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三峡人家之《岔道》[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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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三峡人家之《岔道》[第89页]

作者:墨斗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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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升皱着眉，听我讲了那个馊主意，心里直骂我愚蠢。嫌我行事鲁莽，不计后果，缺乏大局观。我们在工地上打架的事，社会影响很坏，高升没少替我们擦屁股。但我们三个人，从项目一开始就捆绑到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高升也不好责备我什么。
    高升当过领导，懂得迂回穿插，生生把怨气压下去，跟我和连中讲起了大道理。其实他不讲，我和连中也明白他的意思。高升说，目前是敏感时期，暂时先观望一段时间。工地上的事情先放一放，把工人都撤下来。李家人要是立碑，就让他们去立。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们再做打算。该扯皮的扯皮，该打官司的打官司。
    连中很疲倦的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我能体会他极度的失望。高升也体会到了。高升过去，拍拍连中的肩，安慰说：
    “放心，项目迟早还会重启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又对我说：“老树那边多活动活动，必要的时候，我们就打出枫香坪这张牌。”
    望了望窗外，高升说：“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三分海阔天空。”
    连中也看看窗外：“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第二天，我们的工程队就撤离了，连看门的人都没留。
    第三天，李家人吹吹打打，给他们的祖坟立碑。现场很热闹。
    王小虎摸着他的歪鼻子，气哼哼的对我说：“这是李家人在向我们示威呢！妈的，这回输得窝囊。”
    我说：“还没到最后，说不准谁输谁赢。”
    王小虎：“要不我们再去砸一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了不起，我再蹲几天号子。”
    我说：“算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案。我在等一个机会，确切的说，是在等一场暴雨的到来。我早就观察过，这坟堆紧挨着山脚。为了防止下雨时，山上的来水冲毁坟地，李家人在山上树林里，挖了一条排水沟，两者相距不过几丈远。要是遇到大暴雨，把排水沟给堵住，让山上的水顺陡坡冲下来，倒灌进坟堆里……哼哼，你们不仁在先，休怪我满斗不义了。我就要水淹你们的祖坟，看这狗屁的风水龙脉能管多久。

    这一天很快到来。现在的天气预报真灵验，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电视里面说，周末这两天，全县会出现强对流天气，将有连续两天的强降雨，估计是五十年一遇的水平；同时要求各村各镇的居民，做好防灾抗灾的准备。
    这天傍晚，雨还没下，先刮起了狂风。县城的大街上飞沙走石，不时有玻璃窗户从高空坠落，砸在车上，或者摔在地下。
    天黑后，我悄悄的溜出了城，奔城关镇方向而去。距目的地还有几里路，我先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然后抄小路去工地。这时候雨开始大了起来，四周黑漆漆的，我也不敢打手电，凭着感觉，和不时闪现的闪电往前走。
    走了一里多路，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摔了几个跟头了，狼狈不堪。我的手在石块上划破了，好像还流了血，因为血是热的，雨水却冰凉。猛然想起十多年前，在一个闷热的夜里，我偷袭周大壮的事。那晚上我以为打死了人，心里怕得要命，连夜仓皇出逃，当时也下了一场大暴雨。
    往事历历在目。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老了，不再年轻了。做事的心思还在，但精力大不如前。放在十年前，就这点路程，闭着眼睛都能跑完。
    越往前面走，雨越大，风越急。闪电撕开黑幕，能让我看到工棚。我提前在工棚里藏好了铁锹。我还知道，自从我们的施工队撤走后，李家人就没有再去守着祖坟了。今天晚上可是个好机会，只要我拿铁锹，先把那坟堆的尾部挖个洞，然后把山上的排水沟堵住，雨水一下来，连冲带泡，一夜之间，保证那个坟堆消失于无形。
    这种想法让我亢奋。路上的雨水汇成了涓涓细流，漫过了我的脚背。我要早点赶到工地上，把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办妥——都是你们逼的。
    工棚近在咫尺。眼前有个坑，一步应该能跨过去。也许是我太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一脚踩空，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跟头。左脚脚踝处一软，崴脚了。我恼怒的捶了自己大腿一拳，疼的直咬牙。
    只好先到工棚里，歇息一下了再说。进了工棚，找到事先藏好的铁锹。我想喘口气了再去行动，反正也就几分钟的事，不着急。
    歇了十多分钟，感到体力恢复了些，站起身就要出门。这时一道闪电亮起，一团巨大的火球，半空中翻滚下来，从这个山头，跌落到另一个山头上。打了几个翻身，一声巨响，化作无数条飞舞的金蛇。我猛的想起了我妈。我回枫香坪，最让我得意也最让我记忆犹新的，莫过于给我妈立碑了。会不会有恨我的人，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去刨我妈的坟，砸我妈的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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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出一身冷汗。在我们枫香坪，只有化解不了的世恨，才会去刨人家的祖坟。也因为刨了别人家的祖坟，两家永世不会和好。我拿铁锹的手软了下来。就为赌口气，真的值得去挖别人的祖坟？死者为大，这事和那个地下埋着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朝李家祖坟望去，那里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到雨点急促欢快的在敲击地面。这时候又是一道闪电，一个更大更亮的火球，照亮了整个工地。我猛地看到李家坟地上，有个人影在晃动，隐隐还有铁锹碰击砂石的响声。我吓了一大跳，难道有鬼？
    也是太害怕了，我的手脚都在哆嗦。又想真要是遇到了鬼，怕也没有用。赶紧把手里的铁锹捏紧，站起身，凑近门缝细听细看。确实是有挖土的声音，而且是从坟堆那边传来的。倒底是人还是鬼？正在疑惑，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在大地亮起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连中。
    他正在坟堆尾上挖土。可能是很少做过这种体力活，他挖得很吃力。又不敢太用劲，怕发出声响。
    闪电消逝了，四周只有噼啪的雨滴声。等下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连中消失了。我跑过去看，就见坟尾挖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坑。一把断了的铁锹把扔在附近的草丛里。爬上树林，看到排水沟完好无损，我长出了一口气。
    看样子，连中比我晚到几分钟。至于他为什么只挖了脸盆大个坑，就匆匆离开，或许是锹把断了，或许是我在工棚发出了响声，或许是他下不去手……倒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不再逗留，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走的时候，雨下得更大，真的是瓢泼大雨。
    第二天传来城关镇受灾的消息。不光是城关镇，全县其他乡镇，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中午，王小虎给我打电话，电话里他兴高采烈，说老天爷终于长了回眼睛。他啰嗦了大半天，总结起来也就是这几句话：
    一是昨晚暴雨成灾，我们工地后面的山体滑坡。
    二是泥石流漫过了我们的工棚，有几样施工设备被掩埋。
    三是李老爷子的祖坟也遭了殃。不是让泥石流埋了，也不是被山上的水冲了。而是这家人的祖坟下，有几处地下水的泉眼。昨晚上雨大，水往上涌，泡胀了封土，冲垮了墓碑，连棺材板都揭开了。
    王小虎在电话里说：“满斗啊，你猜猜这棺材里有什么？”
    我说：“死人子骨头呗。难不成还有金银珠宝？”
    王小虎：“不是。你再猜！”
    我猜了半天没猜着，就叫他快说。王小虎嘿嘿一笑说：“棺材里就一床破竹席。”
    我：“一床破席子，也值得大惊小怪？”
    王小虎：“不是。这席子里面还包着东西呢，说了吓你一跳。”
    我：“什么东西？”
    王小虎：“一条大黄狗，母的，皮还没烂呢。”

