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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第14页]

作者:灵石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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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两厢有意,一来二去,郭天和萍儿避着所有人很快偷偷扎在了一起,关系发展得热火朝天,并开始计划两人的欢喜未来。萍儿还把两人的八字请人看了,竟说是命里的绝配。于是郭天愈发觉得萍儿才是自己真正要找的女人,她最大的能耐就是知道怎么让他开心。他知道她依顺他同时又在巧妙地摆布他,但他喜欢她耍这种自以为得计的小花招,感觉飘飘然很是受用,她的围着他转的无处不在的心眼让他享受到一种在阿乔那里绝无可能获得的做男人的骄傲,为此,他动辄戳着萍儿美丽的鼻子戏谑调笑,“你这家伙,妖精一个!不过,我郭天就是喜欢被个妖精缠着!”
    萍儿怕夜长梦多,便盼着郭天跟阿乔早点离婚,她跟郭天说离婚的事最好是他先提出来,说谁是谁非并不要紧,好歹不能落下个被阿乔甩了的名声,那样就失了郭家的身份!“她不是傲吗,最终是你不要她了,看她还傲什么!”萍儿冲郭天道。其实萍儿与其说是想维护郭家的颜面,不如说是想为自己在阿乔那里争出一点尊严——就算自己一直想攀附郭天,但也不至于捡阿乔唾弃不要的赶紧捧起来含进嘴里!她想:不错,没嫁的时候你阿乔是个仙女,郭家稀罕,千娇万宠,但一旦嫁了,你就该夫唱妇随,踏踏实实做个贤惠女人,总摆不正自己位置,还要耍从前大小姐的脾气,让郭天终于不喜欢甚至嫌弃不要了,也是合情理的事情,怪不得谁!郭家的儿媳就该是我萍儿这样的人去当才正合适!
    郭天哪能不知道萍儿的这点心思,呵呵一笑,道,“不急,宝贝,先让她傲去,傲个够!她不就是想让郭家去求她吗,也求了,但以后还想要这个面子,没了!总有一天她得低头,到时候我就一句话——这婚离定了!宝贝你就等着瞧!”
    郭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翻腾着不安和沮丧。他已经许多次想过从阿乔那里把自己失去的面子夺回来,但他一想起阿乔经常甩给他的冰冷厌恶的脸色,心里就没了底气,觉得自己在阿乔面前一直扮着个讨她欢心的耍贫求饶的低下角色,某天突然间变得硬气起来,她又怎能不觉得可笑,她只要鄙视地盯着看他几秒,他就会立刻招架不住,他觉得他这辈子,阿乔是唯一让他抬不起头来的人。
    郭天心里想什么,萍儿也一样是心知肚明,于是娇滴滴说道,“那我就等着瞧,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你要知道,我萍儿不是现在才成了你的女人,老早我就把心给你了,只是你鬼迷心窍......你坏死了,就你这个坏劲勾人......”一边说一边早把身子贴过去,直让郭天顿时神魂颠倒。
    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郭天和萍儿总是秘密幽会,时间一长,还是让人捉到影子嗅到了气味,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郭母偷偷把真情告诉丈夫,郭学耕闻之大怒,怒骂儿子丧失道德,尤其还不知行事谨慎,竟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郭家再次陷入被动,之前他心里还每每抱怨阿乔执拗得有些过分,如今面对儿子放浪如此,直觉得阿乔可悲,无论如何郭家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丁家交代了。
    愤怒归愤怒,郭学耕总要想办法平息事端,别让人们背地里一色是对郭家的咒骂。但跟妻子商量了好一阵,自己又整整想了一夜,连郭学耕自己都吃惊,自己脑子里终于还是摆脱不掉一个略显下作的计谋,就是,找个可靠的人放出风去,说郭天和阿乔两人日子过不下去,是因为郭天怀疑阿乔不能生育,这事尽管郭天并不在意,还安慰阿乔,但那阿乔却是个敏感要强的,总误会郭天嫌弃她,这才跟郭天争吵不断,事情一发闹得不可收拾,终致阿乔委屈之下跑回娘家,从此不思回头。郭学耕晓得人言可畏,这谣言只要一传开,大家多半就信了,想来阿乔和郭天结婚快一年,阿乔确实不曾有过身孕,如此,在大家眼里,这桩行将破裂的婚姻,谁是谁非,丁郭两家也就平分秋色,各占了几许道理和几分颜面,至于郭天移情那个对郭天早怀倾慕之心的萍儿,虽是不端不耻之举,算作公子哥恼怒之下的一时性情,便多少也能够理解。而且,郭学耕想,就算丁家听到这谣言一时气炸了肺,但依着丁家在这件事上从头至尾都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的心情,又怎好意思去滔滔争辩,一样只好忍了。或阿乔若真是气愤不过,想证明自己并非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服服帖帖回归了郭家,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之事,并不怕那萍儿日后纠缠不休,谁让她自个儿要往郭天身上扑!
    果然如郭家所想,丁家夫妇听到外面传言,立时乱了分寸,气愤郭家欺人太甚,却是有苦难言。丁可彬转而埋怨阿乔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将就着跟郭天过下去,冲阿乔叹气说道,“我看他本来对你不错的,事事让着你,对我们也很客气,是你有些任性了,赌气跑回娘家,一住就是大半年......”
    覃芸凄然不语,心里翻腾着无数的悔恨。
    “倒替流氓说话!”阿乔冷冷回道,此时她脑子里想的不是郭天,而是萍儿。她恨萍儿恨到极点,觉得郭天把她的青春彻底毁了,萍儿却在自己那块耻辱的废墟上得意洋洋地栽种她美艳的花朵,她为那两个人不知羞耻的苟且合欢感到恶心,同时又感到萍儿的趁火打劫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阿乔发誓决不能让萍儿轻易得逞。
    “我们斗不过人家,这下好了,骑到我们头上......反正把事做绝了,我们又能怎样?怎么收场呢?是,离婚,郭家巴不得呢!”丁可彬道。
    阿乔冷笑一声道,“已经这样了,这婚我还就不离了,我也绝不会回到郭家,倒要看看他郭家还有我那个好朋友萍儿怎么表演!有戏看呢!你们,别给人家看着像没脸见人似的,越这样,人家越欺负,大家都怕流氓,流氓就成警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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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萍儿处在被人们私下调侃耻笑的不堪境地,一时名誉扫地,又听郭天说挨了自己父亲好一顿痛骂,不许两人再混到一块,便不敢再去找郭天偷情,更战战惶惶远远躲着阿乔,整日心里七上八下,祈祷郭天尽快跟阿乔一刀两断,自己好哪天光明正大被郭家接纳。那边郭天则精神焕发,毫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反而为自己的桃花运得意不止,人前人后,优哉游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心想水泥厂就这么两个天赐绝色,还都让自己优先占了,刚品了天仙味道又迎来妖女入怀,这在苏溪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比!快活之下,郭天只等着哪天丁家主动找上门来自愿把事情做个了结,一切再做打算,或者真如自己父亲所说,耗到最后,阿乔突然明白了轻重愿意归顺也未可知。
    十好几天过去,萍儿心里骂郭天薄情,自己不找他,他竟也不想法儿见她!正烦恼间,忽听说阿乔跟别人说出这般狠话——萍儿愿等郭天十年,就不会白等!把个萍儿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萍儿赶紧找个机会跟郭天私会,做娇怜态逼郭天想办法成全两人好事。
    “她要这样,我能怎么办?她是个狠角,这谁都知道,你更知道!”郭天两手一摊,无奈说道。
    “你就让她治了?是她不想跟你过了,反过来还不想让你舒服,是不是也太狠毒了!说让我等十年,这是要把我吊在树上让人都来看好看,你也得眼睁睁看着,由着她耍我,是不是?”萍儿逼问郭天,看他皱着眉不说话,便一努嘴背过身去,气愤说道,“都是惯出来的,全水泥厂的男人都惯着她,才惯出她这德性!”
