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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连载·新作《三角城往事》[第9页] |
| 作者:罗锡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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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急忙跳上床，钻进被窝，将被子拉到头上，将自己牢牢地裹住。她倒不是怕大少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尽管那些声音过了很久才消失，她是越来越看不顺眼大老爷家的人，大少爷虽说可怜，但久了，也让阿芝烦躁不堪。 阿芝不想违拗自己，便有事没事地去看三爷，一些本该丫鬟们做的事情，她只要心情和顺，也帮着做。丫鬟们自然是又惊又喜，感激不尽，说二少奶奶心肠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长命百岁。阿芝说，我又不是乌龟王八，活那么长干什么？眼尖的丫鬟看到三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当即明白阿芝的话让他多心了，赶紧退了出去。 丫鬟一走，阿芝就对三爷道：“我又没说你是乌龟王八，你黑丧着脸给谁看的？” 三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他那个大太太在刚过门的时候，仗势自己年轻漂亮，偶尔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其他婆娘乃至晚辈，还没谁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一时间，三爷气得鼻孔里喷粗气，牙齿咬得咯咯响，很快，两只獠牙猛地顶开了嘴皮，露出了它们白中透黄的光泽来。 三爷厉声道：“你这个没家教的东西！” 阿芝虽然还是感到隐隐的惊吓和不安，但她镇定自若地将罐子里的蜜蜂，舀了一勺子在一只碗中，冲上温开水，再用勺子慢慢搅拌，道：“即使说你是乌龟王八，也是说的好话，你长命百岁呀。我娘家那边还有人活了一百二十岁，我看你比他还强，要活一百三十岁，不止，不止，两百岁。” 三爷指着门，道：“出去！” 阿芝不急不慢地站起来，将碗端在手上，身子轻轻一扭，就站在三爷对面，三爷凶狠的眼光闪了几下。她笑吟吟地说：“我晓得爷爷你不差人伺候，况且那些下人一直都在伺候你，比我懂得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简直就是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根本就不缺我一个小女子。但我是真心实意来看爷爷你的，要是你不生气，不拿我当外人，我就说句实心话，除了这些下人，就只有我惦记着你了。”说罢，舀起一勺蜂蜜水，就要喂三爷。 三爷一巴掌将勺子和碗打翻在地，愤怒但声音压得很低地命令道：“放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滚！” 阿芝将勺子和碗的碎片一一捡起来，用扫把将细小的残屑扫成一堆，用撮箕装了，放在屋子外面，回过头来，对三爷道：“我知道你闷得慌，几个月来，都一直睡在床上，就算是一个啥事都没有的人，都熬不过，何况是你？我是你孙媳妇，这个身份自打我进宋家的那天起，就牢记在心。不过，正因为是你的孙媳妇，没事的时候来看看你，喂你吃点东西，陪你说说话，也该是份内的事情。你岁数虽大，但看起来还是不显老的，手上的皮肉摸起来还很细滑，大家都说你是长寿之人，我看这话就没错。所以爷爷你千万不要焦心，你这把年纪，就该享清福，这个家的家业都是你置下的，是你的，连那些下人都是你的，谁敢说个不字？再说啦，你焦心又有啥用？身子骨才是你的，你要是一直这样焦心下去，把身子搞坏了，别人还是别人，照旧过他们的日子，丝毫也损害不了他们什么，可你却要遭罪了。你想想，何苦呢，对不对？” 三爷眼里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如果一个白内障患者的眼睛能有这么一道光迅速擦着眼珠掠过，那他将立马拨开阴霾见到阳光和人。但这丝光亮很快就消失了，显现在眼睛里的，依旧是两道逼人的寒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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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不得不打住话头。三爷的呼吸还没匀顺，阿芝看了看他起伏的胸脯，往上看，又看到了那两只獠牙在紧闭的嘴唇之间露出的米粒大的牙尖。她原本想说：“爷爷你喜欢吃辣子鱼和酸菜鱼，我在娘家可是学得一手好手艺，活水鱼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明儿我就到码头买一些活蹦乱跳的鲫鱼，亲自给你做一锅活水鱼。” 三爷乜了一眼阿芝，嘴巴撇了撇，獠牙就消失了。 阿芝还说了一通别的话，见三爷不睁眼，不搭理，也不着恼，跟一个进来给三爷洗澡的长工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不止是阿芝，大老爷也被三爷斥责过多次，某次还是当着几个下人的面，大老爷也就是脸色有些难看，目光凶狠，将下人们吓得不敢吱声，但就是不直接回击三爷，佝着身子站着。