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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小说《滴答河传奇》[第10页]

作者:祁健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2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郝大爷的一席话似乎有某种破译心灵密码,使她的灵魂获得释放,产生一种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接通时进入澄明天地的惊喜之情。
    幸雪沉思良久,只觉人生历历如流水,生命的衔接传递,转眼间,竟成了一种让人欷歔的岁月蹉跎。
    郝大爷以过来人口吻,循循善诱开言道:“人生风风雨雨几十年,不怕有打击,就怕失去精神。人这辈子必须要有精气神,就像大马哈鱼那样跟头把势(历尽坎坷),‘不疯魔、不成活’。人生在世,都会有不如意的事,全靠自己化解,才能消除烦恼。人和动物一样,都是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郝大娘点头道:“嗯!这都是自古以来的老话。老话如果没有道理,怎么老得起来?风刮风很累,花开花也疼。人活着,就有痛苦.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孩子,你若能记住这句话,一定会活得更坚强些,更愉快些。”
    幸雪已被两位老人话中之理所醉,只觉这道理虽然俱是自己闻所未闻之理,但却无一不是说入自己心底。正如积年之痒,突然被人搔着,那心中之滋昧,真的难以形容——舒服,给劲儿!
    温暖融洽屋里,父母儿女情长。北风在滴答河呼啸,风把烟囱当成哨子吹。院子里的冰凌喀喀啦啦地摆动,一根冰凌挣脱屋檐,落在檐下的地上跌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通常,人老了,意味着成熟。辛宝宝夫妻特别感谢两位老人对命运的领悟,对人生的豁达,话语闪烁出智慧之光,使人于迷蒙中清晰,混沌中了然,而获益匪浅。
    两位老人掏心窝子的每句话都像暮鼓晨钟般直敲进辛宝宝夫妻的心坎里,很多以前不解的事,现在豁然而通,茅塞顿开,看清了生命的真正意义,自是十分感激、感动。
    四人越唠嗑越亲近,直比自家人还亲。
    临近半夜时分,村中鞭炮声开始响起来,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很多人家出来放烟花,想借此振振喜气,去去晦气。
    尤其是今年迁来的十几户人家,鞭炮烟花放得更多,寄意在滴答河屯站住脚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那时只要谁活不下去,就往北走。一辆车、一头牲口从关内,一路向北,到北大荒来。
    土路上,家家都出来烧纸,尤其是路口,烧纸的人更多。
    一堆堆火在寒夜中发着光,将人脸映得分外清楚。红亮的火星随风飞散,飘不多远便灭了,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黑点。
    村中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时值交子的年夜饭,百味千滋,吃着团圆和喜庆。觥筹交错,喝出象征与遐想。
    李家所有人在李宝金带领下,先是祭拜了祖宗牌位,说些祈福的话,然后开始吃饺子。
    李家煮饺子用大面盆和小饭盆盛,一盆一盆端上桌,人人争抢,一盆饺子一会就光了。
    辛家煮饺子时,郝大娘不准辛宝宝夫妻干活,只嘱咐二人倒热水洗脚,然后将红袜子穿上,再将红鞋垫子垫进鞋里,日后走鸿运。
    辛宝宝听从吩咐,洗完脚,拿起红袜子正要穿,立即想起二狗穿的红绿殉葬衣服,触景情生,不能自己。
    他心中伤痕依旧,但撕肝裂肺般的疼痛已经变得迟钝,隐忍下去,勉强穿上。
    辛家包的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幸雪调得异常美味。辛宝宝和郝大爷连吃三盘,这才打着饱嗝放下筷子。
    这时狗剩回家吃饺子,兜里装了不少零食,他一一倒出放在自家笸箩里。他吃完饺子便又跑出去,与孩子们结成一群,挨家挨户拜年。
    村中一派喜气洋洋和谐欢乐的氛围,最快乐的当属孩子们向长辈问好:“过年大喜!”这家出来,那家进去,口袋里揣满了瓜子花生糖果,乐颠颠地跑来跑去。
    村人过年高兴,见孩子拜年说吉利话都会给塞吃的。孩子们嬉闹着去了一家又一家,连辛宝宝家也来过了。因辛宝宝面相吓人,孩子们不敢进屋,只在门外拜年。
    即便这样,幸雪还是很高兴,她端着笸箩给孩子们塞吃的,手里抓满把。孩子们乐开花了,私下里都赞扬幸雪大方,不像有些娘们抓零食只给一小把,抠得要命。
    兴凯湖的胡子窝过年也热闹非常。众匪多是无牵无挂的光棍,有家人的也不敢联系,只私下里送钱,免得连累自家。山上的几个女匪,专门给帮厨做饭,因此年夜饭准备得又丰盛又富足。
    谢文东这个年过得特开心,喜悦得很,高兴得很,愉快得很。因为,王仙伶和女儿都来身边团圆。
    谢文东知晓女儿有异能后,倒也不吃惊,反觉得是好事,有异能就非要当黄大仙吗?干啥不行啊,照样活得自由自在、幸福快乐!
    得知王仙伶又有身孕,谢文东更是欣喜若狂。他每天刀头舔血,九死一生,无人继承香火,是一大心病。
    王仙伶虽然给自己生了女儿,但毕竟不是男孩,无法继承血脉,长大也是人家的。如今再孕有可能生儿子,自己不就有后了嘛!
    谢文东兴奋得直搓双手,对王仙伶承诺,年后给寻个桃花源般的房子,生下孩子,不再算命,没有人知道女儿异能的,自己有空便去探望,反正不缺钱,只要好好过这衣食无忧的日子便可。
    王仙伶觉得这办法很好,但隐隐有些不对劲。因为以往她掐算向来准确清楚,大仙儿指示不曾误差,可最近竟算不出吉凶祸福,大仙儿的指示再也收不到,好似要离她而去。她心中惶惶不安,却不能对谢文东言说。
    谢文东做事小心,上山的路外人一概不知,即便王仙伶每次来往也是蒙眼。谢文东平日对兄弟们仗义,但若有人叛变,绝不得善终,因此众匪无人敢当内奸。
    张大嘴回山了。兄弟们关切地问起他脸上的伤,他解释说酒喝高了,跟人掐架吃了亏。兄弟们便消遣几句,不再追问。
    张大嘴心里又纠结又矛盾,进退不得,彷徨之极。他深知谢文东特义气,再说兄弟们平日里待自己不错,真要叫官兵给灭了,自己又如何能活?