    郭天哼了一声道,“她是自己惯自己,不识抬举!”停了会儿,拦腰把萍儿抱住,嬉笑问句,“宝贝,如果真让你等十年,你等吗?”
    “不等!”萍儿扭动一下身子立刻回道。
    “哈哈,真的不等?”
    萍儿转过身来,假装不满地瞟一眼郭天,用手打一下他,然后把身子紧贴上去,柔声细语说道,“我敢等那么长时间吗?中间不定你又会迷上哪个,怕不止一个两个,早把我扔一边去了,我萍儿的好,怕是等你七老八十了才会想起,那时候肯定会说,这辈子也就萍儿是真心真意贴着我。”
    郭天又是哈哈一笑,捏捏萍儿的鼻子,“会吗?宝贝,你倒是想得够远的,我七老八十什么样都让你想到了!”心里有点被萍儿的话打动,但却不愿意被萍儿看出来,摆出一副玩世不恭不以为然的样子。
    “信不信由你,我不怕你不要我,是我上赶子扑你的,你不要了,我就自认是自己没那个福气......我也不怕人家说我勾引你,是个狐狸精,哼,坏话还不知有多少呢,让他们说去,反正我是认了,我就是这个命!”萍儿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这话本是在跟郭天见面前她预先就想好要说的,她没料到真的说出来,发现竟是自己真心委屈的言语,便不由得伤心起来。
    “说得那么惨!”郭天笑道,但带出一股不耐烦的情绪,“什么命不命的,我告诉你,我娶定你了!你只要耐心等,不怕等不到!我说话算数,结婚的时候大办一场,绝对是这水泥厂有史以来第一隆重,老子就是要让你风风光光踏进我们郭家大门!妈的,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有本事到时候别来上礼庆贺,老子倒要看看!”
    这话萍儿已经听过好几遍,不再能够让她欣喜激动,她要的是郭天赶紧跟阿乔离婚,却从郭天这里讨不到任何法子,心里骂道,“好听的话说三遍就是骗人的鬼话了,他盼着阿乔回来呢,到时候立刻就翻脸不认识我是谁了!”但萍儿不敢表现出对郭天有丝毫不满,心想一朝把这公子哥惹烦了,必没自己好果子吃,自己不是第二个阿乔,所以凡事只能忍着,只能想着法儿让郭天丢不下自己。
    萍儿心焦气闷,连着数日请假不去上班,人很快变得憔悴起来,家里人也跟着上火,数落她做事不知深浅,生生把自己吊在半空中,一个人见人夸的精明人,竟落到这种地步,让人看笑话!萍儿父亲说他现在只要一见郭厂长和丁总工程师,脸就发烧!萍儿听了愈加痛苦,因平素是个孝顺的,自己做的又是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不敢顶撞半句,只是一个人躲在屋子悄悄流泪。
    好友黄玲来看望萍儿,对萍儿生出同情。这黄玲跟阿乔、萍儿,还有一个叫淑慧的,是学生时代相处最好的女伴,阿乔傲气,以后渐渐疏远了黄玲和淑慧,只跟萍儿交往,于是四个人分成两伙,平时极少聚集,只留了些表面的情谊。如今阿乔跟萍儿的关系成了这样,黄玲本觉得萍儿卑鄙无耻,在她看来,萍儿貌不胜阿乔美,家不如阿乔贵,却总是随在阿乔后面与阿乔争风吃醋,一脑子下贱想法,难怪会作出那种龌龊事情。但因黄玲一向不满阿乔的傲气,便对两个人一并都投了幸灾乐祸的态度,又有好奇之心,便想约淑慧以关心解劝之名一起去看望阿乔和萍儿。淑慧是个不愿招事的,一口拒绝,黄玲只好独去,先去看了阿乔,阿乔冷言冷语,只几分钟时间黄玲便感觉不能再待下去,不曾想跑到萍儿这里,萍儿抓着她的手流泪不止,一下子就把她打动了。
    黄玲安慰萍儿道,“总要支撑起自己,你憔悴成这样,扛不过去,只会让某些人高兴,人家就怕你不难受呢!”
    萍儿挑开散乱的头发,泪眼瞅瞅黄玲,低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我也知道,但又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意......后悔也没用了,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应该不是来看我好看的,是吧?”
    “想哪儿去了,萍儿!就怕你担心这个,所以犹犹豫豫不敢马上来看你,这也让淑慧猜中了,所以她死活不敢来,不知道来了该跟你说什么,反倒弄得你多心。”
    萍儿眼泪立刻流了出来,“替我谢谢淑慧......多心不多心还重要吗?再怎么着也是名声坏了,没脸见人......”
    “不要这么说,你有你的不是,但你也不是成心要破坏他们,都知道他们早就闹得不能过了,多长时间不在一起住了?恨不得就是两个陌生人!我就不知道这阿乔是怎么想的,不想过,又不去离,这么耗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又不是郭天不......”黄玲突然觉得不对,就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本想说“又不是郭天不想要她了,她可是太被抬举了”,意识到这话会伤害萍儿,就赶紧打住。
    萍儿早在那里不住摇头,以为黄玲会把后面的话讲出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萍儿道,“你既然来了,我想求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说,萍儿,只要我能做到!”
    “想让你给阿乔传个话,我想单独见见她,她要是同意,看在哪儿见方便。这事你千万替我保密......”
    黄玲吃惊地望着萍儿,立刻应诺。
    黄玲是急性子,又欣喜自己承担了一项重要使命,日后少不了会做个见证的角色,因此告别萍儿后立刻就去见阿乔了。这黄玲还真说动了阿乔,跟阿乔讲萍儿现在不思茶饭,人瘦得都成了个鬼模样了,能不能可怜可怜她,单独见她一面,她肯定是有话想说。阿乔终于讥笑一声,道,“那就见吧,看她想说什么!”
    见面安排在晚上黄玲家里,黄玲预先打发自己丈夫和孩子去了别处。萍儿先到等着,等阿乔到了,黄玲迎阿乔进来,聊了两句,便快速离去。
    萍儿坐在靠墙的床边角落不敢抬头,似乎等着阿乔先开口说话,但没过多久,萍儿已然压抑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一发哽咽难止,哭诉道,“那天你说了那句话,说我倒是配他合适,知道你是信口开玩笑说的,可我当时真的生气了,觉得你......你也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他,好多年了,尽管这样,我也不是存心,我没有那么坏,阿乔......你们闹成那样,看你也是不想回去了,他又老是来找我,时间一长......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要是不搭理,肯定也没事......”
