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青丘穆陵传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青丘穆陵传[第2页] |
作者:夜语可书 |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尾页[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第三十二章 龙虎斗 1 在赶往大峡谷途中,枫叶已经能够体会到什么叫水乳交融,心意相通。顺公子轻功要远胜于己,当两人出了望海台,顺公子挟起她,御风同行。 枫叶偎在他的腋下,只闻耳边呼呼作响,山岭、村庄、田畴一片片闪过。她瞅着顺公子的眼际,顺公子却无暇它望,一双睿智、俊朗的眼睛凝视前方。枫叶心中一荡,不觉悠然神往,原来上古时期的男人是这个样子? 从香玉女官带马皮书到白浪洲,一直没有停止对九尾狐转世的调查。只是那个名叫残荷的方外女子,自在白狼庙被一个青年救走,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她的踪迹。锦绣房因此收集了许多与青丘有关的信息,唯独忽略了身边这个转世少年。 顺公子仍处于懵懂之中。倘若枫叶继续用情,开发出他全部的前世记忆,会不会牵出九尾狐?可如果扯出娜姑娘……想到这儿,枫叶不觉打了个寒噤,因为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终究不是她。 不过眼下还顾不上这些。她现在需要驾御这个少年,成为她的一把剑,陪她去赴龙潭虎穴。枫叶把手悄悄伸下去,触到了顺公子腰间一杆硬硬的东西。一根虎头银鞭,鞭把上嵌着一个吊晴斑爛虎头,面目甚是狰狞。 不多会,顺公子带她扎进沂山丛林之中。枫叶挣下身子,提起轻功,跟在他后面,掠过一片片巉岩怪石、草丛树梢,拐进大峡谷不远,渐闻呼喝之声,娥江和夏雨荷,正和一对少年少女厮杀在一起。 原来小雨点和琴心藏在灌木丛中,琴心历练不足,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本来荒山老林,飞禽走兽到处出没,有些个响动在所难免,可夏雨荷正提着弓呢,二话不说,返身一箭射了过来。 这下无论如何藏不住了。草原女子箭法奇准,伏身不动,二人必有一个要被射中。眼看着雕翎箭挟带风声,扑愣愣飞到跟前,小雨点一个鹞子翻身,抓箭在手,接着圣水剑出鞘,飞身一纵向持弓女子刺去。 夏雨荷虚晃一招,闪身避过,把弓斜插进箭囊,反手把兵器抽了出来,是一杆缀有大红流苏的九节钢鞭,鞭梢一撩,绕过剑尖,朝小雨点手腕打来。 这时小雨点上身半探,正有老大破绽暴露在对方面前,跟着琴心也就到了,直接用头向夏雨荷胁下撞去。 这种近乎拚命的打法,是她们草原勇士才用的摔跤把式。夏雨荷微微一怔,将鞭一收,身子斜斜掠了出去。小雨点粉面一沉,一声轻叱,把三十六招云门剑法泼雨般施展出来。 几招之内,夏雨荷鞭法便被封住。琴心还要上前,已被娥江拦住,四个人翻翻滚滚打在一起。 夏雨荷闪挪腾跃,渐渐看清了小雨点的路数,开始乘隙反击。两个人剑来鞭往,小雨点忙里偷闲,听到琴心和娥江两剑相交声音不对,飞瞭一眼,差点没气乐了:“小子,拔剑!” 2 琴心举剑一看,不由大窘,原来刚才事出紧急,自己初临战阵,竟然剑未出鞘,把龙泉剑当烧火棍用了。无奈对面这个锦绣房女子出招太快,他才一愣神,娥江刷刷几招,又席卷过来。只得将身一纵,跳到布雨台外,哧啦一下把剑拔了出来。 “亮剑!不要见招拆招,青龙出岗!” 小雨点又叫。这青龙出岗本是她云门剑中的招数,这几日两个人练剑时常用,有进无退,出招之后,迭连恶龙吞岳、赤龙摆尾、矫龙盘日一系列杀着。琴心于这些剑招虽不得心应手,天天陪着这位小师姐练剑,脑筋一转,旋即领悟了她的意思,一记青龙出岗,一招剑胆所授赤霞剑中的金针穿月,向娥江直冲过来。 