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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先秦历史小说, 古色古香《玉之觞》[第26页]

作者:宣娇2018
首页 上一页[25] 本页[26] 下一页[27] 尾页[4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八十五章 喜上加喜

    耿姬道:“骊姬,先前你说卫姬违例收受喜礼,现在又说她将宫中的重器拿到外面去变卖,你可知这是重罪,万一找不出证据,你可要背上听信奸小,查证不实的罪名?”

    芮姬问:“骊姬,你可找到证据了?”

    骊嫱对念枝低语一句,念枝到门口唤了个人进来,别人不识,曾姬却认得此人是供奉库负责采办的寺人。此人原是樊雍宫的内竖,按照宫规,年满十七的内竖须全部离宫,他因家中亲人丧亡,不愿回去,卫姬便让他净了身,做了寺人,到供奉库去供职,也算是份不错的差事。曾姬一见此人,便瘫软在地。

    骊嫱向寺人道:“你把你对我说的,向大家再说一遍。”

    那寺人嗫嚅了半天才开口,大意依稀是卫姬不久前陆续交给他一些青铜器和珍奇玩饰,让他趁去宫外采买时,拿到外面找人卖了,但不许透露这是宫里头流出来的。

    骊嫱道:“那些青铜器和饰物是卫姬亲手交给你的吗,还是经由他人假手?”

    “有一小部分是卫夫人交给我的,大部分都经由曾娘娘的手。”

    “你,你胡说,你们都是骊姬唆使的,为的就是诬陷我和卫夫人。主公,夫人,你们可千万不要受奸人的摆布。”此时的曾姬,早已没了先前的底气,最后几个字气若游丝般从牙缝里挤出来。

    蕙姬道:“骊姬,你既然说卫姬收了这么多的喜礼,又变卖玉蟾宫中的器物,钱物却是藏在什么地方,这前庭寝宫的,想必该搜的地方你也搜过了,可找到了没有?”

    见晋候和芮姬都沉着脸不言语,耿姬强打精神,对骊嫱道:“虽说有人出来作证,但咱们做主子的,管理后宫,查证案情,讲的是一个人证、物证俱全,方能令人信服。如今既搜不到物证,便不可太早下定论。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领次夫人之衔,服侍主公多年,又是公子无端的生母,尊贵非同一般,办理此案,不可不慎啊!”

    这里正说着,细柳从后面进来,悄悄走到骊嫱身边,耳语数句,骊嫱顿时精神一振,对晋候道:“主公,下人们在后院找到重要的物证,请主公和夫人与妾身一同前往查验。”

    曾姬猛然扑上前,攥住晋候的衣襟,哭道:“主公,你千万不要去啊。骊姬居心叵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想出什么酷刑来加害妾身,妾身不想成为第二个有陶氏啊!”

    晋候厌恶地飞起一脚,将曾姬踢开数丈,冷冷道:“这人已经疯了,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两个虎贲上来将曾姬拖出,曾姬一路哀号道:“耿夫人救我……”

    耿姬表情呆滞,眼神木讷,似在瞬间已变成一个苍老的妇人。

    骊姞拉着晋候的手,随骊嫱往后院来,这里是无端日常玩耍的地方,众人进了屋,见屋中散乱着诸如短弓,木剑、木马之类的玩意儿,两个奶娘正拍着哄公子无端入睡,许是刚才闹得累了,无端吮着奶娘的奶头就睡着了,众人进屋也并未惊醒。

    奶娘想过来行礼,耿姬朝她摆了摆手。众人环顾屋内,见地上除了散落着几把弹弓外,还有几件金银项圈之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骊嫱轻声问细柳,“就发现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细柳道:“附近的几间屋子都已经搜过了,别无他物。

    耿姬道:“该看的我们都看过了。事已至此,老身也不能再为卫姬辩护什么,可无端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咱们已经闹了半宿,还是不要打扰他安睡罢。”

    芮姬也查觉晋候有些不耐,向骊嫱道:“时辰不早了,该查的地方也都查过了,若没什么发现,就让下人们都撤了吧!”