    阿乔站着不往萍儿那里看一眼,一脸嘲笑,任萍儿自说自话。
    “不管怎样,是我对不住你,招人骂,招人恨,都是应该,自作自受,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没有怨言,我死的心都有!”
    阿乔不由得哼了一声,扭头厌恶地瞥了萍儿一眼。但是这一瞥,让阿乔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萍儿果然憔悴得可怕,眼睛都陷了下去。
    萍儿继续哭泣,阿乔走到沙发那里坐下。
    “你看上他什么?”阿乔突然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早......”
    阿乔一笑,从沙发上站起,“你知道的!你能不知道吗!因为他是厂长的儿子,你看上的就是这个!要是就因为我说了那句话,说你配他合适,你才想着要跟他,那倒好了,现在你听我的话吗?我告诉你,他不是个好人!我让你等十年,是想让你去重新找个好人!不是你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你!他要不是有个当厂长的父亲,他连狗都不如!”
    萍儿顿时止住了眼泪,努力琢磨阿乔话里的意思,但很快又开始哭泣起来。
    “我不说了,你想跟我见一面,也见了,好自为之吧!”阿乔说着朝屋门走去。
    “别走,阿乔,”萍儿跑过去拉住阿乔的手,“我求你别恨我,要是错,我知道我只能错下去了,要不就只有死,我真的是不想活了......”
    阿乔挣开萍儿的手,扭头看她一眼,低声道,“你我都很可怜,都是为了名声!”说完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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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阿乔不忍心看见萍儿凄惨可怜的模样,决计跟郭天提出离婚。外面早传出风言风语,耻笑萍儿竟不知羞耻,哭求阿乔放过郭天,好成全她的好事,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但别人这般议论,并没有带给阿乔消耻解恨的感觉,反倒令她恶心不已,便更加不忍想象此时萍儿的处境。
    当阿乔终于回到那个她没住几天的新房,把属于自己的几样东西收拾好,坐到沙发上毫无表情地撕扯一些照片和纸张时,她内心翻腾着一股剧烈的情绪,为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生活痕迹和记忆而感到耻辱,想到将来萍儿会住进来,她更觉羞耻难忍,觉得这个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一面面可怕的镜子,时时向别人展示着她过去与一个罪恶男人生活在一起的丑陋场景。
    “这房子你要是想要,就归你,想撕什么自己慢慢撕!”郭天倚在房间门口冲阿乔说道,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阿乔像是没听见,不回应。
    “过得好好的,其实我对你......”
    “不要说!不想听!”阿乔立刻打断郭天,“我跟你早结束了!今天我最后一次到这儿来,把我的几样东西拿走!”
    “一柜子衣服,都是你的,不拿吗?”
    “不要,不是我买的!”
    郭天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明天就去办离婚,你可以娶萍儿了!”
    郭天立刻又哼一声,道,“我娶不娶她是我的事!”
    阿乔目光直射郭天,“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辜负那个真心想跟你过的人!别当一辈子流氓,会遭报应!”
    “你就没想我也是真心想跟你过?我哪一点......”
    “拜托,你不配跟我说这个!”
    郭天点上一颗烟,吸了几口,冷笑道,“那看来你就是报复,有预谋的,你早知道有今天,对吧?”
    阿乔一笑,停了几秒,眼睛看着别处,道,“就算是!”
    “挺好,承认了。跟关建中一起密谋的,对吧?”
    “你好无耻!”阿乔轻蔑回道,按住满腔的愤怒。
    郭天哈哈大笑,“我无耻?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是让你们给算计了,但是,就算被算计了,你觉得我损失什么了吗?没有吧!你呢?你得到什么了吗?白白赔了一两年美好青春,转眼变成个离婚女人,有苦说不出!”
    “总算露出真面目!”阿乔站起,去拿收拾好的东西准备离开。
    “不错,要离婚了,我还憋在肚里不说吗!我他妈的装孙子也装够了!”郭天追着阿乔继续说,不惜说出脏话,觉得自己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对了,你以为我相信你是真心替萍儿说话?你那么高尚?一会儿说让她等十年,一会儿又说别让我辜负了她,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笑话,其实你这是玩命糟蹋她,变着法儿耍她呢!使劲抬高自己,使劲用脚踩她!算计了我,又算计她,心真是够狠的!我告诉你,也就是你自己觉得自己了不起,老子眼里,萍儿比你好一万倍!也不用你在这儿假慈悲替她说话,跟你一离,老子就娶她!”
    阿乔快步下台阶走出楼房,一路疾走回到家里,眼泪滚滚而出,觉得自己骄傲的心灵被迎面一盆脏水浇落在地,一时无法捡拾,更不知如何清洗。她这才彻底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强迫着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无所畏惧,面对一个被激怒了的厚颜无耻的恶徒,自己的尊严只能任其蹂躏辱没,越是抵抗,伤害就越大。
    看着阿乔抹着眼泪跑进她自己的房间,丁可彬呆呆站了一会儿,坐到沙发上抱着头叹气。覃大夫推门进了女儿房间,慢慢走近女儿,不问什么,只默默望着她。阿乔说明天跟郭天办离婚,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覃大夫叹口气退出。
    阿乔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无助,自己现在似乎连萍儿都不如,萍儿还受着一个恶人的怜悯和保护,而她呢,除了独自吞咽自己的痛苦,又有谁能替她做主?阿乔不由得想起大哥,这一想立刻让她泪流满面,她渴望此时大哥站在她面前让她扑到他的怀里,就像那次在桃园那样。“他只想着开矿、赚钱,不会关心我的,他总以为他对得起我了......是啊,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应该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杏子......”她想,于是想起前不久狗儿结婚,她在婚庆场面见到大哥时,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那正是郭天和萍儿的私情传得热闹的时候,她料大哥听说了这事,一时竟羞愧面对大哥,她低着头从他身边穿过,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沉重而又温暖的目光,她想着他也许会跟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她一边希望着,一边又有点不知所措,正这时她突然看见杏子在人堆里躲躲闪闪地远远瞅着自己,她就带着几丝讥讽的神情冲杏子笑笑,头也不回,离开了那个热闹的地方。
    第二天,郭天一早就敲开丁家的门,恭恭敬敬冲开门的覃芸叫了声吗,站在门口不进去。“阿乔说今天就把事办了,麻烦转告她一下,九点钟我在镇政府门口等她。”
    覃芸点点头,“知道了,这就告诉她。”说罢微微一笑,轻轻把门关上。
    “装!一家人都喜欢装!”郭天恨不得骂出声来。
    在镇政府大门口看见阿乔时,郭天脸上故意显出一种不正经的轻蔑和得意,脑袋晃来晃去,迈着慵懒的步伐径自走进那间办离婚手续的屋子。阿乔开始时一直是一副冷漠的面孔,但临了要签字按印时,却突然止不住泪盈满眶了,把办事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郭天也立刻愣住,赶紧收了自己轻狂的表情,冲阿乔道,“怎么了?要不再想想?也许我们真的用不着走到这一步!”