    可老妈和宝贝儿子都在李宝奎手上。这个王八蛋,心黑手辣,自己若不照做,一老一小性命不保。
    唉!咋做都不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子窝过年,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财过北斗。年前谢文东给兄弟们分了大笔钱财,有家的送回去,让家人过个好年,没家的找票号钱庄存起来,日后也有指靠。
    大家兜里充实,年也过得带劲,笑声响亮又粗野:“三桃园呀,五魁首呀,七朵梅花八匹马呀……”
    所有人都在猜拳行令,只张大嘴一人闷闷不乐,眉梢眼角,忧色重重。
    无论什么人一望,便可以看得出他有很重大的心事。大家以为他惦记老妈生病无人照顾,也没在意。
    黄毛那份钱,谢文东特意单独留出,找亲信趁夜送到家里,辛宝宝夫妇早已习惯,不再惊讶,只客客气气接过,放进钱箱里。
    谢文东早对李家生了报复念头,上次辛宝宝因通匪罪名被抓致残,他就动了杀机。这次二狗惨死,他更发狠了:这李家真该死人了,免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
    李宝奎这个年过得很愉快,吃饱喝足,啥也不干,整天跟家人吹牛逼,说城里的稀罕事情。只听得男男女女惊诧不已,人人艳羡、个个殷勤,将李宝奎这大爷伺候得更加周到细致。
    为给李宝奎助兴,正月初五,李宝金花大钱请了秧歌队,在自家大院外扭大秧歌,连扭三天。
    这大秧歌引得全村人都过来观看,一时间围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极是热闹。
    过去的东北,秧歌是从每年腊月里开扭,一直扭到正月十五,把新年的喜悦陡陡地推向了高潮,是典型的耍腊月闹正月。
    东北大秧歌,不同于江南水乡插秧季节哼唱的婉约亮丽的歌子,那是倾注了东北人全部的身心,使出浑身的节数,洋溢了满腔的激情扭出来的浪出来的粗犷与豪放。
    东北大秧歌风风火火了十里八村。大红大绿的服饰、铿铿锵锵的鼓乐,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激情和乐趣点燃。
    东北大秧歌猛浪泼辣的不分长幼性别。只要扭起来,十七八的小伙子姑娘、刚过门的媳妇还有平时腼腆回避的公爹、说话漏风的老太婆,只要听着那激越的鼓乐,便情不自禁抖起神儿,迈开步儿,可劲儿地扭,猛劲地浪。
    扭只是秧歌的形式,而那纵情地浪才是秧歌的魂。
    东北大秧歌年年扭,年年扭不够。把一年收获的富足扭出来,把积攒的希望扭出来,把满心的欢乐扭出来。
    唐僧悟空八仙乞丐济公,旱船高翘花轿,兴之所至便尽情挥洒。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扇一帕,一颦一笑,红裤绿袄,水袖衫绸,风致风韵,可圈可点。
    东北大秧歌扭起来大快朵颐,浪起来酣畅淋漓,动起来豪气冲天,浑身透着东北人的精气神。
    在东北,出了十五,年才算完事。正月十六,李宝奎便回密山了。走时他的双目异彩连连,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了憧憬。

    
    东北大秧歌,欢快扭起来!
    65
    王仙伶在胡子窝住了一个多月了,留恋不舍,谢文东也不撵。
    两人白天卿卿我我,晚上火炕双修,欲死欲仙,因此小日子过得开心又快乐!
    山上粮草充足,百多个兄弟猫冬不成问题,好好歇歇,养足精神,来年大干一场。
    谢文东每日里纵情吃喝,可对寨中的安全却从不放松。他虽然经历很多战事,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宁和平静。
    谢文东的地盘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他深知自己在别的胡子窝眼中是块肥肉,巴不得将自己吞掉,扩大地盘;在官家眼中,自己则是根钉子,恨不得立刻拔去,以绝后患。
    基于此,谢文东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敢懈怠。因为他深知,倘若在这黑白两道中有点失闪,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分家,那是不用客气了,爱人和女儿也都不必活了。
    但是,无论谁想要来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风头出过,钉板滚过,英雄充过,狗熊做过,砍过别人的脑袋,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是该找王仙伶算算了。
    滴答河屯人很快发现,王仙伶这次出门非比寻常,走了月余不见回来。年前走的,现在年都过了,咋还不见回来?
    又过了好多天,村人见王仙伶还是不回来,不免纳闷奇怪:莫不是搬走了,可搬家为啥不打招呼,乡里乡亲的,这算什么事啊?难道被土匪绑肉票了?对了,她在滴答河没有亲人,被绑走也没人给付赎金啊?
    大家胡乱猜测、诸般臆度,王仙伶失踪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根据张大嘴的描述,李宝奎请专业画匠给画出了山寨地形图,也了解山寨守卫的大致状况。
    最近张大嘴发来消息:下月3日,是谢文东生日,寨里大张旗鼓庆祝。
    李宝奎见时机来了,忙向县长汇报。这县长刚上任不到一年,一直想放把火,做出成绩。
    他见情报重大,若能一举剿灭匪患,确是功德一件。定会得到百姓拥护,收获民心;省里嘉奖,升官发财。
    县长是一方父母官,权利虽大,却没有直辖兵权,县衙里仅有百十名差役,他们欺压老百姓是特长,打土匪那是做梦。
    打胡子必须动用军队,需要和军队长官协调。县长下了决心,带着李宝奎前往军队驻地,联系剿匪之事。
    王仙伶一直住在山寨,总也不想离去。心里隐约觉得,离开这里就永远见不到谢文东了,这让时时她心惊胆颤。
    谢文东见了也不起疑,只以为她有孕在身,难免心烦意乱。
    但王仙伶深知此处不可久留,她不比山寨其他女匪,万不能让谢文东分心照顾。
    谢文东身为当家人,决定上百人生死,若有了顾忌,便容易教人抓到把柄,反坏了大事。
    她心中纵是万般不舍,决定还是下山。
    王仙伶柔情蜜意道:“文东,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俺想给你祝寿完就下山好吗?”
    谢文东没有说话,只笑呵呵地点头,心里也是万分不舍。他年前派人在很隐蔽的村子买下一处宅子,只等王仙伶下山送给她意外惊喜。
    从外表来看,王显玲的孕相并不明显,若将厚厚的冬衣脱下,肚子已经凸起来了。
    她每每抚摸肚皮,试图掐算是男是女?可每次均无反应,只能私下祷告:仁慈的送子观音啊,请恩赐个小子吧!
    黄毛这个年过得有点闷闷不乐。因为他想家了,可谢文东不发话,他也不敢提出请求。
    黄毛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显出男子汉气概来。胡子们早把他当成兄弟,有个大事小情,倒也愿意找他帮忙。
    黄毛长高了,俨然是个半大小子模样。他枪玩得越发顺溜,啥枪到他手上都跟活了般,指哪打哪,极有感觉,极为精准,令人咋舌不已。
    如今在山寨里,若论起枪法,他要是认了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包括谢文东。
    黄毛自小认路,多远的道儿都走不丢。他耳力超强,别人听不见的细微声响他能听见。大家羡慕不已,都暗恨自家爹妈咋就没给自己生出啥特别之处来?
    如今,谢文东已不让他替自己背枪了。他见黄毛是天生的神枪手,便给配了一把勃朗宁手枪。
    这枪是谢文东用两根金条从老毛子(俄罗斯人)手上换的,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手枪,极是昂贵。
    这让黄毛高兴得好几宿没睡好,心里美哒哒的。这枪成了他的命,几乎从不离身。
    谢文东对黄毛照顾周到,把他当亲儿子一般。黄毛在山寨里吃喝玩乐,活得又开心又快乐,很少想家。
    可今年过年,黄毛真想家了。他想父母,想弟弟,想吃妈妈包的饺子。
    黄毛不知道二狗已死。谢文东得听此讯立刻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说给黄毛知道,否则重罚。
    山寨知道此事的仅几人,大家都守瓶缄口,黄毛至今蒙在鼓里。
    谢文东也看出黄毛想家了,他手下百多人,哪个有异还看不出来?只是看破不点破而已。
    谢文东表面大大咧咧,看似对啥都不经意,私下里却是虑无不周,策无遗算。
    谢文东不会让黄毛回家。一来,他家里接连出事,黄毛回去后肯定找李家人报仇。别看他年纪不大,打起架来却不顾死活。真打起来,恐怕吃亏,万不可轻举妄动。二来,黄毛毕竟是孩子,难免恋家。回去后见了自家爹妈后,亲情使然不想回山上,自己难道要再次强掳?
