了。
    这种黑乎乎的茶叶是用早春的嫩芽做的。
    早春的时候,寨子里的姑娘们一大早就背着背篓到山坡上唱着山歌采摘树梢上带着露水的嫩芽,回来把嫩芽蒸熟了,然后放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茶桶里放着,年岁越久,茶叶越好。姑娘的歌声似乎也在某个带露的清晨融入茶叶里了,余味无穷。侗家寨子里的人爱喝各式各样的油茶,也爱用各式各样的油茶招待客人,客人要是进了寨子,一碗碗香喷喷的黑油茶端上来,油茶越黑,情意越浓。
    刘富贵和婆娘喝了三海碗苕片油茶就上床睡觉了,睡得很死。
    刘富贵没想到这个读书人吃了豹子胆,竟然半夜爬到闺女的房里头去了。
    在刘麻子的喊叫声中,刘富贵也不点火,磨磨蹭蹭地穿衣服。
    刘富贵哈欠连天地说:“刘麻子你这条疯狗别乱咬人,我闺女房里哪里有人,你要是故意坏我家的名声,看我不下了你的卵蛋下酒。”
    刘麻子说:“刘富贵你别发火哒,等下有卵蛋给你下酒就是了,快点起来开门哒。”
    门栓一响,刘麻子带着一伙人冲进来,飞快地上了三楼的梯子。
    刘富贵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上去了。
    刘翠花的房间没有门栓,黄花闺女的房间都没有门栓,她们的门栓让母亲娘家的人拿走了。姑娘十三岁生日那天,娘家来人开小窗口,顺便把她们的门栓也拔掉了。这是一种风俗。姑娘一般十三岁来的桃花汛,桃花汛一来,就意味着麦子成熟了,拔了门栓,就意味着姑娘可以随时嫁人了。
    刘麻子轻轻一推,刘翠花的门就开了。
    刘麻子提着钢叉,冲了进去。
    身后的灯笼火把,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刘翠花裹着一床棉被往床里边退缩,惊恐万分地说:“麻子叔,你,你这是搞么子?”
    刘麻子并没有理会刘翠花,对着床底下就是几钢叉。
    床底下没有想象中的惨叫声,钢叉上倒是粘满了蜘蛛网。
    刘麻子叫人把三楼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结果卵毛都没有找到一根。
    刘麻子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直摇头说:“怪卵了,怪卵了。”
    刘富贵吼道:“有么子好怪的!”
    “我明明看到有男人从樟树上爬上来了。”
    “那人呢?难道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我哪晓得?”
    “不晓得,那你喊这么多人来干么子?”
    “吃,吃骚狗。”
    “骚狗呢,今晚要是找不到骚狗,嘿嘿。”刘富贵冷笑道,“你进门时怎么说来着?”
    刘麻子说:“说么子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刘富贵眼皮子一翻,“我要用你的卵蛋下酒!”
    刘富贵突然从裤头的狼皮皮套里抽出一把短刀,抵住刘麻子的胸口。
    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刀把子是用人骨头做的,年岁久了,那节人骨头变得黄灿灿的。山寨里的人喜欢用死人的手骨和股骨来做刀把子,这样可以避邪降魔。
    这把短刀是先人留下来的,在刘富贵的裤头上挂了几十年,他就用过三次。
    刘富贵年轻的时候用这把短刀杀死过两匹恶狼,还有就是,他用这把短刀挑断了表妹的裤腰带,也就是他婆娘的裤腰带。
    这是第四次。
    刘富贵的短刀离开了刘麻子的胸口,慢慢下滑,刀锋停在了刘麻子的裤裆上,刘麻子的裤裆就湿了,手再也握不住钢叉了,那家伙从三楼的走廊上掉了下去,“哐啷”一声,掉在张寡妇屋背后的青石板上,隐隐约约地,看得见火花。
    刘富贵的短刀突然向上一挑,刘麻子裤头上的那把稻草绳子“嘣”地断开了,裤子应声掉在楼板上,胯下的家伙立马露出来了,黑不溜秋的,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麻子,你是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来动手沙?”刘富贵用刀背拨弄了一下刘麻子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晚上眼睛花得很哪。”说着,他突然把短刀插在旁边的柱子上,然后往手板心里吐了一把口水,搓了十几下,又把短刀拿在手上。
    见刘富贵真的要动家伙了,刘麻子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楼板上,把头磕得跟母鸡啄米似的,满嘴求饶:“富贵哥,你就饶了我吧,是我瞎了眼,看错了。”
