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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先秦历史小说, 古色古香《玉之觞》[第38页]

作者:宣娇2018
首页 上一页[37] 本页[38] 下一页[39] 尾页[4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一百三十章 谴群公子

    晋诡诸不日颁下令来,命申生前往曲沃镇守,申生仓猝接令,还不及与众朝臣亲友一一告辞,晋诡诸第二道诏令又到,说前方军情紧急,戎人动向不明,让申生即刻就出发。申生只得与隗姒草草收拾了,装了一车的行李,轻车简从地出发。

    临行前申生到宫中拜别晋候,守门的宫卫却告之申生,晋候身体不适,不便见人,有话以后递上奏章即可。

    申生对着巍峨的宫门,仰天长叹道:“风杳渺兮,吾将归去。何以送行兮,墙头芜草。”

    申生离开绛城不多日,骊嫱又在晋候跟前进言道:“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俱已成年,且都是才俊不凡之士。如今晋国正当用人之际,主公何不对他们委以重任,使其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呢?世子驻守曲沃,若能让重耳和夷吾分别驻守在边邑,岂不既威慑了戎狄,又彰显了主公的宣化教养之功?”

    晋诡诸觉得有理,便将一南一北,靠近狄人的两座边城,蒲城和屈邑,分别封给重耳和夷吾,令他们择日出发。

    骊嫱趁热打铁,又建议将公子无端送到白狄做为人质交换,以此拉拢白狄,使其牵制赤狄部落。晋诡诸本就不喜欢无端,也就准了,派出使臣,将无端与白狄的太子进行交换,又与白狄订立盟约,两下互不侵犯。

    至此除了奚齐和卓子,宫中所有的公子都被晋诡诸驱逐出绛城,这一番变动,让人始料不及,一时间上至公卿大夫,下至平民庶人都感震惊,原来依附于申生、重耳和夷吾的朝臣纷纷调转头来,观望国内局势,投在三人门下的门客更是作鸟兽散,另寻别的蔽荫之所。
    那里克奉了晋诡诸之命,前往丽土驱逐廧咎如,却只摆了几个华丽的阵法,一番虚张声势将戎人吓退后,收复了城池,就收兵回去了。里克回去后在晋诡诸面前夸耀了一番,晋诡诸赏赐了里克,里克将得来的赏赐又分给了手下的将士们,大家皆大欢喜,里克当晚回到府中,请了丕正前来宴饮,让里氏在一旁倒酒侍候。

    里克与丕正喝了几杯,里克叹道:“今年的时气不似往年,怪异得很,眼见过了白露,不刮西北风却吹起东南风来,正兄一向敏锐,可从这巽风中嗅到些什么?”

    丕正斜乜着眼瞧里克:“司马大人大张旗鼓地挥师征讨戎人,这么快就从战场上回来,难道不是已从这巽风中嗅到什么味道了?”

    里克哈哈一笑:“你我已是多年的至交,说话何必打马虎眼。如今申生、重耳和夷吾三位年长的公子尽皆被谴出宫,说是让其镇守边邑,只怕出去容易,想再回来就难了!”

    丕正叹道:“听说世子离开宫城时,连一个送行的大臣都没有,想当初世子府办酒宴时,亲朋满座,拥拥熙熙,是何其热闹,谁能想到今日落到如此悲凉的地步。如果我没有记错,司马大人当初也曾经拜在世子门下吧?”

    里克一脸颓丧道,“时势迫如虎,哪里是我可以左右的。狐突和士蒍说来还是世子的挚友和师尊,尚且事不关已,闭门不出,我又何必如此不识时务呢?”

    里克一仰脖灌了杯酒下去,里氏在旁边又把酒杯满上,里克和丕正相对默然饮了片刻,丕正叹道:“这世子的尊号只怕迟早要换人,从今往后,晋国就是骊姬的天下了。”

    “依我看也不尽然,申生镇守的曲沃,兵多将广,城池坚固,进可攻,退可守,若绛城有变,申生完全可以拥兵自立,以他的声望,怕朝中没有几个不支持他的。当年的晋成师、晋武公不就是从曲沃起家的吗?”

