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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7页]

作者:伯翔Xu
首页 上一页[6] 本页[7] 下一页[8]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十八 长老出阵

    “师兄所托,岩本薰必定全力完成。”岩本薰躬身说道。
    加藤信面色凝重,犹如一尊战神塑像。
    “今日一战,与蒙面棋手这样的强敌交手,我们四个当中任何一人都不敢说有五成以上胜算啊。”加藤信低声叹道,“四人同去,只要能有一人获胜,便算大功告成了。濑越先生有一个可保四人当中有人获胜的计划,但这个计划一旦实施,四人当中就必定会有两人死在水晶棺木阵内。不知我能否活下来,只愿今日能顺利吧。”
    二人沉默半晌。
    他们心中都清楚,今日之后,四个人都能回来的可能性原本就几乎是零。谁能活下去,谁会死在阵中,现在全都不得而知。
    任何一人身死,对于现在的棋界而言都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我动身之前,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加藤信缓缓问道。
    岩本薰沉默片刻。
    “望师兄得胜归来。”岩本薰轻轻躬下身子说道。
    声音虽轻,但仍然没能按耐住淡淡的颤抖。
    你这死要面子的老东西。加藤信在心底暗暗笑道。

    “起来吧。”濑越宪作看着眼前跪拜在地的桥本宇太郎说道,“你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种情况下与我做对是正确的选择。我不仅没有生气,相反,我很欣慰。桥本,你是一个辨得清是非的棋手,总算师父没有白白教导你一场。”
    桥本宇太郎缓缓站起身子,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歉疚的表情。
    “吴清源还在家中?”濑越宪作问道。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吴君家中的守备很严,似乎有人下了命令,不准吴君今天出门。”
    “应该是后藤俊介。”濑越宪作低声说道,“我走之后若回不来,那棋界就要交给你们了,有几件事我必须要先交代给你。”
    “是。”桥本宇太郎低声答道,“师父请说。”
    “多调查一下后藤俊介。”濑越宪作说道,“这个人似乎一直很注意吴清源,今后你要防范此人。”
    “谨尊师命。”桥本宇太郎答道。
    “你提到过一个叫酒井义郞的侦探,这个人似乎手段不错,今后你若遇到困难可以去找这个人寻求帮助。”
    “谨尊师命。”桥本宇太郎答道。
    “参加过本因坊之争的少年棋手是未来棋界的希望,若我们不能击败蒙面棋手,你要让这些人形成第二股力量!”
    “谨尊师命。”桥本宇太郎答道。
    “闲暇的时候多锻炼身体,你的身子实在太弱了,会影响你办事的。”
    桥本宇太郎一惊。
    “谨尊师命。”桥本宇太郎答道。

    铃木为次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笑了。
    “看来你在对局时所想到的确实比我多啊。”他笑着对眼前的人说道,“这局棋理当是我败给你的结局。”
    在棋座的对面,木谷实微微躬下了身子:“对手是师父,弟子不得不竭尽全力。”
    看着眼前恭敬的木谷实,铃木为次郎犹豫了片刻。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复盘了。”铃木为次郎说道,“今日水晶棺木阵一战之后,不论胜败,我都会就此引退吧。”
    木谷实大惊:“师父,您如今棋力尚盛,在东京棋界仍然是顶尖高手,就此引退不是太可惜了吗?”
    “那又如何?属于我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铃木为次郎低声叹道,“幕府时代以来日本棋界数百年的发展,每一代高手都是转瞬即逝,这也是‘道’啊。我一生追求棋道,却始终不能穷尽其奥义。直到那天与你交手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我一直无法真正参透棋道,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想过,一个高手从巅峰落下,最终隐没于历史之中,这也是棋道的一部分啊。棋是在不断发展的,棋道亦然,前辈总有一天会被后辈淘汰,这是谁也扭转不了的。未来的棋界不应该属于我,应该属于你们。”
    木谷实沉默良久。
    “师父,弟子仍然感到自己远远比不上您。”木谷实躬身答道,“弟子永远也不可能超过师父。”
    “你错了。”铃木为次郎轻声说道,“木谷实,那天与你的对局,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是前田陈尔第一次走进棋正社的雁金准一棋室。原本前田陈尔一直以为棋正社必定已是残破不堪,却没想到这间棋室即使与本因坊最奢华的棋室相比也毫不逊色。
    雁金准一此刻静静抚摸着眼前的棋座,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似乎是在静静感受着棋座的每一丝纹理。在他的身前,除了前田陈尔,还有一直一言不发的渡边升吉。
    “渡边,我交代的事情,你能办到吗?”雁金准一突然轻声说道。
    渡边升吉微微点了点头:“师父交代的事情,弟子一定全力去办。”
    “即使我曾经那样利用过你?”雁金准一苦笑着说道。
    “弟子愚昧,迟迟未能察觉师父的用意,惭愧至极。”渡边升吉俯身说道,“愿师父得胜归来,重掌棋正社。”
    说完,渡边升吉站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雁金准一交代渡边升吉去办的事,就是一旦雁金准一有去无回,渡边升吉就要率领整个棋正社加入本因坊,归入前田陈尔和日本棋院之内,全力协助前田陈尔击败蒙面棋手。
    毕竟,棋正社已经难以为继,但社内还有几十名执着于棋道的少年,他们不可以就此荒废。
    渡边升吉关上棋室的大门之后,雁金准一才缓缓看向前田陈尔:“现在可以问我了,不管你想问什么。这么远跑来找我,想必有不少事情想问清楚吧。”
    前田陈尔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几天前究竟是不是真的要与我争夺本因坊?”
    雁金准一哈哈大笑:“当然是真的,否则我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既然是要争夺本因坊,明明是你赢了,为什么又要让出来?”
    雁金准一看着前田陈尔锐利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与你的对弈之后,我看到了一些过去一直没注意到的东西。”雁金准一缓缓说道,“自从当年本因坊之争我败给了你师父,几十年来我每日每夜所思所想都只有一件事,报仇雪恨,抢回本因坊之位。正是这份仇恨支撑我远离棋界十三年,辛苦磨练棋艺,即使之后拼尽全力的一战失败了我也没有放弃过。那天与你一战,我终于赢了。可我几十年来想的都是如何复仇,却从来没想过真正赢了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时候我只感到空虚,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说着,雁金准一轻轻抚摸着眼前的棋座,眼睛却直直地看着自己那只苍老憔悴的手。
    “我的半生都耗在了这里。”雁金准一低声继续说道,“等到我发觉自己获胜的时候,我才真正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这么老了,这只拿棋子的手竟已经像是干枯的树叶一般,就快落下枝头,埋入泥土了。最终由我这么个快死的老头子获胜,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把本因坊让给我?”前田陈尔问道,“你认同我更适合做本因坊家主?”
    雁金准一看着前田陈尔,眼神就如同父亲看着儿子:“那天与你的对局,让我想到了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你和他很像,本因坊在你的手中必定会比在我手中更有用处。一旦我们这次去水晶棺木阵的全力一击失败了,拯救棋界这个负担就要落到你们身上了,那时你就会知道你的师父和我都没有看错,你会成长起来的。”
    拯救棋界的负担……
    “如果你们都无法战胜蒙面棋手,短期之内我们又要如何获胜?”前田陈尔低声叹道。
    “前田君,你还有一个机会……”
    前田陈尔一惊!
    “你可知道,为什么本因坊家历代家主的棋力都高于棋界四家的其他三家?”雁金准一有些兴奋地看着前田陈尔,“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本因坊家的棋手会精英辈出,不见衰竭?”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玄妙?”
    雁金准一诡异地笑了笑:“本因坊家有一个不外传的秘密,即使在本因坊内也只有迹目和家主有权知晓。当年我在本因坊之时,曾经从前代名人秀荣先生那里听说过这个秘密——本因坊家历代家主都在做同一件事,这件事一旦完成,本因坊家将永远不可被战胜!”
    前田陈尔顿时难以按耐住心中的惊喜之情:“雁金先生说的是什么事情?”
    “和传闻中蒙面棋手想做的事情一样!”雁金准一低声说道,“穷尽棋盘上的变化!”
    前田陈尔心底大惊!
    “这件事,据说是从棋圣本因坊道策一代开始的。”雁金准一接着说道,“在本因坊的一个秘密的地点,藏着据说至今也未完成的全部棋谱。那些内容是历代本因坊家主和迹目前后绵延数百年完成的,即使在当年本因坊遭遇大火,几乎化为灰烬之时也未曾有丝毫损毁。过去只有即将就任本因坊迹目之人才能在其师父的带领下进入那个隐秘的地点,一边学习先人已经找到的招法,一边继续完善这些招法。这就是为什么本因坊家的迹目和家主棋力一直远远超过其他三家,独霸幕府时代的棋界格局!”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找到那些棋谱,仔细研习那些棋谱上的变化,我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缩小我与蒙面棋手在棋招上的差距!”前田陈尔惊呼道。
    “不错!这就是为什么你比我更适合做本因坊家主。”雁金准一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击败蒙面棋手的责任,必须由本因坊家担当,这样这件事之后本因坊家将重新成为棋界霸主,号令日本棋坛。我虽不能做这个家主,但本因坊在我心中的地位丝毫不比你师父低。和你师父一样,我也只希望本因坊能够永远辉煌下去。可我已经老了,即使真的让我找到那些棋谱,我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深入研究了。这件事,交给你来做会比我更合适!”
    “可是,若有这样的秘密在,师父临走前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前田陈尔费解地说道。
    “很简单。”雁金准一答道,“因为田村保寿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情,秀荣师父当年没有想过要传位给田村保寿,所以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偷偷告诉了我!”
    原来当年还曾有过这样的故事!

    前田陈尔大喜过望:“雁金先生,那藏棋谱的地点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雁金准一叹道,“当年本因坊道策为了防止有棋力不入流之人进入那密室以致绘出错误的图谱,他没有留下明确的密室地点,而是把这个地点藏在了一套书中。”
    “什么书?”
    “我想你应该听过一本书,名叫‘发阳论’……”
    前田陈尔心中一震!
    《发阳论》,又名“不断樱”,据传是日本棋史上的第一代棋圣本因坊道策座下大弟子,后任井上家家主的桑原道节所作。书中记载了无数精妙异常的诘棋之作,在明治时期之前一直被作为井上家秘传绝技,只有井上家家主严格挑选的弟子才能一窥其中奥妙。近代之后,四大棋家的时代一去不返,这本奇书辗转流落到了本因坊秀哉手中。本因坊秀哉对这本书做了评注,然后交付给印刷厂印制成书,广泛发行,才使得这部昔日的神秘大作广为流传。
    “当今世人,都以为《发阳论》在幕府时代是井上家独有之宝。”雁金准一低声说道,“但其实在本因坊还留着一份发阳论原稿,这在本因坊内是最高的秘密。发阳论真正的作者,并不是后来出任井上家家主的桑原道节,而是他的师父,棋圣本因坊道策。《发阳论》不止是一部诘棋集而已,本因坊道策将密室所在的方位藏在了书中诘棋题的答案当中,只有能够解得出书中最难的诘棋的人,才能找得到那间密室。道策死后,他的弟子桑原道节从本因坊偷出了《发阳论》。为报复道策将他逐出师门,同时也为了防止被道策托付给他的下一代本因坊过于强大,使得井上家弟子无力招架,桑原道节将《发阳论》留在了井上家。只是,本因坊道策因为不喜欢桑原道节,所以从来没有将密室之事相告,所以桑原道节至死也不知道《发阳论》里隐藏着什么秘密。相反,为了让道策亲自指定的下一代本因坊道知能够击败桑原道节,道策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道知,并且别有用心地要道知拜桑原道节为师。道知隐忍多年后,终于在道节临死之前抄出了一份《发阳论》副本。后来明治年间的本因坊大火虽未伤及密室,但是将本因坊所藏的《发阳论》副本烧毁了,因此自当时的家主本因坊秀和之后,只有当时作为秀和暗中指定的继承人的秀荣恩师曾经进过那间密室。那密室附近实在太过复杂,若没有《发阳论》,即使是进去过一次的人也无法再找到那里,所以秀荣师父至死都在寻找从井上家流传出来的《发阳论》原本。师父死后,不知情的田村保寿以为《发阳论》是一部能让秀荣师父念念不忘的奇书,费尽心血将原本买下,看过之后却大失所望,为了弥补金钱的损失才将这本书亲自批注出版。”
    “可如果《发阳论》里藏有如此惊人的秘密,这书流传了这么多年,不是应该早已有人发现了吗?”
    “这可真要感谢你师父了。”雁金准一苦笑了一下,“当年田村保寿是个太好面子的人。《发阳论》毕竟被认为是井上家的经典,田村保寿出于私心,在出版的这套书上做了不少改动,有的诘棋被改了答案,有的诘棋甚至直接从正题改成了误题。他不过是想要让世人相信井上家先祖的棋力毕竟比不上本因坊而已,却没想到这其中的重要线索被他改得一塌糊涂。”
    “若是如此,这件事也不难办……”前田陈尔低声说道,“师父其实一直将《发阳论》原本藏在本因坊,这书我曾见过。有了原本,我相信我定能找出那间密室!”
    雁金准一听罢,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我正是知道这件事,才将此事拜托给你的啊。前田君,你的志气真让我放心,本因坊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前田陈尔浑身一震,急忙向雁金准一躬身一拜。
    1934年4月5日,水晶棺木阵。
    高部道平看着水晶棺木阵外层层的人群,微微有些不安。
    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围在水晶棺木阵外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所有人都对这次上阵的棋手寄予了厚望。
    毕竟,当今棋界的四大高手都在啊……
    但若是这样,这四个人同时出阵,一旦战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高部道平不安地看向挑战台。
    挑战台上,四位蒙面棋手同时上阵的景象第二次出现了。
    四人的对面,是雁金准一,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加藤信四位当今棋界的长老。
    “难得四大高手同时出招,我辈实在荣幸之至啊。”穷奇笑道,“不知四位高手想以何种棋份对弈?”
    若要战胜蒙面棋手,棋份不可忽视。棋份太过利己,即使获胜恐怕也难以让对手信服,那便吃力不讨好了。棋份太过自大,又难以取胜,这恐怕等同于自掘坟墓。
    “四位当年曾同时受先与当代名人本因坊秀哉交手。”濑越宪作答道,“四位全都大获全胜。那局棋四位高手所展现出的棋力,不在名人之下。既然如此,各位可以说是已有七段以上的棋力。我们四人当中,除雁金先生是八段,剩下三人都是七段,按照棋份,似乎当是分先吧。”
    高部道平暗暗感到迷惑……
    濑越宪作这段话,让人很难反驳,加上四大蒙面棋手至今未尝败绩,自然不会将对手放在眼中,分先的棋份可以确定了。如此一来,对于四大高手若想要取胜,可以说是一个好消息——毕竟执黑先行的一方由于没有贴目,对于原本已是顶尖高手的长老而言是绝对有利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却有些不伦不类。若真是要争胜,全部受先对弈不是更好吗?以濑越宪作的口才,说服四位心高气傲的蒙面棋手全部拿白棋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为了求死,分先的棋份又未免有些生硬。毕竟,如果是让对手一先而输才输得让人更敬佩啊……
    难道四位长老此刻也是心中矛盾,不知所欲的?
    穷奇想到了和高部道平一样的事情,这时只感到有趣之极。
    “四局分先,合情合理。”穷奇笑道,“四人当中只要有一人获胜,我们将带获胜之人前往岛根。但四位当中如有人战败,恐怕要将性命留在这里。”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濑越宪作笑道,“若我们下成了和棋,如何解决?”
    “和棋?”穷奇暗暗笑着,“那便是胜负未分,再战一局便可。”
    “若局局都是和棋呢?”
    “局局都是和棋?”穷奇哈哈大笑:“若阁下真能保证局局都是和棋,想必棋力当远在我等之上吧。只要能连弈两局和棋,我们便自叹不如,撤下水晶棺木阵,带此人前往岛根!”
    “既然如此,请多指教。”雁金准一俯身说道。
    随着雁金准一这一声说罢,四对对手先后俯身行礼。
    不久,天空中先后浮现出四张棋盘,将整个天空几乎布满。
    随着四张棋盘的出现,棺木阵外的人群响起一阵异样的骚动,声浪甚至盖过了棺木阵外的士兵维持秩序的鸣枪声。
    本因坊内,前田陈尔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
    本因坊的训练室里,众人打开窗子,围在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之间的四张棋座附近,等待着二人对四局棋的研究。
    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在吴清源的家中,和吴清源一起静静等待着第一粒棋子的落下。
    水晶棺木阵内的挑战台上,四位长老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抬眼看了看身前的对手。
    雁金准一执黑对穷奇,濑越宪作执白对混沌,铃木为次郎执黑对饕餮,加藤信执白对梼杌。
    天上的棋盘出现的那一瞬间是一个信号——
    对决该开始了。
    棋局一开,执黑的雁金准一和铃木为次郎却岿然不动,似乎一副全然不该自己行棋的架势。
    高部道平见状,暗暗心惊——其中有诈!
    执黑的混沌和梼杌不作等待,立刻取出黑子,直奔棋盘而去。
    梼杌的棋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右上角小目上——自然而然,毫无异议。
    混沌的黑子,正如之前四位长老所料的,静静落到了天元之上!
    原来那位下天元的高手在这里。濑越宪作在心底暗暗琢磨道。
    看到两为蒙面棋手落子,濑越宪作和加藤信却没有任何取出棋子的动作,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雁金准一和铃木为次郎静静看了一眼身边的对局,这时才终于缓缓伸出手——
    铃木为次郎缓缓将棋子落到了右上角小目,而雁金准一则将棋子拍在了棋盘正中天元一点!
    原来如此!
    四位蒙面棋手几乎在这一瞬间全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观战的人群似乎已有人发现了其中端倪,惊呼起来,急急忙忙地向四周众人呼喊着。
    “难道是……”桥本宇太郎惊呼道,但他的话突然哽咽住了。
    “桥本师兄,你发现什么了?”吴清源问道。
    “我发现了师父绝妙的计划!”桥本宇太郎说道,“四位长老上阵,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牺牲掉其中两人以博取胜利的!”
    放弃自己的行棋,等待旁边的棋局上对手的出招,然后将对手的棋招原封不动地在自己的棋盘上摆出,让四位蒙面棋手等同于自相残杀!前田陈尔忍不住在心中惊叹着……
    “好妙的计策!”高川格叹道,“尽管有违棋道,但毕竟是为了先救东京之困,这样确实可以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至少确保不致全败……”
    “但是如此一来……”田中不二男不安地说道,“四位长老当中,恐怕至少有两人是必定会死在阵中的了……”
    高川格也暗暗心惊。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求四个人与我们分先对弈的吗?穷奇在心底暗暗笑道。何况战前濑越宪作还诱逼穷奇说出了和棋便算自己输的话,这么一来四位蒙面棋手可行的退路也就此被断去了!
    高部道平却只感到深深的不安——这样一来,意味着这四局棋,四位长老是真的想要全力争胜的了!
    怀着这样的心态上阵,几乎必定会失利的两位长老死后怎能毫无怨言?
    “你们认为这种低贱的招数可以骗得什么好处吗?”穷奇不屑地说道。
    说完,穷奇缓缓抬起手。
    一片片浓密的雾气在棋盘周边升腾起来,看上去就如同置身仙境一般。雾气越来越重,很快竟将四个棋座彼此隔绝开来!
    雾气浓密,四周除了棋盘,竟互相看不到对方!
    四位长老看到眼前只有一张棋盘可见,突然心慌意乱……
    “如此一来,你们的诡计便可不攻自破了吧!”穷奇笑道,“当今棋界长老竟使出如此不堪的招数,简直愧为棋手!”
    被雾气隔绝开的四张棋座,此时已经几乎是四个完全密封的空间。棋盘之外,甚至连对手的身影都隐藏在浓浓雾气之中,更不用说另一局棋的棋盘了……
    如此一来,便无法移花接木,让四位蒙面棋手自相残杀了!
    正当长老们心神不定之时,突然在蒙蒙雾气之中传出了铃木为次郎的声音。
    “争棋而已,大家自凭棋力,何须慌张!”铃木为次郎高声喊道。
    这坚定的声音像是一道光一般,似乎瞬间穿透了层层的雾气,让迷失在雾气中的长老们缓缓平静了下来。
    “多谢铃木先生指点。”濑越宪作高喊道,“各位,棋局之上,凭棋力争胜负天经地义。既然事已至此,放手一搏吧!”
    雁金准一和加藤信缓缓平静下了心情。
    “请多指教!”雁金准一再次躬身说道,尽管他看不见对面的对手。
    “请多指教!”另外三张棋座前也先后传出了同样的说话声。
    胜负真的要开始了……高部道平在心底默默叹道。
    可是从一开始便施展诡计,气势上其实已经输了。这次争夺,凶多吉少了……
今晚回家,惊闻江维杰名人零封昔日王者李昌镐,夺取世界冠军。校正稿件时又看到了笔者两天前借铃木为次郎前辈之口写下的关于后浪推前浪的话语,不禁有点一语成偈的感慨啊。
    后浪推前浪是好事啊,愿中国小豹子们茁壮成长,也向李昌镐表示深深的敬意——九连亚,其实真挺不容易的……
    明日起至下周二,笔者将没有时间上网,文章的更新工作不得不耽误一阵了,望各位读者谅解。周三起更新回复,特此致歉。
    十九 殉道