    骊姞一面挨着晋候,一面使眼色给骊嫱,让她见好就收,只是事已至此,骊嫱哪里肯善罢干休。她仔细打量屋内,这屋子并不大,几个箱箧都已被打开,里面除了衣物被褥之外,并无钱物。骊嫱见墙边放着两面大鼓,颇有些奇怪,骊嫱走过去,伸手拂拭,见鼓上新髹着一层锃亮的油,却不见鼓槌。

    骊嫱用手轻轻拍打两下,正琢磨间,听晋候道,“今日这一通闹,寡人也乏了,剩下的事就由骊姬了结,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晋候转过身,没走几步,只听“咣啷”数声,有重物接连落地的声音。晋候转头见骊嫱手中拿着剪子,鼓面已被绞开一个口子,藏在里面的金饼一齐从鼓内落下,黄澄澄的一片,落了一地,除此以外,还有玉佩,玉制人偶等其他玉制器物,正是记载在帛书上面的‘喜礼’。

    骊嫱大喜,一面让人将另一面鼓也绞开,取出其中的金饼,一面让细柳把金饼堆在案几上,一撂撂地堆叠起来,直堆了有一尺来高,将边上的奶娘看得目瞪口呆。

    骊嫱向晋候道:“多亏主公在此,卫姬多年贪贿的物证终于被找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卫姬就是亲自来了,也狡辩不过去。”

    晋诡诸神色疲倦道:“寡人今日乏了,此事留待明日再议吧……”

    骊姞道:“今日已晚,章含宫距此不远,主公不如就到妾身那里安歇吧。”

    骊姞搀扶着晋诡诸走出宫去,耿姬、芮姬和蕙姬也各自率众回宫,留下骊嫱清理后事,骊嫱让人将财物清点完毕后才回章含宫。忙了大半夜,骊嫱回到章含宫时已近丑时,骊嫱本就有难寐的毛病,此刻过了时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天亮时方才迷迷糊糊地合眼睡了,一觉醒来,见天色已大亮,刚下床榻,便觉鼻滞声哽,想来应是昨晚疲累,又受了风寒,便让念枝打发人去太医局喊医官过来。

    不多时那医官来了,探了良久的脉息,又问了骊嫱的月事,这才起身行礼道:“微臣恭喜骊娘娘,娘娘是有喜了。”

    骊嫱一愣,“你确定吗,若是诊错了,我可绝不轻饶你。”

    “微臣行医多年,怀孕的脉象还是有些把握的,娘娘若存疑,可再换别的医官前来诊视。”

    骊嫱让念枝送出医官出去,自己坐在床榻上,只觉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刚入晋宫时,自己满腔情思都放在申生身上,原想趁晋候离宫之际,和申生一走了之,就此流落天涯也罢,不料事事波谲诡折,几经辗转磨难,又回到晋宫中,只是此番回宫骊嫱终于占得先机,将耿姬等人反制于下,泄了一口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恶气,只是自己还没想好往后的打算,一个生命已悄然到来,看来自己的后半生注定要在这宫中度过了!

    正默想着,念枝过来道:“刚才医官说娘娘的风寒初起,并无大碍,到是怀了身子的人,饮食用药要格外注意些。医官开了几方温和的药,奴婢让下人们拿了药去煎了。”

    骊嫱点点头,忽然想起道:“昨日晋候不是在章含宫过夜的吗,怎么一大早静悄悄的,姞儿那边也没个声响?”

    “这哪里是一大早,都到巳时了,主公这会儿已经议完朝,把姞娘娘喊到上书房陪侍去了。”

    骊嫱“哎呀”一声,连忙掀被起身,“快给我洗漱,咱们也一起去上书房。”

    骊嫱带上一众下人,乘了顶步辇,出了路门,往燕寝上书房来。才入殿门,便听里面传来骊姞的笑声。念枝掀开门帘,骊嫱刚踏进去,便见骊姞斜躺在晋候的怀内,咯咯地笑个不停,东关五和梁五也在晋候身边陪侍。

    晋候道:“嫱儿来得正好,寡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东关五拿来绣褥铺在席上,让骊嫱坐下,骊嫱笑道:“妾身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主公,是先说妾身的好呢,还是先听主公的好呢!”

    骊姞道:“你昨儿忙了一晚上,早上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刚才医官来给我例常问诊,把了我的脉息后说我有喜了,你就要做姨娘了,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骊嫱刚把一粒梅脯放进嘴里,“哎哟”一声就吐了出来,“这丫头,今儿比我走快几步,我的好事竟先让你给说去了。”

    骊嫱向晋候嫣然道:“妾身今早略感不适,喊了医官过来诊视,医官把了脉后,说妾身感了风寒,并无大碍,只是刚刚有孕,需得仔细些用药。”

    东关五和梁五在边上听了,一齐过来贺喜。东关五道:“主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干娘和姨娘一日之内同时获悉怀孕喜讯,这是上天护佑,要让主公子嗣兴旺,晋国国祚绵延啊!”