    丕正连连摇头,“这话你就错了,以申生的仁儒,别说他坐拥重兵,就是把君位让给他坐,他也是断不会受的。”

    两人又唏嘘一阵,几壶酒下去,都有了些醉意,丕正遂起身告辞,送走丕正后,里克心情愈见烦闷,坐下还想接着喝。里氏劈手夺过里克手里的酒杯,斥道:“你是喝糊涂了不成,竟然当着外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的?”

    里克伸手去夺酒杯,一边嘟囔着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朝政大事。快把酒杯给我。”

    里氏杏眼圆睁,指着里克的鼻子道:“你当真是被酒鬼上了身,迷了心窍,说我不懂朝政,要不是我在骊夫人跟前再三说好话,为你打圆场,晋候能让你当大司马?别以为你读了两部兵书,手下有几个肯卖力的,晋候就非把这个职位让给你当不可,放眼晋国,哪个朝臣的家世不比你深厚,要不是我,晋候连让你立功的机会都不会给。现在可好,你却替那半死不活的申生打起抱不平来,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这一通骂把里克的酒给骂醒了,里克本就惧怕这位夫人,这番话又说在了里克心坎上,里克只得陪着笑脸道:“夫人说得是,刚才是我喝多了,说了些没头脑的话。夫人放心,我以后不说就是。”里克又陪了几个不是,里氏才回转过来,此事也就作罢。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晋宫中列鼎陈俎,晋诡诸与姬妾们在太庙祭祀祖先。往年都是晋诡诸主持祭祀,申生在旁辅佐,行上香添酒,带领群臣进阶跪拜事宜。如今申生不在,晋诡诸便让奚齐代替申生行事。奚齐还小,骊嫱便陪着从旁指点。众人看在眼里,知道世子的位置迟早是要给奚齐的,宫人们私下里早就称呼奚齐为小世子了。

    祭祀完毕后,晋诡诸带领众人正欲离开太庙,姬妾中突然一片慌乱,有人仆跌在地,几个婢女围成一团,连声呼喊着夫人。

    晋诡诸走上前去,见倒地的是芮姬,数月不见芮姬,只见她身体嬴瘦,脸色苍白,两个婢女扶着才勉强从地上坐起。

    一婢女向晋候哭道:“夫人已经病了一个多月,日日汤饭不思,精神恍惚,刚才许是站得久了,所以支撑不住。”

    晋诡诸此时才知芮姬病了,心里颇有些歉意,道:“先将芮夫人扶到耳室,好生喂些米汤,梁五,你速把医官唤来。”

    芮姬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多谢主公关心,医官就不必请了,臣妾有一事相求,主公若应允了,臣妾感激不尽,这身子兴许还能好起来。”

    “你说,寡人做得到的自然答应你。”

    “臣妾十四岁跟着姐姐进宫,最初只是一个女御,后来做了世妇,再到嫔人,姐姐殁了后,臣妾接了鱼丽宫的主位,又升了夫人。臣妾侍候主公近二十年,恪守妇德,主持宫务,并无什么不当之处。为了主公的伐狄大业,臣妾还将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到白狄。后来主公将公子无端交给臣妾扶养,无端虽然不是臣妾亲生,性情又乖舛,可对臣妾来说,毕竟多了个慰藉,多少个深宫长夜,寂寞难熬的夜晚,是无端陪着臣妾,一起听着滴漏声才入眠,如今主公又将他当作质子送到白狄,臣妾此生还有什么可盼的呢?与其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倒不如让臣妾住到太庙,今后臣妾对着先人的牌位,日日上香清扫,祖先们地下有知,臣妾还可对着讲些旧事趣闻,岂不比孤零零地住在鱼丽宫强?还请主公成全。”

    晋诡诸见腊月的寒天,芮姬只穿件单薄的旧袍子,磨毛的袖口边露出发黄的棉絮,晋诡诸心中不忍,道:“是寡人对不住你,但你这又是何苦呢?”