    关西,久保松胜喜代家中。
    久保松胜喜代微微睁开双眼的时候,只感到眼前的光将一切都模糊了。过了很久,他才渐渐适应了屋内的亮度。
    直到眼睛缓缓看清了些模糊的东西,耳中才开始传来轻微的声响。但转瞬间,这响声猛地越来越大,直到超出了他双耳此刻所能承受的极限,使得他一阵阵地耳鸣起来。巨大而嘈杂的声音让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让他使出此刻所能聚集起的全部力量微微扭了扭脖子,皱了皱眉。
    似乎是这些吃力的动作被观察到了,嘈杂的声音缓缓平静了下来。直到这时,久保松胜喜代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甚至没有去思考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甚至自己是谁。
    缓缓地,他终于能感觉到身体的冷热了,意识随着对冷热的感知渐渐清晰起来。
    我似乎昏迷了很久……这是涌入久保松脑中的第一个意识,随后这个意识让他猛地紧张起来!
    在这种时候,我竟昏迷了很久……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剧烈的光线瞬间让他的瞳孔感受到了灼烧般的剧痛。
    “来人……”他竭尽全力地喊道,实际上却没能发出多少声音。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忙乱的声响,似乎周围全都乱成了一片。

    听闻久保松先生终于醒来,身在神户的众关西棋手纷纷聚集到了久保松胜喜代的家中。久保松胜喜代此刻才刚从昏迷中醒来,不能被过分搅扰,因此只有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进入了久保松的卧房。屋内人说话的声音,能透过不厚的墙壁,传到门外的走廊中来。其余众人守在卧房门外,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此刻卧房内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正向久保松胜喜代讲述着他昏迷这段时间关西和东京发生的种种事件,讲到关西棋手先后奔赴东京以性命博取时间的时候,众人听到了久保松的哭声。
    “久保松先生,现在是关西棋界最需要您的时候了。”吉田操子低声说道,“今后关西棋界将如何行动,我们全都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随着这句话说完,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久保松已经有了印象。只是,就这样突然进入了一个已经刺刀见红的战场,久保松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东京棋界的长老们如今有什么动向吗?”久保松用微弱的气息问道。
    “传闻很多,真伪难辨。”光原伊太郎答道,“似乎是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内乱,焦点是长老雁金准一先生和后辈前田陈尔之间的一场本因坊继承权之争。”
    “就在这几天,这场争夺已经结束了。”吉田操子补充道,“雁金准一尽管获胜,却不知为什么又把本因坊之位让给了前田陈尔。”
    久保松感到一丝困惑。这个时候,东京棋界出现内乱,这根本就是一件毫无逻辑的事情,看不出任何动机,也没有丝毫征兆。
    看来在东京棋界,一定有人知道得比我们更多。
    “我要写 给东京的濑越先生。”久保松说道,“东京有濑越先生在,他必定不会坐视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濑越先生必定有自己的主意。我需要跟濑越先生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面面相觑一阵。
    “恐怕这封信不用写了。”吉田操子说道。
    久保松一惊。
    “久保松先生,您的眼睛能适应室外的光线吗?”光原伊太郎问道。
    久保松犹豫地点了点头。
    光原伊太郎缓缓站起身,轻轻拉开了久保松卧房的窗帘。
    一阵刺目的光亮让久保松微微有些眩晕,他的双眼努力地睁着,终于缓缓适应了这亮光。
    随后,他清晰地看到了天空中的四局棋!
    四局棋!
    “东京有人给我们发来电报,说是东京的四位长老一起上水晶棺木阵与蒙面棋手对战了。”吉田操子说道。
    “四人!”久保松胜喜代惊道。
    “第一局,雁金准一先生执黑对阵穷奇。”吉田操子缓缓说道,“第二局,濑越宪作先生执白对阵混沌。第三局,铃木为次郎先生执黑对阵饕餮。第四局,加藤信先生执白对阵梼杌。”
    原来如此,四大长老同时出战,而这四局棋……
    固定好了窗帘,光原伊太郎回过头,微微笑着看向久保松胜喜代。
    “久保松先生,您一定和我们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吧。”
    久保松静静凝视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棋力不济,对于我们所判断的形势并不自信。”光原伊太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久保松先生,您的判断呢?”
    “有望。”久保松几乎不等光原伊太郎说完,便脱口而出,“四局棋,全都有望!”
    四位长老果然棋力非同寻常。高部道平不禁在心底暗暗叹道。
    此刻他的眼前,是水晶棺木阵外层层的人群。对局的八人各自状态都已经渐入佳境,棋局上最激烈的争夺即将展开。但如果不是高部道平刚刚把每局棋的对局双方和所执子色告诉了棺木阵外的人群,大概此刻谁也想不到这几局棋究竟谁黑谁白吧……
    布局已毕,四局棋蒙面棋手竟都没有占到优势!
    但真正的决战,现在还没有开始……
    想到这里,高部道平不安地回头看向了被雾气笼罩的水晶棺木阵中央高台。
    他们研究过我们的战法。穷奇在心底默默想着,眉间微微皱了起来。
    他的对手此刻隐藏在雾气当中,他看不到对手的脸色。但是棋局进行至此,对手此刻想必气定神闲吧——他们确实是有备而来的。
    这个对手的棋很深,每一步着法的背后都隐藏着复杂而精确的计算。在这种强大的计算力的支持下,对手的每一步棋都显得魄力十足,让穷奇竟感到了些许紧张!
    这种威慑力,与当日的本因坊秀哉几乎不相上下——何况,秀哉上阵之时,对于四位天王的战法毫无准备,而且是以一敌四,那时候穷奇感受到的压力恐怕远远无法与此刻眼前这个一心一意与自己决战的对手所带来的声势相比。
    穷奇的每一步棋,似乎都被对手看穿了。每一处的计算穷奇竟都占不到便宜。原本精心准备的边角战法,在这个对手面前却一一失去了威力,这是自出现在当世以来穷奇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局面……
    看来必须认真应对了。这个对手的计算力惊人,到了中盘接触战自己恐怕也难以讨得便宜。必须要以非同寻常的手段打开当前的局面了。
    当穷奇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的时候,他身边的混沌却早已开始了长考。
    这个对手很聪明。
    天元布局的关键,就在于在边角的争夺中让对手始终如鲠在喉,放不开手脚,从而在复杂的布局争夺战中占据绝对的主动。先手一方,必定要利用自己先手的优势,全力压制后手一方,而混沌相信天元一点就是压制后手一方的不二选点!
    但是这个对手似乎对混沌的战法有着同样深刻的理解,他知道混沌会如何运用天元一点,于是他想出了十分大胆的构思——在边角的争夺中既然放不开手脚,那么不如就把边角的争夺当做一个疑兵,吸引敌人前来进攻,趁敌兵一拥而上之际全军转向,牺牲边角,面向中央构筑强大的军势!
    黑军气势汹汹朝着白军阵地砸去,白军却虚晃一枪,让过黑军锋芒,将一座座空营拱手送上!看上去似乎黑军收获丰富,可回身一看,白军却早已纷纷在边角黑军之上布下层层重兵,黑军竟全部被隔绝于中原之外!
    布局完毕,再看向棋盘之上,白军竟齐齐摆开阵势,刀口竟全部指向中央的一粒天元孤子!白军身后密密麻麻的黑军看着白军刀斧闪着寒光,却只能隔山而望,徒唤奈何……
    如今的战斗,已经变成了一支孤零零的天元孤子与四方白军之间的胜负较量了!
    混沌陷入苦思许久之后,饕餮也感到了棘手。
    铃木为次郎的棋,压制不住……
    看来铃木为次郎仔细研究过自己与秀哉对弈的那局棋。饕餮的战法与众不同,他对于中腹有着超乎常人的迷恋。在边角的争夺早已无孔不入,难有收获之时,率先攻入中原,建立起浩瀚恢弘的战阵,如同在中腹洒下了一片巨网!这种恢弘的巨网对于饕餮而言有着特异的吸引力。正是因此,与秀哉一战对手对于饕餮的棋路根本难以捉摸,于是很快落入了饕餮的陷阱。但铃木为次郎不同,他知道饕餮的目的是将黑军压制于低位,从而构建起中腹的巨阵。因此从布局争夺开始,铃木为次郎就敏锐地一一发现了饕餮试图压制自己的招法,在饕餮还没来得及施展开撒网战术之前就对这片还破绽百出的防线展开了猛攻。
    铃木为次郎的攻击十分锐利,如同打磨精良的刺刀一般。饕餮的防线抵挡不住如此犀利的攻势,一经接触便节节败退。此刻虽然边角的争夺双方不分高下,但中腹势力已经被铃木为次郎打散,饕餮所擅长的巨空战术一时间似乎看不到可行的方向了。
    陷入苦战了,这是饕餮此刻唯一的想法。想不到自己竟在当世棋手面前陷入了苦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而最后一局棋,向来落子声重如山崩的梼杌竟也停下了落子,开始了长考!
    攻不进去!梼杌暗暗惊叹着。
    眼前对手的白军,步步为营,秩序井然,层次清晰,若要强行进攻根本毫无弱点。而对手一旦进攻起来,虽然步子缓慢,但势不可挡,气魄惊人!自己的黑军面对一片片如岩石一般的白军,只能四周逡巡,犹豫不前……
    打不出破绽来!这世间竟还有攻不破的棋阵……
    梼杌紧紧攒着拳头,用力之猛竟使得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很久没有落子声了……濑越宪作在心底想道。
    这意味着,四局棋都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至少有四个人都对局面感到了棘手。
    尽管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濑越宪作的直觉感到,现在的局面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尽管一开局的战术没能成功,但似乎也起到了让对手轻敌的效果。一方面对手过分轻视自己,一方面本方四位长老共同对四位蒙面棋手的棋谱都做了充分研究,可以想象,现在的局面一定让对方措手不及了。
    四位超出当世的高手,你们会如何来应对如今的局面呢?
    迦密山顶,两位小童正仰首观战。
    “四位天王似乎轻敌了。”右侍童低声说道。这个小童年纪比另一人更轻,但说话间语气却更显得老成,言语间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情感,如同机械一般。
    “即使不轻敌,恐怕这四局棋也并不容易取胜。”左侍童缓缓答道。左侍童尽管年龄更长,但声音却比右侍童要柔和得多,更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当世名人本因坊秀哉面对四位天王的攻势,几乎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以此算,当时应当没有能威胁得了四位天王的人物存在。”右侍童辩驳道。
    “与名人的四局棋,恐怕不能作为对比。彼时是四位天王以四敌一,何况对手对于四位天王的棋路毫不了解,胜败自然难有悬念。那四局棋,当世名人能够坚持到那一步,以一人之力将四位天王的战法悉数逼出来,他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平心而论,我想若当时名人稍作准备,执黑与四位天王中的任何一人对弈,恐怕任何一位天王都不敢断言必定能够取胜,也许胜败只在毫厘之间。今日上阵的这四人,棋力虽不如当世名人,但相差并不多,也可算作是顶尖高手……”
    “你想说,你觉得这次四位天王会输?”
    左侍童稍稍沉默了片刻。
    “似乎将有异样,难说必胜。”左侍童谨慎地说道。
    似将有异样?
    “若四位天王中有人败北,那将是不可饶恕的。”右侍童机械般说道,“在阴间苦练棋艺上百年,竟还不能穷尽棋理变化,输给当世棋手,简直是耻辱。若真有人侥幸突破了四位天王的防线,在这个人挑战座主之前,我必定要先将这个人击败,证明当时无人有资格向座主挑战!”
    左侍童微微摇了摇头,但什么也没说。
    “你呢?”右侍童突然问道,“若真有天王输给了当世棋手,你会怎么办?”
    左侍童一愣,正要回答,却突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异乎寻常的压力袭来!
    “将战败的天王打回阴间,让他再修行一百年棋艺!”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这声音是……