    梁五也道:“怪道这几日两只喜鹊飞在宫门口,赶都赶不走,原来是上天降下福祉,要主公好事成双!”
    第八十六章 力保曾姬

    晋候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你们姐妹俩同时怀孕,可知寡人对你们不薄,都是一般宠爱,不分彼此。多年来寡人忙于军务,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婴孩的哭声了。想到我先父武公后继有人,寡人也是十分高兴。”

    骊姞得知姐姐有孕也是惊喜不已,拉着骊嫱的手道:“我们姐妹俩从小就在一处,如今同时嫁为人妇,又同日有孕,当真是难得。”

    骊嫱道:“我俩自嫁入晋国以来,深受主公恩宠,苦于无以回报,若能为主公诞下一子半女,为晋国绵延香火,也可了了我俩我的心愿。”

    晋候大喜,道:“拿酒上来,寡人要与两位爱姬好好庆祝一番。”

    梁五凑近晋候道:“如此美事,主公自当痛饮一番,只是两位娘娘怕有数月沾不得酒了。”

    “对,对,寡人一高兴,把这个给忘了。”

    晋候又想起骊嫱说自己感了风寒,不免又一番嘘寒问暖。骊嫱见晋候高兴,便趁机道:“请主公宽心,医官说病症初起,吃几贴药就不妨事了。主公,昨晚总算不负妾身忙活一晚上,把樊雍宫的帐册都清点了出来,该有的名目一项不少,不该有的金银玉器也都一样不少地记录在册,如今只差给众人一个公道的说法了。”

    晋候沉吟片刻道:“卫姬侍奉寡人十多年,虽然无德,但寡人也不忍太过绝情啊!”

    “主公是情义深重之人,妾身深受感怀。只是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知法犯法,无视宫规礼节,此风断不可长,否则让妾身和芮夫人今后如何治理后宫。妾身有个主意,不如撤去卫姬樊雍宫主位的职分,保留她的次夫人位分,让她在桑园受役思过,没有主公的诏令不得出园。主公若是怜惜她,可为其在桑园单独建造一处屋宇住着,一来对卫姬有所惩处,二来也彰显主公对她的额外恩典。卫姬若是有心,应该明白她若将来能够改过自新,主公还是会让她重返后宫的。”

    “这样也好,寡人将来对无端也可以有个交待。”

    “主公,卫姬做下这么糊涂的事,与她的那个侄女,曾姬不无干系,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不仅玉蟾宫的宫人们腹诽甚多,连着樊雍宫中也是非不断,主公看该拿曾姬如何处置?”

    晋候并不将曾姬放在心上,道:“当初是耿姬让她执掌玉蟾宫的,如今你就和芮姬一起看着办吧。”

    姐妹俩又说了会闲话,才起身回章含宫,晋候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自此以后,晋候几乎天天来章含宫探望姐妹俩,嘘寒问暖,查问饮食起居,还拨了几个平日最称心的膳夫去章含宫为姐妹俩做食馔。

    姐妹俩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数日内已合宫尽知。除了章含宫的女官,别宫的姬妾,但凡够得上品级的,纷纷备礼前来祝贺。两日下来,骊嫱便觉不耐烦,让细柳和简修容向人推托说胎动不适,不便见人,收下贺礼,留个名册便罢。

    这日骊嫱和骊姞正一起看那名册,骊嫱看上面写着“萃喜宫:薄夫人,江米两升,杜仲、红枣各一包。”

    骊嫱向细柳道:“薄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薄夫人只打发她跟前的婢女过来送的礼,我见娘娘刚才正歇着,又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没有进来禀报。”

    骊嫱冷哼一声,“我说呢,她还有脸来向我贺喜,前番忙着收拾卫姬和有陶氏,也没功夫来理会她。你去把她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细柳出去端了个木盘过来,上面放着个陶罐和两个托盒。骊嫱打开罐盖,骊姞也凑过来看,见罐中是洁白的江米,骊姞抓起一把,道:“这种米甚是难得,听说只有楚国南部的吴国,越国的粘土中才长得出来,煮熟了以后香糯粘滑,十分宜口,南方诸国都是用它来祭祀神明的。”