    芮姬双膝跪地,向晋诡诸磕头道:“臣妾一生从未向主公提过要求,这唯一的一个请求主公还不能成全吗?”

    鱼丽宫的姬妾和婢女们见此纷纷掩面而泣,薄姬也大有物伤其类之感,想起宫中的旧人,病的病,死的死,当初和自己同时进宫的那些姐妹们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自己虽然还是一宫主位,说起来又能好到哪里去,虽说自己对骊姬姐妹百般应承,萃喜宫的日子过得才不算太坏,但以骊嫱狠辣的性子,怎知自己不会是下一个芮姬呢?想到此处,薄姬也是拭泪不止。

    九儿见姑妈如此,心中不忍,想上去劝慰几句,看了看骊嫱的脸色,终是不敢。

    晋诡诸叹道:“你既主意已定,寡人应允你就是。”

    晋诡诸遂下令,将太庙旁的侧殿收拾一间出来,让芮姬住着。此时见众人中站出一个人来,走到芮姬跟前,跪下哭道:“奴婢这条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去哪儿,奴婢也去哪儿。夫人若去太庙守灵,奴婢也决不踏出太庙一步。”

    说话的正是曾姬,见她如此忠义,晋诡诸也应允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奚齐入学

    骊嫱早就想对曾姬下手,只是苦于芮姬将她留在身边,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曾姬自愿跟随芮姬到太庙守灵,正是再好不过。转眼又到了朔日,给先祖上香的日子,晋诡诸这日忙于接见使臣,让骊嫱代自己去太庙上香祭祖。

    骊嫱带着弋尾来到太庙,进了大殿,就见一妇人背对着殿门,仔细地擦拭着供案上的油灯,听见有人进来,那妇人慢慢转过身来,正是曾姬。

    曾姬淡淡道:“夫人可是来了?”

    骊嫱颇有些意外,“你早知道本夫人要来?”

    曾姬拿过一支香,在油灯上点着了,过来递给骊嫱,“今天是朔日,夫人不该来上支香吗?”

    “你难道在等本夫人?”

    “奴婢自从跟了芮夫人到这里,就知道骊夫人终有一日是要来的,奴婢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来这个地方果然是个修身思过的好地方,看来曾姐姐是都想明白了,也罢,本夫人本来还带了一壶酒来,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如今该走的人都走了,还剩下奴婢一个苟活于世,也无甚滋味,如果能命丧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若论心思机巧,恐怕曾姐姐是宫中最伶俐的,当初你为卫姬、耿姬百般算计谋划,怎么就不替自己算计算计,也许想个好主意出来,本夫人还可饶你一命。”

    “奴婢一生算计他人,最终被他人算计,这也是报应不爽,奴婢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只是可惜夫人,一生害人无数,只怕到头来不仅自身性命不保,还要祸及子孙,怕是将来有朝一日要后悔不迭。”

    “放肆,”骊嫱怒道,“贱婢一派胡言,给我掌嘴。”

    弋尾上前来,一番掌掴,打得曾姬双颊肿胀,嘴角沁血,曾姬勉力支撑着,才不致倒下。

    骊嫱道:“本想送你个痛快,你却非要自讨苦吃。我问你,芮姬在哪里?”

    曾姬仰头大笑道:“骊夫人也不必找她了,芮夫人已经疯了,祝贺骊夫人,从此世上再有没人可以碍你的眼了。”

    曾姬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站起身来,朝殿中的梁柱撞去,登时撞得头破血流,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弋尾上前探了探鼻息,向骊嫱点了点头,骊嫱道:“算她还识抬举,找口棺材,把她埋了吧。”

    骊嫱抬眼看了看那支插在香炉里的香,此时不过烧了半截,一缕袅袅青烟,悠悠腾起,片刻就隐没在大殿无边的阴影中。

    骊嫱向弋尾道:“曾姬说芮姬疯了,我还偏不信,走,咱们去寻芮姬。”

