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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铁桥记》——讲述一段与70后有关的前尘往事[第110页] |
| 作者:淼垚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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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磨着赖着，在医院里呆了很长一时间，断断续续一直到了年底。将近半年时间在医院里他想了很多，万千纠结、万千矛盾，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要与组织脱离关系。 工作组之行使他真正从内心深处真正感到了害怕，甚至是深深地恐惧。 这一次算是从鬼门关侥幸逃了回来，保住了小命，那么下一次呢?还能有如此幸运吗? 悬呐，太悬了! 处在组织里的人是身不由己的，你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是自己这块砖原本就欠了火候，现在经过捶打已经裂了缝，倘若再行折腾，那不是断折就会碎裂。 几乎每天，只要是一闭跟，初入村庄时那些随处可见的饿殍就会在眼前浮现，无数次在梦中感觉自己仿佛就躺在他们当中，惊醒后前胸后背虚汗淋漓，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活着? 是的，真的还活着? 这是多么地不容易了! 细思量自己和那些横在田间地头处的尸体在生命上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卑微渺小，吹弹可灭，一点点轻风微澜足可以使他们在头重脚轻地颠倒中荡然无存。 可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老李不想自己难得的生命象风一样地被吹走，想过来想过去，最后下了决心，决心离开单位自谋生活，他实在觉得自己当了不砖，他想象只麻雀一样的活着，自己觅食，只要小心翼翼就会躲开所有危险。 组织上当然同意了，因为这个人不但是个令人敬而远之的右派分子，而且现在又泡上了病号，这样的废物走到哪儿都是令人头疼的。那么好吧，既然你自己提出了申请，正求之不得呢? 于是老李的所有关系便转到了街道办事处。 人虽然成了社会闲散人员，不再按时上班和固定收入了，但话还得给说清楚，你以后的一切行为和思想动态必须在街道办居委会的管理之下，还得接受监督以及主动汇报，因为你右派身份还没有变。老李当然唯唯诺诺点头称是，于是很快办了手续，之后便在街道办主导下合作社里讨起了生活，干一些拉架子车送货、充当泥瓦匠小工，修理三轮和自行车等等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多挣多拿、少挣少拿、不挣不拿，但投机倒把的事是坚决不允许干的，哪怕你全家没有饭吃也不要紧，组织上自有安排。 如此环境只有乖乖听话，不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就多干一点，糟糕的时候就少干一点或者干脆不干，尽管他的社会地位一天天向零靠近，但老李心里基本是踏实的，不怕有性命之忧，尽管一家人生活状况窘迫不已，只要老老实实听话，脚踏实地干活，就不会被饿死或被整死，其它一切都无所谓。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从城墙下搬到郑州路的那一年，看这处房子临街，又赶上政策也允许，便开起了自行车修理铺，从此后，光明正大地挣钱，不用再东奔西走了。 从单位离开之后的老李很快就学乖了，和人接触低眉顺眼，处处小心，从来不起争执，吃了亏只当是福气，也从来不对国家与社会之事发表一丝一毫的观点和看法，简而言之，就是夹起尾巴来来做人了。老李彻底明白，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样的现实中求得一个保全和安稳。 相反，当年和老李一样被划为右派分子的绝大多数人在当时仍然对现实抱有幻想，天真地以为若是自己坚持真理和保持尊严，总会等到拨开乌云重见日的那一天，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无尽的天灾和人祸。比如象后来的“反四清、十种人的四个面向、一打三反、批林批孔”等等一系列运动，这些人就象运动员一样，只要运动开始，他们总是要被上场参与的，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历次运动中死亡失踪、残废残疾，甚至是精神失常。 政策落实以后，李多强家经常来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一个资深“运动员”，因为他脾气不好常发牢骚，在当时划成右派分子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后来只要运动一来，他就会成为被运动的重点对象。 这人的烟瘾和酒瘾比老李要大太多，基本上是烟不离手酒不离口，身体方面虽然底子厚，但是多少年的摧残和折磨下来，也落了内外一身病，不但指头少了三个，眼晴缺了一只，而且患有气管炎加哮喘，一来就要喝酒，根本不听劝，一喝就会醉，一醉就要哭，喜怒无常象个孩子一样……，没几年就去世了，身后一无所有。 李多强曾听他爹说过，这个姓关的伯伯和一样也是在那一年中被划为右派分子的，后来在“四个面向”运动中又被下放到了贫苦农村，在农村一呆就是十来年，直到落实政策后才回到原单位。 老李还告李多强说，你这个关伯年轻时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令人羡慕，根本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狗皮模样，他家世也非同寻常，祖上乃金都医学世家。他自幼受父祖言传身教和熏陶浸淫，不但通晓中医和推拿，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戏也唱的好，酷爱京戏四大名旦之一的程派，一出《锁麟囊》唱的不但幽咽宛转，而且荡气回肠，当时单位上搞节目都是他压轴拨头筹;最得意是能将有天下第一行书之誉的《兰亭序》临摹得惟妙惟肖，你记得吗? 曾经有一次在咱家院里小石桌上，他酒喝到淋漓酣畅处，豪情万丈当即挥毫泼墨，一幅洋洋洒洒的兰亭序一气呵成，那副字不是还在柜子里搁着吗?你关伯他医学世家的大少爷不是白当的，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比的，只可惜生不逢时呐，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最后却连个后人也没有留下，跟他从农村回来的那个寡妇，他妈的也不是个东西，把个孽障人欺了负十几年……。 幸运的是他总算等到了落实政策，也算有个安慰了。活着啊，真是不容易，别说过我们所谓的这些五类分子了，就是正常没有问题的人，多少人在过去那些年里能躲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不是妻离子散就是家破人亡? 你们弟兄姊妹们一天到晚总是嫌我啰里啰嗦，嫌我小心谨慎，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的心思，唉……。 老李现在觉得自己一生这般情况能活过60岁己经是够本了，哪怕明天蹬腿也没啥可惜的，这60年虽然说没有真正享过几天福，但比起那些短命的人幸运多了，心里头也舒坦过那么几年，那一年李小虎复员后的时候，日子曾经那么有盼头，想到这儿，老李心头又是一阵难受，难道小虎子要重蹈复辙吗? 也走自己的老路吗? 那一年自己离开单位之时不正是李小虎现在这个年龄吗? 难道是父子们注定是一个命运? 李小虎的前途就象一块千斤巨石一样压在老李心上，正月里来的喜庆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他那曾经凝结了二十年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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