    谢文东一心想让黄毛长久留在自己身边,不容他生二心。他拿定主意,再过几年,待黄毛真正成为与其他兄弟一般的真胡子时,才能放他下山回家探亲。
    现在,任他闷在一边想家,自己只当看不见便是。
    这两天,寨子里有几人结伴上山打猎,黄毛闲极无聊,也参与其中。
    大家想着打些野兽回来,将毛皮剥了,熟过后做衣服或褥子,若遇到上好毛皮,卖了也可发笔小财。
    兽肉则可冻上随吃随拿,山寨兄弟众多,哪顿也离不了肉。
    连山上养的几条大狼狗,都是每天吃生肉。时日久了,它们对做熟的反倒不感兴趣。
    这几条狗是谢文东驯养的,是寨中的宝贝,闲时当猎狗,关键时刻可当人使用,异常凶悍,极为护主。
    黄毛特喜欢狗,跟这几条狗混的挺熟,狗也把他当半个主子看。这次打猎,他带了其中两条跟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愁明日当。山寨生活与外部世界阴阳颠倒,昼伏夜出是土匪们共同的生活规律。
    他们每次出山做活儿归来,大块肉直吃得腹满肚胀,大坛子酒直喝得天昏地暗,然后倒头睡去。
    尚未醉倒的土匪们练开了功夫,有的练拳,有的舞刀,有的练枪法,有的练爬树翻墙,有的练捆缚敌手,个个显得斗志昂扬、生龙活虎。
    “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只有张大嘴一人躺在炕上发呆,有时睡,有时醒,有时半睡半醒。
    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化作痛楚泪。张大嘴本来非常能喝酒,一杯接一杯,就是喝不倒。
    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歌,死便无憾。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那时候拼酒叫做打通关,就是同酒席上的人一个个分别喝干酒碗,要有三桌或是五桌都转上一圈,还能顶下来方为好汉。
    有兄弟过来请千杯不醉的张大嘴:“那哥们老能喝了,你过去好好磕一下(比拼一下),非分出高低胜负不可。”张大嘴却拒绝了。
    除了张大嘴心事重重、愁断寸肠之外,其他诸人无不大快朵颐、开怀畅饮。
    张大嘴看到一只小狗在酒席地下寻找骨头、奔跑嬉戏,心中大痛。自己多么可怜,竟不如小狗自由自在!
    66
    随着谢文东生日临近,张大嘴越发心神不宁起来,直画魂儿(犯寻思)。
    因为他知道,谢文东生辰当天,李宝奎会率领官兵上山“祝寿”。
    出卖一个人的时候,心理关是极其难过的。这时候,你就得拼命说服自己,找藉口让良心好过一些,那不是背叛,而是不得已的必须牺牲(当然,牺牲的决不可以是自己)!
    由于,人性本善。所以,在伤害别人之前,煞费心机,来为自己所作所为找理由,最后才下手,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
    话说回来,张大嘴要出卖自己的兄弟,也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的,有挣扎、有矛盾、有犹豫、心里纠结死了!
    自己若听从李宝奎的命令,引官兵上山,便是出卖兄弟,这是不忠。但若是不听从命令,老妈和儿子定会没命,这是不孝加无后。
    做是不忠。
    不做是不孝。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咋做都不对。
    张大嘴心乱如麻,这般烦恼,旁人不大留意,却有一人看出他的反常,若有所思起来,这人正是小诸葛。
    小诸葛脸色焦黄,额下留一丛山羊短须,两眼深邃,闪动着智者的光芒,看去有若神仙中人。
    这几年时局动荡,官兵顾不上围剿。但他作为二当家,和大当家谢文东一样从不敢放松。
    小心驶得万念船。这小诸葛表面亲善和蔼,但智珠在握,最能识人,跟哪位兄弟都亲近。私下里却在观察每人举动,生恐寨里出了内鬼,害这百多人丢了命。
    为了上百兄弟生命,万万不敢大意。小诸葛发现张大嘴不对劲时,暗中留心,派亲信盯紧张大嘴,自己则找谢文东商量。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
    人通常在遇上意外之后,痛悔自己为何不提防一些、谨慎一点,但很少有人能够反省庆幸:啊!自己今天便是因为小心、审慎,所以才没遭逢意外。
    就像人常为失去的深觉遗憾,但一向得到的又不懂珍惜一样:对命运发生过的不幸从不省觉这已是大幸,而对遇上波动却总归咎为运气不好。
    虽然小心不一定就能驶万年除船,但小心加上本领高强、聪敏和幸运,的确能比常人多驶几年船。
    当然,也许也能多活几年命。
    谢文东也早看出张大嘴有心事,知道他是孝子,老母亲重病难免惦记。可后面发现张大嘴越发心神不宁,就觉得事有蹊跷,不是那般简单,心中疑窦丛生,莫不是想反草(叛变)?
    谢文东很器重胸怀韬略、腹有良谋的小诸葛,对他极其信赖,对他的见解也推崇备至。
    谢文东闻一知二,凝视着小诸葛久久不发—言。生死至交有时就和相处一辈子般的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可了解彼此间的心意。
    从对方的眼神、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双方都已读出了所要问的、想要说的。
    两人定下计谋,静观待变,暗中再观察几天。看张大嘴是否有异动,若有,便抓他现形。若没有,就使计诈他,让他自己现出原形。
    小诸葛起身离开,谢文东又俯首沉思。
    过了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两转。眉头竟已深皱,目光转向烛光,视野逐渐变得狭窄。
    当眼睛即将眯成一条线时,他又睁大了双眼,目光里喷射出剧烈的毒气,烛光也为之失色。
    私下里,谢文东并不担心有大变故,因为他觉得王仙伶在身边,掐算向来准确,有预见之明。若有不详,定会提前告知。
    但不管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张大嘴反草(叛变),必须早早把他揪出,免得日后成祸。
    智谋深远的谢文东心念数转,暗叹一声,回卧室休息。
    王仙伶在卧室刚把女儿哄睡着。这女孩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
    王仙伶爱怜地亲了一口,给孩子盖好被,起身坐在炕桌旁,拿过缝了一半的衣服继续缝制起来。
    这衣服是做给谢文东的,马上是他的生日了。王仙伶专门找人买了高级黑缎子,做成棉袄。
    谢文东存有一张白狐皮,正好拿来做装饰。王显玲将这皮裁了,分别在领口和下摆上缝制。
    黑衣配雪白皮毛,显得异常华贵。
    若非英雄汉,休想配红妆。王仙伶记得初次见到谢文东,便觉其谈吐豪迈、识见非凡,确是一位平生罕见的英雄豪杰,不由得大是心折。
    谢文东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从不对王仙伶吐露。王仙伶也从不问他出身,她颇信英雄处事,是不能以常理测度的。
    她只知道这男人命中带贵,人中之龙,有大老板的格局,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跟自己缘分不浅,这便足够。
    王仙伶这几天心情平复不少,不再心慌意乱,神机妙算又回来了。
    忽然,她扔下针线,下地到房门处静听。
    谢文东抛开烦恼,收摄心神,来到门前。刚要拍门,门已拉了开来。
    穿着荆钗裙布,又是另一番动人风姿的王仙伶像守候夫郎回家的小贤妻般,喜孜孜道:“大当家请进来!”