这时,枫叶和顺公子已赶到布雨台边,发现对方两人竟然在白浪洲见过面,与小雨点在暖春坞相识,那个少年,竟然会是百草园药童琴心。念及三清大夫对宇湛师的救命之恩,她犹豫了一下,见四个人激战正酣,夏雨荷和娥江尚无败象,取出丝帕蒙在面上,悄声对顺公子说:“走,我们到那边看看。” 这神龙大峡谷,枫叶几年前来过,知道冢子山在前面不远。当下带着顺公子绕过布雨台,沿沟底河流潜行,不多会,看到河道分向上行,丛林中凸起一座山包,把峡谷拦腰斩截,形成一个三岔囗。她一扯顺公子,跃入低凹处,伏身察看动静,忽闻转弯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壶中日月不觉长, 前世今生费思量。 神龙布雨千年冢, 青丘一梦到他乡! 歌声未歇,还没等看清来人,一声狐鸣,一只蓝狐尖叫着朝二人扑来。 这下猝不及防,饶是枫叶闪得快,还是让狐挠到发丝,把她脸上的丝帕抓了下来。她抬臂一挡,顺公子已挟起她的腰肢,两脚一点向后飞去。 这一跃退到数丈开外,冢子山状若坟起,山上怪石横卧,杂木丛生,种种形态仅收眼底。两股清流于此汇聚,恰如一条玉带,绕墓半拱,古冢前站着一个侠士,手提长剑,枫叶也是见过的,正是当朝户部梅尚书贴身侍卫,江湖成名人物,长风潇雨。 这时蓝狐一击得手,已经退回到赵长风身边。见这狐通体象披了一件蓝色锦缎,皮毛在丛林斑驳的阴影中闪着亮光。虽然一出招,就占了枫叶便宜,仍举起两爪,喁喁作语,显出极不安分的样子。赵长风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嘱咐了一句: “小狐仙,不可造次!” 3 却说这蓝狐,正是长风潇雨杏花坡所遇女子,自称青丘狐转世,寻找泥巴哥哥,喜欢别人叫她小狐仙,在水云间现出真身。赵长风怜其遭际,从此把她带在身边。小狐仙本有武功,化为狐更是厉害之极,临阵对敌往往出其不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这会虽被长风安抚,仍盘在主人肩上,对枫叶和顺公子怒目而视。 当下赵长风哈哈一笑,跨前一步说:“当日在望海台相遇,我便感觉二人不同寻常,少年人功夫俊得很呢!这位姑娘,能在这儿出现,想必非我中原人士?” “既然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这次行动,料到冢前有人把守,想不到会是你这朝廷走狗。你们皇上昏庸无能,奸臣把持朝政,上上下下已经烂透,还经得住黄太后一击之力吗?”枫叶图穷匕首现,手按剑柄,不肯示弱。 “哈哈,姑娘真爽快人!布雨台那边打起来了,毋庸多言,废话少说!只是你们要进这古冢容易,须先胜我手中长剑!”赵长风一声长啸,话到剑到,向枫叶和顺公子刺来。 长风长剑挟风,剑尖晃个不停。枫叶一见,推了把顺公子,自己先跃了出去,却不知长风潇雨在暖春坞领教过顺公子神出鬼没的身手,这一下本是虚招,直等剌到二人间隙,才忽然剑锋一转,立定身形,把剑刺向顺公子,同时单掌向枫叶推出。 这时枫叶还没有站稳脚跟,蜻蜓三点水连纵两纵,化解了长风掌风,跟着掣剑在手,返身扑了回来。顺公子一看长剑刺到,并没有举鞭相迎,而是突然矮了下去,蛇一般扭曲着身子,来抓长风侠手腕。 他这记空手夺白刃的功夫,长风曾领教过。当初在暖春坞,就是吃了他单掌直入的亏。可这人身形实在太快,他虽早有所防备,还是躲闪不及,眼看着宝刃就要易主,伏在背上的蓝狐吱吱连声,从肩上沿臂而下,一口叼住顺公子袖口。 顺公子手臂一滞,长风长剑到了。幸好他反应极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可小狐仙往下一坠,化解了顺公子掌势,又舞着前爪,没头没脸向他抓去。 枫叶这次出来,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会跳出一只蓝狐。顺公子虽然英武,却不好和个畜牲生气,只能左遮右挡,一时之间,竟有点相形见绌。 