他越是这样，三爷越是觉得事情蹊跷，便要跟四个婆娘说话，问她们，大娃一副毕恭毕敬，闷罐罐的样子，奇怪呢，要说他是装的吧，不大像，要说是没有装呢，可怎么看都怪兮兮的，你们说，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四个老女人，大太太在前，其他几个依次在后，四双三寸金莲机械地迈着外八字步，一点一点地朝床上那个废人挪去。除了布鞋前端的花纹不一样之外，三寸金莲在长短，鞋子的样式和颜色，都一样。大太太鞋子前端绣的是红牡丹，她说她年轻时在省城学过刺绣的，那牡丹花就是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二太太鞋子前端锈的是月季，三太太鞋子前端绣的是芍药，四太太鞋子前端绣的是百合花。曾经有几个外国人坐船道三角城游玩，看到三角城为数不少的老女人的三寸金莲，兴奋得叽哩哇啦一通喊叫。他们看到三爷的四个太太的三寸金莲，更是深深地被吸引住了，除了好奇地瞅着八只短短的脚之外，还对四个女人鞋上的花卉极感兴趣，说那是艺术。大太太说，是蜀绣。几个老外中有知道蜀绣的，便惊讶地要倒过去，还要拍照。三爷见状，叫家丁，几个家丁还没从碉楼上冲下来，几个外国人就赶紧跑了，边跑边比划着手势，嘴里一个劲地说：“歪！歪！”三角城语汇中，恰巧有将某人的厉害、凶狠等叫做“歪”的，宋家人一听到外国人说他们“歪”，便笑歪了去，三爷更是得意得不行。后来三角城中学的先生说，他们不是说你们“歪”，而是他们不明白你们怎么要这么对待他们，问“为什么”。宋家人不服，道，要你们这些算人说吗？滚一边去，好生教娃娃念书。教书先生道，我们就是在教你们呀。宋家人道，要你们教吗？ 四个老女人一来到三爷跟前，便跟前些日子来一样，先是嘘寒问暖，再就是询问饮食问题，第三就是洗澡和屙屎屙尿问题，最后就是一通安慰，大抵就是身子有毛病了，先不要急嘛，好生躺着，一趟身体就平和了，平和气息就顺了，气息顺了，穴道就通了，穴道通了就祛百病，没了百病，就能长寿，云云。三爷偶尔也会说，你们是巴不得我明天就躺平了，在棺材里死得硬翘翘的吧。四个老女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掏出丝绸做的帕子，揩起了眼睛，说，我们跟了你一辈子，不说伺候你有功，也该有苦的，苦我们不怕，就怕你这个老狗日的胡说八道。三爷道，老子就这么一说，你们就流猫尿，烦不？四个女人就信他这番瞪眼睛拿脸色的样子，那说明他前面的话是玩笑话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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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三爷在四个老女人进来的时候，就不打算跟她们谈大儿子的事情。从她们日益衰老却没有半点痛苦和哀伤的颜面上，他看出她们早已脱离了年轻时的样子和生活方式，也不再贪恋和他在一起云里雾里你死我活的快活日子。十多年前，除了四太太还能在夜里扒光身子满足他，或者说四太太还有男女欢愉的欲望之外，其余三个女人对男人之事持的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最让三爷窝火的是，她们似乎没有了高潮，没有高潮，就没有一脸的红晕，连叫床都跟屁股被烧着了似的，三爷要是不命令她们温柔一点，她们就是那么干哼哼硬叫喊，三爷要是只顾自己快活，对于她们是不是快乐不加注意的时候，她们就一声不吭，身子又僵又冷，像一只玩具，供这个老小子玩弄，直到三爷尽兴，大汗淋漓地倒在一边，毫不顾忌四仰八叉一丝不挂的身子不仅容易着凉，而且散发着一股令他自己都感到恶心的酸腐味道。女人被熏，自然也嘀咕，骂骂咧咧，将衣服和枕头胡乱地扔来扔去，将他一晚上的快乐情绪悉数破坏。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再需要她们。年轻丫鬟可以供他肆意享用，但他偏偏不是一个只需要吃嫩草的老牛，他性情古怪，有时偏爱肥嘟嘟肉滚滚的中年女人，有时对五六十岁满脸皱纹，却二目透亮的女人心生眷恋。当年轻的，中年的女人都满足了他之后，他就感到厌倦，便觉得还是明媒正娶的那几个婆娘更懂得迎合他，让他最大限度地得到满足，事后还抓住那根老香肠一个劲地搓，揉，捏，合在手心里，装出羞答答的样子，将它安置在乳房中间的业已浅显的沟里。可惜人老珠黄，原先饱满的乳房都干瘪下去，像两只胡乱悬挂在脖子下面的破布袋。三爷算是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这一辈子她们就只学会了在身体上做他的婆娘。在他瘫痪之后，一次次回想往日情景，不想则已，一想便是一口口凉气咝咝作响。原来四个女人不仅彼此之间保持着仅仅是熟人，仅仅是他三爷的婆娘这点关系之外，基本上就跟四只茧一样，将自己捆缚在厚厚的茧壳之中。她们还跟小人说，她们跟三爷，只是应付而已，为的是不让他恼火、发怒，因为三爷年轻力壮时，宋家人谁将他惹火，都是先打一顿再说。 三爷等前来问安的大老爷出去之后，便问四个女人：“你们给我说实话，这一辈子跟了我，你们觉得划算吗？” |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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