    “可笑!”阿乔立刻回道,迅速在离婚协议上签上名字按上手印。
    郭天哼了一声,马上恢复到刚才无所顾忌的状态,嘲笑道,“那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必要告诉你!”
    “对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也懒得知道,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郭天哪里知道,阿乔情绪失控,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失去贞操后想要寻死的情境,她悔恨自己当时的软弱,让身边这个无耻的罪人直到今天还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肆无忌惮地侮辱她!她觉得她这辈子没做对过一件事情,不怪别人坏,只怪自己愚蠢!

    阿乔和郭天离婚了。消息不胫而走,让人们憋不住地想要打听议论,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许多人不相信阿乔办离婚时会哭——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那当时跟郭家倔来强去的图的是个什么!当确信阿乔真的是流了眼泪时,人们就止不住骂萍儿,说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说不定老早就跟郭天有了关系了,手段还真是厉害,愣是把个水泥厂头一号的花花公子哄到了手,又说这丁大小姐要是早能放下点架子就好了,好歹得给人家郭家一点面子,就算是不能生育,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也是不一定的事,偏偏一点气都不愿受,就顾着自己傲气,死不低头,这下好了,让个不要脸的骚货钻了空子捡了便宜,硬到最后才醒悟后悔了,有什么用?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人们见到阿乔,用异样的眼光小心翼翼地关注她。阿乔努力支撑着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内心已是痛苦不堪。她明知人们在窥视她是否还能保持住她一贯的高傲,却无法再从容昂起自己这颗无视一切的头颅。她没想到她斩断那段屈辱的婚姻不仅没有给予郭天应有的惩罚,反倒给自己引来了新的羞耻,她猜想全苏溪的人都在耻笑并嫉妒那个萍儿,全苏溪的人也同样在耻笑她,但同时却又在可怜她!
    只过了一个月,郭天便娶了萍儿,办了一场隆重无比的婚礼,郭天甚至破天荒效仿大城市的时髦让萍儿穿上白色婚纱欢喜亮相,引得人们啧啧惊叹。郭学耕强烈反对自己儿子如此招摇做事,但几番争吵过后,终逆不过郭天的脾气,便只好由他去了。萍儿心里每每有愧,虽然也想让婚礼办得风光,却不情愿过分刺激阿乔,黄玲和淑慧也劝萍儿办事还是收敛些好,这样她们也好参与,并不会太得罪了阿乔。不料萍儿刚在郭天耳边念叨了几句,郭天听出意思,立时大怒,道,“想跟我结婚吗?想就一切听我安排!老子结婚,想怎么结就怎么结,就是要给他们看看!不错,就是要给丁大小姐看看,气她个半死!”
    那天,恨不得全苏溪的人都跑到水泥厂文化宫去看郭天和萍儿的婚礼了。
    大哥带杏子去沛城医院做肠胃检查,在舅舅家住了两天后刚刚回到苏溪。医生说杏子多半得的是胃炎,给开了两样药先服着,说若半月过后病情仍不见好转,就最好去省城大医院仔细查查。不料杏子在舅舅家刚服了一天药,回到苏溪已觉得肚子比平常舒服了许多,吃东西也一下子有了胃口。大哥心里高兴,埋怨自己早该带杏子去看医生,便不至于让她胃疼了好些日子,人本来就瘦,如今被折腾得更瘦了。玉琴抱着孩子强行拉上二哥一起去文化宫看郭家的婚礼,之后兴冲冲跑回关家,进门看大哥和杏子回来了,听说杏子服了医生开的药片,立刻便见了效,不免欢喜好奇,但说笑间很快就把话题转到郭家的喜事上了。玉琴骂道,“不嫌丢人,还办得那么隆重,婚纱都穿上了,听说是专门从上海买回来的!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怕让唾沫星淹死!”接着用手指捅捅二哥,“看见没?都是喝倒彩的,底下早骂上了,我真盼着有个胆大的骂出声,让大家都听见,搅了他家的场子!我就纳闷了,他郭家难道不知道那么多人都是来看笑话的?”说着挨个瞅大家一眼,哼了一声又道,“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就算丁家看不见,也是专门做给丁家看的,真够缺德的!”
    母亲瞥玉琴一眼,转身走开,不满道,“管人家的闲事!”
    “没有外人,自己家说说,”二哥笑道,“不过的确是个爱管闲事的,哪地方也少不了她,还非要把我拉上!”
    玉琴眼睛冲二哥一瞪,“是让你替我抱孩子!”
    大哥一直低头不语,杏子眼睛紧盯着大哥,想把话题岔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吃过晚饭,大哥问杏子肚子疼不疼,杏子说饭前稍有一点点不舒服,现在好了。大哥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要出去一下。杏子拽住大哥的衣角,道,“不要出去了,好吗?”大哥一笑,不说什么,穿上外套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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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大哥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阿乔,他此刻特别想见她一面,他心里疼痛,觉得命运对阿乔太不公道了。他去狗儿的小饭馆找狗儿,狗儿一看见大哥愁眉紧锁的样子就立刻猜出大哥心里在翻腾什么,哪里敢挑明,便假装不去注意大哥的表情,跟大哥聊起别的事情,说阿战来过了,也动了开矿的念头。“我有点讨厌这小子了,”狗儿道,“明知道老大你在开矿,跟着你一起干就是了,偏不,要自己干,想自己当老大,不是我狗儿小瞧他,这话我给他扔过去了——你阿战是那块料吗!”
    大哥笑笑,“你也别这么打击他,人各有志,说不定比我干得好......说实话,他来我这儿干,我也不好安排他,你也知道,阿战人还是不错,但多少有点爱算计,吃亏的事不干,一起做事,想法不一样,时间长了,我真的是怕弄不好哥们情义就伤了。”
    狗儿一边点头一边琢磨大哥的话,猛地又使劲点头,称赞大哥讲得有道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大哥感谢狗儿,冲狗儿歉意地说因为要扩大开采规模,刚刚新雇些了村民,又添置了不少设备,用去很多资金,所以借他的钱得过段时间才能还上。狗儿紧着回道,“老大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这事你不用惦记......”说着脸就红起来了。大哥瞅着狗儿一笑,伸手过去使劲握了下狗儿的手,道,“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今生能遇上你这么好的哥们!”
    狗儿脸更加涨得通红,“老大千万别这么说,真的真的,别别,别这么说,”狗儿说着一发结巴起来,端起杯径自喝了口酒,“我干脆就告诉你......”但话说一半,立刻停住,愣愣地望着大哥。
    “告诉我什么?”大哥盯着狗儿问。
    狗儿挠挠头,瞅瞅左右,慌里慌张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想告诉你,那钱,是一番情意,还不还的,根本不重要!”
    大哥使劲拍拍狗儿肩膀,“知道你够意思,钱肯定要还,而且你记住,你还有一股在里面,回去跟你家芳芳说,挣钱的日子在后面呢!”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狗儿道,为自己不能跟大哥讲出那笔借款的真相而烦躁,便想岔开这个话题,因此问道,“什么时候走,老大?还能住几天吗?”