这边枫叶持剑赶到,背后一剑,攻赵长风不得不防。长风回身一挡,两个人交上手。可长风潇雨成名多年,久经江湖,饶是枫叶剑法精妙,智计百出,又怎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渐落下风。枫叶胜他不得,难免心急如焚,突然从布雨台那边传来一声尖叫,是娥江的声音。 娥江她们怎么样了,和夏雨荷会不会有危险?枫叶血气上涌,眼瞅着顺公子缩手缩脚、和蓝狐纠缠不清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干脆心一横,眼一闭,收剑袖手,朝赵长风剑尖撞了上去。 这一招不要命,打了长风个始料未及。他青云出岫刚使到一半,正有内力喷薄,源源而至,还是硬生生给忍住了,剑到中途凝止不发。谁知枫叶就在和长风长剑似触未触之际,忽然大叫出声: “顺公子救我!” |
第三十三章 仙冢疑 1 再说娥江、夏雨荷,分别与琴心和小雨点单挑,剑胆所传剑术虽然厉害,琴心尚未真正融会贯通,难免要打折扣,一时不分胜负。正在难分难解之际,从丛林中又跳出一个女子,剑指雨荷道:“原来是你!”然后刷地朝夏雨荷劈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水云间扬扬身边七行。当初在杏花坡和夏雨荷交过手,认识这个黑衣红巾女子。原来梅乐公筹谋起兵勤王,在古冢藏兵,自然早有准备,每日由长风侠看护把守,七行来往联络,通报信息,这天正好赶上,听到布雨台有动静,也无二话,加入了战团。 本来夏雨荷剑法要略逊于小雨点。她长于弓弩,这样短兵相接,百步穿杨的神技使不出来。让七行这一搅,更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不过小雨点总牵挂着琴心,得空往旁边一瞅,见他难占上风,接着叫了一声:“月下吹箫!”同时剑锋一转,向娥江刺去。 琴心一听,马上明白过来,也剑势一转,吼道:“天狗吠曰!”剑尖散作漫天雪花,向娥江扑来。 这月下吹箫和天狗吠日,正是两人在三清岩习练的招式。月下吹箫出自云门剑法,天狗吠日却是剑胆所授。当时他们俩出于好玩,日对月,吹对吠,一实一虚,刚柔相济。这会儿双剑齐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天狗吠日是疑招,剑花乱点,让你猜不出刺往何处。月下吹箫虽是女子所习剑法,却长驱直入,势可吞虎。娥江稍有迟疑,小雨点剑已到了,嗤地一声刺穿她肩头衣服,痛得叫出声来。 这边枫叶听到娥江叫声,知道情势危急,干脆采取自残式打法。果然她这一喊,传到顺公子耳中,立竿见影,引爆了他体内潜能。顺公子向前一冲,直接把小狐仙撞飞了。还没等蓝狐落下来,他人已欺到赵长风身边,劈手向剑刃上抓去。 赵长风和枫叶姑娘对敌,其实心里早防着这个少年。掌风凌厉而至,他手腕一翻,身子跳了出去。顺公子一掌抓空,身形一转,把枫叶搂在怀里。 直到这时,小狐仙才漫天越过冢子山,嗄吧嗄吧几声乱响,压折了树枝掉进丛林中。长风一见蓝狐出事,虚晃一招,掉头向对面跑去。枫叶则记挂着娥江安危,气喘吁吁地对顺公子说:“快!去布雨台……” 2 小雨点一剑得手,旋即上前,刚要制住娥江,然后围攻夏雨荷。可顺公子身形实在太快了,小雨点只觉眼前一花,人已凭空落下,一记擒拿手,扣住小雨点手腕。小雨点本能地一挣,圣水剑直飞出去。 枫叶头上一晕,不知自己怎么从冢子山飞到了布雨台,脚尖刚一落地,先看到娥江肩头有血渗出来,忙挣脱顺公子怀抱,上前挟起娥江,退到一边给她点穴止血包扎。顺公子腾出手,刷拉一声,把虎头鞭抽了出来。 枫叶和顺公子交往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使用这件兵器,见银鞭长五尺有余,自虎头柄往下,越来越细,鞭梢细如蛇尾,带有倒刺,不由心生一层寒噤。她没想到顺公子这样一个阳光少年,竟会有一件如此阴毒的兵刃。