    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东安县一中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最近十年来，县一中升学率逐年递减，去年更是达到了历史最低点，一本上线的仅两人。大家都在猜测，今年的一中会不会再创最差记录。成绩一公布，一中上线率真的创了记录——不是最差，是最好。无论是一本上线人数，还是整体升学率，均属历史最高。值得一提的是，全省的文科状元也花落县一中。
    县一中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比起高考成绩来，人们说得更多的，却是金状元牌猪肉。有传言说，县一中之所以考这么好，是因为高考前两个月，应届毕业生一直在吃这种肉。这种猪肉，是前状元连中赞助的。
    还有人讲得更玄乎，说有人做过科研检测，吃这种神奇的猪肉一个月以上，普通人的智商能提升百分之十。要是能常年吃这种肉，猪脑子也能吃成猴脑。
    以前都知道，吃猪肉是为了解馋；还知道，肥肉吃多了人也长膘。现在传出，吃猪肉能让人变聪明，真是千古奇闻。偏偏满大街的人，都竞相去买“金状元”牌猪肉。大清早的，张三要是遇到李四，第一句话是： “李四，你买到金状元了吗？”
    或者是：“李四，金状元味道咋样？”
    或者是：“哎呀呀，我隔壁的王麻子，昨天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了一斤金状元猪肉，放在家里舍不得吃，让耗子拖跑了。”
    二十年多前，人们只知道，连中是县里第一位高考状元。没想到，二十年多后，昔日的状元会跑到山里去喂猪，还喂出个“金状元”，惠及了数十名东安学子。
    大家都说，连中的金状元养殖公司，听起来土气，但名副其实。
    受李家人的祖坟事件的影响，连中的养殖基地一度停工。后来一场泥石流，改变了双方对峙的局面。确切的说，是两根不同的藤子上，结的大葫芦的地位发生了变化，直接影响到了我们这些小葫芦。我们这条线上的大人物，成功的进步了，就打破以前的战略平衡。
    李家人的祖坟被淹，棺材被掀，里面躺着一条死狗，这成了一个谜。谁也弄不清楚，这坟堆里倒底是埋的人，还是埋的狗。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李家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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