    二人急忙转过身,向身后的人行礼。
    “座主息怒……”二人齐声说道。
    在他们身前,一个苍老而魁梧的身影站立着,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对局。
    “你们判断目前的形势如何?”座主低声问道。
    两位侍童暗暗对视了一眼。
    “四位天王目前都不占优势……”左侍童轻声答道,“恐怕进展不妙……”
    “不!”座主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样的局面,四位天王绝不会输!我就此断定,这四局棋,当世棋手必定全败!”
    两位侍童稍稍有些疑惑。
    “不知座主如何做出如此断言?”左侍童微微抬起头问道。
    “棋至中盘,便有分晓。”座主缓缓说道,“当世棋手恐怕还没有真正体会到阴间棋手的恐怖之处……”
    一子落毕,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随着这一粒棋子落下,拿棋子的手与手臂间的长袍缓缓回到了层层的雾气中,如消失了一般。
    然而,雾间的棋局此刻却显出了异样的躁动……
    雁金准一感到了一丝困惑,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手让人困惑不解的棋招,这步棋没有落在任何一个雁金准一预想的位置,甚至这步棋看起来与棋盘上任何地方正在展开的战斗都毫无关联,似乎是一招毫无意义的闲棋……
    但蒙面棋手的棋招,不可能没有任何动机!
    雁金准一仔细地开始推算这步棋周围的变化,但棋盘如此广阔,一支与四周战场都毫不搭界的孤军,要想计算它之后的进行根本找不到头绪——雁金准一的算路似乎完全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既然如此,只要先集中精力在一个个战场上击败对手,然后再回头来理会这步棋就可以了。想到这里,雁金准一缓缓取出一粒黑子,朝向对手的一片弱棋猛攻攻去。这一次的攻势,雁金准一在心底演算已久,他早已看清了这里的全部变化。既然对手不理会这块棋的死活,雁金准一有十成把握可以鲸吞这片白军。
    随着雁金准一的攻势展开,黑白两军开始了激烈地交火!
    但正当雁金准一想要在此大展拳脚之时,对面的对手却突然又在另一片战场上落下了一子!雁金准一看去,冷静地通算一遍发觉自己只要正常应对,便可先手安定这片战场。既然如此,先将你的攻势击退,再回头来吃你的棋也不迟。计算已定,雁金准一迅速捻出一颗棋子,落到新的战场之上。但这次对手竟仍然没有理会,又遣出一支白军打开了第三个阵地……
    几番交手之后,原本明朗的棋局渐渐变得混浊而朦胧了。雁金准一在心底感到有些不安,这样下去自己将有可能失去对战局的控制。局面变乱,原本计算好的算路之间就会互相交错起来,这样局面将变得谁也无法掌控。
    你想搅乱局势吗?但这种程度的搅动,我还能够应付。雁金准一一步步小心应对,局面也始终没有被对手打开。渐渐地,对手的落子速度又慢了下来。
    你的反抗被击退了吗?雁金准一静静地想着,低下头再次仔细审视了一遍棋局。
    四处兵刃交加,遍野剑拔弩张。一旦战事开启,几个战场将互相牵制,棋局将变得纷繁复杂,精彩异常。在这样的乱局下,雁金准一感到似乎自己并没有被对手搅扰心智,局面在他看来仍然十分清晰,只是……
    雁金准一缓缓将目光聚集到先前对手莫名其妙布下的一粒与四方战场都毫无关联的棋子上。这粒棋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雁金准一再度从这粒棋子出发演算战局之时,他却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这粒棋子此刻需要注意的变化因为战局的转换而突然增多了数十倍!而这粒棋子若展开来,必定会影响雁金准一早已算清的各条战线,而它对每一块战场的影响多少似乎是一件让雁金准一无法看清的事情——这粒棋子的存在是一个让棋局无法平静下来的不安因素,它的变化连雁金准一竟也算不出来!
    对手此刻的冷静莫非就是在探寻这粒棋子的发展吗?
    正当雁金准一打算仔细演算之时,对手的棋子却突然落下!
    果然,对手在战局即将进入白热化之时展开了这支早早埋下的伏兵!
    随着这一手落毕,棋局顿时完全脱离了雁金准一的控制——而在他的对手看来,此刻的局面已经尽在掌控之中了……
    雁金准一心底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乎就在穷奇展开决战的同时,加藤信的防线被对手冲出了空当!
    这怎么可能?加藤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精心设计,坚如磐石的阵地竟被对手攻出了一个缺口!
    但回想一下刚才对手不顾一切的攻击,加藤信确实感到毛骨悚然。对手的黑军就像一只只猛兽一般,发疯了似地撕扯着白军的阵线。白军举起盾牌,齐齐抵挡着对手的每一次冲击。但黑军的冲击每一次力道都重得惊人,白军即使再顽强也难以避免出现断点。而这每一个断点在黑军狼群看来都如同是离群的羚羊一般,遭到黑军不顾一切的狂攻!
    加藤信一开始尚能够抵抗,被吞入白阵的黑子乍一看似乎也毫无威胁。然而外边的狼群不断地撞击白壁,阵内的野兽也不顾一切地左冲右撞,加藤信只感到四面受敌,应对得十分吃力。终于,在对方轮番的攻击下,自己的阵线被轰出了一个缺口。黑军眼见缺口突现,竟瞬间便一拥而上,朝着缺口猛攻进去!白军修补不及,竟让黑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泻而来!
    形势急转直下了!
    没过多久,几乎在同一时刻,混沌和饕餮落下了让对手感到压力倍增的一手棋——他们同时断开了对手挺进中腹的强军!混沌的天元一子已经发展成一支强军,将白军的防线断作两截,开始了一场生与死的大对杀。而饕餮这一断,将铃木为次郎深入白阵的强军截断在巨阵之内,随时准备利用厚壁将黑军闷杀于阵内。
    对于两局棋而言,这都是一手宣言,他们几乎同时向对手宣布:这一战的胜负就看是你能救得活自己的大龙,还是我将你杀得片甲不留!
    决战开始了。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却在心底感到有些不安。
    终于要直面对手的屠刀了……
    棋盘之上,两位长老指挥着各自的巨龙在敌阵内翻飞奔腾,四处冲杀,看起来骁勇善战,气势惊人。但没过多久,两条巨龙似乎都感到了疲倦,对手坚实的厚壁让他们感到了棘手,似乎不论如何冲杀都难以找到明显的活路。而面对巨龙的翻滚,蒙面棋手总能在最精妙的地方施展开妙到毫厘的手筋,如同一柄柄飞刀,一招招刺向对手紧要之处,使得两条巨龙渐渐筋疲力尽了!
    “形势不妙了……”高川格低声说道。
    田中不二男微微点了点头。四位长老前半盘已经接近了全力,但中盘之后四位蒙面棋手都放出了胜负手,四位长老先后在与对手的决战中渐渐处于被动,棋局也渐渐落入了对手的节奏当中。
    “这些棋招……”高川格喃喃地说着,但似乎是自言自语,没有将这话说完。
    这些棋招,不是蒙面棋手当场想出来的。前田陈尔在心底暗暗说道。
    那样复杂的局面,能够找出这样的选点,并预测对手之后的应对,这绝不是在对局之中所能完成的事情。蒙面棋手能够马上施展这样的手段,是因为他们曾专门研究过这些棋型!若是这样,蒙面棋手就太可怕了……
    “他们不仅研究了布局的招法。”桥本宇太郎呆滞地说道,“他们甚至尝试去穷尽中盘的手筋?”
    “按照棋局上施展开的招法来看,这些招法必定是他们早就研究过的。”木谷实说道,“若他们真的有上百年的时间在阴间研究棋招变化,这些中盘的胜负手也必定是他们早已预备好的撒手锏。”
    “四位长老凭棋力与这些研究了上百年的棋招对抗,根本毫无胜算……”吴清源忍着哭声说道,“师兄,我想师父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随着天上的棋局一步步摆下去,水晶棺木阵外原本躁动着的人群渐渐沉默了下来。
    高部道平看着天上的对局,没人发现隐藏在黑纱后的那张脸此刻已是哀容满面。
    能将四位天王逼到这一步,四位长老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四局棋先后消失了——那是棋局已经彻底结束的信号。
    对战高台上雾气渐散,四位长老终于可以对面而视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的棋局。
    雁金准一执黑五目负于穷奇,濑越宪作执白中盘败于混沌,铃木为次郎执黑七目负于饕餮,加藤信执白中盘败于梼杌。
    四战全败,四位长老全军覆没。
    长老们沉默着,似乎是在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四位蒙面棋手互相看了看,默默点了点头。
    这四个人的棋各具风格,又都高深异常,竟让四位天王先后陷入苦战,实在值得敬佩。自从来到当世以来,四位天王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
    异样的寂静维持了片刻,随后却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发出这这笑声的是雁金准一,笑声中听不出一丝遗憾,竟像是获胜后的欣喜一般!
    四位蒙面棋手一惊,不解地看向这个疯狂的老者。
    雁金准一的笑声如水一般蔓延着,坐在他身边的濑越宪作缓缓地也笑了起来,随后笑得越来越张狂,竟与雁金准一的笑声此起彼伏,犹如和声……
    不久后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的笑声也加入了这合唱,四个人的笑粗狂而豪迈,让人震惊!
    “你们为什么笑得出来?”混沌高声喊道。
    然而,四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混沌的喊声,仍旧毫无畏惧地笑着……
    “你们为什么要笑!”混沌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输掉了命,为什么要笑!”
    穷奇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正暴怒的混沌。
    混沌一惊,看向身边的穷奇。在此起彼伏的大笑声中,穷奇端坐得如同仍在对局中一般。
    “混沌,不用白费力气了。”穷奇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为什么?是我们赢了,但为什么他们在笑!”
    “棋局上确实是我们赢了。”穷奇苦笑着说道,“但棋局之外,我们输了。”
    混沌一惊,随后似乎听懂了穷奇的话,缓缓地坐了下来。
    经此一战,蒙面棋手尽管全力获得了胜利,但这样的对局之后,蒙面棋手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变得摇摇欲坠了——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一旦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他们就会有无穷的动力。
    猛然间,四位长老的身子下面腾起了缕缕雾气,静静地向四人的身上蔓延开来。
    ——临死之时,我们果然心无牵挂,可喜,可乐!
    雾气缓缓在长老们的衣袖间萦绕,细若游丝,似乎是和着笑声而欢乐地舞动着一般。
    ——身位棋手,死于棋盘之上,死得其所,可喜,可乐!
    雾气静静地缠绕到了四人的脖间,又缓缓地在他们的肩上晃动着,似乎精灵一般。
    ——世人看看吧,蒙面棋手又如何,他们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雾气终于漫过了人影,隐没在雾气中的笑声却从雾气的缝隙间传出,继续在棺木阵间回荡着,直到缓缓消失。
    ——蒙面棋手,你们还会遇到比我们更强的对手,你们的末日会到的!
    水晶棺木阵终于陷入了寂静,但刚才的笑声仍在四位天王的耳畔回想着,如同诅咒。
    看着天空中消失的棋局,久保松的心底却并没有感觉到秀哉战死时的那种绝望感。相反,他似乎看到了希望——蒙面棋手并非遥不可及,他们也是有可能被战胜的……
    既然如此,我们应当保护那些可能战胜蒙面棋手的力量。
    “久保松先生,东京棋界四位长老已经全部陨落。”吉田操子低声说道,“关西棋界对此不可再坐视不理。请久保松先生告诉我们,我们该怎么做?”
    久保松沉默半晌。
    “关西棋手不必再做牺牲。”久保松低声说道。
    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大惊失色!
    “您是说,让东京棋界自生自灭吗?”光原伊太郎惊呼道。
    “不。”久保松的眼神中露出了犀利的目光,“任何人都不用再做牺牲。”
    他看着眼前困惑不解的二人,努力站起了身子。尽管身子有些晃动,但他感到自己的步子前所未有的稳固。
    “给我做些简单的准备。”他对吉田操子和光原伊太郎说道,“我要去一趟东京……”
    今晚因突有急事,更新时间可能稍稍推迟一些,也许一个小时左右吧,望读者见谅。
    顺便说说,赫哥真威武。今年一开年李昌镐就送给中国围棋两个冠军,真厚道啊……
    第四章 曙光

