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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8页] |
作者:伯翔X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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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离开东京 “木谷君,木谷夫人,这么巧啊……” 那是桥本宇太郎的声音。木谷实回过头,看到桥本宇太郎和吴清源向自己小跑过来。 “桥本君你们也是去锻冶桥旅馆吧。”美春笑着问道。 桥本宇太郎和吴清源点了点头。 “那我们顺路。”木谷实说着,“同行吧……” 四人并排走在东京的街道上,却都沉默不语。一路上时不时有认识他们的人不满地朝他们翻翻白眼,或窃窃私语,或绕道而行,似乎他们是不详的化身一般。偶尔有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街道上经过,东京的人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淡漠得可怕。 如今东京城的气氛,萧条而又压抑,完全感觉不到过去的繁华了。 这样的气氛让吴清源有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在脑中翻找着可以打破沉闷的话题。 “想不到会是关山君。”吴清源低声说道。 三人稍稍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是啊。”桥本宇太郎叹道,“我们这段日子整天只顾着想往后该怎么办,想得多了反倒越想越糊涂。关山君比我们实在啊,不论今后该做什么,眼前要做的事情是很明确的……” 木谷实也微微点了点头。 关山利一,铃木为次郎的弟子,木谷实的同门。东京棋界,在新一辈棋手当中若要找出最强的人物,除了木谷实,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和前田陈尔之外,关山利一也是足以作为候选的角色之一。今年的春季手合赛,关山利一连战连胜,势头很猛,若不是因为手合赛突然中断,他本有希望可以争取自己的第一个手合赛季度第一的。 这一年的棋界,有很多东西都被打乱了。 “其实我们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吴清源叹道,“现在日本棋院不在了,我们这些过去在日本棋院下棋的职业棋手不该一直什么都不做,等着棋院重新回来。关山君做得很对,棋士应该自己维持棋界。如果师父他们还在,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是啊……”桥本宇太郎叹了口气,似乎是感到了些许羞愧,“既然没有了长老们,我们这些东京棋界的年轻棋手就该承担起击退强敌的重担。日本棋院不能运作了,关山君竟要凭一己之力创立一家新的围棋会馆,让东京棋界不致溃散,真是胆识过人,值得钦佩啊。” “所以我想今天的锻冶桥旅馆一定会非常热闹的!”美春高兴地说道,“现在东京最有名的棋手一定都会出现,共同庆贺关山君的新围棋会馆创立。大家有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吧,场面一定很有趣。我想大家会争先恐后地加入关山君的围棋会馆吧,然后大家同心协力,一定可以击败蒙面棋手!” 美春说话的声音如吟唱的鸟儿一般,这声音连同欢快的语气似乎让众人心头层层的阴霾散去了一般,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不愧是木谷夫人……”桥本宇太郎笑道,“一番话说完,都让我觉得关山君这个举动能拯救棋界了。” “但我们时间不多……”木谷实低声说道,“岛根雾气暂时停止了扩散,说明久保松师父的计策成功了。但现在久保松师父是在用毕生的棋力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每耽误一分钟,都是让久保松师父往危险中更陷深一步!” 木谷实这一番话,又让刚刚有些活跃的气氛再次沉闷了下去。美春有些嗔怪地瞪了木谷实一眼,只得陪着三个默不作声的人继续往前走去。 |
当四个人走到了东京锻冶桥旅馆的时候,他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 旅馆内一片狼藉,被扯碎的布和被砸坏的桌椅到处都是,甚至有不少弃物被扔到了旅馆门口,堆成了几座小山。大厅里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不少人身上似乎受了伤,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似乎有医生在旅馆大厅里忙碌着,手忙脚乱地为伤者缠绷带。 这是怎么回事?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没过多久,美春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拉了拉木谷实的衣角,另一只手指向了不远处一片似乎刚熄灭了火焰,还冒着烟的灰烬。看上去似乎是不久前有人将堆成山的纸和木头在这里焚毁了,残骸中还残留着余热。 这片灰烬的最底下,有一块尚未烧尽的匾额,匾额上的四个字尽管沾上了黑色的火迹,但仍清晰可辨——“围棋新社”。 四人看着这块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匾额,茫然无措。 “关山君!”吴清源突然发现了什么,朝着远处正独自坐在旅馆门外的地上发呆的人喊了一声,随后向那个人跑了过去。 那个发呆的人朝吴清源这里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才看清,那正是关山利一。此刻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清晰的伤痕,似乎是刚从一场惨烈的群殴中逃出来一般。 众人赶紧跟在吴清源身后,朝着关山利一跑去。 “关山君,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吴清源问道。 关山利一静静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却又低下了头,用呆滞的眼神望着远处。 “我们正在筹备围棋新社开馆大会的时候,遭到了暴民的围攻。”关山利一淡淡地说道,语气平静,但声音嘶哑,像是刚刚痛哭过似的。 众人不再多问,只是站在关山利一身前,良久无语。 看来凭一己之力创办围棋会馆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现在的日本民众对于棋手无能的憎恶已经无以复加,而军方为了掩饰军队行动不力,也利用舆论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棋手,使得棋手们的境遇雪上加霜。如今的棋士早已不再是受人敬仰的了——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创办围棋会馆,恐怕面对的阻力要远远超过过去。 “我打算离开东京一段时间。”关山利一突然说道,“为了创办围棋新社我借了很多债,但今天的骚乱却把愿意贡献会所和想要加入新社的人都吓走了,新社的创社就此失败了。没有日本棋院的补助,我没有能力还清债务,只有出去躲一阵了。” “如此也未尝不可。”桥本宇太郎说道,“现在东京很乱,在这里难以静下心来研究棋艺,出去找一个不易被打扰的地方更适合备战吧。大敌当前,关山君也要多加小心啊,等东京安定下来了,我们去接你回来,一起对抗蒙面棋手……” 关山利一却苦笑了起来:“我恐怕不一定会继续做棋手了。” 众人大惊! 关山利一缓缓侧过身子,众人这时才发现关山利一的右手被几条绷带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吊着,绷带的绑法似乎十分仓促。 “在争执中我的右臂被打伤了,医生说可能是粉碎性骨折。”关山利一轻轻地说着,“现在受伤的人很多,医生来不及专门处理我,所以要我先在这里等一等医院的车,不要走动以免骨折情况恶化。医生还告诉我,这种程度的骨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内不可以过度使用右手,即使伤势能痊愈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影响到今后右手的活动。我从学棋的时候开始就用右手拿棋子,左手根本不会下棋……” 众人只是默默地听着,关山利一没完没了地讲着,讲到最后不论听话的人还是说话的人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
“离开东京……是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鬼魅般悠然。坐在他身边的木谷实,美春和吴清源静静地听着桥本宇太郎的喃喃自语,谁也不说话。 离开锻冶桥旅馆来到木谷实家中之后过了很久,大家都是这样的状态。本来是想一起商议些什么的,现在却发现大家脑中全都乱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远处,木谷实家的棋室门还开着。棋室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但棋盘上还凌乱地摆着黑子白子。 木谷实呆滞地看着棋室,沉默着。 “如果发生意外,你要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 看着棋室,木谷实的脑中猛地响起了这么一句没有来由的话,使得他也不禁为之一惊。没过多久,他想起了是谁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久保松师父曾对我说过……”木谷实突然说道,“现在关西比东京更安全,要我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 众人一惊。 “你是说,久保松师父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桥本宇太郎问道。 木谷实缓缓点了点头:“也许当时久保松师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但这话现在看来很有道理。现在的东京确实不安全……” “你真的打算离开东京?”桥本宇太郎提高音量问道。 木谷实一愣,随后低下了头。 他明白桥本宇太郎的意思。离开东京就意味着暂时躲开了这个战场,等同于逃兵。现在逃离东京的棋手已经很多了,连岩本薰,小野田千代太郎,前田陈尔这样知名的棋手都不知所踪。正是这些逃离东京的棋手给了世人太多不满的理由,才让如今留在东京的棋手举步维艰。一旦大家都离开了,东京棋界也就等于不存在了,这个日本棋界曾经的骄傲,日本棋手曾经无不心向往之的地方将不再有围棋。 “我母亲最近在劝我回中国去。”吴清源也低声说道。 众人大骇。 “在中国曾经照顾过我的几位先生知道了现在日本的情况,有人写信给我母亲,请她把我带回中国。”吴清源喃喃地说着。 “吴君,若你走了,棋界将损失一个重要的力量啊!”桥本宇太郎高声喊道。 “我明白……”吴清源缓缓地说着,“可我母亲吓坏了,让她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对她实在不公平,我自认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吴清源说完,桥本宇太郎沉默地低下了头。坐在他身边的吴清源能感觉得到,桥本宇太郎已经绝望了。 “师父他们用命给我们换来了希望……”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四位长老让我们感觉到了我们有击败蒙面棋手的可能,那个时候我本来很有信心,我们可以不辜负几位长老的期待。可现在大家溃不成军,几位长老的牺牲难道就这样白白浪费掉的吗?久保松师父现在还在蒙面棋手手中,他是把全部希望押在了我们身上的啊……” 说着,桥本宇太郎竟啜泣了起来,接下来的言语因为哽咽而难以听清了。 |