    细柳指着那两个托盒,道:“婢女说这几样都是难得的安胎之物,有胎的养胎补血,没胎的也可以滋补安神,对两位娘娘大有裨益。”

    骊嫱冷哼道:“听说薄姬曾经怀过胎,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滑了胎,还落了个不能生育的病根,这么好的东西,她自己怎么不留着用,你去把东西都扔了。”

    骊姞道:“你不要也犯不着全扔掉,好歹把那江米留着。”

    骊嫱转念一想,或许今后还有他用,便命细柳先收起来。这里秀葽过来禀报说芮夫人来了,姐妹俩一齐起身相迎,才出了寝宫,芮姬已迎面进来,骊嫱笑道:“姐姐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按理应该妹妹来向姐姐请安才是。”

    “你们如今都有孕在身,我哪里敢再劳动两位妹妹,少不得亲自跑一趟了。”

    “姐姐太见外了,不过怀个胎而已,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三人进了寝宫,芮姬入了座,道:“听说两位妹妹有孕,正是喜事一桩。宫中已有多年未有婴儿出生,此时又值蜡祭,我等当在祖先神位前焚香祝祷,保佑两位妹妹得祖先的护佑,诞下龙子龙女,继我晋国百年香火。”

    骊嫱知道芮姬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十三岁那年便被晋候嫁去了白狄,便道,“我俩的喜事说起来还是夫人成全的,若是我俩生的是女儿便罢,若是我和姞儿生下的都是儿子,可过继一个到夫人名下,一来让他承欢夫人膝下,聊解宫中寂寥,二来也可为夫人百年后敬奉香火。”

    芮姬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我今日来,为着有件事要和你商议,卫姬一案现已尘埃落定,我照着妹妹与主公所议定的,在宫中颁布了诏告,让卫姬在桑园永久禁足,无传召不可入宫,如今还剩下一个同犯曾姬,妹妹看该如何处理?”

    “姐姐可曾问过主公的意思?”

    “主公现今忙着军务,无暇顾及后宫,一切事情让我定夺。”

    骊嫱略一沉吟,道:“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以来,下人们怨言就颇多,如今又传出私卖重器一事,卫姬虽是主谋,实际打理之人却是曾姬,她必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这种媚上欺下之人,是最惯不得的,我看若不对曾姬施以重罚,恐怕难以服众。”

    “这数月以来,宫中变故甚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再要严查曾姬,恐怕人心更是不稳,依我看,对曾姬等其余从犯还是从轻发落为好。马上就要蜡祭了,先过了这个正经关儿才是上策。”

    “夫人的意思是?”

    “不如撤了曾姬的嫔位,降为宫女,让她在我宫里罚做苦役就是了。”

    “一切依姐姐的意思办就是。”

    芮姬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件事来,转身道:“多亏嫱妹妹协助我处理后宫事务,我才不致焦头烂额,只是妹妹如今有了孕,万一动了胎气,我可就罪过大了。不如妹妹暂歇了宫务,先安心养胎数月?”

    “多谢姐姐关爱,能为姐姐分忧是我的福分,请姐姐放心,妹妹做事自有分寸,腹中胎儿要得,后宫事务也耽搁不得。”

    姐妹俩送走芮姬后,骊嫱愤然入坐,一拂衣袖,将案上的一碟子酸梅脯也打翻在地,念枝忙过来收拾净了,又拿上一碟子新的果脯来。

    骊姞道:“这回你可不能称心如意了。”

    骊嫱道:“据我所知,玉蟾宫和鱼丽宫关系并不密切,芮姬此番力保曾姬,不知是何用意,却是白白便宜了曾姬那个贱人。”

    “我看你还是少操些心吧,何故生这些闲气,保重腹中的胎儿最是要紧,上次樊雍宫该查也查了,该罚的人也罚了,到是难为你这个针线不举的,将那两个人偶做得如此精巧,你让玉蟾宫的掌史拿给无端玩耍,无端竟也没疑心?”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卫姬不在他身边,他也就是个人偶,不是被耿姬做挡箭牌,就是被曾姬摆弄,我也不过是顺带使一下罢了。”

    骊姞斜躺在榻上,喊止水过来给她揉肩。止水将煎好的安胎药拿过来,骊姞懒懒道:“许是有了孕,近日觉得身困体乏,浑身懒怠得很。药先放着吧,我略躺会儿再喝,过会儿你也不用等我了,先去用膳好了。”

