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第356页]

    （21）

    黑暗中不知几点，关婷的卧室里有了动静，动静是移动的，从卧室移到客厅，再移到厨房——两盏灯跟着亮起——声音在厨房扎根，并且丰富起来，有水声，液化气罐炉盘开启声，碗盆与案板接触声，还有种种辨不出的细碎声。

    穆嫂第一个念头是：闺女的身体行吗？刚做完人流又挨了打。但终归太生气了，让她不能下床去关怀闺女，于心不忍她就想想自己年轻时独自养育这一双儿女吃过的苦，对比一下，关婷现在是太幸福了，所以才生在福中不知福，才烧包惹出这些不三不四的祸。
    少顷，关婷小心翼翼的脚步挪到穆嫂房间，穆嫂闭上眼。关婷走到穆嫂躺着的那一侧，低声细气地说：“妈，吃饭吧。”

    穆嫂一动不动，不予理睬。

    “我下的方便面，起来吃点儿吧。”

    装睡看来是被看破了，于是穆嫂开口了：“我不吃！”语气冷硬，如滩地上的卵石，撞得人生疼，“你自己吃吧，好好吃饱了，养好了，别耽误了出去跑风。快让我饿死吧，我完蛋，脸皮儿薄，掉不起这价，丢不起这人，饿死更好，听不着人家笑话了，我也就领净了，没人嘟囔你了，你更领净了，快点儿让我饿死吧！”穆嫂倏忽转变，语气尖利，如戈壁上的粗砾，刮破人的皮肉。

    关婷没回嘴，穆嫂也就骂不下去了，娘俩一卧一立，重归了静默无声，气氛凝重，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沉默片刻，传来关婷的哭泣声，一如阴云密布的天空即将下雨一样。

    （22）

    听闺女哭，穆嫂也忍不住哭了，心也忍不住软了，悲伤感怀地泣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人家妈都指着跟姑娘借光儿，姑娘出息了往出一走，多有脸！妈不图你非得出息怎么样儿，你只要好好儿的，不让人说出别的妈就依足啦。你可倒好，人家姑娘都给她妈长脸，你给你妈丢脸，还丢个大脸，你妈我下半辈子——只要不搬家——出门儿就别想抬起头了。婷婷儿，你爸早早儿就没了，你那阵儿还没记事儿呢，妈怎么一个人儿累死累活地把你和你哥拉巴大你不能没记着吧？妈受多少苦，遭多少罪你都看着了吧？还没都忘了吧？妈说这话不是让你报答啥，养儿女应当的，不是啥功绩。那这样儿个妈跟你要个舒心行不？要个不丢人行不？不过分吧？”

    穆嫂问啊问，问得关婷呜呜直哭，两腿发颤，索性跪到床前，吸溜着鼻涕抹着眼泪说道：“妈，姑娘对不起你！妈你放心，过两天儿我就出去干活儿，挣钱都给你寄回来，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你也不用干活儿了，天天就搁家蹓跶，咱们有钱了，看谁还敢笑话！等过几年儿钱挣够了，我再给你买个楼，这破地方求咱们咱们还不住了呢！到时候光有眼气的，谁还笑话。你不用想那些，现在这社会，有钱就有尊重，有钱人家就说你好，有钱什么都有，咱们没有钱，干啥人都笑话你。我到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朋友啊啥的都是假的，虚的，就妈是真的，实的，谁也不行，平常儿吃饭喝酒都挺好，到了真章儿，都不说指上个一星半点儿的，不反咬你一口就是好的了。以后那些没用的我都不想了，再也不傻呵呵地对别人好了，没人儿领情，有钱的话啥也不用，有的是人儿上赶着糊着献殷勤。就多挣钱，把你伺候好了就行，往后人家妈有啥，我也让你有啥，让他们都看看，你姑娘不白养！”

    关婷的这篇肺腑之言全部灌输进了穆嫂的肺腑中，给感动了一个内外通透，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奔流的泪水顷刻间变成了以爱之名，一把搂过闺女入怀，慈爱的声音颤抖着说：“我好姑娘！妈啥也不要，有你这句话就行啦……”

    娘俩又哭了会儿，让情绪释放完整，然后破涕为笑，携手下床出来吃关婷早已煮好的方便面，面这工夫已经坨了，可母女俩吃得很香。

    刘妻再没来找茬，穆嫂家恢复了平静，穆嫂出门也一如往常，说话言谈信心满满，有种目中无人的气概，依然买有营养却贵的肉食，并宣称是给女儿补身子，就像那天发生在她家的打砸骂是全小区居民共同做的一个梦。

    一个月后，关婷置办了几天衣物后离家走了，去向的唯一公布者是穆嫂，据她说，是跟一个叫金娜的好朋友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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