    两人往中庭来,见一穿着褴褛的妇人,蓬头垢面,满脸污秽之下,只有五官还与芮姬有些相似。那妇人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将采来的花朵一朵一朵插在头上,又抓起地上的尘土,往脸上涂抹着,然后对镜作搔首弄姿状。

    跟前一婢女哭道:“芮夫人,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那妇人瞪起眼睛,一脸肃穆道:“不是让你喊我齐姜夫人吗,怎么又说错嘴了,还不快掌嘴。”

    婢女跪在妇人跟前,一面哭泣,一面苦苦哀求。妇人只是不理,片刻又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紧紧攥在胸前,郑重道:“这是我的玉章,掌管后宫的夫人玉章,你可得看好了,别让人给抢了去。”

    妇人将那石头仔细地用衣袖擦拭了,然后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只咬得牙齿迸裂,鲜血直流,妇人却咯咯地笑出声来。

    骊嫱向弋尾道:“罢了,此人已经不是芮姬,咱们走吧。”
    奚齐和卓子过了年已经六岁,到了开蒙的年纪,骊嫱也有心让奚齐早点入学,遂向晋诡诸提出让奚齐正式拜师一事。晋诡诸虽指派了荀息当奚齐的师傅,教着认了几个字,但并未行正式的拜师之礼。这年入春过后,晋诡诸让奚齐到辟雍宫中向荀息行正式拜师之礼,让卓子陪读,一应规格礼遇同世子申生当年读书一样。

    荀息知道晋候的言下之意,丝毫不敢怠慢,悉心教诲小奚齐,严苛之中又不乏温慈,又顾念两人还小,让他们一月只上四次课,先从读《诗》开始,课上布置些功课,回去后慢慢温习,待长大些再学武艺和骑射。

    这辟雍宫是朝中公卿大夫,世家贵胄的公子们求学的地方,分为西面的文礼堂和东面的武校院。学习诗书礼乐时就在文礼堂,练习武艺骑射时便在武校院。武校院的现任教习是素有“小后羿”之称的屠岸夷。文礼堂的讲师卸任后,晋诡诸任命原为申生太傅的杜原款担任讲师一职。

    重耳和夷吾还在辟雍宫求学时,宫中的学生大都以重耳和夷吾为冠首,分成两派,常在殿堂上为某一政见辩得面红耳赤,辩论虽激烈,但尚且长幼有序,不落规矩。自从两人被谴去镇守边邑后,群龙无首,学宫中的学生便日渐纷争起来,各自为派,吵闹不休,甚至彼此大打出手。杜原款管了几次,却喝止不住这些学生,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因奚齐第一次离开章含宫,骊嫱除了让奚齐身边的几个婢女跟着外,让奶娘和弋尾也从旁照应着。骊姞也让珠儿等几个婢女和内竖息跟去照顾卓子。一行人加上抬轿引路的内侍和寺人,共有三十来人之多,众星捧月般将奚齐和卓子送到辟雍宫。

    荀息先在宫门口候着奚齐和卓子的轿辇,将两人引至文礼院南面的一处独立的书阁。此阁名为明性阁,当年申生就在此上课,室内明几洞窗,十分宽敞舒适。荀息让奚齐和卓子分东西两席相隔而坐,下人们就在屋后的廊下候着。

    荀息先讲了一番周朝开国之初,周公制订周礼,颁布典谟的由来,然后在竹简上写下几个字,教两人认写。奚齐在下面尚且还坐得住,卓子过不多时就不安分起来,瞅着荀息不注意,从袖中取中小刀来,将书几上的竹篾削着玩儿。

    这里荀息正写着字,忽听一声巨响,一物事从窗外飞进来,砸在奚齐面前的案几上,将奚齐面前的砚台也打翻在地,墨汁飞溅,溅得奚齐满身满脸的污渍。

    荀息定睛一看,那从天而降的原来是一只破烂的草鞋,鞋底还粘着一层厚厚的泥巴,待荀息走出阁去时,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荀息知道这课是上不下去了,只得吩咐下人们好生护送奚齐和卓子回章含宫去。