这一鞭下去,只要鞭梢触及皮肉,必定要拉出一条大口子。 可见穿越的人物都大有背景……枫叶心里明白,这少年身上有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只是眼下顾不上这些,她护住娥江,指了指琴心和小雨点:“就是他们!伤了我的姐妹……” 她话没说完,顺公子刷地一鞭,向琴心抽去。 自从剑胆梦中授剑,琴心象急切间吞进一大块生肉难以消化,幸得小雨点在旁提醒,才让他及时补正,把死招化成活招。这会儿顺公子一鞭打来,挟带雷霆之势,哪里还容得他半点犹豫,两脚一错,斜斜掠了出去。 顺公子一鞭打空,二鞭又至。琴心反手一剑,向外格去,耳轮中只听一声炸响,不仅把顺公子荡了开去,连自己也暗暗吃惊,我哪来这么大力气? 顺公子给震得倒退数步,吃惊不小,眼下形势却容不得他多想,手腕一翻,一记野莽赶鼠,再朝琴心拦腰打去。 小雨点看到琴心危急关头,一剑爆发出那么大威力,大喜过望,情知是琴心已把剑胆的内力化为己用,且不忙着拾剑,凝神看着两人用招,叫道:“狡兔傍地,恶虎扑食!” 狡兔傍地是云门剑法的招数,恶虎扑食系剑胆所授。小雨点又连着喊出,琴心无暇思索,左手一提,恰好用剑鞘挡住鞭势,右手一剑,向顺公子心口剌来。 顺公子做梦也没想到琴心会见招拆招,只好把虎头鞭一收,向后退去。 “呸,你们二打一,不要脸!”枫叶费尽心机,拉顺公子助力,指望他神勇盖世,所向披靡,不料让一个药童打得连连后退,也顾不上怕琴心认出了,抛下蛾江,抽剑向小雨点冲去。 3 再说长风潇雨,眼看着小狐仙被顺公子撞飞,落在冢子山对面丛林里,挂念着她的安危,先来寻找蓝狐下落。可围着古冢转了一圈,并没见小狐仙踪影,暗想莫非是受了伤,顾自逃命去了?便沿着草丛向前找去。 自从杏花坡邂逅小狐仙,她化身蓝狐,跟随他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语言不通,小狐仙从此不再说话,长风通过动作眼神和她交流,一样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而且时间一长,他渐渐熟悉了小狐仙的情绪表达方式。比如她喁喁叫的时候,是表示欢喜;唼唼则是生气,需要长风侠陪个小心;什么也不叫,只用蓝里透明的眼神瞥你,说明不爱理人,昂着高贵的头颅,披着一身华缎,姿态优美而又深远。 因为赵长风曾听她亲口告诉他,她来自上古青丘,是青丘山小狐仙。他对蓝狐这份穿越千年的记忆,充满向往和好奇;他亲眼见过她化身女子的模样,对她那份娉婷那份俏皮又曾一度着迷。他是看着她从二八佳丽变回一只不会说话的狐狸的,所以私下里对她更多一份怜惜。 可小狐仙除了不能用语言表达外,似乎特别懂事,有意无意间,和他保持着一份男女间的距离。白天和长风形影不离,常常趴在他的肩头,和他耳鬓缠磨,可到了晚上,却不肯到他床上去。有时长风和她开玩笑,故意把她摁在被窝里,她则怒目而视,对他又抓又咬,从他怀里仓皇逃离。 几次三番,反复纠缠,这一人一狐,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是他的伙伴,不是宠物。她可以为他拚命,却不肯与他共枕同眠。 赵长风终于明白,无论做人还是为狐,她都没有忘记那个叫泥巴的男人,为他守身如玉。 长风潇雨走着走着,不觉离布雨台越来越近。七行和夏雨荷,枫叶和小雨点,琴心和顺公子,几个人正在捉对儿厮杀,刀剑交并,清晰可闻。蓝狐到底去了哪儿?长风知道她一向是喜欢凑热闹的,会不会在台前观阵?他刚要提起轻功,跃出丛林查看,却发现在一片胡枝子边,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自从奉命看守这座梅乐公临时设置的兵器库,赵长风几乎天天在冢子山附近转悠,熟悉这里的山石泉水,一草一木。这个洞显然是刚有的,四周还翻着新鲜的泥土。他不由心里一动,暗想莫非是小狐仙新挖的,或者说她看到这里有一个洞,直接钻了进去? 