    “明后天就走,那里事多,多亏东根和瑞子盯着......也许明天就走!”
    狗儿哦了一声,给大哥倒上酒,道,“来,喝酒!”于是两人碰杯,一饮而尽。狗儿放下酒杯道,“你还说我够意思呢,你开矿这么久了,我一次都没去韩岭看看你们......”
    大哥摆摆手,“你也忙着呢!”
    “定了!过几天我抽个时间去趟韩岭,在那儿跟哥几个好好喝一顿,怎么样?我把酒菜都带上,你就不用管了,谁让我是开饭馆的!”
    大哥开心笑道,“不好带吧?那么远的路,还爬山!不过随你,这是件好事,你来吧,在韩岭住一夜!”
    “我还想,我......”狗儿压低声音吞吞吐吐说道,瞅瞅大哥,终于把话讲了出来,“我可不可以......招呼上阿乔一起去呢?也让阿乔去看看新鲜,如果她愿意的话,就是不知道她......我让芳芳陪着她一起去,老大,你说呢?”
    大哥整个人突然凝固在了那里,手里捏着酒杯,头低着。
    “这么多年了,老大,有些话从来不说,但我相信哥几个心里都清楚......阿乔,她心里只有你老大一个,本来应该是你的女人......这就是命啊,你看现在......你说呢,老大?我就想着,能不能让阿乔出去散散心,多少好受点,我们这几个都是她信得过的。”
    大哥仍不说话,点上一颗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
    ”要是觉得这样不好,老大,你就算我什么也没说!”
    大哥沉重地叹气,眼睛往狗儿那里瞄了一下,目光立刻转向别处。这一瞬间,狗儿看见大哥眼里闪着几丝泪光。
    沉默好久,大哥站起来要走,临了,笑一笑,把手搭在狗儿肩上,道,“也许你是一厢情愿,她要是不愿意去,你也别勉强。”
    狗儿点头。

    大哥回到韩岭,便盼着狗儿带阿乔过来。大哥想,若单是狗儿一个人来,多半会跟大家挤着住上一夜,但带了两个女人来,阿乔又是个从未在乡下住过的,哪受得了这里简陋脏乱的环境,定是当天来当天就回去了。但依阿乔的性格,大哥又想,她决计要住一夜再走,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于是大哥招呼大家紧着腾出两间房子,反复打扫了几遍,弄得干净整洁,又专门跟村长借了崭新的被褥备上。大家只听大哥说过几天狗儿要来,自然欢喜,但如此细致周到地招待,未免过了,再者,即便狗儿单住,睡一间屋子就够了,怎么收拾出两间呢?难道还有别人要来?跟大哥打听,大哥直是不说。
    等了几天,不见人来。大哥心变沉重,觉得怕是等不来阿乔了。杏子爹不愿下井卖力受苦,又想领一份薪水,便求大哥给了个检查安全作业的轻松差事,经常跟在大哥或者东根身后到处指指点点,见大哥昨天还一脸神采,今天突然变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便问大哥道,“是不是有人让你不高兴了?不听你话?只要是村里的人,不管谁,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你不好张这个嘴,我来!你人善,总给他们面子,这样不行,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权威,你得拿住那个劲,他们才怕你!”
    “爹,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不想你总是这么一种态度,”大哥道,“你总在乡亲们面前,让人家觉得你高人一等,这样下去不好,你说呢?我也不忍心让你下井受苦,还危险,只要我挣了钱,你的日子就错不了,你就不如别跟着我干了,在家里好好陪着我娘过日子,也清闲。”
    “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跟你说我坏话了,眼红我!”杏子爹立刻叫喊起来,“原来你为这个不高兴!你告诉我,谁?谁这么不知好歹!”
    大哥摇摇头,一笑,“爹,没人敢说你的闲话,但不等于人家就真的服气,这个理你老不会不明白,大家要的是个公道,所以,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别干了,你不需要在这儿挣这份钱,缺钱冲我要就是了,我也会时不时地带钱过去,不比现在这份工资少,你还落了清闲,不好吗?”
    但无论大哥怎么说,杏子爹坚决认为有人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哼!连你也小瞧我呢!人家小瞧我,本来应该是你替我做主!”杏子爹心里埋怨大哥,没敢讲出来,噘着嘴低声跟大哥说这事得让他考虑考虑,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抽空得赶紧见见杏子,让她替当爹的求个情,保住如今这个体面的差事。
    中午过后,天下起了雪,大哥想,这雪要是下大,山路湿滑陡险,不说阿乔,就是狗儿也怕是暂时来不了了。
    “但是,她会来的,雪也会很快停的......也许她今天就会来,就在今天!他们从苏溪出发的时候,雪还没下呢,所以会来的,已经在路上了!”大哥自语,跟自己打赌,想让自己快活起来,他想,等看见阿乔,真的看见她,现在所有的压在心底的猜测都会在一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真好啊!
    大哥独自走到村口,在高处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往山下飘洒而去,一时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雪越下越大,遮挡了视线,他对着袖口哈出一口气,盯着的几片雪花慢慢融化,然后仰面朝天,闭上眼睛,任凭冰冷的雪花在自己脸上飘落。“阿乔,告诉我,你在哪儿呢?”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喊,爆发出一股无法控制的热烈情感,紧接着,他抹掉脸上的雪水,发疯似的往山下跑去。
    等他停下来时,他惊住了。远远地,有三个人影在动,很快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快到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这鬼天,下这么大!”是狗儿的声音。
    大哥心脏狂跳,说不出话,一步步往前走。
    阿乔看见了前面的人影,一下子认出是大哥!
    “是你吗,老大?没错没错,真是老大!”狗儿大声喊道,“终于到了!喂喂,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来?猜着啦?”转身再看阿乔,阿乔立在那里,已是眼泪翻滚。等大哥快要走近时,她抹着眼泪,扭身便往回跑,芳芳赶紧去追,把阿乔拉住。
    芳芳挽着阿乔回来,阿乔不往大哥那里瞅一眼,也不说一句话。芳芳笑盈盈意味深长地瞅瞅大哥,替阿乔拍拍围巾上的雪花,道,“没事,我陪着她,你们两个在前面走,我们后面跟着!总算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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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阿乔不愿多说话,见了瑞子、东根和阿卓也只是勉强一笑,说句“来看看你们,狗儿硬拉着来”,便不再言语。大家觉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瘦了很多,眼睛里充满幽怨伤感,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阿乔了。
    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哥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阿乔,幸好有芳芳陪着她,大哥便在一边跟哥几个说笑,都是会抽烟的,不一会儿,已是满屋子烟气缭绕。
    阿乔跟芳芳小声说要去外面透透气,屋里太呛了,大家听见,一愣,赶紧都把烟掐灭了。芳芳紧着跟上阿乔,狗儿朝她使了个眼色,芳芳便立刻停住。大家齐刷刷眼睛都盯向大哥,阿卓将一把伞递给大哥。
    阿乔出了门,漫无目的地一直向空旷的雪野走去,大哥隔着几米跟在后面。雪依然下着,风吹着令雪花四处飞舞,阿乔站了会儿,冷漠地望着眼前飘摇不定的雪花,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这雪花一样,由不得自己去支配。“但是落在这样一个干净的地方也是幸运了,不会被人们乱踩”,她想,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继续往前走,知道后面有个人在跟着。她猜这人一定是大哥,她不愿回头看他,她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一个怜悯她的人,就算他不是怜悯她,又能怎样呢?不能怎么样,那他也就只能怜悯她!那天狗儿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趟韩岭,她当时就回绝了,她心如死灰,觉得自己残破的记忆里已经没有地方存放一丝新鲜美好的希望,这世界能给予她的,除了凌辱,再无其它。不料她内心斗争了几天之后,却愈发忍不住想念那股温暖的气息,终于还是跟着狗儿来了。但是等她看见他,她立刻发现自己无法激动兴奋地面对他,满腔的屈辱不可抗拒地如潮涌般袭来,让她不由得回到了原始的绝望。
    走了很远,阿乔终于停下不走了。
    大哥这才默默走近阿乔,把伞撑开,替阿乔挡住风雪。阿乔长长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明白,就在大哥走近她的一瞬间,她已感受到了他传过来的那股温暖的气息。
    两人半天无语。阿乔挪挪身子,靠近大哥,低着头开口道,“头上都是雪,不替我拍拍吗?”