    一 军变

    1934年4月6日正午,东京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人们躲在家中,从门缝向外看,没人敢走上街头。街道上此刻是如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
    那是……军队?
    日本棋院大楼外,后藤俊介指挥着自己身边的一百名近卫队员,排出了射击方阵,随时准备应对即将接近的不速之客。他自己也拿起了枪,站在了方阵之中,眼睛已经看向了瞄准镜,随时准备发出第一颗子弹。
    他是职业军人,他可以肯定现在所听到的这些由远及近的嘈杂声绝不是普通的骚乱人群发出的声响——那是职业的军队!
    是军中哗变吗?或者是某个潜在的敌人趁日本出现怪异事件之际的破坏活动?对手是谁?英国人?美国人?中国人?甚至德国人?
    后藤俊介此刻一无所知,他只看到眼前的街道上所有人都躲进了房间里,没人敢走出来,使得这片街道竟然空无一人。远处传来的轰鸣声渐渐接近,让这片空旷的街道看上去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为了防止有平民受害,后藤俊介已经让所有人退到了建筑物内,将门窗全部封死。整条街道上,只有后藤俊介的一百名近卫队员排成的紧凑方阵——在这条宽阔的街道上,他们显得如此渺小。
    “不对……”正静静等待着对手出现的后藤俊介突然皱起了眉头。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后藤俊介认出了这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军队!
    “所有人,散开队列。”后藤俊介冷静地命令道。
    他训练有素的近卫队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瞬间扩散开来,将一个紧凑的射击方阵迅速扩张拉开,形成了一个散状的新射击阵型。
    “所有人注意保持距离,不要集中到一起。”后藤俊介喊道,“敌方可能是一支装甲部队!”
    而且,那是日本陆军坦克的声音……
    突然,就在敌方的声音越来越大之时,这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后藤俊介感到一阵不安——这么大的声响,停止得似乎太过整齐了,这说明对方是一支极其专业的部队。
    街道间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缺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这种感觉让人心惊胆战。
    缓缓地,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从远处的一个街口转了过来。那是日本皇军的陆军军装,隔得太远,后藤俊介难以判断军衔。
    “站住!”后藤俊介对远处正朝自己走来的军人高声喊道。
    然而,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似乎并不畏惧前方的一百支枪。
    “站住!”后藤俊介再次高声喊道,这一次他瞄准了对手。
    对方仍然不理会后藤俊介的话,继续向前走着。
    一声锐利的枪鸣,随后对方终于停下了步子。
    后藤俊介的子弹正射中了对方身前的地面上,弹坑几乎就在对方的军靴前,甚至在军靴上还沾上了被子弹溅起的碎石屑。
    “果然不愧是日本陆军的射击之神,后藤俊介大佐啊。”对方朝着后藤俊介高声喊道,但语气中丝毫不见慌张。
    “报上你的名字和军衔!”后藤俊介喊道。
    “日本陆军少将,山田正雄。我为后藤俊介大佐带来了军部最新的命令。”
    “要对我下命令,可以召我去军部,为什么要带军队出来?”
    山田正雄微微笑了笑:“后藤大佐,要执行这个命令恐怕必须要带军队出来才行啊。事出突然,等会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别见怪。”
    后藤俊介微微放低了手中的枪:“是什么命令?”
    “第一个命令:即刻取消对日本棋院及东京棋手的保护,所有军队撤回军部待命!”山田正雄高声喊道。
    撤回所有军队!
    没等后藤俊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山田正雄就继续说道:“第二条命令:集中所有兵力,在最短时间内铲平水晶棺木阵!”
    “此事不可草率……”后藤俊介高声喊道,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山田正雄打断了。
    “最后一条命令:立刻逮捕叛徒后藤俊介,剥夺其一切军衔,如遇反抗,就地击毙!”
    后藤俊介大惊失色,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保护大佐!”近卫队中有人高喊了一声,原本散开在四处的近卫队员瞬间集合到了一处,紧紧围在后藤俊介四周,枪口朝向任何一个可能出现攻击的方位,形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然而,山田正雄却毫不畏惧。
    “进军!”山田正雄高声喊道。
    猛然间,轰鸣声再度响起,街道两端突然如蜂群般涌出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将后藤俊介团团围住。在这些士兵身后,两端各出现了一辆坦克车,伴随着巨大的轰鸣缓缓驶入了这片街道,将炮口对准备后藤俊介的亲卫队。
    这样的气势使得后藤俊介最精锐的亲卫队也一时不知所措了……
    “住手!”后藤俊介高声喊着,同时将自己手中的枪远远地扔了出去。
    枪落到了地上,正摔在山田正雄身前。
    “停止进军!”山田正雄高声喊道。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两侧的军队发出的声响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余音还在街道间回荡着。
    后藤俊介的近卫队仍然举着枪对准两侧的敌人,只是他们根本没有了开枪的勇气。
    “山田少将,请告知我究竟犯下何罪?”后藤俊介喊道。
    山田正雄笑着,缓缓朝后藤俊介走过去。
    “让军队保护棋界,由棋界解决岛根危机,这是后藤大佐提出来的计划吧。”山田正雄问道。
    “是……”
    “现在东京棋界最强的棋手全部战败,后藤大佐的计划被军部的首领斥为懦夫行为,天皇也很愤怒。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交代,对不对?”
    “可棋界还没有倒下!如今正是棋界看到希望之时啊!”
    “军部的人已经对大佐的计划做出了最终的评估,认定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后藤俊介一时语塞。
    “即使如此,那也是大佐计划不周而已。”一名近卫队员喊道,“为什么要逮捕大佐?为什么要说大佐是叛徒?”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山田正雄的眼中露出了凶光,“后藤大佐,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错的话,你曾经说过入侵朝鲜和中国的战略计划是过分自大,完全错误的吧……”
    后藤俊介心中一紧。
    “公然质疑天皇的战略,严重影响军队内部士气,这是死罪。暂时逮捕你,只是为了等待审判而已,你这一死是迟早的事情了。若你今日还要继续顽抗,那就是罪上加罪,不仅你要死,你的亲卫队还要为你陪葬。”
    山田正雄话音刚落,三支后藤俊介近卫队员的枪就抵住了山田正雄的胸口。然而几乎也就在这一瞬间,围在两侧的所有军队都将枪口对准了这支一百人的亲卫队。
    “住手!”后藤俊介命令道,“放下枪,就地解散。”
    亲卫队员纷纷震惊地看向后藤俊介。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我的亲卫队了。”后藤俊介低声说道,“今后日本再也不会有后藤俊介亲卫队了……”
    “山田少将,这可不行啊……”大仓喜七郎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中年男子,苦苦哀求道,“之前就曾发生过暴民攻击日本棋院的事件,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了军队的保护,日本棋手的安全就很难有保障了啊……”
    “这可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山田正雄一边说着,一边在日本棋院内四处走动,似乎是在参观一般,“我们是军队,只服从命令,效忠天皇。你们棋手的安危再重要,也重不过整个日本吧。现在日本需要集中全部优势兵力尽快将岛根事件解决,不管我们的对手是谁,或者他们想做什么……”
    “少将,这件事我们棋界是可以帮助军队解决的,请相信我们……”
    “现在不是相不相信你们的问题了。先前后藤俊介相信了你们这么久,你们似乎也没做出什么成果出来啊。”山田正雄说道,“军部现在断定,所谓的蒙面棋手等等,不过是敌人为了拖延时间采取的策略,其真实意图是破坏日本军事防御能力。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对日本展开全面进攻。后藤俊介脑子不好使,完全中了敌人的圈套,使得我们错过了进攻岛根的最佳时机。现在我们必须要弥补后藤俊介犯下的错误,赶在敌人准备充分之前先将他们剿灭。”
    “那军部没有说过对棋界的人怎么安排吗?”
    “这个……似乎没人提到过。”山田正雄说道,“毕竟这个决议很突然。不过既然你们棋界最强的棋手已经全部被击败了,你们似乎也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靠不住的,不如就转行做点别的吧。”
    大仓喜七郎继续哀求着,但山田正雄只是在日本棋院内逛着,没有再理会大仓喜七郎。
    “不错……”山田正雄突然站住身子,转过身看向大仓喜七郎,“这栋日本棋院大楼的所属权是大仓先生的对吗?”
    大仓喜七郎一愣,微微点了点头:“是……”
    “那我直接告诉你一声就行了吧。”山田正雄淡淡地说道,“日本军部即刻起征用这栋大楼作为对岛根事件军事行动的总指挥处,你通知一下大楼里的所有人以及要来这里下棋的棋手,在岛根事件解决之前非相关人员不得再进入这栋大楼。”
    大仓喜七郎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山田正雄缓缓走远。
    日本棋院……没了……
    过了很久,大仓喜七郎才飞快地跑向山田正雄。
    “少将,你不可以征收日本棋院啊……”
    山田正雄突然迅速地掏出枪,指向了大仓喜七郎。大仓喜七郎大惊失色,竟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大仓先生,我要告诉你,作为一个日本人,必须以能为日本皇军服务为荣。若你拒绝此次征用,你将被定为叛国罪接受死刑。”山田正雄冷冷地说完,转过身走了。
    大仓喜七郎独自倒在他无比熟悉的棋院走廊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如果濑越先生还在该多好……他在心底默默想道。
    正在吴清源家中研究着棋局的吴清源,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三人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不小的动静,有些奇怪。
    “莫非是有谁要闯进来?”桥本宇太郎有些不安地说道。
    三人正在犹豫间之时,美春和吴清源的母亲一起闯进了房间,似乎神色慌张。
    “外面的士兵……突然……”美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突然怎么了?”木谷实一惊。
    “全部撤走了!”美春惊呼道。
    本因坊外,看着渐渐走远的士兵,高川格和田中不二男感到一阵诧异,其余本因坊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为什么都走了?怎么没人跟我们解释一下?”田中不二男不解地问道。
    “恐怕是出了重大的变故了……”高川格低声说道,“至少这意味着,现在我们没有人保护,处境比过去更加危险了。”
    前田陈尔在本因坊内看着窗外的骚动,眉头紧紧皱着。
    没过多久,他放下了窗帘,继续开始研究手中的古谱。
    日本棋院一楼的某个房间,有两个士兵在门外守卫着。
    而在房间内,是暂时被囚禁在这里的后藤俊介。
    他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闭目养神。门外士兵们搬动桌椅的声音十分清晰,他可以猜到外面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我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以保住,如今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能为力了吧。后藤俊介在心中悲凉地叹道。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了一阵吵闹声。
    后藤俊介微微心惊,于是尽力仔细去听着。
    “不准靠近!”门外的士兵厉声吼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读卖新闻》的社长正力松太郎!”
    后藤俊介一惊——那确实是正力松太郎的声音。
    房间外,此刻正力松太郎正与士兵对峙着。
    “你要做什么?”士兵大声吼道。
    “做什么?”正力松太郎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士兵,“你们要强征日本棋院,有没有想过有什么资料是需要从日本棋院转移出去的?像你们这样粗暴地拆东西,日本棋院和我们报社的重要资料被你们损毁了怎么办?”
    “少将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不管你是什么社长!”
    “荒唐!”正力松太郎怒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报社为军部做宣传从来不遗余力,若没有我们,军部的人连走路都费劲!连你们的少将见了我都得礼让三分,你这个小小的士兵竟敢拦我的路?”
    “我们只服从少将的命令,正力社长如果要硬闯,我们将就地击毙!”
    “如果我死了,《读卖新闻》从今天起就要号召全日本人反对军部!”正力松太郎怒斥道。
    门外此刻已经是乱成了一团,但后藤俊介却感到这当中应当另有蹊跷。
    正力松太郎行事谨慎,这种大闹军部的行为不像是他的作风。既然正力松太郎冒着被击毙的风险在门外喧哗,他一定是想要做什么。
    莫非,正力松太郎是来救我的?或者,他是要吸引门外人的注意力,为我的逃跑创造时机?
    后藤俊介四处看了看,有些失望——这个房间除了那扇门,没有别的出路。正力松太郎若是来救自己的,恐怕要白费心机了。
    后藤俊介正在绝望之时,突然听到附近有细微的呼喊声。
    身后有人!
    后藤俊介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果真有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正发出声音吸引后藤俊介的注意力。
    这个男子的身体只有一半露在地面上,下半身如被地面截断了一半。仔细一看,后藤俊介不禁一震——那是一条地道!
    “大佐,还记得我吗?”男子不正经地笑着,似乎是在嘲讽后藤俊介。
    那个人是……
    后藤俊介猛然回忆了起来,那是一个月前曾经偷偷跟踪自己却被发现的侦探,似乎名叫酒井义郞……
    后藤俊介还在犹豫间,酒井义郞却突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向他做了一个悄悄跟上来的手势,然后便缓缓潜回地道中去了。
    想不到日本棋院还有这样的机关!
    后藤俊介轻轻地跟在了酒井义郞身后,钻入了地道之中。随后酒井义郞熟练地将一块地砖盖在了地道的入口处,从外面看丝毫发觉不出这是一个洞口。
    门外,正力松太郎仍在于士兵对峙着,直到山田正雄出现。
    “正力社长,请不要为难我了。”山田正雄不高兴地说道,“我知道你与后藤俊介私交很好,但是他现在是军部的犯人,你若要强行闯入,我就要视你为违抗军部命令之人了。”
    看到山田正雄出现,正力松太郎微微有些收敛,但嘴上仍不服。他让出了躲在身后的安永一:“山田少将,你不是棋界的人,自然不能想象棋界的人有多看重棋谱。你们要征收日本棋院我自然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是日本棋院珍藏的棋谱是很有新闻价值的东西,安永一先生把棋谱全都存放在这个房间内,你若不让我们进去,房间中的棋谱有任何损毁,恐怕都都是重大损失啊……”
    山田正雄不屑地撇了撇嘴:“房间里没有棋谱。我特意挑选了一个没有杂物的房间用来关押犯人,正力社长,你若说要进这个房间找棋谱,我可就要认为你是在耍花招了。”
    “房间里有棋谱可是安永一先生说的!”正力松太郎说道,“安永一先生是日本棋院编辑总长,他的话岂会有错?”
    “错了错了……”安永一却小声贴到正力松太郎耳边说道,“我说的不是最东边的房间,是最西边的房间,不是这间房……”
    正力松太郎却一愣,一时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正力先生似乎是弄错了些什么啊……”山田正雄不高兴地说道,“请去安永一先生说的那个房间去找棋谱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派两个士兵去给你们帮忙,但是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正力松太郎不满地瞥了山田正雄一眼,带着安永一快步离开了。
    “少将,正力社长真的是弄错了吗?”山田正雄身后有人对他说道,“会不会是后藤俊介的诡计?”
    “如果是要救后藤俊介,应该是把我们引出去才对吧。”山田正雄说道,“故意要把我们带到房间里去,这正说明房间里应当不会有鬼。不用去理会他,也许他只是觉得后藤俊介今天之后必死无疑,想进去见老朋友最后一面吧。”
    然而在另一边,正力松太郎却在心底得意着。
    “安永一先生,刚才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啊……”他小声对安永一说道。
    “只可惜这不是什么更大胆的计划。”安永一愤愤地说道,“什么时候你们要去炸了军部,记得把我也叫上。”
    “这条地道通向哪里?”后藤俊介低声问道。
    “濑越先生的府邸。”酒井义郞答道。
    后藤俊介微微一惊:“濑越宪作一直偷偷保留着这个密道?他想干什么?”
    酒井义郞神秘地笑了笑:“日本棋院里您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这条密道是当年日本棋院刚刚建成之时修建的,彼时本因坊秀哉主持的本因坊,加藤信主持的方圆社,雁金准一先生,濑越宪作先生等人主持的裨圣会三足鼎立的格局被一场关东大地震给震成了一片废墟。三方表面上为了维持棋界放下所有恩怨共组日本棋院,其实内心里都各自有防范和猜忌。当时濑越先生和本因坊的小岸壮二是最受大仓先生信赖的两个干将,二人一起向大仓先生提出了为了牵制其院内各方势力,在日本棋院地下修建密道以防意外情况的建议,最终决定修建两条密道,一条通往濑越先生府邸,另一条通往本因坊。”
    “我们现在走的是其中一条密道?”
    “其实最终只完成了一条密道。由于小岸壮二早逝,通往本因坊的密道最终没能完成。当然,这件事是日本棋院的最高机密,只有参与这个计划的少数几人知道。密道也是分几段完成的,即使是主修密道的工匠由于只负责其中一段的修建,因此他们也不会知道密道的尽头在哪里。正是因为这些过于机密的活动,让本因坊秀哉一直坚持认为濑越先生在背后有阴谋,甚至毒死了小岸壮二。其实当年的小岸君和濑越先生是彼此惺惺相惜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
    “原来当年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过,这条密道修建之后,除了我曾出入过这里,没有别人使用过这条密道。”酒井义郞笑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后藤俊介缓缓停下了脚步,站在幽暗的地道中不再前行,只是逼视着酒井义郞。
    酒井义郞笑着回过头,那笑容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骇人。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酒井义郞问道,“你试过我的身手,如果你想杀我我根本反抗不了。我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胁,相反,我救了你的命。”
    “你不是棋界的人。”后藤俊介冷冷地打断了酒井义郞的话,“你却知道日本棋院的很多秘密,甚至经常出入这样机密的密道。你不是东京知名的侦探,却能得到正力松太郎的信任,顺利把我从军部的看管中救出。你的身份让我捉摸不透,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酒井义郞似乎对后藤俊介的话毫不在意:“不管我是谁,我救了你,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不是吗?”
    后藤俊介一时语塞。
    “不用在意名侦探之类的名声,那些名侦探是为了赚钱才做名侦探的。正因为有名,所以有很多事他们做不了,而我可以做。真正优秀的侦探,决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和相貌被所有人知道。”
    说完,酒井义郞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为什么要救我?”后藤俊介在酒井义郞身后问道。
    “因为你知道很多秘密……”酒井义郞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而且你真心想帮助棋界,棋界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最好跟紧点,地道很复杂,你跟丢了恐怕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二 本因坊的秘密