    骊嫱道:“咱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偏生你就是享福的,我却是个不得闲的命,外头还有几个人等着我回话呢,先把饭拿上来我吃了。”

    骊嫱用过午膳,打发走几个奏事的世妇,秀葽来通报说乐师大人来了。骊嫱心中一动,随即命唤进优师。
    第八十七章 桑园访友

    优师今日一身青色白领的云缎长襦,举手投足之间,玉佩叮铛,依旧是一番儒雅的姿态。骊嫱让念枝拿来一个绣墩,请优师入坐。

    骊嫱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章含宫,前番本宫几次差人去找大人,大人都忙于在各宫演奏,可见大人如今是越发荣宠了。”

    “下官与娘娘虽然职分有所不同,但都是竭力侍奉主公,下官尽心奏乐,娘娘尽力服侍左右,听说娘娘不久将为主公诞下子嗣,荣宠之盛岂是下官能比的?”

    骊嫱微微一笑,道:“乐师大人今日不请自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再过几日就是蜡祭,到时郊坛行礼过后,主公将照例前往宫门口的宣德楼,赦免罪人,赐宴众臣,与民同乐。这期间歌舞曲乐是不可少的,若是依着往年的旧例,难免落了俗套,下官想着,今年难得丰年,两位娘娘又同时有孕,可谓喜上加喜,不如换些新的彩头上去,为娘娘和主公添喜。”

    “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乐师大人理应请示芮夫人才是。”

    “娘娘此言差矣,若问宫中精通曲乐之人,除了娘娘还能有谁,娘娘慧眼通辨,若能促成此事,国人都将夸赞娘娘的才能,若因芮夫人的因循守旧而耽误下来,岂不是憾事一桩。”

    骊嫱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也受用,道:“既如此说,大人可将新排定的曲目说给我听,若能得主公的欢喜,大人也不失立了件大功。”

    优师将曲目与骊嫱详细说了,骊嫱频频点头,称赞优师的别出心裁,风流才学,优师也侃侃而谈,借机卖弄一番,两人笑谈良久,直议了两个时辰,优师才告辞而去。

    眼见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蜡祭,晋候与芮姬已从两日前开始斋戒,晋候因忙于会见各国前来朝贡的使臣,无法抽身,打发东关五和梁五来章含宫向姐妹俩问安。

    骊嫱这几日也依着和芮姬商量好的,将各宫上至姬妾,下至宫人的年例赏钱分发下去,因今年比往年多出了一份银钱,宫里头人人喜逐颜开,当着骊嫱的面没有不说好的。

    骊嫱也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年节,事事都亲力亲为,各宫的世妇每日来向骊嫱奏事,骊嫱虽然有孕在身,也不厌其烦,一一分派料理,不肯懈怠了半分。

    因宫人们又新领了赏钱,便有些宫人私下聚众喝酒赌钱,骊嫱从后宫挑了几个得力的世妇,以简修容为首,每日到各宫巡查,若发现有喝酒赌钱的,一律严惩不怠,骊嫱自己也早晚坐着轿辇,在后宫巡视一番才作罢。因此宫内人人安份,临近过节,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骊嫱今日一早往鱼丽宫商议明日的祭祀事宜,回宫时又在后宫巡视一圈。骊嫱坐着步辇,四个寺人抬着,一众宫婢、世妇随后跟着。

    简修容上前几步,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亲自再跑一趟,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比一般的夫人更金贵些,这些跑腿的杂务尽管交给我们去做。再说,自从娘娘前几日下了禁令,那些有花花肠子的人,就算肚子里有酒虫也早被吓跑了,如今都安份得很,谁敢违了娘娘的令去。”

    “你不知道那些贱奴,当着主子的面恭敬温顺,说话没有一个不字,背地里就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天就是年节了,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本宫还是再转转的好。对了,和你一房的那个女姚究竟怎么样了?自从本宫回章含宫以来,她就一直称病不见本宫,活不见人,死不尸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回娘娘,奴婢前两日去看过她,气色确实大不如前,说了上半句接不上下半句,恐怕是挪日子的时候多。”

    “怎么不早跟本宫禀报,念枝,过会儿医官来的时候让他过去给女姚看看,需要什么药,抓回来了给她煎上,别让人说本宫不体恤宫人。”

    骊嫱又向简修容道:“刚才鱼丽宫内,站在芮夫人右侧的那个妇人是谁,怎么好象从来没见过?”