    刘富贵问:“你看错什么了?”
    “我刚才看到的不是人,肯定是猴子。”
    刘富贵咬牙切齿说:“好你个刘麻子,看到一只猴子在树上,你就跑到我家来瞎折腾,今晚我非得把你的卵蛋下了!”
    刘麻子哭丧着脸说:“富贵哥,看在我四十岁还是个光棍的份上,你就放我一马吧,我刘麻子三代单传,还指望它来续香火呢!”
    “不行!”刘富贵得势不饶人,“你刘麻子要续香火,我刘富贵就不要续香火了,你带人到我家这么一折腾,我家闺女还怎么嫁人呀!”
    “你家闺女是清白的,我把话收回来行不?”
    刘富贵吐了一叭口水在楼板上,厉声问道:“吐出去的口水还收得回来么?”
    刘麻子说:“能,能,我舔。”
    刘麻子爬过去,对着口水舔。
    “狗日的刘麻子,你就是舔我的屁眼也没用,你的卵蛋我要定了!”刘富贵把刘麻子从楼板上拎起来,正要动刀子下他的行头。
    有人喊:“住手!”
    楼梯口火光一闪,寨主雷不惊上来了。
    刘麻子仿佛看到了救星,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行头,大喊:“姐夫,救命!”
    雷不惊年龄和刘富贵差不多,身子骨比后生还硬朗,做事也干脆利落,是枫树寨德高望重的寨主。
    “卵蛋下了没有?”雷不惊问。
    “没,没有。”刘麻子松开手,把湿裤子提了起来。
    “你干嘛要下刘麻子的卵蛋?”雷不惊看了一眼刘富贵手中的短刀,然后一脸严肃地问,“骚狗呢?”
    “哪来的骚狗,是你小舅子信口开河,败坏我的名声。”刘富贵把短刀放回狼皮皮套里,“雷寨主,你得替我主持公道哒。”
    雷不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头训斥刘麻子:“你到我那喝了几碗马尿,眼睛花了不是,这档子事你也敢信口开河,人家刘富贵要下你卵蛋,活该!”
    我什么时候到你家喝酒了?刘麻子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姐夫的用意。“今晚我是喝多了,回来看到樟树上有个影子,我以为是强盗,所以就把寨子里的人喊来了。”
    “既然你把人都喊来了,你总得给人家富贵一个说法。”
    “只要不下卵蛋,要么子都可以。”
    雷不惊想了想说:“这样吧,富贵是烧炭的,你就把老虎冲的半个排坡让给富贵烧炭吧。”
    刘麻子说:“别说半个排坡,就是整个排坡给他我都同意。”
    雷不惊瞪了刘麻子一眼说:“还有,你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给刘翠花赔个不是。”
    刘富贵的婆娘听了可不依,哭哭啼啼地从翠花的房里跑出来。“赔个不是有屁用,得给我家翠花洗白了,要不我家翠花怎么有脸嫁人呀!”
    既然寨主出面说情了,刘富贵见好就收。“翠花她妈,既然刘麻子同意把排坡让给我们,还当众赔不是,我看这事就算了,一个寨子里头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也不能太过分了。”
    “过分?我们就是下了他的行头也不过分。”婆娘冲着老头子吼。
    刘麻子连忙打着笑脸说:“嫂子,不过分,不过分,是我过分了。”
    刘麻子当众画押,赔了不是,寨子里的人都散去了。
    刘富贵整个人散了架似的,跌坐在门槛上。
    “野人进房,家败人亡!造孽呀,造孽呀,我刘富贵上辈子做了么子坏事,上天要如此惩罚我,生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闺女,竟然把野人带到房里来。”刘富贵坐在门槛上捶胸顿足,垂泪不止。
    “砍脑壳死的,哪个把男人带到房里头来了?”婆娘坐在女儿的床上不解地问刘富贵。
    刘富贵气呼呼地说:“还会有哪个?问问你的宝贝女儿不就晓得了。”
    “翠花,你真的把男人带到房里头来了?”
    “没,没有,麻子叔他们不是搜过了吗,卵毛都没一根沙,哪来的男人呀,是刘麻子想女人想疯了,瞎说的哩。”
    刘富贵是个明白人,刚才在房门口一站,就晓得有男人来过了,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刘麻子。“刘麻子没有瞎说,是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富贵“呼“地站起来,猛地把房门推开,门轴一点响声都没有。
    刘富贵指着湿漉漉的门轴,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里。”刘富贵指着通往走廊上的门,楼板上湿了一大片。
    刘翠花分别望了那两个湿地方一眼,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正文】
    