    谁知奚齐第一次上学就受到了惊吓,回去后当晚犯起病来,一晚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骊嫱忙喊来医官,太医局的医官们轮流诊了脉,药虽开了不少,熬好了喂到小奚齐嘴边,却是滴水都灌不进。

    骊嫱将医官们怒斥了一番,又派人告之晋诡诸。晋诡诸不等接待完使臣,就过来探望奚齐,见奚齐病势沉重,便喊了巫人,在章含宫作法请神治病。

    巫人在宫中闹了一晚上,第二日奚齐依旧高烧不退,骊嫱将巫剡叫来,问其可有法子治病。巫剡向晋诡诸建议,奚齐应是那日撞了鬼邪,可让宫女们脱了衣服,站在墙根下为奚齐喊魂,再杀只公鸡,将血抹在宫女身上,只因鬼邪最怕的就是公鸡和赤裸的女子,见了这两样东西,便会顺着墙根儿逃走。

    晋诡诸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让他们试着看而已。如此闹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奚齐的烧慢慢退了下去,神志也清醒过来,给他喂了些汤药,眼见是无大碍了,骊嫱悬着的心才放下。因巫剡办事得力,晋诡诸赏赐了不少黄金,并提升巫剡为大祝人,巫剡从此在骊嫱跟前更是尽心尽力。

    奚齐病势有了好转,骊嫱就追根问底起来,在晋诡诸跟前一番痛诉,指责杜原款的管教无方。晋诡诸下令让杜原款严查那日破草鞋的来历。杜原款在学生中盘问来查问去,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查了几日也不得个结果,杜原款只得如实上禀。晋诡诸十分不悦,罚了杜原款三个月的俸禄,革了他的太傅,降为内史。
    第一百三十二章 姐妹失和

    这日晋诡诸忙于政事,晚上不到章含宫过夜,便打发梁五去章含宫招呼一声。梁五先到骊姞处问了安,再到骊嫱这儿来,传了晋候的口谕。骊嫱点点头,让念枝端来一盘甜瓜,给梁五坐着吃。

    梁五问:“小世子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胃口比昨日好些,早上喝了点米羹,又睡下了。巫剡说汤药也不必喝了,每日早晚喝两碗煮得浓浓的米羹,不要碰牛羊肉等腥臊之物,养几日就会好了。”

    “这次小世子的病来得怪异,幸亏巫剡大人精于医理方术,作法驱走了鬼邪,不失为大功一件。”

    “太医局的那些人,一张嘴个个长篇大论,念了半篇的医书,开了数十张药方,就是治不好一个孩子的病,真真是一群平庸无能之辈,还不如打发了去当兽医。”

    梁五待骊嫱发完一通怒气,试探着道:“昨日主公让人送来的鹧鸪汤,小世子喝了怎么样?听说鹧鸪汤可以安神祛风,镇定补虚,主公特意让人做了来给小世子补身子的,可见主公对世子关爱犹甚啊。”

    骊嫱一脸困惑,“什么鹧鸪汤,本夫人可是连麻雀也没见到一只。”

    “这就怪了,昨日二五儿亲自拿了汤来,用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装着,放在一只香檀木的提盒里,在宫门口遇着姞娘娘跟前的内竖息。因五儿还要赶去别处传令,就嘱咐内竖息把汤拿到婶娘这里,难道是他把话听岔了,走错了地方?”