正在众人被这压抑气氛笼罩,无法逃出其中的时候,美春缓缓站了起来。 木谷实和吴清源正在苦思安慰桥本宇太郎的办法,谁也没有顾及到美春的行为。 美春突然把窗户打开,窗外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屋内数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着风进到屋内的,还有窗外街道上士兵路过时整齐的脚步声。 “美春,你做什么?”木谷实不解地问道,“快把窗户关上吧,当心有人从窗外扔东西进来。” “干嘛要担心这个?”美春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不喜欢一直关着窗户,屋里不通风,让人心情不好。” “这是非常时期啊……”木谷实说道。 “那又怎么样?”美春似乎仍然不以为然,“把窗户打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的日子才能过得舒服。我不喜欢把门窗关得严严的,如果在东京一定要关上窗户,那我就找一个能让我开着窗户的地方去……” 木谷实正要责怪美春,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美春,你是想说……” “东京就像一个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我们把自己封在这里面,说这是自己的家……”美春将手支在了窗台上,眯起眼睛看向太阳,调皮的神情却显得异常可爱,“可是把自己封在里面这不叫家,叫监狱。能让我自由自在地打开窗户的地方才叫家……” 正在哽咽的桥本宇太郎闻言一惊,缓缓抬起了头来,看向窗外。 窗外的光有些刺眼,站在窗台前的美春看上去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剪影轮廓。 吴清源的日语不够熟练,没能听懂美春这段话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木谷实:“木谷夫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谷实正要回答,却被桥本宇太郎抢过了话头:“木谷夫人的意思是,呆在东京我们是东京棋界,若走出东京,我们就是日本棋界……” 听到背后桥本宇太郎的声音,美春没有回头,但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她的微笑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镀上了一层光辉似的。 “桥本君,你想明白了?”木谷实微微笑着,看向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在心中细细冥想着,终于渐渐露出了微笑。 “也许我太在意濑越先生所维护的东西了。”桥本宇太郎叹道,“我不忍心就这样让东京棋界濒于消亡,所以我不希望大家离开这里……” “但现在的东京已经不再适合作为棋界的中心了。”木谷实结果桥本宇太郎的话头,“执着于东京棋界四个字,对于目前的局面没有任何益处。何况,即使不在东京,我们……” “我们仍然是东京棋界!”吴清源也高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低着头笑了笑,还残留在脸上的微微泪痕看上去与现在的表情搭配得有些尴尬。 “木谷夫人真厉害……”桥本宇太郎轻声赞道,“竟能让我们从这种情绪里振作起来,真是不得了的本领啊……” “这可是美春的拿手好戏,只不过这招通常只对我一个人用……”木谷实调侃道。 三人轻声笑了一阵,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我打算回关西去一段时间。”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我在关西老家还有一所房宅,在那里可以隐姓埋名一阵。你们呢?吴君,你要回中国?” “若真的回到中国去,恐怕距离有些太远了,我们之间联系起来会很不方便。”木谷实低声说着。 吴清源却笑了笑:“我只说我母亲留在日本不好,但我没说过我打算和母亲一起回中国去……” 二人一震——吴清源会留下,这时候这可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你母亲会答应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我已经对母亲这样说了。”吴清源说道,“我会先将母亲送上回国的船上,但我会留下。母亲已经默许了我的决定。” 桥本宇太郎歉疚地低下了头:“吴君,真对不起你,原本你是个中国人,不必牵扯到这件事当中来。若不是我当年奉濑越先生的命令去中国找你……” “我在日本棋界有朋友和恩人,若没有你们的照料和教导就没有现在的吴清源。”吴清源笑道,“在中国的时候,先生们就教我知恩图报,如今日本棋界面临空前的浩劫,我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可如今日本和中国是这样的关系……”桥本宇太郎不安地问道,“你不怕遭人误解吗?” “我只是一个棋手,棋手下棋与政治无关。” 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惊叹,当年那个稚气未脱就东渡日本学棋的少年,如今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那吴君,你打算去哪里呢?”木谷实问道。 “不如跟我们一起吧。”站在窗边的美春突然转过身看着屋内的三人。 “我们?”木谷实一愣,“美春,你想好我们要去哪里了?” 美春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那里很安全,而且你和吴君都很熟悉……” 木谷实和吴清源都很熟悉的地方…… “木谷夫人说的莫非是……”吴清源似乎想到了哪里。 “地狱谷温泉?”木谷实接着说道。 美春笑着看着二人,似乎在等二人的评价。 地狱谷温泉是美春的娘家,那是木谷实与美春相遇的地方。同时,去年的夏天,木谷实和吴清源曾经一同去了地狱谷温泉,在那里两人共同研究出了新战法,在去年秋季的手合赛中横扫四方。 “这个想法很好。”木谷实琢磨道,“现在冬季刚去,夏季未至,地狱谷温泉山路上的积雪刚刚化开,正好可以上山,而且游客不多。若在那里,必定可以潜心研究对抗蒙面棋手的招法。” “去温泉备战,真是个好想法……”桥本宇太郎小声嘲弄道。 吴清源高兴地笑着:“等我把母亲送走,我就去地狱谷温泉与木谷君汇合。” “那就这么决定了!”美春笑道。 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但等我们各自分散了,如何互相联系?”桥本宇太郎又问道。 众人微微一愣,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件事,我们恐怕难有什么主意。”木谷实说道,“若能找谁来帮忙就好了……” “说到帮忙……”桥本宇太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选。” 有趣? |
敲门声突然想起,让酒井义郞吓了一跳。他猛地躲到了房间的一角,而他屋中的另一个人却比他灵活得多,一转眼竟已翻到了酒井义郞家衣柜与天花板之间的缝隙里藏身,一只手还掏出了枪对准了门口。 好矫健的身手……酒井义郞不禁有些嫉妒。 “酒井先生,你在吗?”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这声音…… “莫非是桥本君?”酒井义郞在屋内喊道。 “正是在下。” 酒井义郞顿时放下心来,示意正躲在衣柜上的人下来。但对方却仍旧警惕地举着枪,示意酒井义郞前去开门。 酒井义郞无奈,缓缓走到了门口。 打开大门之后,桥本宇太郎恭敬地朝酒井义郞行了一礼。但这礼还没行完,桥本宇太郎已经被酒井义郞猛地拉到了屋内,身后的门很快又被酒井义郞合拢。 “是谁!”衣柜上突然传来警惕的声音。 桥本宇太郎一惊,看过去却只见到一把枪伸出来指着自己,看不到藏在那里的人。 “别怕,是我的一个朋友,棋界的人。”酒井义郞嘿嘿地笑着说道,“叫桥本宇太郎,是濑越先生的弟子。” “没有被人跟踪?”衣柜上的人又问道。 “肯定没有。”酒井义郞说道。 听到这里,衣柜上的人才终于收起了枪,敏捷地从衣柜上翻了下来,落地的时候竟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桥本宇太郎看向这个人,不禁失声喊了出来:“后藤大佐!” 尽管换上了便装,而且须发也比以前凌乱了不少,但桥本宇太郎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正是据说正被军部关押的犯人后藤俊介。 “很惊讶他竟然在这里吧。”酒井义郞笑着,“军部的人觉得让他逃出来这件事很丢人,所以隐瞒了消息。其实他自己也确实逃不出来,是我把他救出来的……” “只是暂时借助了你的力量而已……”后藤俊介不满地说道。 “随你怎么说吧。”酒井义郞仍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反正是我把你救出来,还帮你躲起来了。” “酒井先生真是神通广大……”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但在心底他却有些不安。桥本宇太郎隐约记得,濑越先生还在的时候曾经提醒桥本宇太郎注意后藤俊介,他似乎对吴清源有敌意。 “桥本君,好久不见啦。”酒井义郞一边给桥本宇太郎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一边说道,“难得桥本君还记得我住的这个破地方啊,不过既然来找我,想必桥本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实不相瞒,我现在确实遇到了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希望酒井先生能给我出出主意。”桥本宇太郎说道。 “哦?能让桥本君感到棘手的事情啊,那我可有兴趣了……”酒井义郞兴致勃勃地说道,“不知是怎样的事情呢?” “我们几个棋手打算暂时离开东京……”桥本宇太郎缓缓说着。 然而后藤俊介却突然猛地打断了桥本宇太郎:“你们要离开东京?” 桥本宇太郎对于后藤俊介这种完全不顾礼仪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嘴上仍旧恭敬地应答着:“是这样,因为现在的东京并不安全。” “那吴清源呢?”后藤俊介又粗鲁地抢过了桥本宇太郎的话,“吴清源是不是跟你们一起走?” “这件事与后藤大佐无关吧。”桥本宇太郎警觉地说道,“以前就听说大佐对吴清源特别在意,不知后藤大佐究竟像对吴清源怎样?” “你们不明白吴清源对于现在的日本有多重要!”后藤俊介压低声音吼着,尽管音量不大,但气势惊人。 “这么说,这件事后藤大佐比我们这些棋手还要清楚?” “你听着!”后藤俊介一步步逼向桥本宇太郎,“吴清源无论如何不可以出事,因为他是蒙面棋手所畏惧的对手!” 桥本宇太郎猛然心惊! |
七 失踪的本因坊 入夜,整个本因坊寂静无声。 一缕雾气缓缓从窗外渗入,如同神社的香火散发出的淡淡烟雾。 深入屋内的雾气静静地聚集在了一起,渐渐地越来越浓。在最浓的那一刻,雾气突然散开,一个穿着长袍的蒙面人站在了原先雾气聚集之处。 蒙面人静静审视着眼前的房间。这应当是本因坊的正堂,两侧都有幽深的走廊,在黑暗中延伸向远方。但这两侧的走廊里,竟都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蒙面人微微感到有些诧异,他抬起步子,缓缓向一侧的走廊走去。 “不用进去了。”在他的身后,另一侧的走廊入口处,有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找过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蒙面人认得出这个声音,因此他没有回过头去:“人去楼空,看来我们来晚了?” 他身后的人轻轻笑了笑:“望敌生畏,闻风而逃,现在的本因坊真是让人失望。” 看着幽深的走廊,蒙面人缓缓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果然不出他所料,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穷奇。此刻穷奇没有戴上他的斗笠,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他英武的面容显得邪气逼人。 “这里没有别人,不必戴着斗笠。”穷奇看着对面的人,笑着说道。 对方沉吟片刻后,缓缓将斗笠取了下来。斗笠下是一张慈善长者的脸——饕餮。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饕餮看着穷奇的笑容,低声说道。 “我该担心些什么?”穷奇反问道。 饕餮本想提醒穷奇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的真实面目,但刚要说出口,又感到这样的劝告对于穷奇根本毫无用处,于是便微微摇了摇头。 “座主限定我们半年之内找出所有当世棋手并将他们击败,但这件事也许不会如座主原先所预想的那么顺利。”饕餮改口说道,“当世棋手都畏惧我们,要想逼他们与我们交手,若不能以岛根的雾气作为筹码恐怕我们无能为力。现在我们连找出他们都办不到,半年之内将他们全部击败,谈何容易?” 穷奇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这个动作很快,如一阵风般一闪而过,没有被饕餮发现。 “要想逼他们与我们交手,只能由我们自己想办法了。”穷奇说道,“以他们所珍视的东西作为赌注,让他们不得不与我们交手,这样就可以了。” “但棋手们都躲着我们,我们必须先把他们找出来。”饕餮轻声说道,“我们只有四个人,而他们成百上千,半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全部找出来。穷奇,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穷奇想着,突然露出了恐怖的笑容,“我们只需要找一个帮手就可以了。” “帮手?”饕餮不解,“谁?” “所有的日本人……”穷奇笑道。 |
山田正雄回到日本棋院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门口的卫兵向他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他却连回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便算作示意了。 一天的会议真的让他筋疲力尽了,而这一天的会议却最终什么也没能确定,这更使得他有些恼火。 岛根的雾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暂时停止了扩张,军部的人对这个问题的原因猜测很多。 有人说是对方的军事资源供给已经到了极限,需要进行补给,因此暂时停止了扩张。做出这种猜测的人甚至根据雾气扩张的速度和范围推算出了下次扩张对方需要准备多长时间以及现有多少储备等等。只是这种说法无法验证,何况军部至今也没能找出对方所使用的雾气成分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对方是在向日本军部示威,其目的是为了以此争取谈判条件。坚持这种观点的人认定短时间之内会有蒙面人的使者出现,向日本军部提出新的要求,而整个日本就是对方手中的筹码。但做出这种猜测被一部分军官认为是无稽之谈,因为他们至今也无法确定蒙面人究竟有怎样的企图。 还有一种观点,据说是从军队中流传出来的。有人说岛根雾气停止扩散是因为一个棋手进入了水晶棺木阵,说服了蒙面人暂时停止了这种行为。对这种说法,山田正雄感到深恶痛绝——这种说法等同于承认军部无能,要让一个甚至拿不起枪的棋手完成他们完成不了的事情。 最令军部无可奈何的是,无论以上三种观点哪一种是事实,目前日本军部都没有可以施展的对策。甚至具体真想为何还需要时间来等待和验证,也就是说目前日本军部什么也决定不了。 其实山田正雄从心底更倾向于第二种观点,但这种观点缺乏的是证据。若一直没有蒙面人的使者出现,只用几天时间这种说法就会不攻自破。 回到自己的房间,山田正雄疲惫地躺到了沙发上。 然而,此刻疲惫至极的他没有注意到,有一缕淡淡的雾气从他的窗台渗了进来。 “山田少将……”一个声音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山田正雄一惊,飞速从腰间掏出自己的佩枪,指向了那声音的方向。 窗台边,有一个穿着古旧长袍,面容英武的男子站在那里。黯淡的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竟让人感到一股难以接近的魄力! “你是什么人!”山田正雄压低声音问道。 对方只是笑了笑,缓缓伸出了右手。他的右手划过的地方,不知为何顺从地升腾起了丝丝雾霭,如缓慢地舞蹈着一般在他的手边环绕着。突然,这雾气猛地聚集起来,只一瞬间却又忽地散开! 再定睛看去,那悬在空中的右手里竟凭空多了一个带黑纱的斗笠! “现在你该猜得出我是谁了吧。”对方笑着,缓缓把斗笠戴在了头上。 山田正雄惊讶得目瞪口呆,竟忘记了手中还握着枪,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 “我叫穷奇。初次见面,请山田少将多多指教。”说着,穷奇缓缓地朝山田正雄行了一礼——是棋界的礼仪,不是军礼。 “你是……蒙面人?”山田正雄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栗。 “不错。” “为什么……来找我?” “为了向山田少将提出一些条件,来交换现在正面临我方雾气攻击的整个日本。”穷奇平静地说道。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是这样! 山田正雄在心底竟暗暗升起了一丝自豪感。 “你们暂时停止了扩张的雾气,就是为了向我们提出条件?”山田正雄低声又问了一次,他希望能再确定一下这件事。 “您可以这么认为。”穷奇笑道,“但我们提出的这项条件,相信对于作为军人的阁下来说不会太过为难。” “什么条件?”山田正雄警觉地问着,几乎本能地将手中的枪抬高,指向了对方的面门。 穷奇却毫不介意,淡然地看着山田正雄:“请军部下一道命令,半年之内逮捕日本所有棋士!” “棋士?” 山田正雄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不解地愣在了原地。 “不错,棋士。”穷奇如同欣赏一件玩物一般看着山田正雄,“下围棋的人,一个不少,全部逮捕。请以此作为交换整个日本安全的条件。” |