    “安永一先生在吗?”
    门外是桥本宇太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谦恭有礼。若不是此刻这小旅馆的环境和日本棋院大相径庭,安永一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日本棋院的办公室里。
    “桥本君,好久不见了……”安永一打开门,缓缓说道,“进来说话吧。”
    桥本宇太郎看着安永一的脸,只感到这张有些憔悴的脸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走进这间房间,桥本宇太郎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整个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文案,其中似乎绝大多数都是棋谱。想必这些就是从日本棋院抢出来的所有文件了吧。尽管让桥本宇太郎进了房间,但安永一似乎并不打算招待桥本宇太郎,而是又戴上眼镜,继续忙着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文案了。
    “桥本君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安永一随意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躬身向安永一行了一礼,尽管安永一根本没有朝这里看。
    “先生,您受苦了。”桥本宇太郎彬彬有礼地说道,“过去先生担任日本棋院编辑总长之时,为日本棋院投注了全部心血,甚至将自家房产变卖,住在了日本棋院。如今日本棋院被征用,先生就无处可去了。我们这些棋手素来敬佩先生,如今先生有难,我们愿意为先生安排一个住处。我刚到东京时,濑越先生曾给我买下了一处房产,后来我安定之后,这个房产又给吴清源师弟暂时安身过一阵。吴师弟搬去别处之后,这间屋子又空置着直到现在。若安永一先生不嫌弃,可以到那间屋子去住一阵,等军部的事情完结了,再回到日本棋院吧。”
    安永一听完,继续收拾着眼前的物件,没有回答。
    “先生,您博览棋界古书今谱,堪称当今棋界的博学家。我们这些后辈棋手对先生尊敬之至,望先生不要推辞。”桥本宇太郎再拜道。
    “桥本君……”安永一轻声问道,“如今日本棋院的棋手们都在何处?”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触动了一下。
    “有家可归的,都回家了。无家可归的,有些四处寻找散工零活,有些寄人篱下求取施舍。还有些人下落不明。岩本薰先生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都不知所踪,有人说加藤信先生的许多弟子也都杳无音信,也许已经不在东京了吧。但这些都是传言,毕竟是昨天刚出了事,一两天之内联系不上似乎也很正常,应当慢慢地会恢复原样的吧。”
    安永一沉默了一会,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似乎事情变得很快啊。”安永一叹道,“几个月前,当蒙面棋手刚刚出现的时候,若有人告诉我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一定不会相信。想不到短短几个月之内,当世高手死的死,散的散,连日本棋院竟也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了。事情发展得似乎太快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它了。”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下来。
    安永一转过身子,看向了桥本宇太郎:“桥本君,你今年春季手合赛战绩如何啊?”
    桥本宇太郎稍稍一愣。
    “今年似乎运气不错,三月份的四局棋全都获胜了。原定四月份的第一战是要执白对阵小岛春一君,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希望开战了。”
    “四连胜啊,今年调子很不错嘛。”安永一笑道,“可惜啊,如果今年的手合赛不暂停的话,你今年之内说不定就能再升一段了。”
    桥本宇太郎苦笑了一声:“今年大家心思都比较乱,所以棋下得都不好而已。”
    “那么,桥本君比其他人都更专注一些吗?”安永一问道。
    “若要说专注一些可不一定。但是,我在尝试一些新的下法,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出一些能克制蒙面棋手的招法来。在手合赛上做过一些实验,效果还不错,但火候似乎还很欠缺。”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你是有野心要击败蒙面棋手的人啊。
    “桥本君,你稍等片刻……”说着,安永一回过身,在如山一般的文案中翻找着什么。
    桥本宇太郎不解其意,又不敢造次,只得静静地等在原地。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声叫喊。
    “安永一先生在吗?”
    桥本宇太郎一惊——那是前田陈尔的声音!
    当房门打开,前田陈尔看到桥本宇太郎的那一瞬间,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前田君,想不到你也来了。”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先生正在房内整理资料。”
    说着,桥本宇太郎让过了一条路,容前田陈尔走了进来。
    “桥本君,为何你在这里?”
    “来探望安永先生而已。”桥本宇太郎答道,“前田君呢?”
    前田陈尔不回话,只是静静地走向正在文案中翻查着的安永一。
    “安永一先生,晚辈前田陈尔前来拜见。”说着,前田陈尔向安永一鞠了一躬。
    “说吧,有什么事?”安永一并不转身,随口问道。
    “特来请求安永一先生重回本因坊。”前田陈尔高声说道。
    安永一猛然一惊。
    安永一虽然只是日本棋院的资料编辑人员,但他本人是有四段棋力的。当年安永一学棋之处,正是在本因坊,那四段免状还是本因坊秀哉亲手赐给他的。日本棋院成立之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这般棋才的年轻新锐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安永一虽已升至四段,但自觉年纪已不小,早已没有了继续进步的空间,上不能与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之流一争高下,下无法与新锐棋手长期抗衡,便主动退出了棋界的前沿战线,安心做了日本棋院的编辑总长。
    原本安永一认定自己的棋手生涯早已完结,但突然听到重回本因坊几个字,他竟难以抑制内心的悸动……
    “我不过是一个久疏战阵的无用棋手而已,当今本因坊棋力强于我的应当大有人在吧。”安永一强作镇定地说道,“前田君已经快要做本因坊的家主了,就应当为本因坊家的未来着想,多培养些后辈新秀,要我做什么?”
    前田陈尔却缓缓笑了笑:“说的不错,若论棋力,安永一先生在当今本因坊并不算出众。”
    说到这里,安永一却突然感到怒不可遏,他竟猛地转过身来:“前田陈尔,就算你要做本因坊,在我面前你也只算是个后生晚辈,轮得到你来品评我的棋力吗?”
    一顿怒火宣泄之后,安永一却发现前田陈尔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看来安永先生并不是一个甘心于这种状态的人啊,所谓棋力不济其实不过是说辞罢了吧。”前田陈尔笑道,“刚才晚辈多有冒犯,先生请勿见怪。但先生既然不甘于被人当做棋力不济之辈,何不重回本因坊,以战绩堵住众人之口?”
    好一招欲擒故纵。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感慨,前田陈尔对心机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安永一这顿火发完,再想说自己因棋力不济不想与后辈争锋就说不过去了。
    果然,安永一默然片刻。
    “前田陈尔,若你想壮大本因坊声势,日本棋院之下高手如云,怎么看你都不该找到我这个文员身上来吧。”安永一问道。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坦白地说,在下看上的确实不是先生的棋力。但先生身上有价值超过棋力许多倍的东西。本因坊内有一件事,非先生出面绝无法解决。在下斗胆请求先生重回本因坊,并非是为了趁棋界乱象丛生之际为本因坊谋取一统棋界的机会,这恐怕会让本因坊称为众矢之的。但本因坊内那件重要的事情,一旦得到安永一先生相助,将会是棋界的幸事。今后先生的功绩将千万年被人传诵。”
    “说说看,那是件什么事?”安永一问道。
    “本因坊内部的事情,外人在场,不方便开口。”前田陈尔瞥了一眼桥本宇太郎,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犹豫着。
    安永一和桥本宇太郎都能猜得到,前田陈尔口中所说的能让安永一被传诵千万年的事件,必定是与蒙面棋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不要说千万年,过不了多久棋界就不存在了。
    “前田君,我跟你回去。”安永一思虑良久之后,终于答道,“但如果你敢欺骗我,我将立刻离开本因坊。”
    “晚辈怎敢欺骗先生。”前田陈尔躬身说道。
    “这一屋的文案都是重要资料,你得想办法把这些全部送到本因坊去。”安永一接着说道。
    “一回到本因坊,晚辈就雇人来运送。”
    安永一微微点了点头:“那就稍稍再等我一会……”
    他回过身再次在资料中翻找起来,没过多久终于从资料堆中取出了一打稿纸,向桥本宇太郎走去。
    “桥本君,这是给你的。”安永一将稿纸递到了桥本宇太郎面前。
    桥本宇太郎困惑地接过稿纸,发现稿纸第一页的标题上写着:新布局法。
    再往下看,作者一栏写着三个名字:木谷实,吴清源,安永一。
    “先生,这是……”
    安永一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桥本宇太郎的话:“你回去好好研习这部书稿,这本是木谷实与吴清源二人今年初讨论的内容,由我整理的。原本这部书打算年初就出版,但因为蒙面棋手事件突然出现,出版的事情一直搁置了下来,今后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出版了。你说你一直在寻找能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我就想起了这个。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可能就会出自这部书。你回去好好研读,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去找木谷实或者吴清源探讨,务必刻苦钻研啊。”
    新布局法……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默念这四个字,一手抚摸着陈旧的书稿。
    “多谢安永先生。”
    “说吧,你特意把我带回本因坊是为了什么?”安永一静静地问道。
    前田陈尔笑了笑,从自己房间角落里的书架上抽出了一份书稿,翻开其中做了记号的几页,递给了安永一。
    “安永先生一定认识这些吧。”前田陈尔说道。
    安永一看了几眼,面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发阳论》。”他平静地答道。
    “不错,就是《发阳论》。而且,这是《发阳论》的原稿,不是后来流传于世的版本。”
    “那又如何?”安永一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前田陈尔在心底笑道。
    “若换做别人,看到了《发阳论》的原稿,应当会欣喜若狂吧。”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却静如泰山,想必是早就已经看过《发阳论》原本,所以毫不惊奇了吧。”
    安永一不屑地笑了一声:“我研究《发阳论》的时候,你还不在本因坊呢。”
    说着,安永一翻了翻手中这本原稿,发现只有少数前田陈尔做了标记的题没有写出答案,其余诘棋全都将答案标在了书中。
    “前田君私藏这本《发阳论》很久了吧。”安永一笑道,“想必前田君已研习了多年,才能将书中绝大多数诘棋解出吧。只是这书实在太难,即使再多花几年恐怕也难以把书中所有题目全部解出啊。”
    “安永先生,我是前天才找出这本书稿的。”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安永一大惊,重新回过头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书稿。
    这怎么可能,当年自己为了钻研《发阳论》原本,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解出了全部题目。眼前的前田陈尔不过两天时间,竟就已经破解了书中八成以上的难题!
    “先生不必太过惊讶,晚辈只是比较擅长于诘棋的创作和破解而已。”前田陈尔笑着说道,“但毕竟时间仓促,书中凡是做了记号的,都是晚辈这两天没能找出正解的题目。”
    原来如此,前田陈尔是来找我要《发阳论》的答案啊。
    《发阳论》是千古奇书,过去只有井上家弟子能够有机会窥探其中风景,但凡研习过此书的人日后绝大多数都成为了顶尖高手。但《发阳论》原本当中是没有答案,只有题目的。也许是创作这部书的人认为只有能破解书中全部诘棋之人才配将《发阳论》作为一己之物吧。
    当年本因坊秀哉想要出版《发阳论》,日夜研习书中诘棋,却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破解所有谜题,恼羞成怒之下竟擅自篡改了书中的部分题目,使得坊间流传的《发阳论》成为了一部误书,可惜至极。当年在本因坊学棋之时,安永一曾协助本因坊秀哉整理《发阳论》书稿,日后他又潜心研究此书达五年之久,终于破解了书中的全部诘棋。
    这件事很久以前曾有过一些影响,但现在已经无人提起了。想不到今天前田陈尔会因为这件事找到自己,安永一感到了一丝欣慰。
    “若你真想要我告诉你这些诘棋的解法,那倒也无妨。”安永一放下书稿,低声说道,“但我看你不像是一个如此痴迷诘棋的人,你不可能只是因为想要答案就找到我的吧。”
    “当然不是。”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安永先生,您虽然见多识广,号称当今棋界博学家,但有些秘密,恐怕连您也不知道。”
    “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发阳论》成书的真相。”前田陈尔悠悠地说道。
    “井上道节因硕为培养井上家后人而作,此事天下棋手有几个不知道?”安永一不屑地说道。
    “不,《发阳论》真正地作者不是桑原道节,而是本因坊道策!”
    安永一心惊。
    随后,前田陈尔将当日雁金准一告诉自己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安永一。安永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前田陈尔。
    “在那个时候,雁金先生没有必要撒谎。”前田陈尔最后说道,“而如果雁金先生所说属实,那便是我们击败蒙面棋手最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凭借我对诘棋的造诣,短期内解出所有诘棋不是难事。但《发阳论》不愧是千古奇书,即使是我花了两天时间,仍然有些题目不知从何入手。我们不可以在这上面耽误太多时间,请安永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吧。”
    安永一只感到身处在无尽的眩晕中,迟迟无法苏醒过来。
    “若此事属实,前田陈尔,你打算独自一人进入那密室吗?”安永一问道。
    “不错。”
    “为什么?若让更多棋手进入密室,每人都研习密室中的招法,不是更有希望击败蒙面棋手吗?”
    “不……”前田陈尔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我要让世人知道,是我前田陈尔终结了蒙面棋手之乱,是我前田陈尔只手挽救了棋界!我要向已死去的师父证明,我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安永先生,若你不帮我,我便毁了《发阳论》!”
    安永一大惊:“万万不可!”
    “那么就请安永先生协助我吧。”前田陈尔说道,“而且我需要安永先生帮助的并不只有破解《发阳论》这一件事而已。”
    “还有什么?”
    “蒙面棋手的身份!”
    安永一心底一震。
    “蒙面棋手若果真是昔日已死的棋手,他们在世之时一定都是顶尖高手。既然是顶尖高手,很有可能他们也曾在密室中探寻过招法极限。当今棋界对古谱研究至深者,首推见多识广的博学家安永一先生。若我们进入密室,安永一先生就可以见到昔日高手所穷尽的招法,那时就有可能破解蒙面棋手的真实身份!”
    “这只是你的猜测,有何依据?”
    “安永先生可知道,蒙面棋手的目的也是穷尽棋盘上所有的招法变化?”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这动机与当年本因坊先辈开创密室之时的想法何其相似,难道这之间没有丝毫联系?”
    安永一大惊。
    看来由前田陈尔进入那间密室,也许真的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成果!
    “《发阳论》的正解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安永一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密室。但是,隐藏在《发阳论》正解中的信息,你看得懂吗?”
    前田陈尔轻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看懂了。”
    已经看懂了!
    “每一题正解的第一步是关键,这一步棋对应棋盘上的行数和列数分别列出来,各自对应着日语的五十音假名。横向十行代表五十音图的十行,纵向前五列代表五十音图的五段,超过五列以上代表五十音图以外的浊音部分,这样每一粒棋子就对应一个发音。只要将所有正解的发音全部连起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次日清晨,本因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纷纷开始了早功。终于从士兵们的监视中逃脱出来,竟有些人感到了稍许不适应。
    田中不二男和往常一样,一到训练场就坐到了高川格身边。高川格缓缓押了一口茶,文质彬彬地向田中不二男行了一礼。每次早功,田中不二男必定要先与高川格对弈一局,然后两人再轮番接受其他本因坊弟子的挑战,几天来这已经形成了惯例。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精深的棋艺使得本因坊弟子也赞不绝口,甚至有高出田中不二男两段的棋手主动要求执黑与田中不二男对弈的。既然是在本因坊内部对弈,反正胜败传不出去,大家对此都并不介意。
    今天如以往一样,众人都静静等待着田中不二男与高川格的战斗结束,先去看二人复盘,然后再抢着和这二人中的一人对弈。
    但没过多久,训练室外的走廊上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早功的时候走廊里是不准急速奔跑的……
    正当众弟子打算出去制止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刚来不久的本因坊弟子,他今天原本是要去与前田陈尔对弈的。可现在他的神色慌张异常,手中还拿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书信。
    有些古怪……高川格在心底想道。
    “前田师兄又失踪了!”门外的弟子大喊道,“昨天刚到的安永一先生也失踪了!”
    训练室内顿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当今棋界,自日本棋院被军部强行征用之后,失踪已经成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词汇,言外之意便是说这些失踪的棋手是借失踪之名,行逃兵之实——那些“失踪”的棋手绝大多数都是不敢面对蒙面棋手的懦夫,这种“失踪”是被棋界鄙夷的。
    难道前田陈尔也是会“失踪”的人吗?
    “混蛋!”一个本因坊的师兄对着门外的弟子大喝道,“前田师兄会是胆小如鼠的家伙吗?”
    “有信为证!”门外的弟子高举起手中的信。
    “念出来!”师兄厉声喊道。
    弟子似乎突然怔了一下,看了看训练室深处的高川格……
    “念!”师兄再次喝道。
    “是!”弟子匆忙地展开了手中的信:“本因坊之争,我前田陈尔败阵,不配为本因坊家主。此时思虑多日,终于下定决心,众师兄弟莫怪。现将本因坊家主之位让于坊门客座棋手高川格,万勿推却!”
    众人大惊……
    高川格一时不知所措,看着众人,满面迷茫。
    冰冷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有了窃窃私语之声。本因坊弟子之间互相小声讨论着什么,但高川格一句也听不清。
    “本因坊家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决定?”田中不二男突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快去把前田陈尔找回来吧,他走不远……”
    然而,没有一个人移动步子。
    田中不二男有些着急了:“快去找啊!站在这里做什么?”
    “前田陈尔两次抛弃本因坊,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本因坊家主!”远处一个弟子高声喊道。这一声落毕,四周弟子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强了,似乎大家都在点头赞成。
    “那你们就要随便拉个人强行把本因坊的位置扣在他身上吗?”田中不二男喊道。
    “我们并不是随便找了一个人。”最前排的一位本因坊弟子向前走了一步说道,“高川君的棋力在本因坊称得上无出其右,即使前田师兄回来也未必能战而胜之。如今本因坊群龙无首,棋界又正面临浩劫,如此局面,请高川君全力相助!”
    说完,这名弟子竟跪倒在高川格面前,高川格一时受宠若惊,竟如受了惊吓的孩子一般愣在原地。
    随着这名弟子跪倒在地,其余弟子竟纷纷走到了高川格面前,跪拜下来。
    “请高川君尽快继任本因坊!”
    “愿听高川君号令!”
    “求高川君搭救本因坊!”
    高川格不知所措,田中不二男也被这气势震慑,一动不敢动。
    “在下只有区区三段免状,怎么能做本因坊?”高川格推辞道。
    “非常时期,自有非常之事。”有人答道,“当年本因坊秀和去世,坊门大乱之际,为了维持本因坊,只有三段的本因坊秀元也曾做过本因坊家主。段位不过虚名,请高川君不要在意。”
    “可我到本因坊不过数日……”
    “四大家家主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此事不需过分在意,望高川君不要再推辞。”又有人说道。
    看来已成骑虎之势了。
    过了许久,高川格才缓缓站起身来。
    “在下本是关西一名不知名的新锐,来到东京承蒙秀哉名人欣赏,前田君错爱,能得以进入本因坊深造,已感受宠若惊。本因坊家主之位是棋界至高至尊之位,高川格本不敢匆忙造次。但如今本因坊面临劫难,想到以往本因坊对我与田中君的照顾,我若推辞只恐有负本因坊恩情。既然如此,我愿暂代本因坊家主之位。直到有更强的棋手出现,我便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
    高川格说完,身前跪伏在地的众本因坊弟子们竟齐齐伏下,犹如朝拜帝王一般。
    而在高川格的身边,田中不二男却惊讶地看着高川格。
    “你竟然答应了?”田中不二男的语气中毫无敬意。
    “田中君,这是非常时期,若我不答应……”
    “你知不知道,一旦做了本因坊,就不能回关西了……”田中不二男提高音调说道,“你知不知道本因坊是东京棋界的称号,你做了本因坊就不再是关西棋手了?”
    “既然如此,我只能留在东京了。”高川格轻声说道。
    “你也是叛徒!”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以前你就偏袒桥本宇太郎,木谷实他们,现在你竟然和他们一样,安心呆在东京棋界了?”
    高川格猛然一惊。
    “田中君,蒙面棋手横行之时,东京棋界破敌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关西棋界啊……”
    “所以你就以此为借口,做东京本因坊的家主?”田中不二男眼里竟然噙着眼泪,“我们说好了在东京学好棋艺一起回关西的!你在关西也答应过我一起振兴关西棋界的!现在你竟然要安心呆在东京?”
    “此一时,彼一时了,田中君。”高川格轻声说道,“如今和过去不同,我们不可以再执拗于东京棋界和关西棋界了。田中君,你也安心留在东京,我们共同对抗蒙面棋手如何?”
    “借口!骗子!”田中不二男怒喊道,“从你加入本因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根本就不想回关西!”
    “田中不二男!”一向文质彬彬的高川格竟也高声喊了起来,“关西棋界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东京!我知道振兴关西棋界是你的梦想,但这个梦想太幼稚了!要想出人头地,你必须呆在东京!”
    沉默了片刻,但这片刻之间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看着第一次对自己怒吼的高川格,田中不二男竟有些恐惧。
    “既然你想留下来做本因坊,那好吧。”田中不二男突然缓缓地说道,“你就安心地做吧,做一个无敌的本因坊。我会忘记曾经有人和我一起相约振兴关西,明天我会一个人回去。今后你在关西除了久保松师父,还会有我做你的对手。”
    说完,田中不二男慢慢地走出了训练室。训练室里没有人说话,但似乎还有刚才争吵的回声在响着。
    三 敌人的弱点