    
    第一章
    
    
    
    【05】
                
    大风坳上有一棵古树黄荆,据说是一个侗家妹子变的。
    千把年前,桐木寨有一个叫黄荆的漂亮妹子爱上了梨溪口一个老神医的孙子。黄荆十五岁那年从吊脚楼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胳膊。父亲去找老神医的时候,正巧老神医到天雷山上采药去了。老神医的孙子比黄荆大一岁,是个小神医。小神医听说断胳膊的是个小姑娘,于是背上爷爷的药箱子去了桐木寨。
    小神医用柳条替黄荆接骨,没几天就完好如初了。
    小神医走的那天,黄荆一直送他到大风坳上,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双布鞋塞给他,然后转身往回跑。
    姑娘给后生送鞋是有讲究的。
    鞋底对鞋底,代表感激,要后生一路走好。
    鞋面对鞋面,代表爱意,要后生一定回来。
    黄荆塞给小神医的布鞋是面对面的,小神医第三天就回来了。
    七上八下,梨溪口到大风坳要走七里上坡路,大风坳到桐木寨还要走八里下坡路。
    碰到下雨天,路面很滑很难走,小神医赶来幽会时,弄得满身是泥。
    黄荆喜欢上小神医后,无论是上山砍柴还是割草,她都会到寨子边的小溪里拣一些色彩斑斓的卵石,分颜色铺在路上,铺成各种图案。
    日子一久,卵石铺的路越来越长了,人走在上面,鞋不沾泥,每走一步,都踩在花朵上。
    小神医来得勤快了,风雨无阻。
    当黄荆把卵石铺到大风坳上时,边关打仗了,小神医被征到边关的军营里,再也没有回来。黄荆就站在大风坳上,伤心流泪,很多年过去了,黄荆在大风坳上站成了一棵树。
    黄荆每年开一次花,落一次叶,花开花落已是千年,每到夏天就绿叶成荫,花香扑鼻。
    过往的人都会在树底下纳凉小憩,树干上刀痕累累,据说那都是为情所困之人留下的。
    用刀子在树皮上划一个小小的口子,就会有一种黄色的液汁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那是黄荆的眼泪水,苦得要命,相思之人只要尝一小口,内心的苦楚就会减轻不少,以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到洪际中学读书的时候,就把刘翠花的名字刻在这棵树上了。父亲完成学业的那天是个大晴天,他的心情跟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瓦蓝瓦蓝的。他扛着一口木箱子从渡船上下来时,红红的日头刚好落在大风坳的黄荆树梢上。
    站在大风坳上,就能望得见家了。父亲的脚步在黄昏里变得轻盈起来。那木箱子是用来装书籍和衣物的,很笨重。但几个钟头前,他又往木箱子里装了两样东西,木箱子就变轻了,现在扛在肩膀上,一点都不重。
    父亲在美国街逛了半个多钟头,才在一家店子里买了条裙子,连着上面的衣服,很漂亮,老外都叫它“布拉鸡”。“布拉鸡”是给刘翠花买的,父亲把“布拉鸡”往木箱子里一放,木箱子就轻了。
    还有,前两天协和乡派人给父亲捎了件好东西——协和乡第九保保长的委任状,委任状就在“布拉鸡”的上面,上面盖有国民政府鲜红的印巴子。有了印巴子,父亲就是保长了。
    保长大小也是个官,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父亲想把刘翠花娶过来。
    想到要娶刘翠花做婆娘,父亲就来劲。
    父亲爬上大风坳的时候,盘子大的月亮也跟在屁股后头爬上来了。
    月亮的映照下,远山和近处的树木都成了一个个魑魅魉影。
    父亲在大风坳上片刻不敢停留,就往山下走。
    这就是黄荆用小溪里的卵石铺成的花街路。
    其实,这种花街路在十里八寨到处都有,它们是侗族山寨的迎宾路,也是感情之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旦踏上了花街路,就会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还有水车咿咿呀呀的旋转声,会把客人一直带到寨子里。客人到了寨子里,不分你我,一样热情款待。一家的客人,也是全寨子的客人。
    路边古木参天,一个人大白天走在路上也感到阴森恐怖,更别说是晚上了。林子里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有,鬼哭狼嚎的,猫头鹰的笑声最为恐怖。父亲一向是艺高胆大,但头皮还是有点发麻,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意识的加快了步子。
    只要绕过一个湾子,就是桐木寨。
    父亲已经在湾子里了,湾子很深,也很静。
    路边是数十丈高的桐木,月光从数十丈的枝头漏过来,父亲依稀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为了给自己壮胆,父亲轻轻哼着婆娘王教他的修路歌。
    