第二天清晨,东京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旅馆刚开始打扫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二三十个提着行李的旅人。 伙计感到有些诧异,一大清早出现这么多客人似乎并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客人似乎互相间都相识,在旅馆门外聚集着议论了一番,终于有一个年轻人迈开步子,走到了店里来。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看到这个人走到店里来,伙计赶紧迎了上去。 “有六间空房吗?”年轻人问道。 六间空房! “有是有……”伙计有些为难地支吾道,“只是若想要六间连在一起的客房,现在可凑不出啊……” “是吗……”年轻人似乎也为难了一会,“请您稍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我师父……” 这群人里还有个师父?伙计有些好奇,站在旅馆大堂看着年轻人跑回了门口聚集的人群中。那群人中让出一个少年,刚才的年轻人恭敬地对那个少年说着些什么。 这么年轻的师父?伙计不禁暗暗在心底吃惊。 不久,那个少年师父点了点头,众人也跟着点了点头,齐齐朝旅馆里走来。 “伙计,只要给我们六间空房就行,隔得远不远这都无所谓。”人群里有人说道。 伙计赶忙应了一声,跑到柜台准备找出六把客房钥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新的动静——那是整齐的脚步声。 旅馆内的众人一惊,纷纷朝门外望去。 门外是一小队士兵,拿着枪,一路小跑到了旅馆。跑到旅馆门口的时候,领头的士兵喊了一声停,众人随即停下步子。领头的士兵却没有站在门外,而是径直朝旅馆柜台走去。 “你是老板?”士兵对着站在柜台后的人说道。 “不,我只是一个伙计……”伙计答道。 士兵不理会伙计说了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了几张纸,放到了柜台上:“你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老板,军部命令你们从今日起将这些内容张贴在旅馆门口,立即执行,不可拖延!一个小时后会有人来检查,如果这些内容没有张贴出来,你们将被判处通敌罪!” 说完,士兵毫不犹豫地跑出了旅馆,不容伙计有半点提问的机会。 伙计取过放在柜台上的纸,一张一张地翻阅起来。翻看了几眼,他竟无奈地笑了笑。 “各位客人请稍等一下好吗……”他歉疚地看向身前的人群,“我先把这些东西张贴出去,免得一会有军人来找麻烦,这我们可惹不起。” 说着,伙计熟练地取出工具,将士兵给的文件一张张贴到了旅馆门口。众人好奇,纷纷过来围观,看着看着却不禁先后倒抽凉气起来…… 那是军部的新命令,内容说军部要在全日本境内通缉所有棋士,理由是有名姓不详的部分棋手与出现在岛根的蒙面人之间已达成了秘密协议,准备出卖整个日本!新的命令规定任何提供相关线索的人一经查实将有重赏,而任何敢窝藏棋士之人一旦被发现将受到重罚。 命令的最后,竟然附上了原日本棋院所有棋手名录! 伙计张贴完这些告示,叹了口气。看来日本现在已经乱到了让人草木皆兵的程度了。通缉所有棋手,这种行为有什么用处呢? “让各位久等了……”伙计转过身,准备招待身后的客人们。然而,他惊讶地发现此刻旅馆里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而旅馆外,那二三十个人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过来,结果话都没说几句就跑了……伙计在心里嘀咕着,正要回身进旅馆里去,看了一眼告示,却突然一震! 莫非刚才那二三十个人全都是棋手! |
逃离旅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高川格才让大家就地休息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从本因坊旧宅出走这件事做得太过仓促,以至于很多情况他都并没有了解清楚,使得他这次带领本因坊全体出走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 之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促离开本因坊,是因为他受到了久保松胜喜代的指示。 久保松胜喜代前往水晶棺木阵之前找到了高川格,告诉他尽快带本因坊集体离开东京。因为本因坊在东京棋界的目标太过明显,而岛根雾气扩散之后蒙面棋手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守水晶棺木阵的意义,他们迟早会走出棺木阵。而一旦对手开始自由寻找对局者,在日本棋界声名显赫的本因坊必定是第一个目标。 高川格对久保松胜喜代所言十分赞成,因此以最快的速度说服了本因坊弟子,与自己一同前往关西,希望能与之前独自离开东京的田中不二男汇合。 但高川格没有想到,军方对蒙面棋手的全面攻击失败之后,为了在短时间内更改军队在国内各地的部署状况,军部强行将日本所有铁路系统征用了三日。这样一来,高川格等人就无法使用铁路离开东京。 为了躲避蒙面棋手可能的进攻,高川格决定先带领本因坊弟子在东京城外郊区找地方暂住一阵,等到军部的强行征用结束他们再乘火车去往关西。 原本这一切都按照高川格所预料的进行着,没想到就在刚才的旅馆里,众人发现了军部竟全国范围通缉日本棋士。军部的这个行为实在让人不安,若不是蒙面棋手的诡计,就是军部想要找替罪羊。无论哪一种情况,棋手们被士兵带走都不会有好下场。 “师父……”一个本因坊弟子朝着高川格走来,“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尽管已经实际上继承了本因坊,但是当有人称呼自己为“师父”的时候,高川格仍然不习惯。 高川格沉吟了片刻:“我们再往远处走一点,然后找一家偏僻的旅馆住下吧。” “可是再偏僻的旅馆,也必定会有军部的传单啊!” “我们不要用真名。”高川格说道,“传单上只有日本棋院所属棋手的名字,但没有来得及配上照片。只要我们用假名,被识破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解一时的困难啊……”另一名弟子无奈地说道,“等我们去东京坐火车的时候,那里必定会有军队守着,我们光靠假名字怎么可能蒙混得过去?” 高川格紧紧皱起了眉头:“这件事确实比我们原先所预想的要棘手,我们只能边走边看了吧……” 众人默然,便只静静地在原地休息着。 没过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众人看过去,却发现从远处农舍后边柺出了一队发送传单的士兵,正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 看到士兵的出现,大家立刻紧张了起来。 “别慌张!”高川格小声提醒众人,“尽量镇定些。” 高川格说完,弟子们又纷纷回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众人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突然,士兵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这让人更加惊恐了…… “那边的人!”一个士兵高声朝他们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士兵是在对着这个方向说话的!高川格在心底暗暗一惊。 “我们……”高川格急忙回话道,“我们是从东京城出来参加乡下亲戚聚会的,大家一起出来,走累了,休息片刻。” “从东京城出来找亲戚?”士兵似乎并不相信高川格的话,他朝着高川格走过来。 高川格身边的众人只感到心一点一点揪了起来。 “你们穿得像旅行中的富人一样,每人手上还提着行李,哪里像是来乡下找亲戚的人?”士兵问道。 高川格赶紧赔笑:“我们是打算在乡下住一阵子,所以把必备的物件都带上了。” “胡说!”士兵怒喝道,“我看你们分明是从东京逃出来的!为什么要从东京向外逃?莫非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高川格大惊:“请您不要误会,我们确实只不过是来探望亲戚而已。” 说到这里,士兵突然一把抓住了高川格的手,力量大得让高川格痛苦难忍。 “你还想骗我吗?在乡下做过农活的人,双手怎么会这么干净!你分明不是乡下人,我看你是棋手!” 这件事竟轻易被对方识破了!这怎么可能?? 众人大骇,急忙站起身想要前去解围。 不远处的其他士兵见状,立刻举起枪,将众人吓住! “说,你究竟是不是棋手?”抓住高川格的士兵厉声问道。 高川格疼痛难忍,却又想不出任何托词。他暗暗在心底感叹,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快就要屈服了,看来自己的能力实在太过弱小了。既然如此,牺牲我一人,能救得了整个本因坊也不错。 想到这里,高川格缓缓张开嘴,打算承认自己是棋士,以自己被抓换取其他人的安全…… “长官!”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老农跑了过来,“长官,实在抱歉,请您放开他吧……” 士兵一愣:“你是什么东西?” 老农喘着粗气跑到了士兵面前:“抱歉抱歉,请别介意。这个人是我在东京城里的外甥,我平时去城里卖农物的时候靠这孩子给我做些账目,所以他没做过农活,一直在东京城里念书呢。” 这话说完,不要说士兵,连高川格和众本因坊弟子都愣得目瞪口呆。 “他是你外甥?”士兵狐疑地问道,又指了指其他人,“那他们呢?” “也是我外甥……” “你有这么多外甥?” 老农赶紧赔笑:“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子女加起来有十八个呢!我在家里排老大,所以每年我生日的时候都得他们来我家聚聚,大家热闹热闹……” 士兵却哈哈大笑:“十七个弟弟妹妹,你这个大哥当年可够受的啊……” 说着,其余的士兵和他一起大笑起来。老农不敢怠慢,赶紧陪着笑,同时还示意高川格等人跟着一起笑。高川格和众本因坊弟子不明所以,于是也干干地傻笑着,等着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农,你这些外甥似乎很不懂事啊……”士兵说道,“你是不是给我教训教训他们?” “是……是……”老农一边拉着高川格的衣角往后退去,一边向士兵赔笑,“长官教训得很对……” 高川格被老农拉着,愣愣地退到了不远处。 “你们那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老农小声向高川格问道。 “值钱的物件?”高川格全然不解。 “哎呀,你这个呆子……”老农有些着急了,“你以为他们是真的认出你了啊,他们那是看你们身上有货,在敲诈你们呢!” |