    木谷实的家中,木谷实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棋座上的黑子白子互相交错,每一处断点都暗藏杀机,对双方而言都堪称危机四伏的局面。
    这正是当日铃木为次郎与蒙面棋手在水晶棺木阵中对弈之局。木谷实此刻已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外界的一切他都感知不到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美春担心木谷实被打扰,于是赶紧去到门边。但站到了门口,美春透过门缝看到了门外的人之后,她却愣在了原地,迟迟迈不开步子,甚至忘记了打开门。
    “美春,外面有人吗?”木谷实在屋内轻声问道。
    美春一惊,有些慌张地应了一声,这才把门打开。
    “美春,好久不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声音让木谷实为之一振!
    木谷实迅速从棋局中挣脱出来,朝门口看去。尽管门外的光线有些强,让门外的人看上去有些模糊,但那张笑脸仍然被木谷实马上辨认了出来!
    “师父!”木谷实惊呼道,“你怎么会来东京!”
    说到这里,客人却突然收起了笑容:“幸亏我亲自来了,否则我一定不敢想象东京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着,客人缓缓走进了屋内,美春这才想起来为客人沏杯茶,赶忙跑去了厨房。
    “木谷,快把门关上!”临入厨房前,美春猛地朝木谷实喊道。
    木谷实应了一声,赶忙去将门合拢。
    “最近军部的士兵撤走了,所以时不时会有过激的民众来我家门外捣乱。”木谷实苦笑着说道,“若不关门,美春担心他们会闯进来。”
    “木谷实……”客人冷冷地对木谷实说道,“看起来现在关西比东京安全,如果发生意外,你要做好离开东京的准备啊。”
    木谷实一惊。
    “谢久保松师父。”木谷实躬身说道。
    “世人似乎开始行动了。”站在雾气环绕的迦密山顶,眺望着远方的右侍童轻声说道。
    “怎样的行动?”在他的身后,座主低声问道。
    右侍童似乎愣了片刻。
    “军队……”右侍童缓缓答道。
    加密山之外,岛根县周围,有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除了人影,还有无数巨大的金属,似乎是钢铁的山峦一般。
    “那是军舰。”站在座主身边的左侍童轻声说道,“当世最强的武器之一,我在世的时候见过这样气势的军舰。”
    军舰吗?
    “他们想用武力威胁我们?”座主淡淡地说道。
    “恐怕不是威胁。”右侍童恭敬地说着,“看上去,他们是真的想攻击我们。”
    “恐怕此时水晶棺木阵外也是同样的情形。”左侍童也低声说道。
    座主微微沉思片刻。
    “若当世棋手真的如此不堪,需要靠军队来击败我们了,那当世之人就没有任何值得怜悯的了。”座主缓缓说道,“但愿他们不要轻易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东京有人知道你曾与蒙面棋手交手的事情吗?”久保松低声对木谷实问道。
    木谷实微微摇头:“弟子谨遵师父命令,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蒙面棋手没有把你说出去,当今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你、我、美春三人而已,甚至那些蒙面棋手对此也一无所知。”
    “蒙面棋手也一无所知?”木谷实一惊,“那个与我交手的蒙面棋手不是必定会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但他一定不会说出去。”久保松低声说着,“而且,我相信他今后也不会说出去……”
    木谷实不解其意。
    “那个蒙面棋手只是一个使者。”久保松继续解释道,“而且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
    “您是说,蒙面棋手当中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能确定。”久保松缓缓叹了一口气,“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你曾与蒙面棋手战和这件事目前没有流传出去,这可以保你安全。一旦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一定要记住,与吴清源保持距离,否则你会很危险。”
    木谷实又一次心惊不已:“为什么?”
    “因为吴清源曾与蒙面使者战和一事已经传开了,蒙面棋手必定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也必定会认为唯一曾与蒙面棋手交手而不败的人是吴清源而想尽办法对付他。所以吴清源是现在最危险的人,而他和你也是当前局面下棋界最大的希望所在。用吴清源吸引对方的注意,你则躲在暗处卧薪尝胆,这是此际我们最好的战术。”
    以吴君作为诱饵吗?木谷实感到有些揪心。
    “吴君曾与蒙面棋手对弈一事,师父是如何知道的?”木谷实低声问道,“这件事恐怕没有传到关西去吧。”
    “东京坊间棋界已有传言。”久保松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些传言师父竟能知晓?”
    “我不是今天刚来东京的,四大长老战败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到了。”久保松答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打探东京棋界的消息,直到我认为对当前东京棋界的现状已经了如指掌了,我才出现到你面前。”
    这的确是久保松的作风。
    “没有想到日本棋院现在竟成了一盘散沙,整个东京棋界已是群龙无首。”久保松叹道,“我到了日本棋院外,想要进去的时候,竟被士兵拦住盘查,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事情了。先是岩本薰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失踪,现在连前田陈尔和田中不二男也失踪了,我派来东京学棋的高川格现在竟快要做本因坊了,真是荒唐至极。”
    “师父您是了解前田陈尔的,我相信前田君并不是真的失踪,而是有什么计划。”
    “这我可不敢确定。你,桥本和前田做我弟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前田去了本因坊之后我再未与他见过一面,已经不敢说他现在是怎样的人了。”久保松叹道,“但就算没了前田陈尔,击败蒙面棋手也必须依赖东京棋界,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来东京。”
    “莫非师父心底已经有了破敌之策?”木谷实问道。
    久保松却摇了摇头:“蒙面棋手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我来见你,是希望能和你互相交换些意见。我有些想法,我相信你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共同找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师父所说的‘想法’是指什么?”
    “要想破敌,就必须掌握敌人的弱点和我们的优势。”久保松说道,“直到现在,你们找出了蒙面棋手棋力上的破绽了吗?”
    “有些头绪。”
    “说说看。”
    木谷实沉吟片刻。
    “蒙面棋手之所以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棋力更盛,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棋局的研究要远远胜过我们。”
    木谷实缓缓地说完这句话,久保松却猛吸了一口凉气。
    “你有这样的感觉吗?”久保松有些失态地猛然问道。
    “莫非师父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久保松答道,“这段时间蒙面棋手的对局我没有研究过,但如果你说他们的棋力本身并强,我无法相信。我知道这些蒙面棋手的来历,现在整个东京棋界也都知道这一点。他们是在棋盘棋子间生存了数百年的人,他们的棋力必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啊……”
    “恐怕并非如此。”木谷实轻声说道,“难道师父您真的认为所谓棋力是可以无止境地增长下去的吗?”
    “难道不是吗?”
    “我不这么想。”木谷实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对子力的计算,对局面的判断,甚至对棋局的理解等等因素共同构成了一个人的棋力,而计算力、判断力这样的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恐怕就没有继续提高的空间了,所谓棋力不断增长只是一种错觉,真正增长的只是棋力中的一部分。而一旦过于依赖棋力中的某一部分,势必会造成其他部分能力的下降。师父您是顶尖高手,对此一定也深有体会吧。”
    久保松恍然大悟:“有道理啊……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木谷实没有理会久保松的喃喃自语,继续说道:“蒙面棋手之所以强,在于对具体招法的探究登峰造极,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与蒙面棋手交战,从一开始就站在更低的起点上,甚至可能站在了落后对手两个子的位置上,从这里出发要想击败蒙面棋手几乎是毫无可能的。要想击败蒙面棋手,至少要将自己的起点提前,或者将蒙面棋手的起点往后拉,直到我们大致可以平起平坐之时……”
    “那时由于对手一直以来都过分依赖自己所研究精深的招法,一旦离开了那些招法便会不知所措!”久保松几乎抢过了木谷实的话头,“而长期依赖已有招法的蒙面棋手必定在计算力和判断力上有所下降,其实力甚至可能不如当世棋手,那便是我们的胜机!”
    木谷实点了点头:“这正是我与吴君,桥本君等人商量之后想出的破敌之策。”
    久保松难以抑制心情的激动,在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运转着:“要想短时间之内赶上蒙面棋手对着法的研究恐怕绝无可能,但是把蒙面棋手的起点拉到和我们一样,这一点却并非没有机会,只要我们能找出连蒙面棋手也没有发现的招法就可以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只是把对手拉到和我们一样的起点上,而是要让我们的起点高于他们!”木谷实有力地说道,“要用我们已经掌握纯熟,而对手闻所未闻的方式挑战他们!”
    若是如此,恐怕我久保松胜喜代来东京就将有非同一般的效果了……
    “木谷实,带我去你的棋室。”久保松低声说道。
    木谷实不解其意。
    久保松却微微笑了笑:“木谷,你别忘记了,东京棋手为什么会容我久保松这么个关西人在棋界顶尖高手中占有一席之地!”
    “久保松胜喜代?”大仓喜七郎一愣。
    “没错,几天前有一个自称久保松胜喜代的人试图进入我们的军队临时指挥部。”山田正雄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当他知道那地方现在已经不是日本棋院之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很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大仓喜七郎恭敬地站在山田正雄身前,却对山田正雄说话的态度十分不满,似乎对方只是在休息的时候想要听自己讲些笑话似的。但对方是陆军的高级将领,大仓喜七郎不敢对他有丝毫得罪。
    “久保松胜喜代是一个关西棋手。”大仓喜七郎低声说着,“而且,他是关西第一高手,是关西棋手中最让东京棋手难以对付的一个人。”
    “哦?为什么?”
    “久保松胜喜代天生奇才,无论做事行棋都不爱循规蹈矩,喜欢出人意料。他一个人躲在关西,整日研究奇招妙手,每每想出惊人的招法,让东京棋手防不胜防。在东京即使是当年的四大长老,面对久保松胜喜代之时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个人躲在关西,那岂不是世外高人?”
    “但毕竟关西棋界与东京棋界不可同日而语,久保松胜喜代虽在关西战无不胜,但来到东京参加手合赛的时候却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早在八年前,久保松就已经夺得了六段头衔,是堪与东京棋界的濑越先生,铃木先生称为一时瑜亮的高手。然而尽管每年久保松先生都来东京参加手合赛,却几次受阻于东京高手,至今也没能夺取七段段位。”
    “当上七段很难吗?”
    “棋界高手当中,七段以上的只有秀哉名人,雁金先生,濑越先生,铃木先生,加藤先生五人而已。”
    “这倒真巧,这五个人全都死了……”说完,山田正雄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站在一边的大仓喜七郎心如刀绞。
    说着,山田正雄将自己手中已经吃完的军官餐推到一边,缓缓的站起身,看着眼前气势雄壮的军队。
    “大仓先生,我要让你陪我一起见证这个时刻。”
    大仓喜七郎困惑不解:“什么时刻?”
    “你们棋界的人千方百计也无法击败的蒙面棋手覆灭的时刻。”山田正雄指着远处的水晶棺木阵,笑着说道,“今天就是他们最后的日子。”
    大仓喜七郎却在心中有着极其不安的预感:“少将是要指挥军队对水晶棺木阵进行攻击吗?”
    “不是攻击,是铲平对手。”山田正雄高昂着头地说道,“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最大的弱点,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我们做活靶子练!我要让你们知道,这种事情棋手根本解决不了,只有军人才能保护日本!”
    久保松已经将自己所有尚未在棋赛中使用过的鬼手妙招一一在木谷实面前摆出,但木谷实却只是不住地摇头。
    “难道这样出人意料的招法还不能让蒙面棋手手足无措吗?”久保松胜喜代几乎喊道。
    木谷实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的招法虽然每一谱都精妙异常,在当今棋界都称得上别具一格,但在蒙面棋手面前恐怕将威力尽失。”
    “这怎么可能?”
    “因为师父您的棋招仍然是从传统棋理出发,这一点上与蒙面棋手没有任何差别。”木谷实缓缓说道,“蒙面棋手对招法的研究与我们不同,他们是要穷尽棋招变化,因此只要是现在已有的棋招,或者基于现在已有棋理的招法,全都在他们的研究之下,早已被破解得干干净净。我们用这些招法去迎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久保松刚刚燃起的一丝斗志瞬间又泯灭了,他感到自己仿佛堕入了万仞深渊。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呢?”久保松问道。
    “创造一种全新的围棋观念!”
    “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师父,您知道为什么当日在神户,我能与那位蒙面使者战和?”木谷实反问道。
    久保松心头一震——没错,既然蒙面棋手对棋招的研究如此精深,木谷实竟能从这样的对手身上博取一场和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如何做到的?”
    “我用了一种全新的战法。”木谷实说道,“这是去年在地狱谷温泉,我与吴君共同探讨出来的。”
    说着,木谷实缓缓将那天在神户与蒙面棋手对弈的棋局在身前的棋盘上摆开来了。
    当木谷实的第五粒黑子落到了边上的星位上时,久保松看着棋盘上连战三个星位的招法,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待木谷实将棋局摆完,久保松这才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能让蒙面棋手不知所措的招法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久保松低声说道,“你的想法比我更加出色,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构思。但能掌握这种棋理的人恐怕并不多见,也许你锻炼纯熟之后,会拯救整个棋界。但你现在需要时间……”
    只要水晶棺木阵还在,你就不会得到足够的时间。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道。
    “弟子唯有尽快将自己的战法锻炼到极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不是别无他法的。”久保松缓缓说道,“你的战法必须慢慢磨砺,不可一味图快。我有办法为你争取时间,但这个办法非常危险。”
    木谷实不解,迷惑地看着久保松。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算是蒙面棋手的第一个弱点。”久保松笑道。
    第一个弱点?难道蒙面棋手还有别的弱点!
    “来东京之前我只是对此有些猜测,但是今天与你交流之后,我相信我的判断是对的。”久保松的眼光变得锐利异常,“他们还有第二个弱点,只要利用好这个弱点,我能为你们争取到尽量多的时间……”
    “什么弱点?”
    “他们已经退化的一样东西。”久保松的笑慢慢显得有些狰狞了,“计算力,这是他们无法再锻炼的……”
    计算力?
    “师父,您想做什么?”
    “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久保松看向窗外,如同一位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围棋有一种玩法,他们和我们不论什么时候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而这种玩法恰恰是我十分擅长的!”
    木谷实正期待着久保松的进一步说明,美春却突然闯进了棋室,双手捂着耳朵,面色焦虑异常。
    “快把耳朵捂起来!”美春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
    二人正不知所措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几乎将木谷实和久保松的耳膜砸穿!
    二人几乎同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而闯入屋内却被轰鸣声伴来的巨大震动颠簸倒地的美春似乎还在大声地喊着什么,但喊声已被不断的轰鸣声掩埋了……
    没过多久,木谷实感觉到了——那巨大的轰鸣声是从水晶棺木阵的方向传来的!
    1934年4月10日中午开始,日本最精锐的部队开始了对水晶棺木阵和岛根县的持续攻击。驻在本土的陆军将水晶棺木阵团团围住,动用了日本本土内几乎所有的炮火力量从四面八方向水晶棺木阵展开轰击。而在岛根县周围,海军军部的七支舰队围在了岛根县周围,同时日本空军从岛根县上空向下投掷导弹,海军和空军所发出的轰击其力量几乎足以将半个岛根县炸入海底。军队将破坏力最大的武器不断向敌人发射过去,巨大的轰鸣声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为第一轮火力所准备的全部弹药被消耗殆尽。
    这是日本军部所下达的指令,不再顾及岛根县内生死不明的众平民安危,也不再理会水晶棺木阵如幻觉一般的存在,只要用尽全力将对手消灭就好。
    然而,出乎日本军部意料的是,持续了四个小时的轰炸之后,水晶棺木阵的硝烟散开,气势雄壮的棺木阵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损毁,而刚才腾起的巨大火焰似乎被棺木阵吸收了一般,痕迹全无!
    正在惊讶间的东京陆军没有想到,其实他们是幸运的。远远的岛根县外,当站在七支舰队组成的联合舰队主舰上的总指挥官看到被云雾笼罩的岛根县方向没有飘来预料中的轰炸碎屑,也没有腾起半点硝烟的时候,他早已没有时间为这些事情惊叹了——他看到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远远的在岛根县四周环绕的雾气在轰炸暂停的那一瞬间突然如火山上奔涌而出的岩浆一般向空中袭去,正准备返航的飞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就被这雾气吞噬了!
    那雾气就如同是一只一直潜伏在巢穴内的巨蟒,突然从巢穴中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切吞没!
    总指挥官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他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待猛地腾起的雾气缓缓回落之时,天空中看不到一架飞机,似乎那里原本就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联络飞行员!”总指挥官歇斯底里地高声喊道,“快联络飞行员!”
    “无法取得联系!”通讯员朝着甲板上的总指挥官高喊道,“收不到任何信号!”
    总指挥官在那一瞬间脸色如死一般铁青着。
    “雾!雾!”
    就在总指挥官回过头重新看向岛根县的那一瞬间,船员们如疯了般指着前方高喊起来。
    刚才向着空中喷涌而出的雾气,此刻竟向着远远包围岛根的舰队猛地袭来!
    “撤退!快撤退!”总指挥官高声喊道。
    但没有人想得到,雾气膨胀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七支舰队的战舰甚至没来得及将舰首调转,雾气就已经到达了舰队防线的前端!
    随后的一切如同地狱,每一艘战舰上的人都在喊叫着,只有被雾气吞噬的地方会堕入一片死寂。雾气伴随着这死寂蔓延开来,不可阻挡。终于,整个海面上不再有一丝声音,雾气的膨胀也缓缓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雾气又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回原来的位置。一艘艘战舰从回退的雾气中脱离,重新出现在海面上,却没有丝毫损伤,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每艘战舰上都不再有人影,无人的舰队在海上静静地起伏着,如同注视着远远的岛根。
    也就在这一天下午,原本一直只是笼罩着岛根的雾气开始缓缓地向周围蔓延了……
    四 棋盘上的谜题