    妹妹河里捞石头,
    捞得石头修花街,
    捞得石头修花路,
    修了花路等哥哥。
    ……
    
    父亲哼着修路歌经过其中一棵大桐木时,隐隐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地流哥。”
    父亲抬眼一看,前面没人。
    父亲又回头看了后面一眼,后面也没人。
    就在这时,树梢上“哗啦”一声,似乎有东西掉下来了,轻飘飘的。
    父亲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从数十丈的树梢上挂下来。
    父亲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路中央,木箱子“哐”地掉在路边上。
    父亲揉揉眼睛细看时,哪来么子女子,只有月亮静静地挂在树梢上。
    父亲知道自己遇到女鬼了,赶紧从路边扯了一根芒草,反手打了一个节,捏在左手上,然后扛起木箱子,拼命地往家里跑。
    十里八寨的娃嵬管自己的母亲叫买,父亲一进屋就把箱子一扔,拍着胸口说:“买,买,我刚才在路上撞到女鬼了。”
    婆娘王忙问:“在哪里?”
    父亲说:“桐木寨进去点的湾子里。”
    婆娘王说:“那肯定是刘翠花。”
    “什么?刘翠花死了?”父亲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妈子婆娘王说:“她二月间死的,是新婚那天夜里上的吊。”
    
    
    父亲最后一次见到刘翠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
    竹子寨的人到枫树寨舞龙灯,父亲跟着去看热闹。
    父亲在枫树坡上看到刘翠花留在路边的记号后,就推说肚子痛,然后捂着个肚子哼哼叽叽回到田湾的烂牛棚里。十里八寨的男女约会时,都会在某一个指定的地方扔点东西,有时候就是一小截树枝,意思是我来了,在老地方等你。
    路边扔了一小截树枝,叶子蔫耷耷的。
    显然,刘翠花已在烂牛棚里等了半天。
    两人一见面,就抱着往稻草堆里滚。
    刘翠花说:“地流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呢,这阵子我差不多是睡在这里。”
    “对不起,娘老子盯得太紧了,我出不来。”
    “那今天怎么就出来了呢?”
    “听说你们寨子要过来舞龙灯,枫树寨家家户户都在打扫院子,我就趁机跑出来了。”
    “蜜,真是难为你了。”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父亲心窝里一热,便把刘翠花抱到草垛上,干了一下午。
    尽兴之后,刘翠花眼泪汪汪地说:“地流哥,我刘翠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可不能负我。”
    父亲咧嘴一笑说:“不会,不会,怎么会呢。”
    然后扯开嗓子唱起来——
    
    九十九种菜呀,
    没有一种好吃;
    九十九门妈妈做的亲事,
    没有一门如意。
    妈妈做的亲事你要用手推开,
    用脚踢到山谷里去。
    
    接着,刘翠花用歌声表明自己的决心——
    
    哥哥有心娶我,
    我有心跟哥哥,
    如果妈妈不同意,
    我就把大门冲破,
    不要哪个接,
    不要哪个送,
    我有脚自己走,
    自己进屋去……
    
    太阳下山了,刘翠花还不想回枫树寨。
    “地流哥,我不想回那个家了,我想跟你到芷江城头去。”
    “你去城头干么子?”
    “给有钱人当丫环,洗盘子么子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苦再累的活我也能干。”
    “可是……”父亲为难了。
    芷江城头鱼龙混杂,到处都是烟花女人,刘翠花生得单纯,没有见过大世面,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花了眼睛怎么办?再说,自己带着个女人去学校,哪还有心思读书。父亲说:“你还是在屋头等我吧,我还有半年学业,到时弄个一官半职的,就回来娶你。”
    “娘老子逼得狠,现在我是在针尖上过日子呀?”刘翠花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晓得,你想个法子拖一拖吧,半年时间眨眼工夫就过去了。”
    “地流哥,你还是带我走吧,我怕……”刘翠花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
    父亲边替她揩眼泪边心疼说:“别怕,别怕,不就是一根世俗的扁担吗?到时我们一定想办法把它弄断,然后扔进火里。”
    他们在枫树坡上恋恋不舍地分手了。
    父亲在田湾里回头张望时,见刘翠花仍然痴痴地站在坡顶上,于是他在田湾里大喊:“蜜,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你要等我回来啊!”
    刘翠花也冲着田湾里大声喊:“地流哥,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死了,也要等你回来!”
    “地流哥,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死了,也要等你回来!”
    刘翠花的声音在田湾里回荡着,然后一阵阵地传开去。
    