    大哥说句“好”,便在阿乔围着橙色围巾的头上轻轻拍打,把上面的雪除掉,又在阿乔肩上拍打,一边说道,“没想到会下雪,真是难为你们了。”
    “你们?”阿乔挑起眼皮盯着大哥。
    大哥一怔,然后笑笑,纠正道,“你!难为你了!”
    阿乔激烈地呼吸,转身看看后面,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便问道,“你的主意?狗儿不说。”
    “嗯,我的主意,想见见你。”
    阿乔低下头,不一会儿就哭了,“能怎么样呢?”
    大哥不知怎么回答,仰头望着天空。
    又是长久的沉默。
    “抱着我吧,”阿乔低声道。
    大哥知道会这样,不说什么,把阿乔搂在了怀里。
    “就为了这个......能怎么样呢?只会痛苦,会害了你。”阿乔脸紧贴着大哥的胸膛喃喃自语。
    大哥更紧地抱住阿乔,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多余。
    “我也许要离开苏溪了......”
    大哥一惊,但是没说话。
    “全家人都走,回南京......这事有希望了,我爸说,那边一个研究所终于答应调他过去工作......”
    “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我不知道......”
    “这是好事。”
    “好事,是吗?”阿乔泪水立刻模糊了双眼,“以后就见不着了......”
    大哥无语,半晌,替阿乔擦擦眼泪,道,“你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像是听过好多次了......不过,我满足了......”阿乔紧紧贴住大哥,亲吻他的手,“这次见过,以后你就把我忘了吧,好好待杏子。”
    两个人回去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大家热火朝天说笑着,已经满满地准备下一桌酒菜,就等两人回来一起豪饮。此时大家看见阿乔,发现她脸色红润,微笑之中泛着羞臊,虽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却已然完全没了出去时冰冷的神色。阿卓紧着把盆热水端过来,让阿乔洗洗手。他替大哥和阿乔高兴,觉得这两个人是他一辈子见到的最般配的人物。
    四哥和五哥瞅个机会把大哥拽到一边,五哥红着脸道,“我们不讨厌她,漂亮!但是大哥,要让我们说,我们还是喜欢大嫂,你不能......”
    大哥脸腾地就红了,“瞎说什么呢!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就这样看你大哥?”
    “没有就好,”四哥嘟囔道,“妈也不会同意。”
    正这时,杏子爹跑了来,是来告诉大哥明天一早他要下山一趟,到苏溪村上跟阿林爹商量点事情,顺便看看杏子,问大哥有没有要交代的话,一看屋子里摆下了酒宴,还有两个漂亮女人坐在那里,不免好奇,问这是来什么客人了。大哥便跟杏子爹介绍了一下,杏子爹仔细打量阿乔,接过东根递上来的一颗烟,点上,一发坐下来兴高采烈地跟大家聊了起来,等着有人说话邀请他留下来吃饭。大哥哪能不懂杏子爹的意思,一时为难,大家面面相觑,就等他说话。
    “爹,要是还没吃,就一起吃吧,”大哥没办法,只好这么说。杏子爹立刻连连说好,“你们不嫌弃,那我就凑个热闹!”
    有个杏子爹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别扭,阿乔更是一声不吭,连芳芳都不理。东根和狗儿紧急商量支走杏子爹的办法,不一会儿,就见狗儿趁东根扭脸跟阿卓耳语的当儿,突然拍案而起,冲着东根怒喊,“你小子少在阿卓哪儿挑拨离间,我还告诉你,老子是来看老大,看瑞子阿卓的,就是不包括你!”东根一怔,立刻回击,“你小子狗眼看人!有本事问阿卓!阿卓,你跟他说,我跟你说什么了,我挑拨什么了?”两个人瞬间大骂起来,一时让所有人不知所措。阿卓紧着把东根拉出门去,东根在门口咬牙切齿道,“看见没有?我给他面子,他不给我面子,他这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怎么回事,狗儿?你这是闹得哪出?”大哥大惑不解,走过去问狗儿。
    狗儿气呼呼道,“不说了,老大,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也是想憋住,但是实在憋不住!你看他那个臭德性!他改不了!”
    阿卓从外面跑回来,冲狗儿道,“东根什么也没跟我说,是你多心了,”瞅瞅大哥,嘟囔道,“好好的,弄成这样,这饭还怎么吃!”
    杏子爹眼睁睁瞅着一个刚刚开始的好端端的气氛突然间变了味道,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仍是坐着不动。瑞子走过来小声冲杏子爹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看这架势,大家都没心情了......”杏子爹这才站起,叹口气道,“这是何苦,都消消气,啊?何苦呢?”然后转向大哥,“劝劝他们,啊?劝劝!快去劝劝!我走了!”
    阿卓在外面一直看着杏子爹走远,才跑了回来,进门时先冲狗儿和东根点下头,一屋子人顷刻间笑成一片。
    “多有得罪了,老大!毕竟是你的老丈人!我们也不得已,不演这出戏,他走不了!”狗儿道。
    大哥一笑,“演得真像,我都愣了!”说着往阿乔那里望了一眼。
    芳芳问阿乔,“你看出来了吗?我可没看出来,以为两个人真斗上气了,没准还要动手呢,吓死人了!”
    阿乔瞅了一眼狗儿,红着脸道,“等会儿敬你一杯酒!”
    “也得敬我吧!”东根笑道,“这馊主意可是我出的,狗儿差一点就演过了,我真怕他跟我配合不上,就知道扯着嗓子在哪儿骂,逼着我装怂!喂喂,我要是也厉害起来,我看你怎么演,打起来吗?阿卓把我拉出去,这做对了!阿卓英明!”
    狗儿哈哈大笑,赶紧承认自己当时心里的确紧张,说除了骂,他真的是什么事情也来不及想,所以就越骂越起劲,“中间我还忍不住偷看了一下杏子爹的反应,正跟他对上眼,你们说,他不会看出来吧?”