    “她是掌管桑园的有条氏,难怪娘娘不识,桑园在宫禁外城,出了后宫往东北方向,要走上好几里路才到。有条氏也不常往宫里来,想来快到年节了,她今日是来交丝的。”

    “掌管桑园的有条氏?卫姬现在可正是在她那里?”

    简修容道:“正是。骊娘娘有所不知,这桑园的境况大不如前了。以前齐姜夫人在世时,还按着惯例,常带领姬妾们去采桑,饲蚕,后来各处的供奉多了,夫人们都锦衣玉食的,就不往那里去了。到了耿夫人执掌后宫时,干脆把桑园挪出后宫,搬到外城去了。”

    骊嫱心中一动,道:“今日时辰还早,咱们就到桑园走一遭,本宫来了这么些年,什么地方没去过,偏偏这桑园还没见识过。”

    简修容忙道:“娘娘去不得,如今那里是失了宠的姬妾,和犯了错的宫女受役的地方,秽气重得很,可别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和腹中的胎儿。”

    “本宫既是贵人,就不怕这些污秽之气,再说,本宫还有个老朋友在里头,许久不见,今日定要拜访一下。”

    众人只得随着骊嫱,调转步辇,往桑园方向而去。骊嫱执着令牌,出了后宫和内城,又往东走了大半个时辰,屋宇渐渐稀少,四周的桑梓树开始多起来,又走了不多时,到了一处平缓的山脚下,这里桑林密布,绿冠成阴,河水顺着山势在田间蜿蜒而过,经过一片片肥腴的田地,流进纵横交错的阡陌和沟渠,正是一处养桑饲蚕的好地方。

    骊嫱的步辇到了桑林边不好再往前,只得下了轿,寻了条小路,穿过桑林往里走。这一路甚是泥泞,骊嫱只得提着裙摆,也顾不得绣履上的泥土,走了半晌,方才走出林子,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见大大小小数十间茅草屋,依着中间的一处平坦的高台而建,一条小河从高台下环绕而过,几个宫女正在河边踩着辘轳,拿着水桶取水,高台上一群女奴装束的人正聚在一起编竹匾,见了骊嫱,只往这里张望了几眼,依旧坐着只管忙手中的活。

    骊嫱不屑于向那些女奴问话,只向简修容道:“快去把管事的人叫来。”

    简修容去了片刻后带了个妇人过来,正是骊嫱早上在鱼丽宫看见的有条氏,这有条氏穿了一身粗制的麻布衣,腰间系着条葛带,走近了来,向骊嫱行礼,一抬头,额头的皱纹如衣褶般细密。

    简修容喝道:“有条氏,我家娘娘到了这许久,你才出来迎接,是存心藐视我家娘娘吗?”

    有条氏上前行了礼,答道:“并非是奴婢存心轻慢,奴婢实在想不到会有娘娘亲临此地,我这个地方,离宫僻远,人情闭塞,偶尔宫里头送几个宫女过来,也是预先差人先递牌子过来。奴婢刚才正在后房看着她们做活,一接着消息就过来了,怠慢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骊嫱道:“本宫如今协理后宫,当然要四处多走动才是,桑园虽在宫苑之外,但终究是后宫管辖之所,我怎可因远近而论亲疏,失了管制。过去夫人们事多不及,对桑园多有疏忽,本宫却是个不怕多事的,你往后还要多担持些。”

    有条氏不敢再多言,点头应声而已,一面请骊嫱到正屋里坐。

    骊嫱道:“本宫是来巡查的,坐就不必了。我问你,你这里现有品阶的女官多少,宫人多少,奴仆多少,又有养蚕的多少,采丝的多少,一月可产茧多少,收生丝多少?”

    有条氏到也不含糊,一一答来,骊嫱听她言语中似乎并无错漏,又道:“桑蚕、纺织乃后宫女功的第一要务,虽然如今宫里头已经不用靠着这里的生丝做活,但仍需谨守旧例,不能教人失了妇礼,你这个执掌桑园的,更不能有丝毫懈怠。本宫今日第一次来,你先带我四处转转。”

    有条氏便带着骊嫱先看了几处蚕室和暖房。一行人走至煮丝房时,一阵腥臊味飘来,让骊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恶心欲吐,骊嫱止步道:“罢了,本宫忽觉腹中的孩儿闹得慌,其余的地方也不去了,你就带本宫去卫姬的住处看看罢。”
    第八十八章 卫姬受役

    卫姬的居所在一排草屋的最东面,是个独立的院落,面阔三间,门口用篱笆围起了一个园圃,园内种着些瓜果菜蔬。有条氏带众人来到门口,见房门虚掩着,喊了两声“卫夫人……”,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进去。一个小丫头从里屋跑出来,有条氏知道她是卫姬跟前侍候的,问道:“你家夫人呢?”