东京郊外的农舍,一个中年人正在农舍仓库里一个隐蔽的小角落思索着。在他的身前,是一个简陋的棋座和一堆粗糙的棋子。 而在这棋座上所摆的,是蒙面棋手与四位长老之一的雁金准一的对局! 正在这个中年男子冥思苦想的时候,身后仓库的门突然打开了! 男子一惊,猛地把棋座往角落里藏。 “别慌!”门口一个老者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竹内老先生?”男子低声问道。 “是……”对方答道。 竹内太郎,是东京郊外的一个老农。他小时候随父亲进东京城卖农物的时候见过别人下围棋,十分好奇,于是自己在家中研究,但几十年下来却始终水准平平,不能与东京棋迷相抗衡。只是他确实嗜棋如命,每逢东京城有什么重要的比赛他都会亲自进城去观战,也因此认识了现在躲在他家仓库的这个中年男子。 “我今天可给你找了个伴回来啊。”竹内太郎一边朝男子这个方向走来,一边说道。 “找了个伴?”男子不解,“谁?” “你自己看看吧。”说着,竹内太郎已经走到了男子面前,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少年。 少年和男子相视一惊! “小野田先生!”少年惊呼道。 “高川格!”男子几乎同时也惊呼道。 “看来我可没有救错人啊!”竹内太郎哈哈大笑,“我当时正从城里回来呢,走到路上看到有一队士兵正和几十个打扮得斯斯文文的人争执着。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士兵勒索,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当兵的一到乡下来,看见有钱的就要过去敲诈一笔,我们惹不起啊。我正打算不去理会呢,可走近了看看,却发现那个正和士兵头子站在一起的不正是最近在东京声名鹊起的关西少年高川格吗?再看到他身边那些人,我竟认出了好几个本因坊弟子,这可真让我吓了一跳。今天早上刚刚听到了消息,说是军队要捉棋手了……” “幸亏竹内老先生出手相救,要不然我们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高川格叹道。 竹内又大笑一阵:“小野田君,幸亏你早跑到我这里来了,要不然你说不定就被抓走了!” 然而这个仓库里始终只有竹内太郎一个人在笑着。 “高川君,其他人现在如何?”小野田问道。 高川格微微叹了口气。 接着,高川格将小野田离开东京后东京先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小野田听,包括日本棋院被征用,久保松胜喜代的搏命计策,以及前田陈尔等人的先后失踪。 “想不到现在连本因坊都离开东京了。”小野田叹道,“高川君,现在你是本因坊的新任家主了吗?” “算是吧……”高川格低声答道。 小野田默然片刻。 “想不到当日为了雁金先生和前田君谁做本因坊,我们之间进行了那么激烈的交锋,最后却是两人都没坐上这个位置,倒让你高川君钻了空子。” 高川格苦笑了起来:“高川格自知能力还远远不足,若小野田先生有意,高川格愿将本因坊相托……” “别给我,我不要!”小野田严肃地说道,“高川君,本因坊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啊。你要知道,坐上这个位置,那就要做棋界的领袖。如今强敌当前,我连与对手交手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逃出东京躲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等别人去击败蒙面棋手。我如果有那个胆子继任本因坊,我还用得着躲吗?我不要这个名号,我怕!” 高川格轻轻叹了口气:“先生嘴上说怕,可其实真是如此吗?” 小野田一愣。 “先生刚才在摆蒙面棋手与雁金先生的对局吧。”高川格指着小野田身边没有完全藏好的棋盘,淡淡地说道。 小野田一惊!看来高川格也同样一直在研究蒙面棋手啊…… “摆棋归摆棋,怕归怕……”小野田不满地说道,“谁告诉你摆棋就不能害怕了……” “既然先生不敢与对方交手,又忍不住想摆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高川格说道。 “哦?” “请先生磨练我,由我去挑战蒙面棋手吧!”高川格坚定地说。 小野田一惊! “你不怕吗?” 高川格微微笑了笑:“怕……但天下棋士有哪个不怕蒙面棋手?若都因为怕而却步,谁能阻止得了蒙面棋手?我本来想离开东京之后再找地方安顿下来研究棋艺,但既然能在这里遇到小野田先生,看来也是天意。请小野田先生磨练我吧。” 小野田沉思了片刻。 “既然如此……”小野田缓缓将藏到一半的棋盘从身旁的稻草堆里又搬了出来,将盘上棋子抹去,摆上了两粒黑子上去,“那我就好好试试你的身手吧。” 让两子吗?高川格恭敬地向小野田行了一礼:“先生,请多指教,落子吧。” “不。”小野田却坚定地说道,“这一局,由你先落子。” 高川格不解,棋盘上分明已经摆上了两粒黑子,这是一局让二子棋啊!按照棋份,只能是高川格受小野田千代太郎的二子啊…… “若你要想击败蒙面棋手,必须要能在让我二子的情况下战胜我!”小野田淡淡地说着,似乎这些对此毫不在意…… |
八 流浪汉的棋局 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田中不二男的肚子不断地响着咕咕声,让田中不二男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可恶的贼!田中不二男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 原本已经登上了列车,顺利前往神户的田中不二男没有想到,当他一个人拎着行李登上火车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田中不二男毫无防备,将车票和财物全都放在了行李箱中,没想到他去过一次洗手间再回来,行李箱就被盗走了。检票的时候拿不出车票,身上仅存的钱财又不够补票,田中不二男又在气恼之下和列车长大声争吵了起来,结果就是列车刚驶出东京站没多远,田中不二男就被赶下了列车,留在了陌生车站的警务室等待列车上的盗贼被抓捕归案。虽然麻烦些,但留在警务室还有机会可以等回钱财去神户,何况在警务室还有免费的饭菜,出了这里就没有人管自己了。怀着这样的想法,田中不二男在警务室住了一天,却不料第二天车站被军方征用,田中不二男被视作无关人员给赶了出来,被偷去的行李更是再不会有音信。田中不二男走投无路,只好在那个他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四处寻找安身之地。 作为棋手,除了围棋之外没有任何长技,身体又瘦弱,做不了体力活,田中不二男只能靠着身上仅剩的那些钱财支撑了两天,但到了第三天还是沦落为了身无分文,又无处安身的流浪汉。 昨天,当他身上终于分文不剩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找路人借钱发了一份电报给东京的本因坊。此刻他走投无路,远在神户的人他一个也不知道如何联系,唯一能救他的就只剩下了几天前在东京与自己争吵闹翻的高川格了。发过电报之后,他在电报室外守了整整一夜,直到今天中午。然而他没有收到任何回电报的音信。 田中不二男并不知道,此刻本因坊已经人去楼空,他的电报没有被任何人收到。 难道高川格记恨我了?田中不二男等到了中午,终于不再等下去,呆呆地朝着街道上走了出去。 整个下午,田中不二男仍旧在这个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招工的地方,或者能碰上一个好心人帮自己找谁求救。他从没有感到过如此无力的感觉,如今却只觉得自己如一只蝼蚁一般渺小,毫无力量可言…… “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敢赌棋啊……”有路人从田中不二男身边经过,相互间小声地嘀咕着。 另一个人谨慎地示意对方小声些:“别说出去,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少惹麻烦……” 田中不二男心中猛地一惊! 赌棋?若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不正是自己现今唯一的活路了吗? “先生!”田中不二男急忙追了上去,“请问您刚才说的赌棋是在什么地方?” |
街道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一个流浪汉将腿搁在身前放着劣质棋子的粗糙棋座上,哼着小曲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和一张写有赌棋字样的字条。 当田中不二男远远地看到那个流浪汉身前的棋座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兴奋——尽管那只是一个做工很粗劣的棋座,但那熟悉的形状让田中不二男不觉有些心动。 “赌棋吗?”走到流浪汉身前,田中不二男放肆地大喊道。 流浪汉似乎是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子。然而当他看到眼前这个人竟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时,他又有些大失所望。 “我不跟你赌棋……”流浪汉说着,不屑地重新躺回了地上。 “为什么不赌?” “赌棋,是要赌钱财的棋赛。”流浪汉蔑视地说道,“你浑身上下哪像是有一点钱财的样子,跟你赌我不是肯定亏本吗?” 田中不二男忍不住又气恼起来:“你说我没有钱财,那你也只是个流浪汉,凭什么要别人跟你赌棋?” 流浪汉却哈哈大笑:“我跟人赌,是因为我身上有钱财,有东西可以押上啊。若我跟你赌,你输了能赔给我什么?” “我身上有钱!”田中不二男故意提高了语调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些。 “哦?你身上有钱?”流浪汉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缓缓地坐了起来,“你有多少钱?拿出来看看?” 田中不二男心底慌张不已之时,突然灵机一动:“有本事你先把你的钱财拿出来看看……” 流浪汉一愣:“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又不打算跟你赌……” “那你就是没钱咯……”田中不二男故意激道,“没钱你还摆摊赌棋?” “谁说我没钱!”流浪汉果然被激怒了,他抓过自己身边的包裹,轻轻将包裹打开。田中不二男看过去,里面果然有一打一打的钱,只不过每一张面值都不大,看上去像是四处拼凑起来的。除了这些零钱之外,其中还有些细小的财物,比如女人的首饰,破旧的钱包等等。 田中不二男看了看,感到似乎这些物件若拼凑起来也是需要不少时日的,不知这个流浪汉从哪里弄来了这些东西。 突然,田中不二男从这包裹里抢出了一把物件,这行为让流浪汉猛地一惊! “你做什么?快还给我!”流浪汉怒道。 “干嘛还给你?这些东西是你的吗?”田中不二男耍赖道,“现在它拿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 “你若不还我,我可就叫警察了!”流浪汉高声喊道。 田中不二男却嘿嘿地笑了:“有胆子你就叫吧……” 流浪汉却愣住了——这恰好应证了田中不二男的猜测。 一个流浪汉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首饰和那么多钱包呢?想来那必定是流浪汉偷盗得来的,若被警察发现了流浪汉也不会好过。 “你若再不还给我,我可就揍你了!”流浪汉又威胁道。 “你敢揍我,我就带着你的东西跑去找警察!”田中不二男也丝毫不畏惧,“有本事你到警察局去揍我!” 这就是田中不二男的计划:抢对方一打东西逼对方跟自己下棋,对方如果真要动手,自己就跑;等跑到警察局去,那人必定不敢追进来,那抢到的钱财就是田中不二男自己的了,至少能让他撑上一段日子。 “你……”流浪汉一下子无计可施,竟苦苦哀求起来,“求你别胡闹了好吗?我就靠这么点东西博个发财的机会呢!你若抢走了,我又得去偷……” “你承认是偷来的了?” “我已经不想再偷东西了!”流浪汉喊道,“所以才在这里摆个赌棋摊,等我赢够了钱就去做点小生意,再不偷东西了。你不要来我这里捣乱了,可别逼我真揍你一顿!” “那好办……”田中不二男笑道,“现在这些东西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东西了。你不是要赌棋吗,只要你把我手里的东西赢回去,那不就又是你的了吗?” 流浪汉一愣,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孩子,忍不住在心底嘿嘿地笑了笑。 “既然你要赌棋,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流浪汉笑着,在棋座前坐了下来,“听好了,如果我赢了,你抢走的东西一样不少全得还给我!” 田中不二男满意地笑了笑:“就这么说定啦!” |
一个多小时之后,流浪汉用力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手心里因为用力握着拳头而不断渗出汗水。 明明形势非常接近,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获胜了。可是整个棋盘上上下下看了无数遍,就是找不出一个地方能再抠出一目棋来! 这可真是让人头上冒火啊! 田中不二男似乎是为了配合对方,也做出一副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其实在田中不二男看来,全局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局棋的难处,与其说是如何击败对手,倒不如说是如何尽量控制和保持在最小的优势下击败对手。目前来看田中不二男自觉控制得还不错,局面上自己只领先一两目而已。 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自己获胜,而且能让这个对手输得不服了! “不算!不算!”流浪汉恼羞成怒,竟将棋盘上的棋子全抹乱了,“这盘棋太混蛋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目而已,你小子完全是运气好……” “那也是我赢了!”田中不二男高声喊道,“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现在那些东西归我了!” “不行!”流浪汉愤愤地说道,“这局棋是你拿的黑棋,被你占了便宜!” “你要是不服,我们再下一局!”田中不二男喊道,“这次你拿黑棋,凭本事试试把这些东西再赢回去?” “好!”流浪汉急忙答应道,“再来一局!” “不过……”田中不二男调皮地说道,“你得拿出赌注来才行啊……” “赌注?” 田中不二男得意地笑了笑,指着刚才自己抢来的那一小搓东西:“这些是我的赌注,你的赌注得跟我这些差不多才行啊……” 流浪汉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从自己手边的包裹里取出一堆物件扔在了地上:“这就是我的赌注!我们再来!” 田中不二男在心底暗笑着。 这次棋局一开,田中不二男故意四处留下破绽,让流浪汉一顿猛攻。在流浪汉看来,自己吃子无数,收获甚巨。而在田中不二男看来,全局白军损失并不大,反而轻易地主导着战局。 中盘之后,黑棋大约取得了三目左右的优势,流浪汉一脸得意,似乎已觉胜券在握了。 差不多该开始发力了。田中不二男暗暗在心底说道。收官之时,田中不二男处处争先,鬼手频出,流浪汉完全无力阻挡。寥寥数手之后,原本黑棋小胜的局面反而变成了白胜二目。 棋局结束,流浪汉点完目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输了,不禁又气又恼。 田中不二男笑着收下了流浪汉作为赌注扔在地上的物件,决定继续骗这个流浪汉加大赌注,于是他装作打算就此收手的样子。 “感谢阁下指教。”田中不二男笑着站起身。 “等等!”流浪汉慌忙叫道,“你只是运气好,有本事再跟我下一局?” “我可不想下了。”田中不二男笑嘻嘻地说着。 “那可不行,哪有赢了就走的道理!”流浪汉喊着,把手边的包裹竟整个举了起来,“只要你再跟我下一局,你若赢了,这个包裹里的东西全给你!” 田中不二男暗暗在心底苦笑了一会——这个流浪汉的棋力不过是刚刚入门而已,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志气…… 不过,若是能赢下那包裹里所有的财物,大概足够田中不二男从这个城市回东京的路费了吧…… “说好了,只下一局!”田中不二男说道。 流浪汉猛地点了点头:“我拿黑棋,我们再下一局!” 流浪汉说着,迫不及待地将棋座上的棋子抹到一边,飞速地落下了第一粒棋子。 这一局大概就不必客气了吧。想到这里,田中不二男迅速地在棋盘上啪啪地落着棋子。流浪汉行棋未几,便感到四面受敌,活路尽失,寥寥数十手后棋盘上就已经尸横遍野了! 流浪汉大惊失色,领着黑军在棋盘上四处挣扎,苦苦支撑,却越战越弱,越输越惨,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得罪了……”田中不二男笑嘻嘻地喊道,抱过包裹站起身,准备赶紧跑去最近的小店买些食物填肚子。然而,走到了一半,他回过头去,却看见刚才那流浪汉怅然若失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棋局,眼神涣散,令人同情不已。 田中不二男不觉停下了原本欢快的脚步。 想不到偷来的东西竟这么快就全输光了,难道我又得再去偷点什么了?本来还以为终于可以不用靠偷东西过日子了…… 想着想着,流浪汉竟缓缓落下泪来…… 抽泣了几声之后,流浪汉发现自己身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抬头看去,发现那竟是刚刚离去的田中不二男又回来了! “给你!”田中不二男将手中的财物分出一半递给了流浪汉,“想做生意的话,多少钱都可以。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我的,我只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赢去你这些财物。当然这些财物原本也不是你的,你偷东西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你拿着这一半财物,先想办法安顿下来,然后再找些活干,慢慢积攒做生意的本钱吧。” 流浪汉愣住了,迟迟不敢接过田中不二男递过来的钱财。 “孩子,你好不容易赢去的钱,这么轻易就要让给我一半?”流浪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田中不二男却坏笑了一下:“也不是好不容易赢来的,其实你挺弱,三局棋我都赢得很轻松……” 流浪汉又是一愣……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田中不二男,是关西的一个棋手。” “你就是田中不二男!”流浪汉大惊! |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突然有警察高声喊道。 流浪汉和田中不二男都为之一惊!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几名警察飞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了。 坏了!流浪汉抓起田中不二男的手,扔下棋座不管急忙开始逃跑。 “你这是干什么?”田中不二男全然不解,一边被流浪汉拉着跑一边问道。 “我在救你的命!”流浪汉说道。 “你是小偷,警察抓你而已,又不抓我,我为什么要跑?” “你这傻孩子!”流浪汉又气又恼,“你没看到告示吗?” “什么告示?” “军部的新命令!逮捕日本所有棋手!”流浪汉喊道,“你田中不二男的大名就挂在通缉名单里!” 田中不二男大惊! 跑了不久,天色已经黑了。趁着天色昏暗,流浪汉和田中不二男在曲折的巷子里终于躲过了警察的追逐。 田中不二男躲在巷子的一角,重重地喘着粗气。 “你说军部要逮捕所有日本棋手,那是什么意思?”田中不二男问道。 “就是军部要逮捕所有日本棋手啊……”流浪汉答道,“你有哪里没听懂的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命令?” “这谁知道,你得去问军部啊……”流浪汉低声说着,“这是昨天刚发布的新命令,目前据说已经有人被抓了……” “被抓了之后会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被抓!”流浪汉无奈地说道,“总之,你别被人认出来了,要不然你自己也得被抓走,到时候你就知道被抓走会怎么样了……” 田中不二男缩在墙角,紧紧皱着眉头,委屈得要哭出来了一般。 流浪汉看着田中不二男的样子,感到有些心疼。 “别怕,你刚才能把赢去的钱分一半给我,就冲着这个我会保护你的!”流浪汉笑着说道,“我跟这些警察斗了好多年了,怎么躲过他们的追捕我再熟悉不过,跟着我保证你安全!” “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田中不二男带着哭腔说道,“我有好朋友还在东京,我临走前跟他大吵了一架。如果现在东京的棋手都被抓了,我担心他也会被抓起来。我临走前居然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现在连跟他道歉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田中不二男竟然呜咽起来。 “别哭!当心被警察发现了!”流浪汉被这呜咽声吓得手忙脚乱起来,“你冷静点,你朋友可能已经逃出东京了也不一定啊!” “那他会在哪里?” 流浪汉一愣,摸了摸脑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我知道一个地方,说不定你朋友就在那里!” “哪里?”田中不二男站起身子,似乎想立刻跑过去。 “你先别慌!警察还在外面呢!”流浪汉无奈地说道,“你得保证不出声,等警察走了,我带你去那地方找人!” |
“哟!这不是扒手的祖宗松本二郎吗?” 随着这一声叫喊,茶馆里响起了哄笑声。 “哎?松本君,你身后怎么还跟了个小扒手?不是你收的徒弟吧……”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别胡说!”走进了茶馆的松本二郎喊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少年,他本事可厉害着呢!” “莫不是他把你给偷了,所以你把他给抓起来了吧……”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一阵。 松本二郎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是来找山本先生的,谁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众人的笑声立刻停住了。 “松本二郎,平时和你开开玩笑就算了,涉及到山本先生的事情,我们可大意不得。”人群中有人说道,“你带这个孩子来找山本先生,我们可不能随便把你们放进去。谁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去告密……” “他不会!他一定不会!”松本二郎喊道。 “怎么证明?” “这孩子本来就是被军部通缉的人!”松本二郎低声说道,“他叫田中不二男!” 众人一惊。 “有什么凭证?”人群中又有人问道。 “我和他下过棋,他很厉害的!”松本二郎说道。 “不是因为你太弱了吗?” 人群又嘿嘿地乐了一阵,但紧张的气氛很快就把这轻微的笑声给压制住了。 “不信你们可以亲自试一试他的棋力,我刚刚带着他躲警察躲了好久呢!”松本二郎不服地说道。 众人私底下低声商量着什么,但声音很小,松本二郎和田中不二男都听不清。 “先带他进去见见山本先生吧。”人群中一个似乎有些地位的人说道,“但是如果他不是田中不二男,我们就把他锁在屋里关起来。” 松本二郎和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没过多久,一个人带着他们从茶馆后的小巷子里绕了进去。 “山本先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人似乎很在意他?”田中不二男问道。 “山本先生是东京城的一个棋手,就是他教我下棋的。”松本二郎笑道,“前不久他从东京城跑了出来,带了一群棋手来我们这里安身。外面那些人以前都是做生意的,后来亏本破产,走投无路的时候多亏山本先生出手救济,要不然早就没命了。所以那些人是誓死也要保护好山本先生。” “原来如此……”田中不二男说道,“但我在东京待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一个姓山本的棋手啊?” 松本二郎却嘿嘿一笑:“山本只是化名而已……” 松本二郎正要继续说下去,侧上方却传来了惊呼声。 “田中君!” 田中不二男一惊,抬起头看去。巷子一侧的墙似乎是一栋小楼的外墙,大概在二楼的位置有一扇窗户。窗户打开着,一个人从窗外向下看,刚才那句话就是他喊出的。 田中不二男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岩本薰! “那便是山本先生。”松本二郎笑道。 |
“看来师兄要我提前将加藤门下弟子带出东京城的想法是对的。”岩本薰静静地对身前的田中不二男说道,“幸亏我们走得早,否则现在也许已经被困在东京城了。” 田中不二男沉默地低着头。刚才他已从岩本薰口中得知,高川格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同时岩本薰告诉他似乎有消息说本因坊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高川格等人不知所踪了。 至少没有被抓,那也算是好事吧。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碰到了松本二郎。”岩本薰突然笑着说道,“你可坏了我的好事了。” “好事?”田中不二男不解。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松本二郎偷了我的财物,被外面那些人发现了。松本二郎几乎要被他们打死,我于心不忍,于是救下了他。为了教他不要再去行窃,我教他下棋,骗他说他是个天才。他果然醉心棋艺,不再为盗,而是整天打谱弈棋起来。现在棋手这么危险的时候,他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摆摊跟人赌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只是你今日把他杀了这一顿,恐怕他受了打击,又不想下棋,回头去做盗贼去了。” “其实……”田中不二男笑了笑,“来这里的路上,松本先生告诉我,他想拜我为师学习围棋……” “拜你为师?”岩本薰一愣,随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也好也好,这不是件大好事嘛。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好好教导一下他吧,安全又快活……” 听到这里,田中不二男却笑不出来了。 岩本薰似乎也感觉到了田中不二男的心事。 “你还是想去挑战蒙面棋手,是吗?”岩本薰问道。 田中不二男苦笑着点了点头:“岩本薰先生只怕要说我痴人说梦吧,一个区区的关西二段,竟然妄想击败蒙面棋手……” “也不是全无可能……”岩本薰低声说道。 田中不二男一惊!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做才能战胜对手?”岩本薰又问道。 田中不二男摇了摇头:“只有些概念,但很模糊,对局的时候恐怕难以施展。” “何以见得?” “我在关西的时候曾与蒙面棋手有过交手。”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我过于受限于固有的想法,一旦原本的构思被对手破坏我便无所适从了。” “你竟与蒙面棋手有过交手!”岩本薰大惊失色! “只是未曾赌命,算是普通的对局吧……”田中不二男说道,“那时蒙面棋手在关西挑战,我与他交手两次,第一次没有下完,第二次是我惨败。” “你对蒙面棋手的招法有什么感觉?” “算无遗策,非常厉害。”田中不二男说道。 岩本薰突然站起身来:“走,去我的棋室。” 田中不二男却愣在了原地。 “把你与蒙面棋手交手的棋谱摆给我看!”岩本薰说道。 “岩本先生,您这是……” “蒙面棋手击败了我师兄,我要训练你来击败他们!”岩本薰坚定地说道。 |