    【正文】
    
    
    自从刘翠花把相好的男人引到房里,刘富贵晚上睡觉就不踏实了,只要楼上有丝毫响动,他就会把婆娘弄醒,让她上去看个究竟。有时候一晚上要上去看十几回,婆娘经不起这般折腾,干脆到楼上和女儿一起睡了。
    刘富贵和婆娘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几十年,现在被窝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是大冬天,他冷得缩成一团,心里很不是滋味。女孩子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早点把婚事办了吧,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暖被窝的人都没有。
    按理说,结婚是有许多讲究的,初次见面,男方要打发女方和女方家人、亲戚以及媒人每人一件衣服,算是定了终身,然后就是看房子喝酒,然后是喝订婚酒,最后才是喝结婚酒。还有就是,结婚要看生辰八字的。刘富贵和小舅子管不了这么多了,谁叫自己生了个没用的哈嵬。小舅子翻了一下皇历,二月十六日是个吉日,他们就把换亲的日子定了。因为是换亲,倒也省事,乌米饭也不吃了,贴红纸的猪腿也不送了,双方宰了两头肥猪各自在家里大办酒席。
    十六这天大清早,枫树寨的花轿与桐木寨的花轿在半路上碰了个正着。路面不大,双方都争着走路里边,互不相让。这是一种习俗,无论是迎亲还是送葬,若是在路上遇上了,双方都力争走路里边,据说只有争到路里边一方的主家才会旺盛。
    雷不惊的儿子刘大虎和刘二虎是枫树寨有名的轿夫,他们的力气大,功夫也十分了得。轿夫是用钱请的,当时每个轿夫要一个铜板,唯有他们要两个铜板,但枫树寨的新娘子大都是他们抬回来的。
    抬轿子的都是一些身强体壮的后生,而且都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他们抬着空轿子在路上比起了脚力和耐力,空轿子也有空轿子的规矩,不到女方家门是不能落地的。
    身后迎亲的长号、短号、唢呐和芦笙响成一片。
    不知不觉中,双方迎亲队伍随着乐曲的节拍踩芦笙。
    踩芦笙是一种原始的舞蹈,每逢节庆日,十里八寨的男女都要聚在晒谷场上举行踩芦笙。踩芦笙的形式是:四个男青年手执大小不一的芦笙吹奏。其中执两个较小的芦笙者,边吹奏边舞,较大的站在旁边伴奏。其他参加踩芦笙的男女随两个小芦笙后面,按吹奏的曲调,转圈舞蹈。女人的手不大动,随其自然下垂。男人的手要甩得高些。步子比较简单,右脚向右侧横走六步,一步一拍,左脚向前迈一步,时值二拍,在第二拍右脚抬起,右脚向右侧横走六步,一步一拍,然后左脚向前迈,从右侧分三步,一步时值二拍转一自转,回前方后再迈右脚向右侧横走四步,一步一拍,再迈左脚向左侧横走四步,一步一拍,再右脚先后退从左侧分两步,一步时值二拍转一自转回到前方。
    接下去再从头反复。
    尽管路面不宽,踩芦笙的步子也走了样,但这并不影响到迎亲队伍渐渐膨胀的激情,双方的队伍都动起来了,踩着各自的韵律,为自己的轿夫加油助威。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桐木寨连连换了两个轿夫,还是比不过枫树寨的刘大虎和刘二虎。
    最后兄弟俩齐刷刷地大吼一声:“起来!”
    只见二人抬着花轿腾空而起,蜻蜓点水一般踏着对方的轿把子和肩膀,从花轿顶上一掠而过。
    桐木寨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枫树寨的花轿从路里边过去了。
    枫树寨迎亲的长号、唢呐和芦笙吹着喜悦的曲子去了桐木寨。
    桐木寨迎亲的短号、唢呐和芦笙则调子一沉,吹起了送葬曲,凄凄惨惨地去了枫树寨。
    刘富贵的小舅子的心里很不舒服。
    他回头对四个轿夫说:“刚才输给人家了,回头咱们得赢回来。”
    轿夫们憋了一肚子恶气,正想出这口恶气,忙问:“怎么赢法?”
    他咬着轿夫们的耳朵一说,四个轿夫顿时眉开眼笑,翘起大拇指,连连说:“妙!妙!妙!妙!”
    他们吹着欢快的曲子去了枫树寨。
    