    “混沌,你喜欢东京吗?”
    当穷奇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坐在棺木阵中心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那片正慢慢陷入了混乱的城市。清晨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与那张英俊的脸映衬着,竟有些神圣感。穷奇的语气当中,有着一丝哀婉,这让混沌感到了惊讶。
    “我过去生活在东京的时候,我恨它。”混沌说着,慢慢走到了穷奇身边,与他肩并肩地坐着,共同欣赏远处的楼宇。
    “那后来呢?你喜欢上它了?”
    “不是。”混沌缓缓说道,“只是后来我发现,对于一个城市,你无法喜欢,也无法不喜欢。那个城市里有你不喜欢的东西,但也有你喜欢的。”
    “那你喜欢现在这样的东京吗?”穷奇说着,语气中的严肃让混沌也不禁吃惊。
    “现在的东京?你是指怎样的?”
    “即将陷入混乱的,无主的城市。”
    说着,似乎是在应和着穷奇的话语,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想要逃出城的人与守在水晶棺木阵周围的士兵发生了冲突。几声清脆的枪鸣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你见过那样的东京?”混沌轻声问道,“无主的东京城?”
    穷奇缓缓的地点了点头。
    “是吗……”混沌有些惊讶,“我没想到你还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从没有听说过。你呆在东京的年代里东京似乎没有战乱……”
    “并不只有战乱才能让一座城市陷入混乱,一个人也可以。”穷奇出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个被我扶植起来,却最终让我众叛亲离的人。”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混乱……”
    “我确实喜欢,我是为了制造混乱而生的。”穷奇打断了混沌的话,“但是我也恐惧混乱。没有混乱的时候,我期待混乱出现;但当混乱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会害怕。”
    “穷奇,我知道你在说谁。”在他们身后,梼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个人也是我的仇人,是他让我变成了这样。”
    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梼杌的声音中有着彻骨的愤怒感。
    “但是当世没有那样的高手。”穷奇叹道,“如果有,我们也许早就输了。”
    “穷奇,你害怕他?”梼杌低声问道。
    “怕,当然怕。对我来说,他就意味着混乱。我说过,我恐惧混乱……”
    “如果这么说,那我就仇恨着混乱,这种仇恨成就了我!”梼杌凶狠地说道。
    穷奇却不屑地笑了笑。
    “混沌,你呢?”他转过头,看向混沌,“你喜欢这个混乱的东京城吗?”
    “我不知道。”混沌微微摇了摇头,但他有微微抬起眼睛,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我从来都不喜欢东京城,但我喜欢东京城的天空。这天空几百年也不曾变过,我再看到这片天空的时候,就像回到了几百年前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话音落毕,高台上沉默了很久。
    “有人来了。”梼杌突然说道。
    二人心惊,再向远处看去——果然,有一个人缓缓向水晶棺木阵走来。他的身边,士兵们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冲上去。
    就这样,他缓缓地靠近了水晶棺木阵的入口,直到他的身后有人追上来,终于用枪声让这个人停住了脚步。
    “那是谁?”混沌不自觉地低声问道。
    “新的对手。”穷奇冷冷地说着,将斗笠缓缓戴了起来。
    “若你再往前一步,没人能救得了你!”一个军人大声吼着,同时鸣响了手中的枪。
    随着枪声锐利地啸过,一直朝着水晶棺木阵走去的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终于停下来了……鸣枪的军人喘着粗气在心底叹道。
    “任何人都不准接近水晶棺木阵!”他高声喊道,“这是山田少将的命令,任何敢违抗这个命令的人都将视为通敌!”
    “通敌?”被士兵们层层包围的男人缓缓转过身,语气幽幽地说道,“你们究竟对这个敌人了解多少?”
    “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地将你击毙!”军人没有理会男人的话。
    然而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他只是回过头又远远望了望水晶棺木阵。
    好锐利的眼神……穷奇在心底暗暗叹道。
    “看来这次的对手并不简单。”混沌低声说着,“他不是当年前往岛根的十三个人之一。”
    “由于两位前任使者的出卖,我们对当世棋界的了解还很不全面,出现我们预料之外的敌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他的棋力应当不会强过四位长老和秀哉名人。”穷奇淡淡地说着,但他感到这个人也许并不容易对付。
    远处的水晶棺木阵中央高台被层层的棺木阻拦着,从外面向里看很难看清楚。但男人相信,此刻就在棺木阵内的那些蒙面棋手一定在看着自己。
    “马上离开这里!”军人再一次举起枪威胁道。
    “若我离开,你们会做什么?”男人轻声问道,“继续轰炸水晶棺木阵?这对于敌人没有任何威慑力。”
    “这是军部长官会解决的问题!”军人吼道,“山田少将已经返回军部向长官报告,很快就会有新的命令下达!”
    “很快?”男人不屑地笑了笑,“你知道现在岛根的雾气已经开始扩散了吗?”
    “这全都在军部长官的预料中,军部长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你知道扩散的速度有多快吗?”
    “关于这件事军部的长官会有新的命令!”
    “半个月之内!”男人突然厉声吼道,“半个月之内,整个日本将全部被雾气笼罩,日本将从此从世界上消失!”
    男人的咆哮让人惊恐,那气势竟使得举枪的军人也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男人缓缓又静静地看向了水晶棺木阵。
    “日本等不了太久……”他缓缓说道,“现在关西已经陷入了混乱,这股混乱很快会蔓延到整个日本。军部商议对策需要时间,而时间是我们现在最缺乏的东西……”
    “即使这样,也必须等待命令,不可以擅自行动……”
    “可如果我能给你们时间呢?”男人镇定地问道。
    军人一愣。
    “你能给我们时间?”
    “相信我,这个对手我比你们更加了解。”男人说道,“这件事原本就不应该由军队来解决。放我进棺木阵,我能给你们充分的时间来拯救日本。”
    “没有长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
    “我在救你们!”那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只要让我进去,我能让岛根的雾气不再扩张,我能拯救日本!即使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可你把我当在水晶棺木阵外又有什么用?让我们一起静静地等死吗?”
    军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偷偷地放我进去,不要阻拦我!”男人几乎哀求道,“如果你们担心被追究责任,你们可以不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个世界上多我一个人或者少我一个人没有任何差别,不是吗?”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全都沉默了,但他们手中的枪没有放下。
    “让我进去,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让我试试,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男人喊道,“给我一个机会!”
    “住嘴!”军人高喊着,对准了前方,猛地开了一枪。
    一声剧烈的枪响,随后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任何人,都要服从长官的命令!”军人收起枪后的高喊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这个人公然违抗军部的命令,我已经他就地正法。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准再让这样的人靠近水晶棺木阵半步,明白吗!”
    四周的士兵似乎有些犹豫,没有人应和。
    “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明白吗!”军人再次大喝道。
    军人的声音坚定异常,似乎有着让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
    “是,长官!”士兵中有人喊着,拿着枪跑走了。随着这第一声应和,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军人的用意,高声领命,迅速跑开了。
    没过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了站在原地的那个男人,收起了枪的军人,和地上一个空空的弹坑。
    “你叫什么名字?”军人转身离开前,低声问道。
    “久保松胜喜代。”男人轻声答道。
    军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朝远处走去。
    “但愿还能看到你活着回来。”军人的声音和身影一起,渐行渐远。
    “报上你的名字。”端坐在高台上,戴着斗笠的饕餮缓缓地问着,语气听上去就像是个慈祥的老者。
    “久保松胜喜代。”
    这个名字是完全陌生的,难道又是一个送死的关西棋手?饕餮在心底暗暗想着。
    “段位如何?”
    “六段。”久保松轻声答道。
    六段!
    在当世,这是个相当高的段位了。拥有这样的段位,这个人不会太弱。想不到过去自己一方竟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
    “既然是六段棋手,请拿黑子,受先与我对弈如何?”饕餮问道。
    久保松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愿受先,莫非是认为受先难以取胜,所以想要以更有利于自己的棋份开始对局?
    “那么,请放两粒黑子吧。”饕餮低声说道。
    对方虽有六段,但棋力不会强过名人和四位长老。这样的对手,让二子对弈虽然会让饕餮感到有些棘手,但取胜应当还是问题不大的。
    然而,久保松竟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让二子仍不满意?
    “若你让三子胜了我,即使你获胜,我也不会认输。我们的底线是让二子。”饕餮缓缓说道。
    久保松却笑了:“请将白子递给我。”
    他要用白子!
    饕餮心中一惊,竟愣了片刻。
    莫非他也和当年的秀哉名人一样,是故意来寻死的?若是这样……
    饕餮轻轻将眼前的白子放到了久保松的身前,然后缓缓将手伸向了久保松身前盛黑子的棋盒。
    当饕餮的双手握住黑子棋盒之时,久保松却将黑子按在了自己身前,不让饕餮拿去!
    饕餮大惑,不解地看着久保松。
    久保松笑着,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阁下似乎并不了解我与人对弈的规矩啊。”久保松的言语中丝毫听不出紧张来。
    “规矩?”饕餮茫然。
    “鄙人久保松胜喜代,长年居于关西神户,被称为关西第一高手。关西有无数英豪想要向我挑战,争夺我第一高手的名号,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想找我挑战的人太多,我若一一应战恐怕力有不及,难以持久,因此我立下了一条规矩。除手合赛之外,不论任何对手,只要想与我争棋,必须要经过我的考验。若他能过得了这个考验,便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否则,我将不会与此人交手。”
    “哦?想不到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奇人。”饕餮轻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打算用那样的考验先来测试一下我,看看我是否有资格做你的对手咯?”
    “请恕在下冒昧,但立身棋界之人,规矩不能破。”久保松躬身说道,“世传蒙面棋手个个棋艺精深,想必破解我的谜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请勿见怪。”
    “谜题?”
    “棋盘上的谜题……”久保松笑着,将面前黑子白子两个棋盒打开,放在了自己身侧两边。不久,只见久保松将盒中棋子不断取出,在棋盘上布下了整盘黑白阵势。只见整张棋盘之上,黑白交错,似乎无边无际。
    “先生,得罪了。”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棋局布置完毕的久保松又朝对手行了一礼,静静地将盛黑子的棋盒推到了对方的身前。
    看着满局的黑子白子,饕餮一时有些愕然。
    “你这是……”
    “诘棋。”久保松笑着说道。
    诘棋?
    不错,诘棋。任何人遇到诘棋,不论他们曾经研习过怎样的招法,对棋有着怎样深刻的认识,甚至他们对局时的气魄如何,他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一道诘棋只有一个正解,棋风无碍,战力无助,找得到正解就赢,找不到正解就输。诘棋是一件最奇妙的东西,真正深奥的诘棋能让世间任何一个高手和初学围棋的门外汉一样搔首不解。即使是蒙面棋手,面对诘棋之时,经验和技巧都派不上任何用场,他们所面对的局面和任何一个试图破解诘棋的人都毫无二致!
    在这里,即使你们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棋局之上,已成一个谜题。下一步,黑子只有一个选点,此点一落,满盘白子将无一活路,尽数全灭。”久保松目光锋利地逼视着对手,“先生,您能找出黑子的选点吗?”
    饕餮看着棋局,惊叹不已。棋局上布满了棋子,饕餮只觉天旋地转,几乎难以断明形势。
    “这样的诘棋,我还有三百多道。”久保松笑道,“若阁下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出这样的诘棋,我便不与阁下交手了。”
    饕餮不知听到了这句话没有,只是静静地盯着棋局,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到了棋局之中。
    看着努力思索着的对手,久保松在心底暗暗笑了。
    木谷实,看来你是对的。这些蒙面棋手过分依赖他们所研究的招法,他们的计算力已经下降了……
    渐渐地,天色晚了。
    水晶棺木阵周围的士兵们如以往一样将棺木阵层层包围——没有一个人看到白天时进去的那个男人走出来。
    棺木阵内,高部道平看了看天空。
    天上仍然没有出现棋局。
    这局面实在奇怪。高部道平想着,又看向了对战高台。
    四位天王全都坐到了高台之上,静静看着眼前的棋盘。棋盘上似乎布满了黑子白子,但四位天王一直看着,迟迟没有出手落子。在四位天王的对面,久保松胜喜代端坐着,神情镇定自若。
    你们不可能解得出这道诘棋。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道。
    当年自己创作出这道诘棋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先后让无数高手尝试过解题。但无论东京还是关西,从没有一个人能在一天之内找出正解。
    连每日都在锻炼棋力的当世高手也无能为力,你们这些已经锈蚀的老者又怎么可能解得出这样的诘棋呢?
    “距离我摆出这道诘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久保松说道,“即使是四位天王同时坐到棋盘前也已经快到一个时辰了。若你们再不给出解答,我就要算作是你们认输了。”
    四位天王似乎有些紧张,他们先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我来试试。”穷奇低声说着,取出了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之上。
    久保松微微笑了笑,随即取出白子,应对了下来。黑白两军交马不过十合,黑军不仅没能全歼对手,反而被白棋屠去了大龙。
    穷奇缩回了手,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解不出这道题……”
    “面对诘棋,只要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而不能解出题目,这次解题就算作失败了。”混沌说道,“穷奇刚才那一手,等同于宣告了我们四天王输给了这道题。阁下能想出这样的诘棋,称得上是一代名手。我们愿意带你去岛根见座主,由座主来尝试解出这道题吧。”
    果然,你们的计算力已经退化了。久保松在心底暗笑着。
    “既然如此,我便是攻破了水晶棺木阵,得到了向座主挑战的资格了吧。”久保松笑道,“在我与座主交战之前,你们应当信守承诺,停止岛根县扩散的雾气。否则,那便是各位蒙面棋手言而无信了。”
    “荒唐!”梼杌愤恨地说道,“你用这么一道诘棋刻意为难我们,竟想以此手段来限制座主?若真有本事,就放下这些诘棋,与我们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我梼杌亲自与你交手,若让你留下一片活棋,就算我输!”
    “梼杌天王,不得无礼!”饕餮低声说道,“研究棋艺上百年,却被对手一道诘棋难住,我们简直愧对座主。久保松先生说得对,我们连他的诘棋都解不出,如何与他交手?带他回岛根去吧。”
    “可他分明就是要拖延时间!”梼杌怒道。
    “可这诘棋,对我们有利啊。”穷奇突然缓缓地说道,“你仔细想想,梼杌,把这个人的诘棋交给座主,比在这里击败这个人要有用得多啊!”
    梼杌一惊!
    几乎在同时,久保松也一惊……
    看来这个穷奇也是一个智谋之士,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全部用意了……
    没错,久保松的目的并不是与对手决战,而是要尽可能拖延时间。但诘棋这一招是一柄双刃剑。
    如果能困得住蒙面棋手,那么蒙面棋手将堕入久保松精心准备的三百余道诘棋之中。即使每日解出一题,也能保证岛根雾气至少一年之内不会扩散。但这么一来,一年之内蒙面棋手已经沉睡的计算力就会被不断唤醒。何况,蒙面棋手的目的是为了穷尽棋盘的招法,自己精心创作的诘棋虽然可以难住对手,但同时也会帮助他们继续将招法完善。久保松用时间换来的,是更加强大的蒙面棋手……
    若不是迫不得已,久保松绝不愿使出这种伤敌亦伤己的办法来。
    既然穷奇愿意答应这样的交换,说明穷奇从心底认定当世棋手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超过蒙面棋手。若真是这样,这次的交换对于蒙面棋手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梼杌似乎也明白了穷奇所说的,没有继续在争辩下去。
    “久保松先生,我们带您去岛根见座主吧。”穷奇笑着说道,“您号称有三百多道诘棋,我很想好好见识一下。”
    “有劳了。”久保松向对手行了一礼。
    木谷实,吴清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座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落下了一子。
    “我想了多久?”座主低声问身边的右侍童。
    “两个时辰。”右侍童轻轻地回答道。
    连我也要想两个时辰吗?
    “座主,请问如何处理?”右侍童恭敬地问道。
    “把这个解答告诉他。”座主说道,“这就是正解,不会有错。然后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要与他对弈。”
    “他说他要等座主解出他所藏的全部三百道诘棋,否则便不承认座主有与他对弈的资格……”
    “嗯?”座主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不大,却威严十足。
    右侍童赶紧向后退了半步,恭敬地朝座主鞠了一躬:“他不该如此狂妄,我这就去把他带来……”
    “不……”座主低声说道。
    右侍童一惊,愣在了原地。
    “也许我的招法也有些锈蚀了。”座主低声说道,“我需要他的诘棋帮我找回我熟悉的棋感。何况他的诘棋确实精妙异常,我很想知道他还有怎样的杰作。若我与他交手,他必败。但就这样让他死了,太不值得了。”
    “可是,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啊……”右侍童低声问道,“容忍他这样的行为真的可以吗?”
    “可以,而且有必要。”座主冷冷地说着,“水晶棺木阵的出现也许是我太急躁了,在没有完全了解清当世棋手的实力之前就布下了战阵,以至于没有料到会有这种诘棋高手出现。现在的棋界还有怎样的人我们并不清楚。这些事情必须调查清楚,否则我们目标过于明显,反而会处在危险之中。”
    “当世棋手当中最强的数人已经全部被四位天王击败,此刻还去调查棋界似乎过于谨慎了吧。”
    “右侍童,你认为这个人为什么愿意只身一人前往岛根,用诘棋拖住我们?”
    右侍童一惊!
    不错,这个人既然愿意做出这样的交换,说明他认定在当世还隐藏着能够击败我们的人。他要争取时间,也就是说这些人需要时间来研究我们。把这些隐藏的高手找出来,让座主不被对手杀得措手不及,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那么,请座主下命令吧。”右侍童躬身说道。
    “停下扩张的雾气。”座主威严地说道,“让四天王走出水晶棺木阵,主动去寻找当世高手并将他们一一击败,不要再漏掉了这样的棋士。”
    “是……”
    “还有,我不想给当世棋界留下太多的时间。”座主接着说道,“告诉久保松胜喜代,每天给我两道诘棋。半年之内,我要破解他所有的谜题……”
    @黎爷 2012-03-04  13:03:50
    如果"发阳论"密码对应万叶假名或者是伊吕波歌而非近代的五十音顺,感觉更有古朴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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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下的意见非常好,笔者确实没有考虑周全,感谢阁下提出来。
    五 谋划