    哄笑之中,这顿饭才正式开始。
    阿乔喝了不少酒,但她没醉,大家看出来,她虽然话不多,却很快乐。
    但对大哥和阿乔,这是个痛苦难眠的夜晚。阿乔一个人睡在房间里,灯一夜未关,大哥跟四哥五哥几个挤在一张大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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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杏子爹踏雪下山跑到苏溪,先去村上自己弟弟那里,说只是顺便过来转转,此番下山是专门来看望女儿的,也想外孙女红霞了。闲坐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动身去关家,见到母亲,又紧着说是专门来跟阿林爹说点家族里的事情,已经完事了,便赶过来顺便看看亲家。母亲挑起眼皮笑着打量杏子爹,心里说,“也不知去哪家是他的顺便,倒是到了中午要吃饭的钟点跑到关家来了!”虽不喜欢杏子爹眼珠子乱转的小心眼做派,看在杏子的份上,仍显出足够的热情,招呼杏子做顿好饭款待。
    杏子爹看女儿气色不好,消瘦了许多,一问才知道是胃上出了点毛病,便显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冲父母摆摆手,“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用治!”扭脸跟杏子说道,“吃饭前记得喝几口热水,先暖暖胃,慢慢就好了,能好!我可知道这人肚子里的五脏六腑,胃是个最扛折腾的,数它不娇气!”
    母亲嘲笑道,“人跟人不一样,喏,你问问他,”母亲指指父亲,“他吃个面条都要煮得软软的才吃得下,吃了硬的,马上就给你闹肚子,一个粗人,胃娇气着呢!”
    “是是,没办法,真是个毛病!”父亲忙笑着回应。
    杏子爹哈哈大笑,“亲家这是吃软不吃硬!你看我,正好相反,吃米吃面都喜欢硬硬地吃,才有嚼头!”笑呵呵转向母亲,“你呢,亲家母?”
    母亲带着不屑的神情一笑,道,“软硬都一样,我不讲究!”
    杏子在一旁给自己爹暗使眼色,要他别乱说话。因为从前就被这样提醒过,杏子爹因此晓得女儿的意思,但这会儿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便闪着眼睛偷偷观察父母的表情,于尴尬之中突然不再出声。但是等酒菜端上来,几杯酒下肚,杏子爹早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兴奋说起昨晚遇见的场景,止不住夸赞一个叫阿乔的模样生得真好,“我也没弄清楚,跟瑞子挨着坐,会不会就是瑞子的媳妇?瑞子好福气!”接着就一五一十描述起狗儿和东根彼此叫骂的经过。“明明是热闹,说着说着俩人就干上了,要不是硬拉住,恨不得就要打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结了什么仇......”
    父母亲瞪大眼睛听着杏子爹说事,末了,父亲瞅瞅母亲,母亲不吱声,往杏子那里瞟了一眼,杏子赶紧把头低下。
    吃过饭,母亲吩咐杏子陪杏子爹到小屋休息,跟杏子爹说能住下就住下,明天再走。杏子爹忙说今天一准儿是要走的,只是酒喝多了,得歇上一会儿,母亲不再多说,走近杏子捏一下杏子的手,小声问她这会儿胃有没有不舒服,听杏子说挺好的,便嗯一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跟女儿单独在一起,杏子爹这才把心事说出来,说大哥听了别人的挑唆,不想让他在矿上干了。“我也想不出我有哪样做得不好,就算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就非得把我弄走吗?你说我还有什么面子?等着让全村的人笑话吧......”
    “爹,你小声说话!”杏子道,瞅瞅门口,但她此时全不关心自己爹的心思,只想着阿乔跑到韩岭见大哥的事情,想问些细节,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口,便坐着直直地发呆,不多一会儿,胃就疼了起来。
    “咋能落下这毛病,以前好好的,”杏子爹叹气道,“过不得好生活,在这里吃的喝的不知道比村里强多少倍,也不用下地干活,倒还......不说了不说了,看你这样子,疼得厉害?”
    杏子忍着痛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棉袜递给自己爹。
    “给我的?”
    杏子摇头,“给建中的,你要再给你买......”
    “那我说的事,你看......闺女,你爹是个要面子的人!”
    “爹,建中不想让你干,肯定有他的道理,你肯定是给他添乱了,不然他也不会......他不会平白无故为难你。”
    “不要跟我说这个!”杏子爹立时发怒,“大老远的来一趟,就听你说这个?我还是不是你亲爹!我还指望让你跟你婆婆说说,她要也能替我说句话,我领了她的旨回去跟建中一说,事就妥了,没想到在你这儿就过不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杏子把脸背过去,道,“你生气就生气吧,就在这儿生气,我不说,待会儿也不许你跟我婆婆说,丢脸!”
    杏子爹气呼呼在小屋里转来转去,嘴里嘟囔着气话,见杏子不再吭声,知道不会再有效果,道一句“走了”,开门就走。杏子紧着拿着那双棉袜送出来,杏子爹回头狠狠地瞅一眼女儿,从女儿手里取了袜子,跑到上屋跟亲家告别,喊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走了,亲家!给你们添麻烦了!”转眼间立刻变出一脸的快活。
    杏子把爹送出院子,回来时看见母亲立在那里用异样的神情望着自己,杏子笑笑,红着脸低头进自己屋去了,整个下午不敢跟母亲对视。到了晚上,把红霞安排睡去,可怜的杏子这才控制不住,趴在床上抱着大哥的枕头哭了起来。她一幕幕回想着她所看见过的阿乔和大哥相遇时两人的神情,猜测阿乔跑到韩岭去见大哥到底为了什么,甚至还住下了,那么,她住哪里呢?杏子不敢深想,嫁到关家以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委屈好孤独,她舍不得埋怨大哥,所以她就恨阿乔,她觉得阿乔不是个好女人——她就是想着法儿勾引自己男人,她真嫁了他,还不知会如何摆布他,或许过着过着又会看上别的男人,她是个不知足的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跑到小屋看杏子,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早明白她一夜都在想些什么。
    “杏儿,你是个心多的,”母亲道,把杏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抚摸她的脸,“有些事我心里也清楚,你就更不用说,但我生了他,他是个什么人,我知道!你听妈的,不会有什么事,真的不会!你想多了,自己难受,就不如不想。”
    “妈,我没想......”杏子刚一说话,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他是能把握住的,知道好歹,这个时候,就算是忍不住要疑心,也千万不要让他看出来,女人的心是水做的,一旦有了疑心,就会变成根刺,扎他又扎自己,慢慢的,没事也变的有事了,能听懂妈的话吗?”
    杏子含泪点头。
    “退一万步说,杏儿,”母亲紧捏住杏子的手,“真要有事,也不用怕,有妈在呢,妈替你做主!他不听谁的,也得听我这当妈的!”
    杏子眼泪哗哗流下,就给母亲跪下了,抱着母亲的腿啼哭不止。
    母亲眼里也冒出泪花,紧着去安慰,慢慢地,杏子心里畅快起来,跟母亲说大哥的好,说只要让她一辈子伺候大哥,就是老天给她的福气。
    “从小是个浑小子,打死也想不到竟是个惹女人——”母亲笑着立刻停住,“好啦好啦不说了......这眼瞅又要过年了,去年那个年过得好难,记得多难吗,杏儿?天塌下来了,好在有大虎,还有你,帮我顶着!”