    谢文东见炕桌上都是给自己缝制的棉服,再看王仙伶笑意盈盈,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他心中感到非常温暖,走过去坐上炕:“仙伶,俺有事问你。”
    迷信固然不好,但在有些特殊情境下,它也是一味镇静剂,可以让你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得到一点安慰。
    谢文东心中打个突兀,先不提自己担心的事情,只让王仙伶算算最近是否有祸事?
    替人占卜算命的,灵则泄露天机,不准时就是召神弄鬼,总是福寿难全,不是福荫不足,便是难得寿终。
    王仙伶来山上住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有给别人掐算。这时她也坐在炕上,照往常掐算起来。
    没一会功夫,便笃定道:“近来无大事,尽可放心。”
    谢文东听罢,登感宽心,神色一松,红光满面,神彩焕发,随之也有心情旁顾了,低头看看又摸摸衣服,称赞道:“新衣裳做的真好!”
    王仙伶心中甚喜,眼光在谢文东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梨涡浅现,缓缓说道:“从前,俺常常很是难受,但近来忽然高兴了。俺想通了,什么都要讲个缘法,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王仙伶伸手把谢文东褂子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了,又道:“一个人有吃有喝,有人想念他有人关心他。他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哪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今俺是懂了。”
    两人同声欢笑起来,高兴得重逾泰山、开心得轻若鸿毛。
    谢文东伸到怀中一摸,奇道:“咦,哪去了?”左边兜中摸摸,右边兜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什么也找不到。
    王仙伶好奇心起,问道:“你找什么?”
    谢文东道:“俺给你整了个大戒指,放在兜里怎么没了?咦,奇怪!奇怪!哪去了?”敲敲自己额头,用心思索。
    王仙伶忍不住噗哧一笑,握住谢文东的手:“这不是戴在你手上吗?”
    谢文东低头一看,可不是嘛,前几天砸大户,抢了个大戒指,怕丢,便戴自己手指上了,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王仙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两人笑成一团,也不知笑了多久。
    王仙伶心中充满柔情蜜意,倚在谢文东怀中凑近耳边说道:“文东哥哥,俺要永远跟着你在一起。”
    谢文东心情激荡,道:“仙伶妹妹,天上人间,咱俩都要在一起。”
    王仙伶喜悦无限,跟着说道:“天上人间,咱俩都要在一起。”她紧紧的拥抱住谢文东,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看到她初恋的情人一样,那么激情,那么热烈。
    两人相偎相依,但愿此情此景,百年如斯。
    前段时间,王仙伶感觉异能正渐渐消失,令她一度很焦虑,她不想做大仙是一回事,异能没了却是另一回事。这次问卜掐算,原本游离不定的大仙儿指示又正常了。
    王仙伶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轻松极了,也愉快极了,还能帮助谢文东,真是谢天谢地。
    谢文东听了王仙伶掐算,心放下来,但还是不敢大意。
    又过了几天,小诸葛回报,张大嘴无异常举动,谢文东决定使计诈他。
    他派人将张大嘴请来。张大嘴进屋坐定后,谢文东也不说话,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张大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正要往嘴边送,谢文东漫不经心诓道:“俺要在生日当天下山,请你准备一下,随俺同去。”
    张大嘴双手一震,茶杯滑落地上,跌成碎片。
    谢文东看着地上的破碎茶杯,哈哈笑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好兆头,谨祝张兄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张大嘴吃了一大惊,惊问大了道:“大当家你不做寿了?”
    谢文东呵呵一笑,道:“生日年年有,今年不过也罢!”
    张大嘴手心满是汗,心中如千头小鹿乱撞,不敢再问取消生日庆典详情,找了个借口退出。
    他心急如焚,眼看事情有变,刻不容缓把消息送出去才是。
    这些天,张大嘴日思夜虑,最后终于决定出卖山寨。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母亲将自己养大,命是母亲给的,不能看母亲丢了命,而独生儿子更不能死,死了就绝后——真正断子绝孙啦!
    就算日后兄弟们找自己算账要了命,也只能认了。
    目前母亲和儿子在李宝奎手上,若上山只见一座空寨,一怒之下还不将这一老一小给杀了?
    张大嘴越想越怕,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他擦干前额,摆出平静的样子向四面看了看。
    发现没有人注意,他偷偷溜出去,眼里却掩饰不住一种野兽害怕陷阱的神气。
    他一路上心惊肉跳,忧虑重重,却全没注意到后面有两人尾随。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没在大山里,偶然远方传来虎豹或熊狼的吼叫,则使人毛骨悚然。
    黄毛跟几个胡子进山打猎,一去好几天,所获颇丰。他们住在深山的简易木屋里,不知是哪位猎手专为打猎搭的。
    明天就是谢文东生日,他们急忙赶回来,带了很多猎物。还有一部分实在拿不动,便做了记号,需找人用爬犁车拉回来。
    他们一回来,便听说寨里出了大事:张大嘴趟了链子(被抓了)。人人吃了一惊,忙追问原由。
    张大嘴着了道儿(上当了),在给李宝奎留信号时,尾随他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冲了上去。
    张大嘴知道大事不妙,脑中瞬时闪出一百二十个念头,赶紧撩杆子(逃跑)。
    可积雪及膝,想逃跑谈何容易?
    那两人欺身进迫、大施擒拿手将张大嘴抓获,一顿拳脚打得他满脸是血,门牙都掉雪地里了,接着绑起推搡回山。
    事到如今,张大嘴只能自认小命休矣,一路踉跄,一路悲悔:娘啊儿啊,俺比你们先走一步了。
    张大嘴被押至山寨议事大堂,四梁八柱头目全部坐在椅子上,人人眼中满是怒意。
    只有不知情的匪众站在地上,不知所以,大惑不解。
    张大嘴进寨多年,已然一身匪气,衣裳破碎,满头满脸是血,反倒坦然。可与谢文东眼神相对时,情不自禁低下头,又惭愧又羞涩,无话好说。
    谢文东凝视着他,身体里仿佛有股愤怒的火焰自脊髓冲上大脑,一旁的小诸葛先开了口:“张大嘴,自打你靠窑(投靠)以来,大家伙儿没有拿你当过外人,欢迎你挂住(入伙),咱们是有钱一起花,有酒一起喝,你也门清(懂规矩),咱们的绺子(地盘)有对不住你的场地(地方)吗?你可以说道说道。”
    张大嘴面如死灰,只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小诸葛见状,继续道:“你来这后,大当家的更是没有亏待过你,寨里分钱,哪次差过你?你老妈病了几回,哪次不是大当家的大把掏钱给你回家看病?”
    说到这里,小诸葛语气渐重,眼睛在喷火:“做人得讲良心啊!俺们做梦都想不到,你竟然是个白眼狼!吃里扒外,做了水线子(内奸)!”
    此话一出,大堂立时沸沸扬扬起来。
    上百匪徒此前并不知临时召集是什么事,还以为要打仗。万没想到寨里出了叛徒,这是大家所最不齿的,事关自家性命,有啥情分好讲?
    “草你麻的张大嘴,你麻比的真行!平时跟俺们哥长弟短的,转头就朝俺们身上捅刀。人家给你多少钱,你把俺们给卖了?”
    “俺咋没看出来,你是这号人?俺真他麻瞎眼了,还救过你一回。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好个兔崽子,吃里扒外,私通官府,反草叛逆,罪该万死!”