    见骊嫱沉着脸不发一言,梁五知道此计已成,便又笑道:“小世子没喝到也无妨,膳房想必还剩几只鹧鸪,二五儿回去让他们再做一碗来。”

    原来梁五自认了骊姞为干娘,常在骊姞跟前出入,见内竖息与骊姞十分亲近,把自己都比下去了,心中十分嫉恨,想伺机报复内竖息。

    一日见内竖息和婢女们带着卓子往宫苑去,梁五知道卓子常在犀山一带的假山上玩耍,便事先在假山上撒了不少沙砾,果然卓子到了宫苑后在假山上爬上窜下,因石阶上洒了沙砾后脚下打滑,一跤摔了下来,幸好只磕碰到了腿脚,伤了些皮肉,饶是这样,已经把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宫后,骊姬姐妹将此事怪罪到卓子身边的丫头—珠儿头上,却没有牵连到内竖息,梁五心有不甘,这才又生出个计来。

    梁五瞅准晋候让他给奚齐送鹧鸪汤的机会,故意在宫门口拦住内竖息,只说这是晋候给小公子补身子的,却不说明是哪位小公子,让他帮着拿进去。内竖息只道汤是给卓子的,便送到了骊姞房里,不想却中了梁五的计。

    梁五走后,骊嫱思忖刚才梁五说的话,只觉心中疙疙瘩瘩的,骊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随即招呼秀葽道:“走,咱们上姞儿那里去坐坐。”
    此时正到用晚膳的时候,骊嫱进了骊姞的屋子,见屋中摆了张四方的小案几,几上摆了几碟子肉脯、菜蔬和捏成虎头、兔子形状的蜜饵糕等,都是孩子爱吃的东西。

    骊姞正哄着卓子吃饭,卓子是个坐不住的,嘴里塞了口饭就要往外跑,珠儿和奶娘在旁边又劝又拉,那卓子却愈发地顽劣起来,把饭粒吐得下人们满身满脸。

    见骊嫱进来,骊姞道:“听说主公今晚不过来用晚膳,我就让他们把饭摆在屋里,随便用些得了。你若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吃罢。”

    骊姞让人在对桌摆了碗筷,招呼骊嫱一起坐下。骊嫱环顾屋内,果然见席上放着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道:“这罐子到是别致,以前怎么没见过?”

    骊姞随口道:“昨日主公送鹧鸪汤来给卓子,汤喝了,罐子还没有送回去,改日我再向主公道谢。”

    “这事就奇了,听说鹧鸪汤是安神祛风,补虚滋养用的,怎么躺着养病的没喝着,到让这个生龙活现、满地乱窜的给喝了?知道的说是下人弄错了,不知道的还说是主公厚此薄彼,轻重不分!”

    骊姞一愣,“难道汤不是给卓子的?”

    骊嫱冷笑,“你跟前的小息子未免太忠心些,人家奴才眼里只看得见自家主子,你这个小息子岂止是眼里,满心满窍只有卓子和你两个,到把我和主公搁到后头去了。你看看他把卓子惯成了什么样儿。先前孩子还小,顽闹些我也不说什么,如今他也六岁了,一点正经样子没有,哪象个君候家的公子,到象街市上爬竹竿玩杂耍的猴儿。”

    骊嫱当着众婢仆的面一通训斥,让骊姞脸面上十分下不来。卓子朝骊嫱伸长舌头,做出一副鬼脸,骊嫱心头火起,扬手做出要打的样子。

    骊姞忙将卓子拉到怀里,涨红着脸道:“这话可就没来由了,若说你是为了一碗汤来的,顶多下人们错拿了,我再赔你一碗,让他们给你赔个不是,你却冲着我兴师问罪一般,还拉扯到卓子身上,究竟你是为什么来着,若是为了挤兑我和卓子,直说就是,犯不着拿一碗汤说事。”

    骊姞平日从不当面驳骊嫱的话,遇见不中听的,转头不理就是,今儿骊嫱见她理直气壮一番抢白,自己到象是没理的,着实气脑,掷了筷子道:“果然是你这样的主子,才惯得下面的奴才无法无天。我身为夫人,主持后宫,管教下人是份内的事,你我虽是姐妹,我也不能徇私护短,叫人说我办事不公。他们若是再撞我手里,任他是谁,可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

    骊姞也沉下脸道:“别张口闭口夫人的,好象唯恐谁不知道你是宫里头的夫人。只是这晋宫里的夫人换得比三月的天气还快,今日还是神气颐使的夫人,明日却指不定在哪呢?”