    “夫人刚睡过午觉,现在到晒场那边散步去了。”

    “快去叫你家夫人回来,就说骊娘娘来了。”

    小婢女一溜烟地去了,有条氏忙整理了坐席,让骊嫱坐下,自己在下首陪坐。

    骊嫱打量屋内,陈设虽简单,倒也干净齐整,起居用物,一应俱全。

    骊嫱道:“我看卫姬从樊雍宫被贬至桑园,不象是来受役的,竟象是来享福的,这里远离宫闱,瓜田茂树,幽静自在,到不失为一个养闲的好去处。”

    有条氏忙道:“是芮夫人下令,专门造一处屋舍给卫夫人住着,还说卫夫人毕竟身份品阶还在,平日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特别宽待些也是可以的。”

    骊嫱冷哼道:“晋候下诏让卫姬来桑园受役,晋候的诏令你不听,芮夫人的一句闲话你到奉若圣旨,真不知你这个桑园令是怎么当到现在的?”

    简修容道:“骊娘娘,此事也怪不得有条氏,卫姬虽然被贬至桑园,论品阶还是夫人,有条氏不过是个世妇的品阶,以下管上哪里能管辖得住呢?”

    有条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身向骊嫱跪道:“妾身办事不力,还请娘娘恕罪。”

    骊嫱道:“有条氏,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

    “妾身不能体察上意,管教不当,致使卫夫人恣意骄狂,失了体统。”

    “你知道卫姬为何被贬至此?她身为樊雍宫主位,却带头违反宫规,妇德尽失,看在她为国君育有一子的份上,才保留她的夫人名分。主公对她失望已极,才让她远离宫禁,到这里来受役,而你执掌桑园,理应令出如山,让手下各司其职,你却让卫姬大白天的不知所踪,连人都唤不回来。”

    有条氏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骊嫱又道:“你刚才说一个女奴每天要采多少担桑叶?”

    “春夏最忙的时候,大约是十五担,娘娘,卫夫人她平日养尊处优,采桑的事只怕……。”

    骊嫱打断道:“卫姬有一双玉手,平日里甚是爱惜,这采桑叶的事她若做不来,就让她去煮丝房捞丝吧。”

    有条氏道:“娘娘,你有所不知,煮丝房的活不是一般宫人能做得来的,单说那煮丝的大锅,就有一人多高,时时火旺水沸,若稍有不慎,便会……”

    骊嫱厉声道:“你个有条氏,太不识体统,听说你也是先君齐姜夫人手下的老人了,怎么如此冥顽不化,本宫知道你还有两个儿子也在宫内任职,你若想守得余生一家安然度日,还需好好识时务才是。”

    骊嫱言毕起身道:“我看卫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有条氏眼中噙着老泪,将骊嫱送到场外,口中喊着恭送娘娘,骊嫱头也不回,走了几步,唤过简修容道:“你去告诉有条氏,让她安排卫姬在煮丝房劳作时,只许她用手捞丝,不许使用竹棍等工具。”

    简修容答应着去了。骊嫱带着一众婢女内侍顺着进来时的旧路往回走,穿过桑林时,日已西沉,天色渐渐暗下来,桑林中枝叶浓密,更显得四周晦暗难辨。

    骊嫱忽见前面大树背后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喝道:“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那人影从树后闪出,直奔骊嫱而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此人正是卫姬,骊嫱一惊,正要躲避,卫姬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冲上前来,骊嫱躲闪得快,匕首堪堪贴着脖颈而过,卫姬一击不中,转过身来,追着骊嫱再次挥刃。

    骊嫱身旁虽有不少婢女内侍,却都因事出突然,一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唯有一个抬轿辇的寺人,当即回过神来,上前抢过几步,纵身一扑,拦腰将卫姬扑倒在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卫姬按住,手中的匕首也被夺下。