    “崩了他!出卖弟兄,不得好死!”
    “对!千刀万剐,也是不冤!”
    众匪徒群情激昂,推搡着便要动手。
    “啪!”一声枪响,只见谢文东朝大梁放了一枪,喝道:“兄弟们停手,听俺一言。”
    谢文东语声威严,群匪嘈杂立止,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看着他。
    谢文东心想此事不能鲁莽,出了乱子。他眼神扫过群匪,最后落在张大嘴身上,沉声道:“把绳子解开!”
    谢文东冷冷地瞧着已解开绳索的张大嘴,突然间仰头打个哈哈,阴恻恻的道:“张大嘴,俺知道你是条汉子!向来敢作敢为,打家劫舍,从来不曾瞒过一字。大丈夫有胆子做事,难道没胆子应承?大丈夫敢作敢当,绝不会无缘无故出卖山寨,到底咋回事儿?说!”
    刚刚众匪叫骂时,张大嘴一直垂首不语,浑身簌簌发抖。
    这时他被解开绳索,刹时感动不已,脸上却显刚强之色,胸膛一挺,朗声道:大当家说的对!俺张大嘴做错了事,是杀是剐,任凭处分,姓张的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是俺对不起山寨,俺真不想出卖大伙儿啊。可官府抓了俺娘和儿子,不听他们的话,俺娘和儿子就没命了!俺真的两难啊!大当家的!
    张大嘴说完,嘴角上挂着两朵白沫,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观察着谢文东的脸色。
    谢文东冷冷地听着,待他说完,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斜眼侧睨,不置可否。
    张大嘴心中悲怆感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又举起手来,力批自己双颊。
    只听得啪啪啪啪几声,他的脸颊本就被打得有如一只南瓜,这几下用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大堂中一时没了声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再言语。
    67
    接着,张大嘴将如何搞破鞋被抓,如何被逼报信儿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谢文东听罢,慢慢站起身来,左手摸着额下,右手两指在额上轻轻弹击,在大厅中缓缓而行。
    众匪知他每逢有大事难抉,便如此出神思索,谁也不敢作声扰他思路。
    谢文东踱来踱去,凝神思索:按张大嘴说法,官兵应该定在自己生日时围剿,可王仙伶掐算近来无大事,到底哪个准确可信呢?
    谢文东心中万分紊乱,想在千丝万线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但有一点,山寨位置已暴露无疑,需尽快撤离。明天就是自己生日,官兵极有可能上山,今天就带兄弟们下山躲起来,走之前必须将叛徒处置。
    谢文东将自己心中万千条紊乱的思路,慎重而缓慢地整理着,计较定了转头对小诸葛使了个眼色。
    小诸葛陡地领会,神色一变,面孔萧杀起来:“照寨里规定,出卖兄弟的,杀无赦!”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张大嘴吓尿了,尿水嘀嗒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平日里与张大嘴关系较好的匪徒有些恻隐。
    毕竟要见阎王了,铁汉也难免畏惧。
    小诸葛双目闪出锐利的亮光,继续道:“张大嘴也是被逼的,为了救老妈儿子做内奸,是好儿子也是好父亲,其心难得啊!可是,用大伙儿上百条命去换自己亲人的命,这理咋说也不通啊!兄弟们也有父母儿女,凭啥就得拿自己命去换他老妈和儿子?张大嘴你这是顾了小家却失了大家。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不用怨天恨地。”
    小诸葛说到这儿,心中涌起悲悯感觉,扫视众匪一圈,低头对张大嘴温和道:“你有啥讲儿(要求)?念在你一片孝心,就给你个痛快,留个囫囵全尸吧。至于你老妈和儿子,大当家会派人想法儿去救,只要老太太活一天,山寨就会管到底,直到养老送终,还有你儿子,也会养大为止,你就放心去吧!”
    小诸葛说完,张大嘴不禁愧惶交集,哭出声来,他知自己在劫难逃,绝无活路。但见谢文东额外开恩,不折腾自己,还对自家亲人照顾有加。不禁感激万分,重重磕头,哭喊道:“俺没有讲儿(要求),就是谢谢大当家的!谢谢二当家的!”
    小诸葛的宣判,众匪听了,尽皆动容。小诸葛办事一向有理有据,此时更显顾情顾意,当然也是谢文东的意思。
    大家对当家人更加敬畏尊重。
    两个背长枪的匪徒将张大嘴押出大堂,没多久,一声枪响传来,枪声在宁静的山林中响得非常刺耳。
    又过了一会,两个匪徒将撂杆子(死了)的张大嘴拖进大堂。他头上中枪,脑袋耷拉下来,鲜红的血顺着枪眼淌出来,滴了一路。
    小诸葛验看后,见已然气绝,吩咐手下将他好生葬了。
    众匪心下凄然,因为当前的景象,给人一种血的感受,勇气没了,胆量消失了,性命变得那么脆弱。
    “呯!呯!呯!”传来几声枪响,众匪一惊,谢文东更是震惊:兄弟们都在大堂里,显然不是自己人放的,而且这枪声分布较广,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有敌进山了!
    又是几声枪响,一向潇洒不羁,从容不迫的谢文东,脸色变得很难看——脸是沉住了,气反而有点沉不住。
    他扬声道:“小顺子!”
    小顺子越众而出,躬身说道:“小顺子听大当家吩咐。
    谢文东道:“去看看咋回事?”
    “是!”小顺子应声跑开。
    谢文东坐在椅子上。眉不扬,肉不动。小诸葛面无表情,抬起右手,摸了摸额下的胡子,捋得比平时用力。
    众匪个个是亡命徒,刀头舐血,不怕搏杀,早已将武器操在手上,只待谢文东下令,打它个天翻地覆。
    山寨守卫森然,守卡有明哨暗哨之分,每班不少于6个人,分布在不同位置。个别暗哨仅谢文东和小诸葛知道,只派亲信把守。
    谢文东之所以能沉住气稳坐大堂,就因为他知道守卡胡子会前来报告。
    果然,小顺子出门不远,便迎上报信的胡子,小顺子迅即拽住那胡子手,一起跑进大堂。
    那胡子一见谢文东,用手指遥遥指着山下,却又因为喘息过剧,竟焦急得说不出话来。
    谢文东焦急地问:“咋回事?”
    那胡子终于开口,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当家的,不……不好啦。官……官兵上……上山啦!”
    在山下守望的胡子想来均已被害,是以事前毫无警报,而敌兵突然来临。
    谢文东等四梁八柱都是身经百战,虽然心惊,却不慌乱,问道:“来了多少人?到哪儿了?”
    “人老鼻子了(多得很),估摸着得有几百人,已经到二哨了,大当家的,赶紧撤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刀来剑刺,枪来棍砸。值此十万火急,谢文东不及细想,当场下令。
    令小诸葛带几个亲信将金银运走。
    令两个亲信特别护送王仙伶母女。
    令三当家、四当家带大半兄弟撤退,所有家眷随行。
    自己则带小部分兄弟断后,给大家掩护。
    为了尽快逃命,以免拖累,谢文东指示寨中之物全部不要了。
    交代完后,谢文东便率领兄弟们,向官兵来犯的方向迎去。
    大家杀气腾腾,一副搏命的架势:光棍祖上不积德,不得已落草为寇,吃饭就得靠拼命,他奶奶的这就拼啦!