    眼前这个人的棋力不弱。久保松在心底暗暗想着,但看着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举止,以及他双手双脚上铐住的铁链,久保松又感到一阵困惑。
    他和其他蒙面棋手的感觉不一样,似乎应当不是蒙面棋手中的一员。而且,虽然他的棋力放在当世也能称得上是个高手,但在蒙面棋手当中比较则根本不入流。
    久保松想着,落下了最后一粒棋子。棋局结束,久保松执白三目小胜。
    眼前的疯子似乎也早已经判明了形势,久保松棋子刚刚落定他就嘿嘿地笑了起来,随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棋局,似乎在品味着久保松的招法。
    久保松也静静地回想着刚刚结束的棋局,他感觉得到这个疯子每一步招法当中所蕴藏的力量。布局堂堂正正,算路精准深远,应当是在职业高手手下苦练过多年棋艺之人。这种棋力,若放在关西必定是一代豪强,即使在东京也足可以开门立户,名声在外了。
    是什么事情让眼前这个人变得如此疯癫,又为什么被蒙面棋手囚禁在岛根?
    “你是不是在好奇这个人是谁?”一个蒙面棋手从远处缓缓走来。
    久保松一惊。
    听声音,这个人应当不是小岸壮二。
    看到蒙面棋手出现,那个疯疯癫癫的对手竟拍着手如孩童一般欢呼起来。
    “你愿意告诉我?”久保松警觉地问道。
    “他叫做井上孝平。”蒙面人缓缓答道,“我想久保松先生即使没见过他,也应当听说过这个名字。”
    井上孝平!
    久保松微微一颤,再看向眼前这个疯子,却丝毫也感觉不出传闻中他的锐气。
    蒙面棋手走到了井上孝平身前,静静地取出了藏在袍中的食物,递给了井上孝平。井上孝平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井上孝平先生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久保松问道,“他又为何会在岛根县?”
    “是我请求穷奇天王这么做的。”蒙面棋手答道,“作为不杀井上孝平的条件,我自愿让出我的魂魄,成为蒙面棋手的使者。”
    久保松心中一紧。
    “你是谁?”
    走到了他面前的蒙面棋手笑了笑,走到了久保松面前,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久保松心中猛地惊骇了一阵。
    “高部道平!”久保松几乎失声喊道。
    “久保松先生与我不过有几面之缘,竟记住了我的名字,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先生谦虚了。”久保松急忙还礼道,“我不过是关西棋界一个猴子大王而已,先生在东京棋界也曾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论棋才还是处事手段都绝不在我之下,我岂敢忘记先生大名。但我没有想到,高部先生竟成了蒙面棋手。莫非,高部先生已经……”
    “不错,我已经死了。”高部道平笑着说道,“若不死,就不能成为蒙面棋手。”
    “高部先生也和蒙面棋手赌过命?”
    “若是与蒙面棋手赌命的棋局,必定会在天上显示出来。”高部道平说道,“久保松先生在天上看到过我与蒙面棋手交手的对局吗?”
    “这么说……”
    “我是自愿将魂魄交给座主的。”高部道平面色严峻地说着,“若赌命输棋,死后留有怨念之人会变为鬼魅。鬼魅会落入阴间,在那里由座主的意念驱使为座主探寻穷尽棋盘上的所有变化,座主再利用这些变化击败当世高手。所以我不可以以赌命输棋的方式死去,那样我将没有机会留在当世。我告诉座主我崇拜蒙面棋手的棋艺,因此自愿作为蒙面棋手的使者。蒙面棋手对当世棋界并不熟悉,很轻易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就这样,我没有与蒙面棋手对弈就死去,从而得到了留在世间暗中帮助当世棋手的机会。”
    “高部先生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说来话长。”高部道平叹了口气说道,“冬天,蒙面棋手刚出现的时候,曾与蒙面棋手交手战败以致疯疯癫癫的井上先生出现在棋正社。我与他曾是同门师兄弟,对他也极其敬重,因此收留了他,随后却从他的口中听说了蒙面棋手之事。我感到蒙面棋手的出现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能将井上先生精神击溃的神秘棋手对于棋界来说将十分危险,于是我带着井上先生一起离开了棋正社去寻找蒙面棋手的踪迹……”
    “然后先生便到了岛根县,遇到了身为蒙面棋手的穷奇天王。”久保松接着高部道平的话低声说道,“随后高部先生发现蒙面棋手的棋力强得惊人,又有着邪恶的目的,于是高部先生舍弃了自己的生命,独自进入了蒙面棋手之中,暗中帮助当世棋手。是这样吗?”
    高部道平苦笑了一下:“可惜我才能不足,尽管竭尽全力也没能扭转当今棋界如此不利的局面。”
    “若非高部先生,只怕现在局面会更乱吧。”久保松说道,“我听木谷实说起,有很多蒙面棋手内部的消息被人传递了出来,使得当世棋界已经对蒙面棋手有了一定的了解。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就是先生和小岸壮二君吧。你们为棋界争取了很多条件,现在这些信息已经成为了当世棋界酝酿反扑的重要线索,这多亏了你们啊。”
    “小岸壮二君……”高部道平似乎微微一愣,随后却很快明白了些什么,“是啊,在我出现在这里之前,小岸壮二君做了很多,否则恐怕当世棋手将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小岸君现在身在何处?”久保松笑着问道。
    高部道平却缓缓摇了摇头。
    久保松一惊。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使者在岛根县以外的行为通常会受到监视,一旦被发现有背叛座主的行为,这些使者将不可能被座主允许继续留在世间……”
    “原来如此。”久保松暗暗点了点头,“我猜到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对于如今唯一进入了蒙面棋手本营的你我二人,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谨慎。”高部道平低声说道,“我想和素来以智谋出众闻名的久保松先生好好计划商议一下我们之后的行动……”

    “当世棋界应当已经知道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否则他们不会想到用诘棋来拖延我们这样的计划。”混沌低声说道。
    “这没什么稀奇的。”穷奇笑着说道,“毕竟,小岸壮二和本因坊秀荣两位使者都暗中帮助过对方,必定是他们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了当世棋手。”
    “即使如此,你不觉得当世棋手知道的有些太多了吗?”混沌反驳道,“我感到必定还有人在泄露我们的事情,这个人不被揪出来的话,我们就很危险了。穷奇,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并不是绝对不死的!”
    “看来混沌天王仍然在怀疑新的使者。”饕餮笑着说道。
    “必定是他!”混沌有些恼怒地说道。
    “是又如何?”穷奇不屑地笑了笑,“即使他确实一直在暗中帮助当世棋手,可一直到现在当世棋手在我们面前也没有多少作为。若真正比拼棋力,我们的招法优势是他们短时间之内绝对无法赶上的。”
    混沌一时语塞,没能反驳。
    聚集在水晶棺木阵中央的四位天王这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中。
    “我想,当世棋手之间必定已经在做着什么谋划了。我们呆在水晶棺木阵,简直是坐以待毙。”混沌喃喃地说着。
    “既然他们可以谋划,我们难道就不可以吗?”穷奇笑道。
    混沌一惊。
    “如果不出我所料,很快座主就会给我们新的命令了。”穷奇接着说道,“水晶棺木阵和岛根县先后遭到攻击,岛根县雾气扩散,这些已经等同于宣布了每周一人上阵这个约定的破灭。接下来局势将会有些新的变化,我们不妨试着去掌握新变化的主动权。”
    “穷奇,你想说什么?”混沌问道。
    “很简单。”穷奇诡异地笑着,“当世棋手怕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去干什么……”

    “我们需要从蒙面棋手这里取得两样东西。”久保松低声说道,“一是时间,二是身份。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就能准备万全,而掌握了对手的身份就是击败对手,杀死对方的关键!”
    “时间靠你,身份靠我。”高部道平答道,“你的诘棋是我们现在争取时间的唯一手段,千万不要让座主轻易解出你的诘棋。”
    “可我不敢保证每一道诘棋都能让座主考虑半天的时间。”
    “这个,我想井上先生可以帮得上忙。”高部道平指着不远处的井上孝平说道。
    井上孝平听到有人说起自己,抬起头傻笑了两声,随后便继续埋头狼吞虎咽去了。
    久保松不解:“井上先生如今已经疯癫至此,如何帮我?”
    “这件事久保松先生恐怕还想不到吧。”高部道平笑着,“当年我将井上先生带上山来,本来只是为了以免他一人回到世间无法活下去,所以才恳请蒙面棋手养着他。没想到,在迦密山上,对井上先生感兴趣的不止我一个人。”
    “哦?”久保松疑惑不解,“还有谁?”
    “座主的一位侍童。”高部道平答道,“座主身边除了四位天王之外,还有两位侍童。这两位侍童的棋力深不可测——我虽无法找出确切根据,但似乎能感觉到四位天王也难以与这两位侍童匹敌。”
    “是吗?”久保松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想不到除了四位天王之外,迦密山上还有高手……”
    “不过这两位侍童中的一人,常常来这里找井上先生。”
    “为何?”
    “其动机我至今也难以理解。”高部道平苦笑道,“但是他常常将自己创作的诘棋拿到这里给井上先生,第二天再来告诉井上先生正确的解法。恐怕在这诘棋的锻炼下,井上先生如今疯癫之后的棋力不降反升了。”
    “也就是说,蒙面棋手的诘棋能力如何,井上先生十分清楚!”久保松惊呼道。
    “正是如此!”高部道平说道,“先生的诘棋若能先由井上先生过目,找出其中最难的题交给座主,难度不够的题则由先生再多加揣摩,想必能保证这半年时间不会提前结束。”
    “原来如此。”久保松感到心中似乎有了些底气,“那么,时间这方面,就由我尽量争取了。蒙面棋手的身份,不知高部先生已经查明了几位?”
    高部道平却摇了摇头:“一个也没能查明。我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印象,只能大概感觉到每个人生活的时期。”
    “愿闻其详。”
    高部道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着。
    “四位天王中最长者应当是混沌,他的招法最古老,见闻也最多。饕餮天王似乎曾一度无敌于棋界,与本因坊丈和、安井知得二位棋坛瑜亮之雄有过交手。穷奇天王棋力最难以捉摸,似乎精通天下所有奇招,应当生于饕餮天王之后,梼杌天王之前。梼杌天王在四位天王中资历最浅,但他的棋怨气十足,杀伤力惊人。似乎梼杌天王一直在痛恨着一个曾击败过他的棋手,而那个击败过梼杌天王的高手同时也是穷奇天王所畏惧的人物……”
    久保松胜喜代微微点了点头:“这些线索很有用,需要想办法把这些线索泄露给当世棋手……”

    “我们给了他们时间,但同时他们也给了我们时间。”穷奇缓缓地说着,“时间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平等的,他们争取到的时间也可以反过来为我们所用。”
    “这段时间里,我们能做什么?”混沌问道。
    “去找出当世棋手在隐藏着什么……”穷奇笑道,“我不相信他们会真的先后将六位高手送上擂台而不留任何后手。”
    “而且,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一直默不作声的梼杌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后手也许不在东京?”
    “这不可能。”混沌斩钉截铁地说道,“当世最强的棋手必定都在东京,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但上次上阵的久保松胜喜代说话有很重的关西口音。”梼杌说道。
    混沌一惊。
    “梼杌天王说的有道理。”穷奇仔细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我们一直把眼光集中在东京棋界,认定只有东京棋界才有高手,所以我们没想到除了东京棋界那十三个破解了座主诘棋的棋手之外还有久保松胜喜代这样的奇人。何况,目前的局面当世棋手必定很清楚,他们不会把后手留在东京等我们去找。”
    “也就是说……”混沌也琢磨了一阵,“我们要走出水晶棺木阵,去把那些后手找出来?”
    “这一步我们迟早要走出去。”饕餮在不远处低声说道。
    “可走出去之后呢,我们现在没有半点头绪。”混沌叹道。
    “不,我们有……”穷奇笑着,“曾与昔日的使者交过手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我们要找出来。”
    “两个人?”混沌不解。
    “你还记得小岸壮二和本因坊秀荣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被座主重新打回阴间的吧。”
    “因为他们暗中将我们的事情透露给了当世棋手,这破坏了座主的计划。”混沌说道。
    “不错。”穷奇笑道,“那么,以那两个棋手先前行事的小心谨慎而言,他们这样轻易地被座主发现难道合理吗?”
    混沌微微一惊:“你是说……”
    “没错,他们必定已经找到了当世棋界中可以依赖之人,所以才会毫无畏惧,重回阴间!”穷奇说道。
    “是谁?”梼杌突然猛地问道,眼中闪现着凶光。
    “这就是我们要去找的。”穷奇说道,“这两个使者不在同一个地区活动,他们一定各找到了一个人物。这两个被使者寄予厚望的之人,其中应当有一个叫做‘吴清源’。”
    “吴清源?”饕餮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我似乎隐约记得在去迦密山的十三个人当中,有这个名字。”
    穷奇笑了笑:“这个人据说才刚刚二十岁。”
    “二十岁?”混沌不屑地笑了起来,“二十岁的少年,棋力能有多强?”
    “东京有传言,这个二十岁的少年曾战和了本因坊秀荣。”穷奇答道。
    三人大惊!

    “吴清源,这是我现在所知道的唯一曾与蒙面棋手交手而不败的人。”高部道平低声说道,“久保松先生认为吴清源是否有可能战胜四位天王?”
    “吴清源天赋奇才,即使击败座主恐怕也并非没有可能。”久保松答道。
    高部道平点了点头:“我也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我已经暗中为吴清源找了一个护卫。但愿吴清源能尽快提升自己的棋力,早日击败蒙面棋手。”
    “但棋界不能只靠一个吴清源。”久保松缓缓说道。
    高部道平一惊。
    “莫非久保松先生心中还有其他人选?”
    “高部先生有所不知,当年曾与蒙面棋手使者交手的人当中,其实有两个人没有败阵,吴清源只是其中之一。”
    高部道平猛地一震!
    “另一个人是谁?”
    “恕我不能相告。”久保松平静地说道,“并非我不相信高部先生,但这个人是我留在棋界最强的后手,他躲在吴清源的身后反而能有更好的效果。若我将这个名字告诉高部先生,我不敢保证这个名字不会流传出去——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少,那个人就越安全。”
    “原来如此。”高部道平叹道,“久保松先生果然比我更加谨慎。只是,不知道久保松先生打算如何保护那个人?”
    “这个我无能为力。”久保松低声说道,“我只能祈愿当世棋手能保全自己,我所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创造时机而已。”
    高部道平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了身子。
    “不保护自己的后手,这种办法真的行得通吗?”高部道平不安地说道,“这不合常理啊。”
    “正是因为不合常理,才能出人意料。”久保松说道,“若派人去保护他,反而会暴露他的位置。完全让他自生自灭,却能让敌人不明所以。这样不利的局面下,我们需要的奇招。”
    “但愿久保松先生的办法真的能取得奇效。”高部道平缓缓说着,“另外,我想水晶棺木阵已经拖不住蒙面棋手了,接下来的局面我们将更加难以把握。”
    “什么?”
    “座主已经下了一道命令……”高部道平一边戴上斗笠,一边向远处走去,“水晶棺木阵以外,也将不再安全了……”

    水晶棺木阵中央高台,一阵雾气突然凝聚,然后突然散开。
    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棋手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正在商议着什么的四位天王回过身,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四位天王,座主有新的命令了。”
    “原来是使者……”混沌不屑地说道,“不知道今天带来的命令是否真的是座主指使的呢?”
    高部道平深深地行了一礼:“座主有令,从今日起,四位天王可离开水晶棺木阵,半年之内将当世所有棋手击败。”
    半年之内!
    四位天王愣在了原地,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看来座主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穷奇低声说道,“这半年我们可要有的忙了……”
    “离开水晶棺木阵……”饕餮细细咀嚼着这个命令,“我们应该都有了自己的目的地了吧。”
    “我去关西,看看当时还藏着什么高手。”梼杌说道。
    “把吴清源留给我。”混沌高喊道。
    高部道平心中一惊!
    “使者,你去哪里?”穷奇突然回过身,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部道平轻轻向穷奇行了一礼。

    “高部先生请稍等!”久保松在高部道平身后高声喊着,止住了正要离开的高部道平。
    高部道平回过头,看向久保松:“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久保松微微地笑了笑:“你刚才说到座主的新命令……”
    “让四位天王走出水晶棺木阵,自由挑战当世棋手……”说着,高部道平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久保松缓缓向高部道平走了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座主的败着!”
    高部道平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久保松。
    “如果蒙面棋手一直躲在水晶棺木阵内,我们很难接近他们,一旦进入棺木阵又要同时面对四位天王,取胜实在太难……”久保松低声说道,“但如果他们走出了棺木阵,他们就不再是四个人,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鬼魅,我们就有了施展手段的空间……”
    高部道平思虑片刻,随后顿时恍然大悟!
    “将他们分开,然后一一击败!”高部道平惊呼道!
    “不错!”久保松坚定地说着,“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可对手是四位天王,我们做得到吗?”
    “做得到!”久保松信心十足地喊道,“只要谋划得当,一定做得到!”

    “高部道平将全力辅佐各位天王……”高部道平在穷奇面前恭敬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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