赵长风还在犹豫。琴心对剑胆所传内力和剑术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和顺公子鞭来剑往,争斗愈发激烈。已经从布雨台打到树林里,一会儿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一会儿在树梢上飞来飞去。渐至无底洞边。长风见有机可乘,暗提一口气,躲在一棵桲椤树后,眼看着顺公子到了跟前,冷不丁一掌,朝他后心打去。 赵长风偷袭对手,委实有点不那么光明磊落,有失大丈夫行径,可顺公子身手太快,长风曾两番领教,这么做也实在出于不得已。谁知这一掌真是赶巧了,琴心一招长虹贯日,顺公子向后一退,本可以掠过无底洞,让他掌风一截,中途落地,正好掉进脚下深不见底的洞里。 啊!倘若小狐仙真的在里面,那可怎么办?长风潇雨赶紧上前趴在洞囗向里看去,下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
第三十四章 蓝狐引 1 再说顺公子,和琴心不分胜负,愈战愈勇,才刚施展出虎头鞭威力,哪里想到树林里会有人背后袭击,一口气没提住,脚下无从借力,向洞里直坠下去。 洞越往下越黑,不知为什么,顺公子凭直觉意识到,空间反而变得开阔起来。在掉入洞中的一霎那,他本能地甩出银鞭,好像扫着了一点泥土,第二鞭就打空了,越打越空,手舞足蹈落到了洞底。 因为有轻功护体,他这一跌倒没有受伤,可还是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光线,发现洞底极为空旷,凉气森森,鸦雀无声,竟一点都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看明白了处境,顺公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谁知此念一转,思维却变得异常活跃起来。冥冥之中似有某种联系,勾起他一些记忆,仿佛与自己的来历有关。 这样顺公子就不急着出去了,洞底的黑暗,已足够引发他的好奇。他挪动脚步,去触摸洞壁,忽然不远处蓝光一闪,像有什么东西一扭身子,向前跑去。 蓝狐?这是顺公子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喁喁,喁喁,紧接着又传来几声细微的啼鸣,证实了他的判断。顺公子二话没说,撒腿向洞深处追去。 跑了十几步,感觉气息为之一滞。伸手一探,前边出现了一面墙壁,渐有丝丝光亮,摇摆不定,若隐若现。再往前走,脚下成为一条甬路,洞壁显得狭窄,仅容一人可通,蓝狐形迹变得模糊起来,若有若无。走过这条通道,尽头出现一道石门,隐隐的光亮,正从门缝中泄出。 顺公子列开架式,抬手试了试,石门冰冷而且厚重。他掌力外吐,加了把劲,感觉轻微有点儿松动,于是心中有数了,气沉丹田,双膀一较力,把门吱悠悠推了开来。 石门一开,扑面一阵浊气,冲得他睁不开眼睛。慢慢适应了里面光线,见一个十几步宽的斗室,房间四角,各点一盏长明灯。墓壁左侧,层层叠叠,供奉着几十个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刻着一些蝌蚪样的文字。他凑过去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因为真真切切,在最下面一排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哪儿?自己名字为什么出现古冢内?顺公子自穿越以来,对前世记忆丢了大半,对上古文字却还认得,于是依次看去,又看到沂凤夫人字样。 毕竟血肉相连,这普普通通的四个字,一下唤醒了顺公子的潜意识。因为是自己的母亲,他手中虎头银鞭,还有四十九路银鞭鞭法,都是沂凤夫人所授。 