    
    十里八寨的出山口处一般都有风雨桥。枫树寨的风雨桥横跨在离寨子不到半里路的山溪上,是进入寨子的主要通道。风雨桥是石木结构,中间有三个六角棱形石墩,两头以山脚为基。桥梁都是抱多大的杉木,上面横铺着三寸厚的杉木板,上层建筑为长廊式的,有四排柱子,都是抱多大的杉木,每排四根柱子,两边上各两根柱子,上承横梁、檩条、椽子,青瓦盖顶,飞檐挑起,中间是通道,两侧的两根柱子贯以横木,排排相连,有固定的长凳,供人坐卧。两边还有雕花的木栏杆,凭栏远眺,古木村寨,青山绿野,尽收眼底。
    这里是主要通道,也是娱乐休闲的场所。
    寨子里的男女老少经常聚在这里,男人聊天下棋,女人做针线活,男人与女人要是来了兴致,还可以对唱山歌打情骂俏一番。劳动之余,人们都会来这里休息,享受凉爽的清风,驱走一身的疲惫。
    现在,风雨桥被枫树寨的姑娘和后生堵得严严实实的。十二个后生和十二个姑娘手里拿着竹竿、板凳、树枝和绳索站在桥头。桐木寨的迎亲队伍来了,枫树寨的姑娘和后生们拿着家伙拦住了他们。
    枫树寨的后生拿着家伙拦住了桐木寨的姑娘,而姑娘则拿着家伙拦住了桐木寨的后生。
    拦路唱歌是一种风俗。
    这里男婚女嫁的规矩是男方寨子里必须要派一些年轻人去女方寨子里接新娘子、女方寨子里也要派一些年轻人把新娘子送到男方寨子里。这样便给两个寨子之间的青年男人增加了交往的机会。每当甲寨子的人到乙寨子迎亲时,乙寨子的青年男女就会借此机会,在进入本寨子的必经路口、门楼前,设置板凳、竹竿、树枝、绳索等障碍物,把路拦起来。乙寨子的姑娘拦住甲寨子的后生、乙寨子的后生拦住甲寨子的姑娘,首先唱起拦路歌,唱出各种拦路的“理由”。接着,甲寨子的后生或姑娘唱起“开路歌”,逐一推翻对方拦路的种种借口。由于有问有答,主客会见场合的气氛非常热烈。每当客人用歌声答复了主方提出的一次盘问和逗趣之后,主方就把拦路的障碍物拆去一件,直到把路上的障碍物完全拆除干净,客人才能顺利进入寨子。
    这种拦路活动,实际上是侗族特殊的迎客仪式。通过“拦路”,主客双方都会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交往十分融洽、亲切。那种初次见面的生疏和拘束,很快就被一扫而光了。
    寨子里的青年男女对各种来客唱起拦路歌“拦路”,歌里首先提出的“理由”往往是这里“忌寨”,因此“生人不能进来”。接着就是各种各样使人出乎意外的盘问,随后又提出“这路你们不能过”、“你们莫忙把寨进”等等非常有诙谐风趣的拦路“理由”。但是早有准备的客人对主方在歌里提出的一些出乎意外的问题并不会惊惶失措,而是灵机应变地给予巧妙的答复。
    因为“拦路”活动是两个寨子之间青年男女进行交往以及迎亲时进行的,所以,拦路歌一般都带有相互逗趣和爱情的成分。
    枫树寨的后生拦住桐木寨的姑娘唱:
    
    联手拦在路中间,
    堵住激流大河川。
    姑娘想要借路过,
    唱歌顶得买路钱。
    伙计呃,
    你若你若不唱歌,
    莫想过此关!
    不会开路调,
    请往脚下钻。
    
    桐木寨的姑娘:
    
    大路堂堂好通畅,
    谁敢有意设故障?
    姑娘奉命来迎亲,
    哪个胆敢逞豪强!
    只有衙门盘罪犯,
    哪有拦路盘姑娘?
    赶快作揖来陪礼,
    知情达理把路让。
    伙计呃,
    惹得我们发了火,
    罚你顶碗还要跪炷香。
    到底是拦还是放?
    利弊由你自衡量。
    
    枫树寨的后生:
    
    姑娘若要过这关,
    除非你是大罗仙。
    万一要走不打紧,
    条件由你来挑选。
    若把你男人名字告诉我,
    自然让路不阻拦。
    不讲戴顶旧斗篷还得抹烟灰。
    最好还是老实点,
    两件由你挑一件。
    伙计呃,
    莫要把人骗。
    
    桐木寨的姑娘:
    
    要问我男人的名字不为难,
    只要哥哥莫阻拦。
    我男人与你同名姓,
    专爱欺负女人逗玩耍。
    相貌身材都象你,
    生辰八字也一般。
    伙计呃,
    如今告诉你,
    赶快让两边。
    
    枫树寨的后生:
    
    多谢天呀多谢地,
    原来情伴在眼前。
    糯米糍粑早打好,
    送礼猪脚已标签。
    特地联手来迎娶,
    请你姑娘快进寨。
    吉利日子选好了,
    成亲喜日在眼前。
    伙计到呃,
    赶快吹芦笙,
    再把鞭炮燃。
    莫要办“呆然酒”,
    新娘进寨子请领先。
    哈!
    噫!
    我做新郎官。
    
    桐木寨的姑娘:
    
    伙计你莫空欢喜,
    好戏还在你后边。
    乱和姑娘来攀扯,
    惹的祸事不简单。
    你婆娘早等在前边,
    这袋麻纱理不完。
    我们受气不打紧,
    可怜你们受牵连。
    伙计噫,
    做事要放乖巧点,
    别等婆娘过来扯耳朵刮鼻尖。
    嘻!
    那就太难堪!
    