    上得了战场,都是争杀人。小心一分,活一分;大意一分,死一分。
    谢文东带头冲在最前面,心里异常清楚,官兵数倍于己,断不能硬拼,必须巧打,保大多数兄弟们安全。
    自古官匪相斗,哪有匪常占便宜的先例?他可不想让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带人在林中穿行,无暇他顾,可脑中却不自禁浮起疑问:王仙伶的掐算,咋会不灵了呢?
    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上,谢文东还不忘记王仙伶的妙计神算。
    枪声响起时,王仙伶正给谢文东做衣服,一套纯黑缎子的服装眼瞅着快完工,只差缝扣了。
    王仙伶启齿微笑,越看越满意,想像谢文东穿上新衣的样子:气宇轩昂,容光焕发,八面威风。
    王仙伶心灵手巧,一手拿针,另一手拖垫起前衣襟,开始缝第一个扣子。
    一针下去,竟扎进拖垫的中指,随即冒出血来。王仙伶心头无来由一颤,极为不安的感觉再次涌起。
    一阵枪声响起,王仙伶大惊:莫非是自己掐算有误,山上真出大事了?
    王仙伶方寸已乱,心切谢文东的安危,极是担心。正要去找谢文东,附体的大仙儿再次鼓噪起来,危如累卵、一触即溃。
    这时两个胡子来接她逃跑,得知官兵上山剿匪,王仙伶吓得花容失色。顾不上自己掐算失误,急忙将女儿穿戴好,带上随身物件,还不忘带上刚做好的黑缎子衣服,她实在舍不得扔掉。
    一个胡子将王仙伶女儿抱起,走在最前,另一个接过王仙伶包袱跟上,王仙伶则跟在后面。
    饶是如此,这有孕的身子在雪地上奔走得异常艰难,拿包袱的胡子回头见状立即返身搀扶,借力胡子胳膊,王仙伶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山寨。
    黄毛拿着手枪混进断后的匪徒中,动作轻盈灵活,在别人踏出的脚印中穿行,倒也不觉吃力。
    谢文东原本安排他与大部匪众撤退,可黄毛趁乱跑回,小小年纪,开始讲义气。
    黄毛深知此行凶险无比,不做他想,只希望能帮忙。
    断后的匪徒人人杀气腾腾、个个杀机毕露,都没有在意黄毛,他便一路跟在后面。
    山下官兵正向山中蠕蠕行进,队伍浩荡,成横队包抄上来,一时杀气弥漫,几百人哈出白气儿,将雪踩得沙沙直响。
    队伍中有一人穿藏青棉袄衣裤,头戴奢华狐皮帽,与带队军官走在一起,赫然是李宝奎。
    显然,官兵的围剿行动提前了。
    其时官场腐败异常,若是调兵遣将,公文来往,又要请示,又要商议,不过十天半月,官兵哪里能来?
    李宝奎向县长提议,说谢文东生日那天,他可以带着官兵去消灭胡子窝。
    一来有内应,地形、岗哨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打仗有把握;二来胡子窝忙着给大当家庆祝,疏于防范,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三来官兵以往多次扫荡胡子窝,但从来没有过一次突袭。这一仗打好,既可以消灭胡子,又可以扩大官兵的影响;四来胡子窝武器精良,突然袭击消灭他们,武器缴过来可以补充官府。
    县长听了他的“四来”,十分高兴,当下批准了他的作战计划。李宝奎得到批准,当即与驻扎军队协调。
    李宝奎的作战计划里,还藏有“三来”不说,一来是他到蜂蜜山干了那么长时间,想打一个漂亮仗露露脸;二来他家和胡子有血海深仇,借此机会报了私仇;三来如果打胜了,自己在自家的地位提高、扬眉吐气。
    李宝奎对军队司令说明来意,司令起初并不愿意,当今乱世,各方军阀割据,谁不想保存实力?
    剿匪这事若能做成,当然最好,军功不小。但若一不小心失利,折损人手,麻烦便大了,直属上司怪罪下来,如何担当?所以这事可做可不做,端看当地司令意愿。
    李宝奎将剿匪计划做的仔细,岗哨分布、方位绘制、时间选择、内应都列的清清楚楚。不仅如此,李宝奎还专门找了两个当地山民了解地势,说的丝丝入扣。
    这打仗看似鲁莽冲动,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司令听完作战计划,不由兴奋异常:太尿性了(太棒了),这仗值得打。
    于是紧密布置,由司令选派人马,确定领队,李宝奎担任总参谋角色。
    这行动叫做“祝寿”。
    “祝寿”是个杀人行动。正如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通常都用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也正如许多鄙恶的事,时常都用优雅的名词做粉饰。
    有时候,侵略别人的国土,叫做“圣战”;杀害异己,叫做“替天行道”,甚至背叛一个人,也可以叫做“大义灭亲”。
    按计划,围剿时间就定在谢文东生辰当日。可行动前几天,李宝奎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将时间定在谢文东生辰前一天更合适。
    他思来想去、兼权熟计:张大嘴虽是内应,可保不齐他不出乱子,一旦不小心被识破,围剿行动便落了空,搞不好被胡子反咬一口捂在山里,岂不是损失惨重。若张大嘴未被识破,次日便是谢文东生辰,胡子们兴高采烈准备庆祝琐事,警惕也会放松,此时攻入时机最佳,风险反倒更小些。
    想到这里,李宝奎大为兴奋,将这想法同带队长官谈了。长官也觉得提前一天更好,便将时间改了。
    歪打正着,胡子还真在寨子里,而且识破并处理内奸,准备下山躲避。
    李宝奎率领大批官兵们上山,一路按张大嘴提供方位绘制的地图行事。
    初始行动顺利,官兵们很快摸到了一哨。这是外围明哨,位置明确,守卡胡子被两个静悄悄的兵卒制住,用刀抹了脖子,队伍继续前行。
    二哨也是明哨,守卡胡子一早憋了泡尿。也是凑巧,平时他尿尿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反正到处无人。
    可今天他一时兴起,竟跑到林子里尿在矮树上,看看一泡尿能不能把矮树上的雪哧下去?
    就在尿得高兴时,官兵们摸上了哨卡。这胡子尿完回身,发现有人,大惊之下本能开了枪。
    枪声一响,对方立即还击。一时枪声四起,这胡子也应声倒地。
    李宝奎大惊,让带队长官传令严禁开枪。可为时已晚,不远处暗哨已经发现他们,悄悄退后跑回去报信。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快速进攻。李宝奎立即和带队长官重新布置,大部队成横向包抄,另派两小队侧面进攻。
    按张大嘴提供的资料,这山有好几条进出路,现在无法全顾,只能堵多少算多少吧!