2 顺公子屏住呼吸,抬头向上看去,又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他前世记忆被慢慢勾出,清晰地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他原来是穆陵城二公子!大哥李文长,熟读诗书,精于算计,娶青丘国狐女展颜为妻,人称狐夫人;老城主和沂凤夫人双双仙逝,李文长顺利继位,登基后开始打压、排挤他这个兄弟,他忍受不过,一气之下才离家出走。 他当时心不在焉,根本无心染指哥哥的城主之位,更无意城务,因为随母亲出兵青丘过程中,也结下一段狐缘。狐女名叫小娜,青丘城南山府大小姐喜朵的婢女,青丘山紫狐转世。 两个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顺公子送她一枚象牙磨制的如意签为记。小娜手腕上有一枝紫菀花胎记,封印了她所有的法力和为狐的记忆。 两个人几经波折,顺公子带娜姑娘回到穆陵城。本来母亲已同意他们的婚事,小娜在父王寿诞上动用法术,变出一株金碧辉煌挂满珠宝的珊瑚树,羸得了满堂彩,老城主寿宴后突然消失,就像在穆陵城里蒸发了一样,从此不知所踪。 自娜姑娘下落不明,顺公子陷入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所以他那次出走,一方面不滿兄长不仁不义,毫无手足之情,更主要还是为了找她。 他不知找了多长时间,走了多少地方,后来眼错不见地来到这里,目睹了沧海桑田,山河变换。 在这一世,他遇到了枫叶姑娘,自称是紫狐小娜转世,给了他女人的全部,和柔情蜜意。 她手腕上确有一朵紫菀花,也带来一枚象牙簪表记。可这时顺公子方才想起,不论娜姑娘手腕上的标识,还是那如意签,都不该是这个样子…… 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经千年转世,都有了变化?想到这儿,顺公子的思绪又混乱起来。 3 思来想去,顺公子头痛欲裂起来,只好暂把这头抛下,继续向上看去,意外发现在牌位最上方,供奉着一个长喙钩曲、双睛突出的老鹰头像。 顺公子知道古墓中,供奉于列祖列宗之上的,应该是穆陵一族的祖先或者图腾。可穆陵城傍山依水,地多丘陵,穆陵城人大多耕种或渔猎为生,为什么要供奉这样一只草原生灵,飞禽霸主? 顺公子不明所以,只好四下里望去,才看到对面墙上有几幅大型镌石壁画。第一幅画上有一位远古帝王,乘八骏马,遨游四方。马车上端坐着一位华贵妇人,雍荣大度,容貌倾城,正用爱恋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她前面的帝王。 第二幅壁画,满天流云,这位帝王在山顶上,携爱妃共沐夕阳。天远处日薄西山,晚霞飞卷。美貌女子一脸惬意,半躺在男人怀里,男子斜依着一块大石。两个人的目光共同投向侧前方,西南有一对大鸟,闪动着翅膀,翩翩而至。 第三幅壁画,是这个女子生产的场面。她人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两腿蜷曲,双臂平铺,貌似已经脱力。男子站在旁边,头戴王冕,挽起袖子,双手托着一个婴儿。 第四幅应该是这女子已经去世,白雪皑皑,黄土成冢,帝王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在坟前祭祀。 壁画右侧,刻着一篇长约百余字的壁记。顺公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画面的内容。 原来这个驾御高头大马的男人,本是西北草原的一个王,喜好游历,经常带着自己的爱妃出巡天下。这一年来到东海之滨,青丘山南,在山顶巧遇凤凰。这王和爱妃在青丘缱绻多日,后妃产下一子,不久染病身故。这孩子长大后,孔武有力,开疆拓土,在他母亲去世的地方筑起一座城,成为他们穆陵人的祖先。 顺公子看了,犹如醍醐灌顶。原来自己的祖先,身上竟然流着草原人的血!