    枫树寨的后生:
    
    不打不相识,
    不问哪来的缘,
    姑娘既是多情女,
    请你进寨子玩一玩。
    有没有男人慢追究,
    有没有意思慢商谈。
    伙计嘞!
    放走姑娘太简单。
    
    桐木寨的姑娘:
    
    一条大路通天边,
    劝哥哥分手莫刁难。
    哥们情意重,
    水好意也甜。
    今朝寨子外面来相识,
    明朝一日来三遍。
    伙计噫!
    只怕走得勤快了,
    哥哥又讨嫌……
    
    “伙计”在歌里是帮衬腔调,情人的意思,男女双方通用。
    桐木寨的姑娘把歌唱到这份上了,枫树寨的后生赶紧拿开路障。
    迎亲的队伍与拦路的后生和姑娘们欢天喜地的进寨子去了。
    
    作者:352100  回复日期:2007-2-9  0:11:19  
                        
    作者:MD27168574  回复日期:2007-2-9  00:18:44  
        MD无聊,看广告。
    
    
    作者:你情我怨  回复日期:2007-2-9  08:01:18  
        早上好!
    
    
    作者:高鸿一川  回复日期:2007-2-9  08:27:15  
        支持苗大哥!!
    
    
    作者:苗大哥  回复日期:2007-2-9  08:40:42  
        大家早上好啊,感谢支持!现在还早,大哥先到别处转转,回头再发新帖……哈哈。
    
    
    作者:一缕飓风  回复日期:2007-2-9  8:41:56  
        顶你!
    
    
    作者:文渊阁老  回复日期:2007-2-9  8:49:05  
        新版《鼹鼠出击》火热上线,多谢支持。
    
    
    作者:艾倾  回复日期:2007-2-9  8:54:58  
        支持大哥
    
    
    作者:方夫人  回复日期:2007-2-9  08:58:57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老子
    
    
    作者:上官咬金  回复日期:2007-2-9  8:59:48  
        来看大哥:)
    
    作者:阿罗悦  回复日期:2007-2-9  9:23:25  
        沙发
    
    
    作者:森林美人鱼  回复日期:2007-2-9  9:23:31  
        沙发!!!
        
        
        苗大哥
        
        能喝酒是条好汉!!!
        
        系统不让我发,我这个沙发是坐不成了
    
    
    作者:阿罗悦  回复日期:2007-2-9  9:24:0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坐了土匪的沙发
    
    
    作者:MD27168574  回复日期:2007-2-9  09:54:32  
        MD土匪小说,看的就是过瘾……
    
    
    作者:方鸿  回复日期:2007-2-9  10:02:19  
        看完了就走,期待下次更新!
    
    
    作者:别把伤痕当酒窝  回复日期:2007-2-9  10:20:59  
        画面感很强,情节引人入胜,完全可以改编成电视。
    
    
    作者:赵启杰  回复日期:2007-2-9  10:21:33  
        
        
        送枪送弹,支持不断!
        
    
    作者:别把伤痕当酒窝  回复日期:2007-2-9  10:24:31  
        太激动了,刚才掉了一个字
        是电视剧。
    
    
    作者:七月来雪  回复日期:2007-2-9  10:25:02  
        喜欢,顶一个
    
    
    作者:江湖闲乐生  回复日期:2007-2-9  10:29:01  
        啊,刚才出去有点事,居然没抢到大哥的沙发,
        姐姐,我恨你,恨你恨到骨头里
    
    
    作者:阿廖  回复日期:2007-2-9  10:35:05  
        作者:别把伤痕当酒窝  回复日期:2007-2-9  10:20:59  
            画面感很强,情节引人入胜,完全可以改编成电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岂止“可以”?我早就说过,绝对比当年的《湘西》和《乌龙山》都强!
    
    
    作者:覃宗虎  回复日期:2007-2-9  10:40:04  
        支持好文!!
    