    大股胡子运气不错,他们撤退的道路与官兵错峰而过,躲过一劫。
    谢文东带的断后小股胡子在丘坡中段,与横向包抄的官兵撞个正着。于是近身厮杀,人人依树为战。
    枪声不止,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黄毛趁此机会靠近谢文东,没有开枪。对他而言,开枪打猎是常事儿,开枪杀人却未想过。
    谢文东枪法准确,很快撂倒三个兵卒。战斗中见黄毛竟摸过来,来不及责问,只尽力掩护他撤退。
    拼杀当前,不能存私心。但官兵人数太多,谢文东指挥手下且战且退。
    王仙伶原本和大股胡子撤退,路上见小诸葛等人背着金银,向另一方向撤退。
    王仙伶忙追问谢文东在哪呢?小诸葛回答后,王仙伶见小诸葛去向与谢文东所在较近。她放心不下谢文东,坚持与小诸葛同路。
    命悬一线中,小诸葛无暇强劝,只好带着王仙伶母女。
    小诸葛按谢文东指示,命人将大多数银元藏匿在隐蔽处,少量贵重金货带在各人身上,分散逃走。
    大山广袤,若碰上官兵,也不会悉数灭了。小诸葛领着王仙伶母女和四个护送胡子,急忙奔逃。
    这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小诸葛脑海,狂叫道:“快掉头!”然而已经晚了,李宝奎亲率的队伍已经发现了他们。
    李宝奎见胡子们转向逃命,其中还有个穿戴艳丽的女人,看不清面目,但从周围胡子都保护她,便知这是寨中有身份的家眷。
    李宝奎冷笑一声,举枪瞄准,子弹射出,女人应声倒地。
    王仙伶被一枪打中下巴,下巴崩没了,人还活着。她一边从喉咙里骂人,一边满地找下巴。
    但下巴早让子弹崩烂了,哪里找得着?
    又一颗子弹正中左胸,现在她终于知道,大仙儿为啥不准了,敢情自己寿路已到。难怪这段时间大仙儿不断鼓噪,原来是要找别处安身。
    王仙伶想明白这些,却也香消玉殒了。
    她最后一眼看着被胡子抱着的女儿,脑中出现的却是谢文东。
    她和谢文东倾心相爱,对人世正加倍的留恋,便似刚在玉杯中嗞到一滴美酒,就被人给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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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看着王仙伶咽气,竟一声未哭。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倒地的王仙伶,然后眼神一路向远方望去,好似追着看什么,然后伸手冲远处喊:妈!妈!
    无人回音,小女孩紧咬着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转来转去,嘴唇竟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连串落了下来,缠绵不绝。
    片刻的时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长。几个胡子靠大树掩护拼命开枪回击,哪有空理会小孩的哭闹。
    小诸葛见王仙伶中枪气绝,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一尸两命,这回去如何向大当家交代?
    这时刻,小诸葛当真是火烧眉毛,眼珠子快速旋转,把泪水逼进鼻腔和咽喉。
    他站起来胡乱打了几枪,发现官兵人数多、分布广,成扇形来围攻。再不跑便要落入包围中,最后的结局定是力战而亡。
    就在这急得使人黑发变白发的当儿,小诸葛殚精竭智,全力应付,命令一个亲信背起王显玲尸首。
    无论如何,大当家的平头子(夫人)死了也不能落在官兵手上。
    小诸葛熟悉这地势,他们几个人又是常年钻山走林的亡命徒,脚力耐力均比常人强多倍。值此生死关头,更是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远。
    王仙伶中弹倒地时,谢文东等人正与官兵们纠缠,打打逃逃,逃逃打打,尽量拖延时间,为其他匪徒掩护。
    众匪仗着地形熟悉,加上武器精良,人人都是可打五发子弹手枪。官兵们除了李宝奎等几个亲信是手枪,大部分兵卒都是长枪,只能打一发,打完了再取子弹装上,耽误时间还耽误战机。
    在这等浴血苦战的时刻,谢文东展现出本身惊人的魄力,带领手下一路撂倒了三十多个兵卒,自己人也死了十来个,仅剩不足十人在还击。战况越来越激烈,硝烟弥漫。
    谢文东见情况越发危急,便带着剩下的弟兄左支右绌,且战且退,一路退到狼牙沟。
    地形越发险要,七拐八拐,眼瞅着官兵们便要追不上了。
    只听得飕飕飕枪声,好个黄毛,身手果真不凡,甚是了得。他猛然拔地而起,纵身一跃,迅疾拉住谢文东一把,几乎同时一颗子弹迎面射来。
    谢文东只觉脸上先疼再麻,接着便是钻心刺疼,眼睛已经已经睁不开来。
    一股液体随脸庞流下滴落到手背上,送到鼻边一闻,腥气直冲,果然是血。
    谢文东高猛健壮,满脸正气,眸子明亮有神,颇有夺人心魂的魅力,属于那种让女人为之神魂颠倒的男人。
    他每次进城,多半扮成富家公子模样,是那种让女人容易想想入非非又觉高不可攀的上等男人。
    如今这一枪,不当不正,打在脸上,这让他恼恨之极,回手朝官兵们一阵噼哩啪啦,把子弹都打光了。
    黄毛在拉住谢文东同时,也本能回身开了一枪,趴在矮树里的兵卒应声气绝。
    生平杀了第一个人,黄毛愣在当场,脚底发凉。谢文东暗叫侥幸,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包围前逃命,就永远都走不了啦,一把扯住黄毛胳膊快速后退。
    黄毛一直跟在谢文东身边,眼尖耳灵的他听到暗处有动静,感觉目标是谢文东,心念电转间,救人开枪一气呵成。
    他没意识到,自己已变成一个真正的胡子。
    小诸葛一伙又有一人中枪,正是背王仙伶尸首的胡子。他一倒下去,身子立刻抽紧,嘴角就像马一样喷出了白沫。
    白沫忽然又变成了红的,变成了血。
    几个亲信拼命打枪掩护,小诸葛迅疾将王仙伶尸首藏进山沟里,用雪盖住,做了记号。然后抱着小女孩逃跑,剩下的三瓜两枣紧随他身后,逃得极其狼狈。
    轻生死,重直觉,靠经验穿越林海波涛,在枪林弹雨中争一场生存。小诸葛见左方不远处有道斜坡,满是矮矮的榛树,立即带领众人掠过去。
    到了地方,小诸葛打了手势,众匪迅速散开,爬进榛树里。
    这里地形复杂,官兵们毕竟不如胡子擅于钻山入林,找了半天不见他们,便朝另一个方向追去。
    小诸葛见官兵们走远,立即朝相反方向逃去。
    谢文东等人逃得更加艰难,此刻的险,已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们被官兵们打得仅剩六七个人,一直退到悬崖边。
    谢文东当即喝道:都下去!
    众人心中叫苦:大当家的想自杀,下去还有命在吗?
    不拼命就没有命,不冒死反而会死。谢文东久经战阵,百炼成钢,来不及细说,只一挥手以身作则,溜了下去,黄毛毫不犹豫跟上。
    后面追兵马上到了,这叫前面有狼,后面有虎,凶险凌厉,是死是活下去再说。
    下面是什么地方?
    是刀山?是油锅?还是火坑?
    无论下面是什么,都只有认命了。
    几个胡子咬咬牙,跺跺脚,闭眼跟上,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木,压碎了多少树叶,往下翻滚而去。
    官兵们赶到时,见胡子们都消失在悬崖前。但见悬崖旁山石林立,下面深不可测,人若下去,定活不成。
    官兵们议论:这些胡子还真不一般,眼瞅着跑不掉,竟跳崖寻死。他们胡乱朝下面放了几枪,然后转身离开。
    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李宝奎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焦躁莫名、心神皆颤,这次行动是自己发起的,打算得好好地,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可得不偿失,到现在为止,仅仅打死十几个胡子,兵卒反倒死了几十个,回去如何向上级交代?