    “都过去了,妈。”
    “嗯,过去了,总算是挺过来了,最叫人高兴的,你看,大虎赚到钱了!他不容易啊......”望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母亲自语道,“关家虽说出了个进监狱的,丢人!但也生出个大学生,如今又有了个开矿赚大钱的......”这一说,母亲突然想起昨天收到我的信,我在信里说因为忙着准备出国英语考试,不能回家过年了。
    “暑假不回来,寒假也不回来!说是要出国留洋,往美国考呢!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自己就定了!”母亲恨恨道,“北京那么好,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倒装不下他了!他这是鬼迷心窍了!以前老以为这老七是个最省心的,原来也不省心,先是跟郭家闺女整出那么一出,弄的全家鸡犬不宁,这事总算是了了,他知道不了也不行,郭家恨死关家了,还能结亲?你不知道,前一阵子,我在路上还见过那闺女,一看见我脸就红了,我可认不出是她,戴着个眼镜,雨来妈悄悄跟我说刚刚过去的就是郭家闺女,我赶紧回头,看见她也回头看我,好像是想跟我说句话呢!她还记得我,知道我是关建平他妈!”
    红霞被母亲说话的声音吵醒,突然坐了起来,杏子赶紧让她又躺下。母亲看看红霞,笑笑,止不住叹口气,“都是命!你是个什么命呢,宝贝......这人哪,披一张人皮不容易,不管谁,都逃不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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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四月,我和孙燕双双收到了同一所美国大学的秋季转学录取通知,校方同时批准了我们的全额奖学金申请。这一刻如此迅速地到来,令我惊喜而又迷茫,我一时不知道做这样的选择到底是源于冲动还是出自理智,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想过那个陌生的国度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但是孙燕却是一如既往地对未来充满热切的向往,对我说道,“我们要踏上一条崭新的路了,崭新!知道吗?只会让人激动,怎么你反倒怕了!”
    “我也不是怕,只是......突然觉得像被一个气球拴着飘到了天空,以前也顾不上想,或者总觉得这是件遥远不定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眼前了。”我说出自己的感觉。
    孙燕像是不认识我似的望着我,“不好!你这不光是怕,已经是恐惧了!你听着,关建平,靠努力争取来的,就一定是好的,这是上天永恒的意志!前面有什么困难,再努力就是了,我们并肩作战!将来,我们要让我们的孩子以我们的勇气和努力为荣!”
    我忍不住低头发窘,但由衷欣赏她的话。她把我的脸捧起,用呵护般的眼神端详我,“不怕,好吗?”我点点头,红着脸冲她道,“不怕,有你就不怕!”
    两人商量利用这几个月赶紧赚钱的事,起码要把飞赴美国的机票费赚到手。因为母亲不同意我出国,我便不敢开口让家里资助,孙燕因了跟他父母僵硬的关系,更是不愿意提出任何请求。
    很快,孙燕找到了一个做家庭教师的差事,我随后也在电子一条街上谋到了一份兼职。那是段辛苦的日子,两人省吃俭用,积攒着每一张宝贵的钞票,但孙燕从不陷入悲观和被动,除了间或的疏懒让她沉醉在睡梦中不愿醒来,她便永远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些天母亲频繁来信,告诫我必须打消出国的念头,我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回复了母亲,结果在最近的一次来信中母亲发怒了,说这么大的事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只要我出国,她就没我这个儿子!她要我请假立刻回家一趟,不然她就要跟父亲一起亲自来北京见我。我一时心慌意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母亲不是在吓唬我!
    我把家信拿给孙燕看,孙燕看了一笑,“关建平,你真的是有一个专制的母亲!”接着自嘲道,“我也一样!不一样的是你母亲牵挂你,我母亲呢,她只要她的尊严,她其实并不关心我,这她心里也清楚,所以她的专制对我没用!”
    “我母亲觉得我一旦出去,就不会回来了,好像要抛弃这个家。”我苦笑道。
    “也不是,她是怕你漂泊在国外一人受苦,举目无亲!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也有恐惧呢?你的恐惧原来来自于你母亲的恐惧!”说着孙燕就笑了,“你有恋母情节,你和你母亲的恐惧在心灵里互相传递!不过我想,她要是知道有我陪着你出去,没准就不恐惧了!我可以替代她当一个母亲的角色!”说罢她哈哈大笑起来。
    “胡说八道!”
    “不过说正经的,建平”,孙燕挽住我的手,“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们你有个女朋友了——一个关家未来的儿媳!我要跟你回去一趟,见见他们!”
    我真是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了这样一个乐观坚定的女子,她跟我同龄,却像个姐姐一样不仅欣赏我的才华,而且包容我的懦弱。我想起我小的时候曾非常羡慕阿文和雨来都有姐姐,他们的姐姐都喜欢一边管着他们一边让着他们,而他们却完全不屑,我当时想,他们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的感觉,我也一样呢!我发现在我和孙燕的亲密交往中,她从未真的生过我的气,倒是我,出于羞于表达的渺小自尊经常会抵触她的摆布。每逢如此,她就像个姐姐一样戳一下我的脑袋,笑着揶揄一句——“你这个小男人!”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替自己惭愧,发誓今后再也不当小男人了,我要成长为像大哥一样的勇于担当的男人,那样孙燕就会更喜欢我!
    两天后,我和孙燕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孙燕昂扬兴奋,一路话语不停,且不忘记练习英语,穿插着英语悄悄跟我打趣说笑,时时纠正我那蹩脚的发音。但这趟列车无法不让我一阵阵地回到往时的记忆,我总是想起郭妹。命运的残酷令我心痛,想着自己又带着另一个女子兴高采烈地回家去,我就愈发期盼郭妹也早已不再念我,开始了她新的生活。
    “说吧,是不是想起郭妹了?你心不在焉!”孙燕终于点破我的心思。
    “没有啊,”我本能回答,但知道自己脸立刻红了。隔了一会儿,看她扭头去看窗外,便不由地问一句,“你在意吗?”
    孙燕转过身盯着我看,带着一点俏皮点一下头,“在意!”随后一笑,用英语说,“但没事。你想吧,我不打扰你。”
    我用英语说声对不起,握住她的手,道,“这事早过去了,只是我一时......”
    孙燕低头想想,突然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们好了以后,我给郭妹写过 ,我不知道她收到没有,总之没有回音。”
    我惊愕地望着孙燕。
    “她应该能收到,她在我本子上留了地址,我按那个寄给她的。”
    “你告诉她我们好了?”
    孙燕一笑,“是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告诉她了,但我也郑重说了,如果你们还有可能,我就离开!我还替你说了,你心里一直装着她!”
    “你应该告诉我......”
    “这是我跟她的事,她不回信给我,说明她默认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说呢?只有你们真的结束了,我们才能开始......说实话,那些天我一直害怕会突然收到她的信,她会跟我说什么呢?但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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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02 16:43:43  更:2021-08-02 16: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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