    
    作者:温馨的屁股  回复日期:2007-2-9  11:02:07  
        温馨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绝对兴奋,热血沸腾……
    
    
    作者:年华如烟云  回复日期:2007-2-9  11:11:47  
        盼
        盼
        急切盼
        
        
        :)
    
    
    作者:情感痕迹  回复日期:2007-2-9  11:15:22  
                问候!学习!!支持!!!
        
    
    
    作者:山水灵韵  回复日期:2007-2-9  11:20:10  
        
        家事,国事,“天涯”事,我忙不过来了,请半月假行不?
        
        我会抽空上来看望朋友们。
    
    
    作者:13798553684  回复日期:2007-2-9  11:28:33  
        新帖不错,大哥的《脑袋开花》越来越有盼头了……
    
    
    作者:酒窝里游泳的鱼  回复日期:2007-2-9  11:53:33  
        大哥这一炮放得恰到好处啊,溅起一片叫好声。
    
    
    作者:长沙小狗  回复日期:2007-2-9  12:25:40  
        大哥的土匪就是写得好,中午捧着饭盒支持!
    
    
    作者:tangyue1029  回复日期:2007-2-9  12:26:17  
        大哥好文字
    
    
    作者:赵启杰  回复日期:2007-2-9  12:36:42  
        
        这帮土匪!
        
        
    作者:刘相妤  回复日期:2007-2-9  13:09:06  
        一天没来,大哥又分页了!
    
    
    作者:龙七少爷  回复日期:2007-2-9  13:17:52  
        支持好文章
    
    
    作者:死活都要爱  回复日期:2007-2-9  14:12:21  
        这个不错,看热闹的,死活都要挤一挤。
    
    
    作者:镜树明台  回复日期:2007-2-9  14:18:36  
        看到更新的了。哈哈
    
    
    作者:狂抽三五  回复日期:2007-2-9  14:38:10  
        555
    
    
    作者:随风飘动的野百合  回复日期:2007-2-9  15:42:34  
        支持大哥。
    
    
    作者:黄朴  回复日期:2007-2-9  16:02:21  
         想念那个神奇的土地。
    
    
    作者:山之高  回复日期:2007-2-9  16:33:38  
        知我者,大哥也。
    
    
    作者:异性益友  回复日期:2007-2-9  16:46:33  
        俺也想大哥。
    
    
    作者:素炒咖啡  回复日期:2007-2-9  17:07:00  
        激昂的文字,不同的时代,继续欣赏..
    
    
    作者:天佑中华A  回复日期:2007-2-9  17:12:15  
        父亲是条好汉啊。
    
    
    作者:新颜妹妹  回复日期:2007-2-9  18:08:35  
        支持大哥,欣赏好作品!
    
    作者:天佑中华A  回复日期:2007-2-9  19:34:53  
        再不更新打你屁股!
    
    
    作者:沉默的鸡  回复日期:2007-2-9  19:59:17  
        支持
        
        等待
    
    
    作者:张伴仙  回复日期:2007-2-9  20:43:43  
        支持一下...
    
    
    作者:月灰  回复日期:2007-2-9  20:50:46  
        来给大哥添砖加瓦!
    
    
    作者:龙女兰  回复日期:2007-2-9  21:19:49  
        问候苗大哥
    
    
    作者:叠山  回复日期:2007-2-9  21:21:14  
        过来看看老朋友··········
    
    
    作者:S思习  回复日期:2007-2-9  21:37:45  
        好久没有来时间看这里的文章了,可是老苗同志的我实在不能放弃。哈哈!
    
    
    作者:无尽处  回复日期:2007-2-9  21:38:57  
        过来看眼老苗,想念中。。。。。
    
    
    作者:平阳姐姐  回复日期:2007-2-9  21:44:12  
        苗大哥的文风很爽辣啊,好文,顶!
        顺祝新春愉快!
    
    
    作者:方鸿  回复日期:2007-2-9  22:08:05  
        老苗不更新!
        
        又干什么去了?
    
    
    作者:相逢是首歌63  回复日期:2007-2-9  22:42:00  
                顶了!
    
    
    作者:子夜秀哥哥  回复日期:2007-2-9  22:57:53  
        看望!!哈哈哈哈!!!!!!!
    
    
    作者:我是书商B  回复日期:2007-2-9  23:15:43  
        :)
    
    
    作者:风雅不作  回复日期:2007-2-9  23:39:42       
        呵呵,这枚炮弹幸亏是掉进河里,要是落在解放军的一二号阵地上,那可就真的要脑袋开花了.
        
    
    
    作者:alex7959  回复日期:2007-2-9  23:56:34  
        支持一下!写的很好!
    
    (苗大哥:感谢二月九日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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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18 11:05:49  更:2021-09-18 11: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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