    这些兵卒也真是饭桶,没事乱开枪,这不是给胡子通风报信吗?否则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了。
    现在说啥都晚了,当今之计只能攻进胡子大本营,多抓些胡子回去邀功,再抓到几个头目更好了。
    李宝奎一边异想天开,一边重新组织攻势,指挥兵卒前进,力图阻截。
    蜂蜜山地形复杂,胡子在此建寨,就是看好这里易守难攻,山高林密,沟壑众多。
    一路上攀岩过沟,越走林子越密,逐渐遮遍了日色。天色变得灰蒙蒙的,看样子要下雪了。
    大山里方向难辨,若无人指引根本摸不上来。李宝奎出身猎户家庭,自小对大山方向辨认清楚,再加张大嘴提供的方位,要找到山寨倒也不难。
    一路奔走,一路坎坷,终于杀上山寨。却是空寨——空无一人。
    李宝奎心一下凉了,只觉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义。
    李宝奎派亲信四处查看,发现寨中饲养的家禽都在,驴马牛还剩下几匹,张大嘴曾说谢文东养有几条悍犬,看来已经被带走了。
    灶房里的水已烧开,正汩汩冒着热气,灶台上待洗的酸菜、待切的猪肉,鸡零狗碎的东西遍地都是,一片狼藉,显是撤退得太匆忙。
    有人在寨中发现一具尸首,报给李宝奎。他过去一看,赫然竟是张大嘴,身体僵硬,显是死了多时。
    李宝奎见张大嘴果然出事被灭了,自己提前行动这步棋走的对,可胡子怎么会如此迅速撤退呢?
    李宝奎心中甚为纳闷,他不知道寨中有暗哨,这般高层机密,张大嘴根本不清楚。李宝奎千算万算,就算差了这一步。
    李宝奎仔细查看雪痕,很快发现大股胡子撤退的方向,忙率部队追赶,若不能在天黑前追上,这趟进山就是失败。
    因为一旦天黑,便敌我难辨,即使找到胡子,夜战也绝讨不了便宜,而且胡子比自己更熟悉地形。天黑前若找不到,估计早逃之夭夭了。
    回去该如何交代?李宝奎想到这里,头痛欲裂、摧心剖肝。
    天公似不作美,李宝奎带兵追赶时,下起了雪,初始不大。可不一会大起来,雪花密布。
    狂风忽起,雪花像千万根银针般忽东忽西,从四方八面疾射而至,令他们脚步不稳,眼也睁不开来。
    李宝奎全身毛管直竖,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似地难过得要命:莫不是天意如此?这样的大雪天追赶一群对这地形熟悉的胡子,谈何容易?天黑时胡子留下的痕迹都会被雪埋住,这大山寒风呼啸,雪花飞舞,大部队在这天气冻一晚,还不得再出人命?
    树林愈趋浓密,积雪深厚,确是举步维艰。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大雪迎脸打来,李宝奎忽地一阵茫然,心中绞痛,再无斗志,不得不下令溃退。
    官兵们全部返回山寨,人人垂头丧气,挤进屋中取暖。但看到灶房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他们又变得欢呼雀跃、抚掌大笑,将行军配发的已冻得梆梆硬的干粮扔掉。开始宰杀禽畜,添柴做饭。
    仓房里的冻肉有很多,但他们还是将所有鸡鸭驴牛全部杀掉。反正寨里的东西,一点不能给胡子留。
    寨中屋舍虽是百多人的规模,可几百人倒也能装下。平时睡十几人的大炕,一下子挤进去几十人。炕上地下全是兵卒,有揉搓手脚,有包扎伤口,有擦枪填子弹,有闲聊打屁。
    李宝奎和带队长官在谢文东的屋里烤火,都有欲语无言的沉重感觉。
    天黑时,饭菜做好了。端上来随便吃,杀猪菜,小鸡炖蘑菇,马肉、牛肉、鸭肉,乱七八糟的来个一起炖。还有从菜窖起出来的上好老酒,倒出来时,芬芳香醇的酒味,立刻充满了屋里。
    每个屋里大炕烧得热热乎乎,屋里还有火盆烤火,温暖如春。兵卒们极是满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吆五喝六,喧声震天。
    李宝奎则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那种失落、无奈和懊悔,像钻入脏腑的毒蛇啮噬他的心灵,这是无从抗拒的颓丧感觉。
    人算不如天算。天算有时不及人算,因为有时人的心思比天算还难测。
    如何跟县长和驻军司令交代?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哭笑不得。
    他是绝顶聪明、玲珑剔透的人,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和带队长官唠起来,一起商量对策。
    这时亲兵给他们端来小灶——咸鱼饼子和红烧驴肉,李宝奎见到美食,双目亮了起来,熠熠生辉,但没有说话,显是想到了好办法。
    红烧驴肉的美味绝对是任何吃货都抵挡不了的,无论是用材还是用料上都有讲究,首先要把驴肉放进锅里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肉下锅就需要两个多小时。
    这道菜的火候、用料上都有讲究,煮熟后的驴肉不仅有肉,肉筋连在一起,吃起来更是一种享受,很软烂,热气腾腾的样子很是享受。
    鱼是兴凯湖里打出来的,新鲜的鱼用盐腌过晒干,置于铁锅里,搁少许油煎一下就好了,和玉米面饼子一起下肚非常有饱腹感,两者搭配出的香、鲜、嫩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其实,饼子的口感很大程度上决定这道菜的口感,做玉米饼子也是技术活,好的饼子会让菜的美味度更高。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李宝奎叼起一块驴肉,蘸了蘸蒜酱,吃进嘴里,好不得劲。
    他边吃边咒骂:吗拉个逼的,这帮胡子害得老子白跑一趟,让他们在雪地里冻着吧,冻死才好呢!

    
    红烧驴肉,好吃下饭。
    69
    逃走的胡子还真冻得够戗。大股胡子在三当家、四当家带领下来到了凤凰山,这里是谢文东指定的汇合地点。
    两栋由红松搭就的木屋,各有一百多平米,看起来像是猎户人家,屋门紧锁,门口整齐码放着几垛烧柴。
    这木屋是谢文东以前雇人工秘密修建的,还挖了菜窖,藏有大量食物,离此不远处山洞藏了好多物品。
    寨里只有几个头目知道这事情,当时都觉得花钱建这个应急屋,完全没有必要狡兔三窟。
    而今遇挫到了这里,这才知道大当家不愧是主事人,高瞻远瞩、谋事深远。大家伙都跟着走,自己的心才能放到肚里啊。
    凤凰山人迹罕至,大家不担心官兵打到这里。即便如此,几个头目还是小心为上,安排了几个暗哨带上猎狗四处巡逻放哨。
    大伙砸开屋门,屋里屋外一样冷。大家立即取柴生火,费了老大劲才点燃,炉子倒烟,呛得大伙都跑出来。
    这两个木屋很大,可要装百十人却也不够。胡子们便动手就近取材,挨着木屋搭了两座简易偏厦,地上铺了木材隔凉,同时在偏厦前烧起了火堆。反正柴有的是,若不够再砍几颗树回来烧便是。
    头目带人去附近山洞搬了不少东西回来,主要是灶具,还有一些兽皮。
    他们在木屋前架起几根树杆儿,将锅装满雪挂上,底下生火,先烧热水,然后煮食物。
    菜窖里存了不少米面油盐,还有腌制的咸肉和肉干。他们不敢打活野物,怕枪声把官兵引来,只能有啥吃啥。
    雪下得越发大起来,松木抗烧,直烧得噼啪作响,丝毫不受大雪影响。
    众人一边忙活,一边担心: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两伙人咋还没到?该不会出啥事吧?

    
    黑龙江省鸡东县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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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06 20:59:18  更:2021-10-22 12: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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