九 码头的骚乱 东京竹芝码头是东京临海的重要码头之一,虽然它并不是一个大型港口,但是从这里有船可以去邻近的横滨港。从横滨港出发,便可以前往日本的任何港口,甚至直接去往海外。 在东京铁路系统被军部征用之后,这些码头已经成为了离开东京最快捷的渠道,因此码头上比过去要热闹了许多。 按照桥本宇太郎,木谷实等人共同的计划,他们要一起去横滨港。到了横滨港,木谷实,美春和吴清源再想办法前往长野,最终抵达地狱谷温泉。而桥本宇太郎则会从横滨港乘船直接前往神户港,在那里寻找仍然留守关西的棋手们。 除了这两路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将在竹芝码头与众人分别——吴清源的母亲。 吴清源的大哥雇了一艘船从中国直赴竹芝码头,原本将在今天接走吴清源和他母亲两个人。只是吴清源最终决定留下来,因此在这里上船的只有吴清源的母亲一人而已。 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远远地望着正在上船口前与母亲道别的吴清源,静静地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孤身一人远赴他乡,如今又要经历母子分别之苦。”木谷实低声说道,“吴君的际遇实在让人同情啊。” “若换做是个世俗的人,这种时候早已心焦气躁,不能自控了。”桥本宇太郎的语气中却似乎含有些许钦佩,“吴师弟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镇定,他真是天真到无所畏惧的人啊……”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发现吴清源的母亲将吴清源紧紧搂在怀中,老泪纵横。 看来这场道别不会很快结束…… “注意你的假胡子,玉三郎!”桥本宇太郎的身后,一个人低声对他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赶紧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唇边,果然发现自己伪装用的假胡子似乎有些松动了…… “幸亏你提醒我,酒井先生……” “是饭井先生!”桥本宇太郎身后的酒井义郞有些气恼地敲了敲桥本宇太郎的脑袋,“不要暴露身份,笨小子,你们正被通缉……” 桥本宇太郎赶紧住嘴。他朝身边看了看。 桥本宇太郎此刻扮成了一个农夫模样,唇边沾满了浓密的胡须,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乍一看完全认不出这个人是以往日本棋院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天才桥本。而他身边的木谷实则扮成了一个驼背的渔夫,背后用泡沫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罗锅,脸上还贴了一粒大黑痣和一道浅浅的伤疤。这化妆当然是出自酒井义郞的手下,用他的话来说,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才终于毁掉了木谷实那张像少女一般精致的脸…… 而美春和酒井义郞由于没有遭到通缉,因此并没有必要画上太浓的妆,只是在服饰上做了些手脚而已。而远处正偷偷守着吴清源的那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后藤俊介是为了保护吴清源而要求跟众人一起离开东京的。但码头上也有士兵,后藤俊介是昔日的陆军军部高级将领,又是军部通缉的要犯,他出现在这里会比吴清源等人更加危险。酒井义郞以此为理由,对后藤俊介那张威严的脸进行了大范围的改造。现在出现在吴清源身后的那个躲在暗处的保卫者,平生第一次穿上了女人的装束,戴上了假发,扮成了一个老妇人…… 尽管酒井义郞自称是为了保证安全,但后藤俊介认定这是酒井义郞对于自己的报复,是酒井义郞至今仍然对当日后藤俊介把作为跟踪者的酒井义郞揍了一顿这件事耿耿于怀的结果…… 由于酒井义郞出色的化妆术,到目前为止,码头上的士兵还没有一个人认出了他们。但现在还不可以掉以轻心,毕竟一直到离开横滨港之前,他们任何时候被发现都将让大家前功尽弃…… 为了伪装,吴清源此刻被扮成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少爷。尽管由于与秀哉名人进行名人胜负赛期间有着极高的曝光率,但是正因为那时的照片上吴清源的形象总是灰头土脸的,此刻看到穿戴如此整洁干练的少年倒反而让人想不起是吴清源了。军部一直以来丑化中国人形象的策略在这个时候反而帮助了吴清源,实在有些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吴清源母子二人终于分开了。有些年迈的母亲缓缓地朝船上走去,而吴清源则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着母亲。 “你是故意的吧……”木谷实低声对酒井义郞说道,“把他打扮的那么好看,是为了让他母亲临走前看看把自己儿子最漂亮的印象留在心底吧。” 酒井义郞低声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随着一层层士兵检查的通过,吴清源的母亲终于站在了船舱上。她看着岸上的吴清源,似乎低声对身边跑过来的人解释着什么…… “也许是要解释那孩子不一起上船的原因吧。”酒井义郞低声说道,“过不了多久吴清源就该回来了,我们也该一起上船了……” 然而,酒井义郞的话音刚落,远处的船上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没过多久,那喧哗声变成了整齐的呐喊,似乎是某个口号。 “他们在喊什么?”美春轻声问道。 “听不懂……”酒井义郞答道,“好像是中国话……” 口号声喊了没多久,一直躲在暗处的后藤俊介突然惊慌失措地朝吴清源跑去。而吴清源却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出什么问题了? 很快,附近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猛地如临大敌,迅速地集结着…… “吴清源,快走!”从吴清源身后飞奔过来的后藤俊介猛地抓住了吴清源的手臂,粗暴地将吴清源向后拉去。后藤俊介走路的步伐看上去似乎十分镇定,但步幅频率很快,是故意装作镇定的。吴清源却一直听着船上人的喊声,目光呆滞,痴痴地看着船上的母亲竭力地对船上的人解释着什么,却没有人理会。 “我们也转头……”酒井义郞压低声音说道,“快!” 说着,酒井义郞一行四人也仓促地向着码头另一头走去。而在他们身后,朝着他们过来的后藤俊介吃力地将吴清源一步一步地拖走。 “吴清源在那里!”突然有一个日本士兵指着后藤俊介和吴清源的方向喊道。 众人大惊! 后藤俊介以最快的速度将一直迈不开步子的吴清源猛地背到了身上,奋力向前跑去! “我们也快跑!”桥本宇太郎压低声音喊道,“吴清源被认出来了!” 码头上的日本士兵几乎立刻运作起来,整个码头被迅速关闭,所有的进出口都被封锁,码头内还响起了警报声。几乎从四面八方都有士兵朝着吴清源跑来,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逃出的希望…… 酒井义郞等人迷茫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后藤俊介和吴清源与他们汇合了…… “怎么会暴露!”酒井义郞惊呼道,“他们不可能认得出来吴清源,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 “吴清源不是被士兵认出来的!”后藤俊介答道,“是船上的人暴露了吴清源……” “你听得懂中文?”桥本宇太郎说道,“船上那些人在喊什么?” “他们喊的是……”后藤俊介突然哽咽了片刻,“汉奸吴清源……” 众人一惊! 被后藤俊介背在背上的吴清源神情呆滞,眼中似乎还有委屈的眼泪。 “去货物装卸口!”后藤俊介喊着,又开始跑动了起来,“那里货物多,地势复杂!” |
竹芝码头几乎一瞬间混乱了起来,到处都是不知在追逐着什么的士兵。但没过多久,所有的士兵都渐渐朝着码头南侧的货物装卸口集中了起来。 在成堆的货物之间东躲西藏的被追逐者几乎处处碰壁,无论如何也无法甩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士兵。 “这样逃下去撑不了多久!”酒井义郞说道,“找渔船,然后我们自己把船开走!” “分头去找!”桥本宇太郎几乎失声喊道。 众人立刻分成了三部分。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郞继续向前跑去,木谷实和美春则躲进了小道,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跑向了与登船口相反的方向。 众人分散的策略很快便打乱了搜索士兵的部署,四处突现的人影使得士兵们草木皆兵,货物装卸口到处都响起了“吴清源在这里”的高喊声。 趁着士兵暂时陷入混乱,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躲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将吴清源放了下来,同时奋力地将身上的女人衣服脱下来。 “把我交出去吧。”吴清源喃喃地说道,“别让大家都陷入危险……” 后藤俊介看了一眼吴清源,此时的他意志消沉,如同打算赴死了一般。 后藤俊介不做言语,静静靠近吴清源,左手猛地一记重击砸在了吴清源的后脑上。吴清源毫无准备,顿时晕厥倒地。 这样你就不会多话了。后藤俊介想着,迅速地将女服脱去,罩在了吴清源身上。再次把吴清源背起来时,后藤俊介身上穿的是十分普通的日式服饰,吴清源的身上则被披上了老女人的装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中年男子背着自己的母亲一般。 “我知道这身衣服穿起来很不舒服……”后藤俊介低声对吴清源说着,尽管他知道吴清源现在听不到,“不过反正你现在没感觉,也不用觉得羞耻了。你比我幸运多了……” 后藤俊介背着吴清源,若无其事地朝着货物装卸口外走去。由于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处奔逃的人身上,何况后藤俊介躲进这里和走出这里的时候装束完全不一样,因此直到他和吴清源走到码头北侧时都没有被士兵发现。 而另一边,木谷实在货物装卸口吃力地奔逃着。即使只有木谷实一个人,要想从层层的士兵包围中逃脱也是难于登天的,何况他还要照顾美春这个女子。他们二人奔跑的速度慢,又找不到躲藏的地点,几乎陷入了绝境。正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道尽头的海上突然出现了一艘渔船,船上是酒井义郞和桥本宇太郎,二人正把船停在岸边等待众人先后登船! 他们已经找到了渔船! “美春,快过去!”木谷实小声喊着,让美春跑在自己身前,一前一后向着小道尽头的渔船奔去。 然而,美春刚刚跑出小道,外边猛地想起了枪声! “不许动!”外面是士兵的声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躲躲藏藏!” 还没跑出小道的木谷实一惊,愣在了原地。美春也被吓得不知所措,惊慌地举着手,不安地张望着。不远处的渔船上,酒井义郞和桥本宇太郎似乎没有被认出,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从他们的表情中,木谷实可以猜到,现在在外面用枪指着美春的决不只有一两个士兵,美春一定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木谷实只坐了片刻的犹豫,便下定了决心。他恋恋不舍地多看了美春一眼,然后便猛地回头向反方向跑去。 “吴清源在这里!”木谷实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喊道。 小道外正向美春靠近的士兵们听到了木谷实的喊声,大吃一惊,快速地朝着小道里跑去。美春这是才明白了木谷实的用意,心中突然惊恐异常,毫不犹豫地便要跑回小道中去…… “木谷夫人,快上船!”酒井义郞已经快步从渔船上冲了出来,抓住正要回去的美春。 “可是我丈夫还在……” 美春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酒井义郞猛地击晕。 没过多久,货物装卸口里传出了几声枪响,不知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酒井义郞问道,“要不要现在去救木谷实?” 桥本宇太郎犹豫不定,在渔船上不知所措。 “木谷实跑不出来!”后藤俊介的声音! 不远处漂来了一艘救生艇,艇上坐着后藤俊介和已经昏厥的吴清源。 “吴清源怎么了?”酒井义郞问道。 “被我打晕了而已。”后藤俊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们这里不是也晕了一个吗,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我们快走吧,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难道就这样不管木谷君了?”桥本宇太郎问道。 “优先保护吴清源的安全!木谷实次之。”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何况,木谷实只是被抓而已,被抓之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救他,我们全都会有危险。” 桥本宇太郎一惊,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后藤大佐说得对。”酒井义郞缓缓说道,“我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去想办法救木谷实吧……” |
众士兵将躲在货物装卸口里的那个人团团围住,一步步逼近。对方似乎知道在十多支枪指着自己的时候不可以乱动,因此紧张地高举着双手。 这个人穿得像个渔夫一般,背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罗锅,让人怀疑这个被抓的“吴清源”是否是一个冒牌货…… “你是吴清源?”士兵中一个小长官问道。 “不……不是……”渔夫答道,“吴清源不在码头,是你们错把我当成了吴清源……” “那你是谁?” “我是木谷实……” 若我说我只是个渔夫,他们一定不会满足,会再去搜索其他人的吧。想着这些,木谷实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让四周包围他的军人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那个棋手,木谷实?” “是,我就是木谷实。刚才是你们把我错当成了吴清源……”木谷实低声答道。 吴君,桥本君,你们要保重啊。木谷实在心底想着。 美春,你千万不要出事…… |