他前世从小,就记得父王是个老学究,哥哥更像个十足的书呆子,只有他貌似继承了母亲的血统,善武好斗。打他记事起,他们穆陵城和青丘国,就是马头族人刀板上的鱼肉。两家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是青丘山、青丘城结成一道屏障,为穆陵城撑起一方太平。 如今他们都怎么样了?他的父王,他的母亲,他的长兄文长,他那位金狐转世的嫂嫂,狐夫人……记得离家出走时,青丘城已为马头族人所灭。后来,后来……时至今日,他方才发现,自己的视野为情所蔽千年,一心寻找小娜的那份至情,竟至于忽略了国恨家仇! 我要找他们!他们有没有转世?在前世穆陵,都是什么样的结局?顺公子五内沸然起来,他环顾一下四周,见石门对面,另有一个出囗,上前推了推,打开门,果然见蓝狐正在墓道里等着,冲他喁喁作语。 他跟着蓝狐向前跑去,不觉又经过几条墓道,几间墓室,忽见阳光耀眼,草木依然。顺公子一阵恍惚,不知自己是穿越到了前生,还是来世…… |
第三十五章 京城变 1 再说三清大夫,自剑胆和琴心相继离去,与若冰在百草园父女俩相守度日。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不仅被他逐出师门的剑胆没回来,连前往寻找的琴心也没有了消息。若冰刚开始哭哭啼啼,思念两位兄长,时间久了也有些淡然。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人整个瘦了一圈,在父亲面前变得分外懂事和乖觉。 懂事的孩子有人疼。其实大夫嘴上不说,若冰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为独生女,是需要在爹爹面前尽孝,承欢膝下的。虽然她的心很远,她也有梦,她憧憬那天边霞光,五彩斑斓。可她是那风筝,百草园里有条线牵着她。剑胆琴心兄弟俩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她或多或少地,对二人情感上都产生了依恋。可到头来方才发现,这份美好,就像那春花朝露,浮云满月,最终只能给她带来或深或浅的伤感。 可日子还在流水一样地过去。百草园里,每天都有人来求医问药。大夫照常出诊,不同的是,出门前都要把往日交代给两个药童的事,一一嘱咐于她。若冰开始熟悉一些用药知识,好在她从小耳濡目染,掌握这些东西并不难。只是剑胆走了这么多天,当初从沂山采来的药底子逐渐用罄了。这阵子,白浪洲流行一种传染病,需要深山中缀果的玉竹草配伍成药才会有奇效。没奈何,大夫只得准备单身一人去趟沂山了。 大夫要出远门,准备来准备去,临了发现若冰才是最大问题。因为这孩子虽然练些拳脚,胆子却小,平时白天一个人在家也就罢了,晚上不敢睡觉。父女俩商量来商量去,为此又耽搁一日,最终还是大夫作出让步,带女儿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大夫肯答应若冰,自也有他的打算,那就是倘若剑胆琴心永远不回来了,有朝一日自己老了,还得这个女儿继承衣钵,所以有必要让她熟悉下采药知识,带她历练历练。 而若冰坚决要求跟爹爹去沂山,却有自己的小九九。因为当初琴心出门,曾说是剑胆托梦,让他去沂山的。如今兄弟俩都杳无音信,只有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真的能碰上他们呢…… 父女俩各怀心思,打起包裹,备齐了三天干粮、御寒衣物、挖药器具向沂山走去。如今已是夏秋之交,山里昼夜温差大,若冰还特别从柜子里给大夫找出一件皮袱,带在身上。 从白浪洲到沂山,按平常脚程论,大约需要一天时间。所以这一日父女俩起个大早,从容而行,准备晚上去杏花坡,到堂主家吃晚饭。可刚走到望海台,就遇到了三三两两的流民,不停有百姓拖家带口自北边赶来。从他们言语中,听到了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京城陷落了! 