    骊嫱低头见衣襟处被划破一道口子,方才抚着胸口,念了一句,“上天佑我。”转头见卫姬在地上被人按住了,犹是左蹬右踢,怒骂不止,口中只是反复一句,“你个狐媚妖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骊嫱厉声道:“快把她的嘴巴堵上,手脚绑缚起来。”

    初时众婢女碍着卫姬的身份,还不敢动,见那寺人毫不犹豫抓起一团泥巴,塞在卫姬嘴巴里,众婢女才一齐把卫姬的手脚捆绑起来。

    骊嫱唤过两个寺人道:“你们把她交给有条氏,把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剩下的让有条氏看着办。”

    两人拉着卫姬去了,骊嫱问那寺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弋尾,只是个抬轿做杂役的寺人。”

    “从明日起,你就不用做杂役了,本宫命你为章含宫的内侍总管。”

    骊嫱出了桑园,坐上轿辇,一路回章含宫去了。

    念枝在一旁小声问道:“娘娘,你看这事要不要禀告主公?”骊嫱狠狠瞪她一眼,念枝立时噤了声。

    骊嫱回到宫中,也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只忙着应付明日的蜡祭事宜。第二日寅时一到,姐妹俩就起床梳理,大妆,穿上九儿绣制的翟衣,戴上全套玉饰,婢女们簇拥着扶上马车。今日的车驾不同往日,四匹彪形体健的马儿,戴着贝壳饰就的当卢,辔带上坠着彩缯,容盖炫然,缨带翻飞,正是只有大祭时候才能乘坐的翟车,姐妹俩同坐一车,章含宫其余姬妾和女官在车驾旁随侍。

    祭坛在宫城南郊三里开外,一路上民众挤上街头夹道观看,只见晋候乘坐一辆金饰的辂车走在前面,接下来是芮夫人的重翟车,骊姬姐妹的车驾紧随其后,接下来才是薄姬和耿姬的车驾,让民众们议论纷纷。

    骊嫱坐在车内,想起当初第一次随晋候参加秋祭时,与今日的规格不可同日而语,得意之外又多了几分感慨。骊嫱见骊姞默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这是怎么了,你是觉得今日的排场不够华丽呢,还是太过华丽,出乎了意料之外?”

    “今日,应该会见着公子吧?”

    骊嫱知道妹妹说的是公子申生,心里不禁泛起几丝苦涩,自己昨晚辗转半宿,想的便是今日会如何与申生见面。自从姐妹俩重回后宫,一晃已有一年未见到申生,想到今日再见故人,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愁怅。

    骊嫱只淡淡道:“你我都是快做娘亲的人了,既然下半辈子注定在晋宫度过,还是多为自己打算的好。”

    骊姞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默然不语。

    不多时,一众车马到了祭坛,四周已围起供人休憩用的幕帷。骊姬姐妹因受恩宠,幕次就设在晋候的幕次旁边,与芮姬的相隔而望。晋候换上一身黄衣黄冠,腰佩黄玉,吉时一到,大祝奏请晋候登坛。

    这祭坛共有三层,七十二阶,坛上设着八神的主神位,分别是一先啬,二司啬,三农,四邮表畷,五猫虎,六坊,七水庸,八昆虫。

    典祀官引着晋候从北面拾阶而上,大祝念过祷文,‘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诚敬天地万灵,祈愿农事顺利。大礼则成,伏惟尚飨!’然后将酒杯斟满,递给晋候,晋候洒于神位前的白茅上。百官与后妃在坛下一同洒酒作拜,人数虽众,但皆肃然,微风起处,除了环佩叮铛之声,别无他声。

    骊嫱虽面朝着祭坛,眼神却在不远处的公族卿士之中逡巡,申生今日果然来了,只见他穿着身赭黄色的镶缘礼服,头戴卷云冠,颔下系着白色绦带,神情虽肃穆,却依旧难掩俊朗之姿。

    骊嫱飞快地掠了申生一眼,再看第二眼时,心中猛然突地一跳,只见申生身侧站着一女子,但见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不是隗姒却是谁。虽说隗姒穿着件宽衣大袍,依然可见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阵寒风吹过,将隗姒的衣角吹开些许,申生伸手为她紧了紧衣襟,隗姒看着申生粲然一笑,两人执手而握,虽无言语,却一切似在不言之中。

    骊嫱正看得发愣,旁边的骊姞见了此情此景,转头用衣袖拂泪,止水忙递过帕子,骊姞道:“无妨,刚才被一阵风吹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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