一天后,横滨,一家不知名的旅馆内。 美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隔壁能够清晰地听得到美春的哭声。 桥本宇太郎,酒井义郞,后藤俊介和吴清源坐在同一个房间里,静静听着美春的哭泣,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回东京去,能用我换回木谷君吗?”吴清源低声问道。 “你不可以回去……”后藤俊介严厉地斥道。 吴清源似乎毫无反应,仍旧呆呆地坐着。 “后藤大佐说得对。”桥本宇太郎也缓缓说道,“事已至此,你回去只会让他们多抓一个棋手而已,于事无补。” “可我们要就这样看着木谷君被囚禁在军部吗?”吴清源又说道,“谁知道军部的人抓走棋手是要做什么,如果他们是要处死棋手来平息蒙面棋手的怒火呢?” 众人默然片刻。 “营救的计划不可仓促草率,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好的想法。”酒井义郞说道,“只能祈求木谷君能福星高照,不出什么大事吧……” “福星高照?就这样?”吴清源有些愤恨地说道,“你没听到木谷夫人现在在房内的哭声吗?” 吴清源的声音里竟有些许暴戾之气,即使与吴清源相识多年的桥本宇太郎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看来被自己的同胞斥为汉奸,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如吴清源这样天真的人也难以平静地接受。 “如果我们目前不知道该如何营救木谷实,那我们就先不要去想这件事。”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击败蒙面棋手,为此只需要吴清源好好练习棋艺就行了,这比什么都更重要……” “去哪里练?怎么练?”吴清源竟突然暴怒了起来! 众人大惊…… “如果木谷君不在了,我有什么颜面和木谷夫人同去地狱谷?”吴清源咆哮道,“你只是个冷血的军人,你根本不理解棋手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子!” “你们棋手不是常说下棋和行军打仗有共通之处吗?”后藤俊介毫不示弱,“现在木谷实已经是一个弃子,你们却要去把他救出来,这样的下法怎么赢?有舍才有得,什么都不敢放弃只会让你患得患失!” “难道要就这样把自己最好的朋友作为弃子吗?如果全世界都像你这么冷漠,我宁可马上从这个世界里死掉!” “如果你敢死,就是到了三途川我也要把你拉回来!”后藤俊介也高声喊道,“我的目的就是保护你一个人,为此我将不惜任何手段保证你活着!” 二人争吵的声音似乎传到了隔壁的房间,从隔壁传来了美春的哭声更加剧烈了。 听到这哭声,吴清源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委屈地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酒井义郞被这股压抑的气氛憋得有些难受,于是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窗边。 就在酒井义郞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你们快看!”酒井义郞失声喊道,“快看外面的天!” 众人一震,纷纷向窗外看去。 那是…… “这景象你们应该很熟悉吧……”酒井义郞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恐惧! |
“师父,天在变!”本因坊弟子向仓库里的高川格高声喊道。 正在对弈的高川格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大惊,二人赶紧放下了棋局向仓库外跑去! 果然,外面的天空上,原本四散的云彩开始缓缓地聚集了…… “小野田先生,这是……” “没错!”小野田答道,“绝对不会错,这景象我们都太熟悉了……” 那是天空中的棋盘即将出现的征兆!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景象,那是在从岛根回东京的列车上! 那时这奇异的景象出现时,没有人知道这空中棋局的含义。如今再次欣赏这样的奇观,二人却只感到有一股浓郁的寒气从自己的脊背升腾而起…… “又有人开始挑战蒙面棋手了!”岩本薰低声说道。 这个隐蔽在小巷深处的房间里,此刻竟弥漫着如战场般肃穆的气氛。 “会是谁?”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如今谁能进得了军部层层包围下的水晶棺木阵?又有谁敢进去?” “谁也不可能进去……”岩本薰说道。 田中不二男震惊! “岩本先生,您是说……” “恐怕这并不是在水晶棺木阵内……”岩本薰缓缓答道,“蒙面棋手出来了……” 房间里阴森森的气息几乎让二人窒息。 “会是高川格吗?”田中不二男不安地说道。 “恐怕无从知晓……” 没过多久,天空中的棋盘渐渐成型,那巨大的如同笼罩整个天下的气势让人震撼不已。 这景象,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觉得摄人心魄啊…… “嗯?”岩本薰微微地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你看棋盘两侧……”岩本薰指着天空。 田中不二男顺势看去,果然感到了些怪异。 那里原本应当什么都没有,但此时却似乎是从棋盘两侧渗出的云在这里慢慢汇集了起来…… 在棋盘两侧缓缓聚集的云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那两道云彩渐渐形成了两行字。 “那是……”桥本宇太郎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是他,其余众人也惊讶的目瞪口呆…… 酒井义郞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木谷夫人!”他如疯了一般激烈地敲打着墙壁,“木谷夫人!快看天空!” 似乎是听到了酒井义郞的喊声,美春的哭泣变得微弱了很多,也许是暂时忍住了吧。 美春缓缓打开窗户,那一瞬间哭泣竟被惊讶压制住了! “那是怎么回事!”美春带着哭腔失声喊道…… 远远的天空上,巨大的棋盘两侧,写着两行大字—— 执白者,穷奇…… 执黑者,木谷实…… |
十 木谷实 “报告长官,今日总共抓获了七名棋手,名单在这里。” 山田正雄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有七人而已吗?” “是。”他身前的士兵恭敬地答道。 照这个速度,想要将所有棋手全部捉拿恐怕需要很久吧。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山田正雄问道。 “全部被关在日本棋院。”士兵答道。 “严密地看守这些人。”山田正雄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以带走他们!” 士兵向山田正雄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随后退出了出去。 看来事情稍稍有些棘手,不过至少现在的发展还不算最坏。 想到这里,山田正雄缓缓走出了这个房间…… 木谷实走进熟悉的日本棋院的时候,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竟感到自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似的。 关押棋手的地方,正是日本棋院内用来举行高段组手合赛的大对局室,这是木谷实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走进这里的时候,原先已经被关进来的六个棋手与木谷实对视了片刻。这情景,简直就像是在举行手合赛一般…… “木谷实,你也被抓了?”一个棋手低声问道。 木谷实苦笑着点了点头。 “连你也来了吗……”另一个棋手不安地说道,“你这样的顶尖高手被抓,恐怕不是好事啊。” “不必如此唉声叹气。”木谷实笑着向众人走去,“毕竟,我们在这里能得到军部的保护,不会被蒙面棋手抓去了。” “木谷实,你错了……”有人轻声说道,“我们被军部抓到,就等于被蒙面棋手抓到了……” 木谷实一惊! “山田正雄之所以要抓我们,就是为了把我们交给蒙面棋手,以换取蒙面棋手不扩散岛根的雾气……”一个年长的棋手缓缓说道,“是山田正雄亲口告诉我们的,从明天开始,山田正雄就要从我们当中挑选去与蒙面棋手对弈的人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军部通缉日本所有棋手的原因所在。 “这样也好……”木谷实轻声说道。 众人不解。 “与蒙面棋手一战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就现在这里会一会他们吧……”木谷实笑道。 “木谷实,你疯了吗!与蒙面棋手对弈是要赌命的!” 木谷实只是笑着,不作回答。 过了片刻,那年长的棋手凑近了木谷实:“我猜你有了什么计划,是吗?” 木谷实却只是看着身前的棋盘,缓缓拭去了棋盘上落下的灰尘。 “难得被关在了这里,我们不妨就先在此尽情地对弈一番吧。”木谷实笑着说道。 “七人?”穷奇颇有意味地笑着,“似乎并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多啊……” 站在穷奇身边的山田正雄微微点了点头:“棋手们大多都逃走了,把他们找出来需要时间。” “不过也好,至少先让我与这七个人交手之后再说。”穷奇缓缓说道,“这七人当中,有高手吗?” “有一个叫木谷实的,似乎是个高手。” “木谷实?”穷奇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恐怕不只是高手,而是个顶尖高手啊……” 山田正雄不解其意,但他懒得细问:“那么,明日就先让木谷实来跟你下棋吧。” 木谷实,那是去往岛根的十三个人之一啊。他能与本因坊秀哉,雁金准一这样的人物同去岛根,想必实力不弱。想到这里,穷奇缓缓握紧了拳头。 “就带木谷实过来吧。”穷奇低声说道,“我要好好会会他……” |
第二天,日本棋院对局室里没有出现新的棋手。 这意味着,今天没有新的棋手被抓进来。 七个人在对局室研究了整整一上午的棋局,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家都熟悉的时期…… 然而,就在午饭之后不久,山田正雄打开了对局室的大门。 看来时候到了。众人都在心底想道。 “木谷实,出来。”山田正雄压低声音说道。 众人心惊——第一天就让木谷实出手吗? 木谷实却毫不介意,轻轻站起身子,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有棋手突然高声喊道,“我代木谷实去!” 木谷实是这里最强的棋手,若他就这样被蒙面棋手击败,那将是棋界重大的损失。 “明天再轮到你。”山田正雄不屑地说道,“今天由木谷实出手。” 木谷实笑着回过头去:“不必担心,我会回来的。” 说完,木谷实缓缓地走出了对局室。 会回来的? 众人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山田正雄缓缓带着木谷实,走在去往幽玄棋室的路上。 “山田少将,你已经做了蒙面棋手的奴仆了吗?”木谷实低声问道。 “注意你的用词。”山田正雄不满地答道,“我只是与他们做了交换。” “用我们棋手的命,和他们做交换?” “用你们的命,换日本的安全!” 木谷实沉默了片刻。 “你是个叛徒。” “不!”山田正雄恼火地答道,“等到蒙面人离开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不是叛徒,我是日本的英雄!” |
幽玄棋室里,穷奇静静地坐在棋座旁。 不大的房间里,庄重的布置使得坐在这里的人仿佛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这房间的气氛压制着一般。 仿若是回到了当年的御城棋赛场一般啊。穷奇在心底默默想道。 不久,幽玄棋室的门被打开了。山田正雄让过身,一个少年缓缓走了进来。穷奇看了看那少年的面容,竟为之一惊! 那是一张如女子般精致的脸,精致得让一向以自己面容自豪的穷奇也有了些许惭愧…… “你就是木谷实?”穷奇缓缓问道。 木谷实点了点头:“你是哪一位蒙面棋手?” 穷奇笑了笑,轻轻取下了自己的斗笠。 斗笠下,那张英武的面容显露了出来。穷奇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木谷实,锐利的眼神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相衬着,竟如同有着能让人战栗得不敢移动分毫的力量一般! “在下穷奇,座主手下四大天王之一。”穷奇缓缓说道。 山田正雄默不作声,静静地将幽玄棋室的门合上。门被合拢的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响动如同是战争开始的号角一般。 “请坐到我的对面来吧。”穷奇笑着,抬起一只手,指向了自己身前的座位。 木谷实不作犹豫,静静地坐了下来。 “原来蒙面棋手当中还有所谓四大天王的说法。”木谷实缓缓说道。 “看来你还对此全然不知吧。” “你们对于当世棋手而言如谜一般,恐怕当世无人知晓你们的来历。” 穷奇哈哈大笑:“看来你对我们的来历很感兴趣啊。我敬你年纪轻轻就能解出几个月前座主布下的诘棋,在这局棋开战之前,我就回答你几个问题吧。” 今日一战之后,你也将无法存活于当世了吧。穷奇在心底想道。 木谷实闻言,稍稍沉默了片刻。 “你刚才所说的‘座主手下四大天王’,是哪四个人?” 穷奇暗笑:“四大天王是在座主之下,阴间棋界的四位顶尖高手。除我之外,另外三人是混沌,饕餮,梼杌。任何人想要挑战座主,必须先突破我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否则便不具备向座主挑战的资格。” “你们与当世棋手对弈,也就是为了找出有资格与你们座主交手之人?” “正是如此。座主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当世所有高手。” “你们是什么人?” “阴间棋手。”穷奇笑道。 “我是问,你们生在世间的时候是什么人?”木谷实又问道。 穷奇却笑而不答。 原来如此,这件事你们不敢说是吗……木谷实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 “为什么要与当世棋手赌命?” “为逼你们使出全力。”穷奇答道,“只有以你们最珍惜的东西作为赌注,你们才会真正竭尽全力。” “若你们的目的只是击败当世所有高手这样的虚名,何必要求我们必须用尽全力?”木谷实提高声音问道,“同样是获胜,对手是否用尽全力有什么关系?” 穷奇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竟迟迟停不下来。 木谷实诧异不已。 “你们是不是觉得座主是个恶人,他来到当世只是为了让日本棋界陷入恐怖,让你们失去活路?”穷奇反问道。 “难道不是如此吗?” “你们太愚蠢了!”穷奇高声喊道,“座主是为了帮你们,才回到世间的!” “看看当今的日本棋院,这像是帮助吗?”木谷实喝道。 “是因为你们的懦弱,才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穷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表情让木谷实感到恐惧。 “我问你,木谷实。作为棋手,你是否曾有过为了围棋而死的觉悟?” 木谷实一惊。 “我每时每刻都有着这样的觉悟。” “那你为什么要恐惧我们?我们最多不过就是让你们失去生命而已……” 木谷实想要辩驳,却一时语塞。 “只有真正敢于将生命献给棋道的人,才有资格作为棋手!”穷奇斥道,“那些胆小如鼠,视围棋为儿戏的人,没有资格去追寻棋艺的巅峰!棋士与武士一样,只不过武士遵循的是武士道,棋士遵循的是棋道而已。武士可以为武士道而切腹,棋士也必须敢于为棋道而献身!座主见到当世棋手早已丧失了棋士的骨气,因此才与神立下誓约,要击败当世所有高手,在阴间让这些没有骨气的当世棋手重新懂得以生命弈棋的意义!” “无稽之谈!”木谷实喊道,“当世棋手同样有为棋道而战之人,你们凭什么说当世棋手已无骨气?” “你不妨看看,自我们出现之后,当世有多少高手望风而逃?”穷奇又反问道。 木谷实竟又无言以对,只得转过话头:“即使如此,为让棋手重新面对棋道,为什么要真的杀人?” 穷奇却阴森森地笑了:“木谷实,若我告诉你要想苦练棋艺就必须要死,你信不信?” 木谷实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你怕死,所以你没有想过。”穷奇嘿嘿地笑着,“但人活于世,至多数十年,还要遭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人死后,有着无限的时间可以挥霍。围棋棋盘上的奥妙是千万年也难以穷尽的,用如此脆弱的生命投身其中能够得到多少成就呢?若放弃生命,在阴间棋界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探寻棋盘上的奥妙,这才是正道啊。要想探寻真正的棋艺,必须先放弃生命!看看当世高手在我们手下一个个几乎没有抵抗之力,这就是明证。座主来到当世,就是要点化你们这些愚昧的当世人。只要你愿意,以你的天赋,过不了多久你在阴间就可以名列天王之位,甚至有可能挑战座主,这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你吗?” 木谷实沉默良久,幽玄棋室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凝固了。 “你死了很多年了吧。”木谷实突然说道。 “不错。”穷奇笑道,“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如此,你已经忘记了生命的价值了。”木谷实叹道。 穷奇一惊! “若我与你对局,棋谱会在天空中显露出来,对吗?”木谷实又问道。 穷奇点了点头。 “我希望这局棋可以把你和我的名字也显露出来。”木谷实说道,“今后与蒙面棋手对弈的棋局,请尽量都依此进行,好让世人知道,是谁正在于强敌交手。” “这倒有趣。”穷奇笑道。“看来我们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木谷实,你现在似乎是五段,我过去与当世棋手交手都是以九段身份出手的,那么我就让你两个子吧……” “不。”木谷实斩钉截铁地说道,“让先就够了。” |
天空中渐渐显示出了一张巨大的棋盘。只是,这一次棋盘的两侧,多了两行字。 “执黑者木谷实”; “执白者穷奇”…… 透过日本棋院对局室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天空中的棋盘。 “木谷实开始出手了……”有棋手低声说道。 “只是让先而已,恐怕木谷实没有胜算啊……”又有人说道。 正在众人惶惑之间,第一粒黑子缓缓地浮现在了棋盘之上。就在这一粒黑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众人纷纷一惊! 黑子第一手,落在了天元! “初手天元!”有棋手惊呼起来! 当世棋手的对局,几乎没有见过有第一手下在天元的啊。这一招,看上去让人想起了蒙面棋手的招法…… “莫非木谷实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棋手们窃窃私语道,“可是围绕天元一子进行的那样精妙的招法,木谷实不过研究了短短数日,能够精通吗?” 不久,天空中缓缓出现了第一粒白子——一粒白军,飞速攻下左上角小目。 黑军也几乎不作犹豫,飞抢右下小目而去。 白军随后抢下左下角小目,黑军又立刻攻取右上角小目。 棋盘之上,双方各自在角上对着对方阵地虎视眈眈。 “很普通的进行。”棋手们说道,“胜负现在才正要开始……” 白军毫不畏惧,猛地攻向了黑军右上角。一支轻军猛地冲出,直挂向右上黑军小飞位而去。 黑军竟也毫不迟疑,遣出一支强军直扑左下角白阵前小飞位而去! “木谷实不打算做任何防守吗?” 白军犹豫半晌,终于决定先安定自身,从黑军进攻一子身后遣出一支强军,两侧夹击来犯之敌。黑军却在心底暗笑,也派出一旅奇兵,夹攻右上来犯的白子。 “有蹊跷……” 众人在心底暗暗期待着…… 随后,白军先守左上阵地,黑军也守住右下阵地。白军逃出右上遭夹攻之子,黑军也逃出左下遭夹攻之子。双方行棋一招一式都毫无二致,围绕着天元一点的黑子,两军的阵型竟一模一样! 难道是…… “模仿棋!”有棋手高声喊了出来…… |
不错,就是模仿棋。木谷实在心底轻声笑道。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对手。穷奇紧锁着眉头,此刻额前竟微微渗出了汗水! 吴清源,多谢你的战法了…… 所谓模仿棋,就是围绕着天元一点,不断模仿对方行棋的独特战法。由于黑棋是先行一方,如果一直模仿下去而对方不能破解,对局结束之后棋盘之上除天元一点以外两方棋型和目数必定是一模一样的。然而,黑棋比白棋多占了天元一点!由于这一点的存在,黑棋所占的地域永远比白棋多一点,这一点足以让黑棋获得胜利! 这样的战法五年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曾经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局棋中,使用模仿棋战法的人正是吴清源。而那局棋吴清源的对手,就是此刻坐在穷其对面的木谷实。 这样的战法,你生存于世的年代里不可能出现吧。木谷实在心底暗暗笑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战法……”穷奇低声叹道,从他的语气中木谷实感受到了微微的战栗,“若一直有人使出这样的下法,围棋就要消亡了!” “不,围棋没有消亡,而是进步了。”木谷实低声答道,“不是这战法有什么错,而是你们那个时代的围棋落后了。” 穷奇一惊。 “什么意思?” “这种战法,我们称之为‘模仿棋’。”木谷实缓缓说道,“由于黑棋先行有优势,而白棋无法取消这种优势,因此导致了这种战法的存在。黑棋比白棋多走一步,而这一步必定导致白棋落后。” “难道当世的围棋竟能够破解这种战法?” “可以。”木谷实轻声答道,“我们的办法是,贴目。” “贴目?” “执黑一方,从棋局一开始就让出几目棋,等于黑棋从战事一开就输了几目。由于这几目的存在,黑棋就不可以使用模仿棋这样的战术,而必须去争夺更大的优势。” “原来如此……”穷奇沉思了片刻,随后却微微笑道,“木谷实,我想你是希望我会就此退却,转而使用你所说的贴目规则对弈吧。” 木谷实也微微笑了笑:“正是如此,这是更加公平的围棋。” “贴目,这样的规则之下,围棋的面貌也许就完全不同了吧。”穷奇低声说道。 不错,这正是我想看到的。木谷实在心底暗暗想道,只要让你们摆脱了你们所熟悉的棋路,你们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可怕了…… “你的想法很有趣。”穷奇笑道,“不过,这局棋我仍然打算下完他。模仿棋这种战法实在太奇特了,我不相信它没有破绽——我要找出那个破绽!” 木谷实微微心惊。 |
模仿棋是有破绽的啊…… 众棋手忍不住不安地想道。 刚才片刻的停顿之后,棋局又继续进行了下去。 “直到现在,白棋似乎还没有找到模仿棋的漏洞……” 果然,白棋仍旧与黑棋做着徒劳的纠缠。不论白棋如何行动,黑棋只要紧紧跟随着就可以了。白棋有多少收获,黑棋就有多少收获,黑棋那唯一一点的优势却是白棋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 但是,木谷实撑不了太久的…… 众人在心底焦躁地想着…… 白军几乎疯狂地在战场上左冲右突,然而黑军就像他们在镜子中的影像一般,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要想击败自己的影子,这根本就是无用的努力啊! 正在喘息间的白棋几乎筋疲力竭的时候,他们无奈地望向了棋盘的中央。在那里,一员黑将横刀立马,静静地站在天地之间,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白军几乎感到了绝望。然而,缓缓地,白军将士们再次看向天元的时候,他们突然看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不久,白军全军恍然大悟! 模仿棋的破绽,不就在眼前吗? “出现了!”有棋手惊呼道。 那是一支突然出现在天元附近的白军,它紧紧地贴住了黑将!一柄巨斧从天而降,猛然袭来,使得一直矗立在天元一点的黑将大惊失色,急忙将这巨斧挡住。兵刃相交的一瞬间,黑将竟全身一颤! 模仿棋的弱点被对手看穿了! 模仿棋之所以能够成立,其根源在于天元一点抢先占住了整个棋盘唯一无法被模仿的一点。然而这一点既是模仿棋的关键,也是模仿棋的弱点。正因为天元一点无法被模仿,因此这里的战斗与别的地方不同。另一方面,模仿棋虽然以逸待劳,但同时也将先手权拱手相让,给了对方主导战局的机会。作为被模仿的一方,破解模仿棋战法唯一的方式,就是在天元一点附近制造一场对杀。在这场对杀当中,因为黑棋只能亦步亦趋地模仿白棋,因此黑棋将无法逃出这场攻杀,而且永远比白棋慢一步。而对杀之中,只要慢一步,就是全军覆没,再无胜机! 因此,只要白棋开始强攻黑棋天元一子,那就是模仿棋遭到破解的一手棋! 木谷实的模仿棋被对手击退了! 六十八手。木谷实缓缓在心底算了算。 穷奇第一次面对模仿棋,花了六十八手才找到了破解的关键。 而当年木谷实面对吴清源的模仿棋,只用了六十二手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尽管对手比自己研究过更多棋招,但是若单凭围棋的天赋而言,自己绝不在对手之下。木谷实在心底暗暗笑道。 不过,既然模仿棋被破解了,就该进入下一步了。 想到这里,木谷实静静地看着棋盘,陷入了沉思。 看来木谷实要开始认真了。穷奇想道。 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双方棋型一模一样。敌方的要点也是我方的要点,敌方的缺陷也是我方的缺陷。而这种局面并不是木谷实施展开的,而是穷奇布下的。对于木谷实来说,他需要时间来探明穷奇的思路,然后找出可行的下法。 这大概需要时间吧。穷奇默默想道。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木谷实却始终如一尊石像一般,坐在原地,静静看着棋局,微锁眉头,默然不语。穷奇静静地等着,却迟迟等不到木谷实一丝一毫的动静。 当前的局面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穷奇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直等待对手的长考,这样的棋局实在无趣至极。 然而,穷奇刚刚摇首,木谷实就动了!他缓缓地伸出右手,摸出了棋盒中的黑子。 要落子了! 穷奇急忙聚精会神,等待着木谷实的招法。木谷实可能落定的几个点,穷奇早已计算完毕。只要对手一落子穷奇将立刻应对。 然而,木谷实缓缓取出了棋子之后片刻,他却又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穷奇一愣——这是何故? 当前的局面,以你木谷实那能够破解座主诘棋的棋力,难道不能判明吗? |
已经深夜了,但天上的棋局竟还没有丝毫变化…… 众棋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随后竟传出了微微的笑声。 “原来木谷实也是个奇人……”棋手们忍不住低声笑道。 现在木谷实使出的这一招,正是曾经令日本棋界谈之色变的“岩崎健造式长考”…… 那是当年方圆社第三任社长岩崎健造所创的盘外招。当年的岩崎健造,虽然贵为日本第一棋社方圆社的社长,他本人的棋力却并不能称得上顶尖。但这个人极其精明,他为了让自己不致败于强敌,竟想出了一种有损棋道的招数。一旦对手棋力强于自己,岩崎健造就会佯装长考,迟迟不落子。由于岩崎健造不落子,棋局就没有结束,对方除非认输,否则也不可以离席。而岩崎健造少年时曾是僧人,打坐诵佛是其长项,即使独坐几天几夜也无妨,这便使得当时无人敢与岩崎健造交手。昔日本因坊秀哉年轻时曾与岩崎健造有过一次交锋,岩崎健造自知不敌,竟长考了三天三夜,让秀哉精力不支倒在了棋盘上。 自岩崎健造之后,棋界年轻棋手长考成风。为了遏制这种盘外招,棋界长老们才制定了限时制规则,规定双方对局可用的时间限度,才终于让岩崎健造式长考销声匿迹。 然而,限时制这样的东西,蒙面棋手是不可能知道的! 木谷实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正在众人昏昏欲睡之时,天上的对局突然消失了! 随后不久,木谷实回到了对局室。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木谷实疲倦地笑了笑,“那个蒙面棋手打挂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木谷君,你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活路啊!”有人说道。 “我年轻时参加入段赛的时候,正是长考盛行的时候呢……”又一个棋手笑着说道,“若论长考功夫,我恐怕不在木谷君之下吧。” “今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与蒙面棋手交战了,下不过,我们只要长考就行啦!”众人几乎笑得前仰后合。 木谷实却摇了摇头:“这样的手段毕竟不光彩,而且相信过不了多久蒙面棋手就会想得出应对长考的办法。” 众人一惊。 “木谷君,你之后的计划是……” “不论过程如何,我们最终的目的没有变,那就是击败蒙面棋手。”木谷实低声说道,“而且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只能尽量拖延了……” 众人默然。 正在这时,对局室的门突然开了。 门外是几个负责守卫的士兵。 众人困惑不解。 “小声些。”一个士兵轻声朝众人说道,“快出来,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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