    骊嫱脸色发青,那边卓子还在朝自己呲牙裂嘴,骊嫱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冷冷道:“也罢,等着看这宫里头究竟是谁做得了主。”然后一甩袖子出了屋。
    再说惠安宫自耿姬和蕙姬相继而亡后,惠安宫无人做主,骊嫱便将女顺升了嫔女的位分,做了惠安宫的主位,这顺嫔原是耿姬的本家,论理要喊耿姬一声姑妈,当初曾被晋诡诸宠幸过几次,可惜未能怀上胎,被冷落以后,在蕙安宫消沉了几年,原以为此生无望,不想还能有主掌宫中的一日,因此对骊嫱大为感恩,自升了主位,日日来章含宫请安问好。

    顺嫔知道骊嫱喜爱看歌舞,便叫宫里的乐师编了几首新曲,请骊姬姐妹到惠安宫观看。骊姞因刚和骊嫱呕过气,听见惠安宫打发来的人说顺娘娘请骊夫人和骊娘娘一同前去,只问了声“哪个顺娘娘”就一口回绝了,骊嫱到是应承下来。

    骊嫱坐着轿辇,到了鱼丽宫门口,见顺嫔和九儿已在门口候着了,两人上来接着骊嫱,迎入大殿去。

    如今的惠安宫已不比往日,有了骊嫱的照应后,宫内焕然一新,庭外的木姜子都已除去,换成了桃树和杏树。殿内铺陈了新的蒲席,门口的帷幔也换上了湖绿色的绉纹纱帐子。内务司还特意往宫里添了几件青铜的座饰和雕花案几,惠安宫一扫往日的萧索之气。

    骊嫱在首位坐了,顺嫔和九儿分两侧挨着骊嫱坐下。顺嫔自是先客套谦词一番,然后把宫伎们喊上殿来。骊嫱见上来了十几个盛装打扮的宫女,各自怀抱着器乐,有拿竽的,有拿笙的,也有拿筑琴的,姿容虽无特别出色之处,但个个浓妆艳抹,脂粉竞体,到也让人心动。

    那些女子按序坐下,先合奏了一首宫中的雅乐,调子悠长和缓,骊嫱听来只觉平平,点点头,没有作声。

    顺嫔让她们再奏一曲,只听这次曲风大变,一改雅乐一唱三叹,逶迤拖沓的格调,那曲调节奏轻快,三种乐器相辅相和,时而如风吹过劲草,时而马蹄踏过平原,竽笙的低沉暗哑中透出筑琴的激昂悲壮,使几件本不相干的乐器竟似天作之合一般,合成一首绝妙的好曲来。

    骊嫱也不禁动容,一曲刚完,向顺嫔道:“这首曲子是我们骊戎人放牧时常唱的一首,你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顺嫔道:“不敢欺瞒夫人,妾身知道夫人喜欢歌舞,就让乐师四处搜集谱子,演练歌舞,可巧城中新近来了一队专做贩卖牛马生意的戎人,乐师遂向其讨教,得了这首曲子。据说此曲本是牧民们随口哼唱,并无一定调式,乐师重新做了谱子,又说需选笙竽筑三种器乐奏来,以笙竽为铺垫,筑琴做提挈,方能有惊玉裂帛之效。妾身依其所言,选了宫中善奏之女伎十八人,日夜勤加练习,才有了今日这首曲子,说起来这都是乐师的功劳。”

    九儿在旁打趣道:“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竟不知顺姐姐精通音律至此,是妹妹我眼拙了。”

    顺嫔道:“到不是九妹妹眼拙,只是九妹妹是芮夫人心坎上的人,终日为夫人操持针线,随侍左右,岂会留意到我这个不起眼的。”

    骊嫱道:“顺嫔费心了,你刚才说的乐师可否唤出来一见?”

    顺嫔笑道:“说起来这位乐师在绛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他今日要来向夫人道贺,妾身又怎么请得动他?”

    顺嫔遂传令请乐师上殿,果然不出骊嫱所料,上来那人儒雅俊气,眉长入鬓,不是优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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