2 京城陷落,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上一次城下之盟,明摆着就是打不过人家,向番邦马奴讨饶,换来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镔铁族人玩真的了,这么快!前后不到半年时间。京城失守,大好河山将沦于敌手。 可紧接着问题就来了,皇上呢? “走,我们快点进山!” 三清大夫面沉如水,只说了一句。虽然好几个月没离开白浪洲,他对自己那位少年好友,梅乐公散尽家财在沂山练兵的事多少也有所耳闻。如今国将不保,梅尚书必已起兵勤王,而且他人在江湖,心忧庙堂,自然能够掌握京城陷落后皇上的安危和朝廷动向。 “嗯。”若冰轻轻应了一声,提起脚步,紧紧跟在爹爹后面。她虽然身为女子,不懂那么多家国大事,剑胆在的时候,也曾随他行过几次侠义之举。忽然间仿佛明白了,剑胆琴心这么久没有联系,必有重大缘故。不由从心底隐隐升起一层希望,这兄弟俩不远,就在前面,就好像此行一定能见到他们似的。 父女两人加快步伐,只用了小半晌,便赶到大屏山。大屏山是沂山东南屏障,过大屏山不远,正是那条穿过穆陵关的南北驿道。自驿道往西,才算真正进入沂山境内。穆陵关地处南北枢纽,为兵家必争之地。果然才到大屏山旁,道上的逃难百姓明显多起来。不仅有人从北向南跑,还有人自南而上流窜。大夫和若冰都觉得奇怪,刚想叫住个人问问,忽见前面岭上闪过几个蒙面女子的身影。若冰眼尖,脱口叫了出来: “月桂姐姐!” 其中一个年轻女子迟滞了脚步,犹豫片刻转过身,拉下蒙面丝巾,却不是月桂是谁? 突然间遇到熟人,若冰像一只刚飞出笼子的小鸟,顿生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心里仿佛有一肚子话说不出,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月桂一看是他们父女俩,飞身而下,过来给大夫行礼。若冰刚要询问剑胆和琴心的消息,月桂却说了一句:“大夫怎么这个时候出门采药?前面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大夫说。 “如今京城失守,皇上和文武百官流亡在外,动议南迁。”月桂说,“没想到那黄太后用兵甚是得法,一方面大举挥兵南下,同时派出一支精锐马队,单刀直入突袭穆陵关,阻止朝廷南下,现在前面已经打起来了!” 3 从月桂口中,大夫和若冰才知道,镔铁族人这次与草原各部落结盟,全面出兵,席卷中原,所以只用了十几天时间就攻克京城。部分亲近大臣保护皇上仓皇出逃,迤逦南撤,镔铁族人紧追不舍,又连克数城,势如破竹,打得朝廷方面如丧家之犬,无还手之力。眼看半壁江山不保,于是文武百官连连上本,动议南渡立朝。没想到皇上身边有奸臣,消息很快泄露出去,黄太后才派人来抢穆陵关,截断朝廷退路。因为一旦南渡成功,据长江之险,镔铁族人不习水战,等朝廷清污除垢,养足元气,胜负可就是未知数了。 目前各地正纷纷起兵勤王,梅乐公拜姬云飞为主将,李求石为军师,已亲率义军挥师北上。关上只有刘元守军和地方兵勇。梅乐公接到情报,正驰马回援,穆陵关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那我更应该去沂山了!”月桂一席话没说完,大夫不假思索,立刻做出回答,“想当年我和梅乐公、姬云飞、抱石堂主合称梅兰竹菊四友。如今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故友旧交都已上阵杀敌,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吆,爹爹,你一个大夫,也要横刀跃马?那三昧针,可不是用来杀人的……”若冰总是小孩儿家心性,家国丧乱,民何以安?还是忍不住要调侃父亲几句。 “若冰你这就不懂了。”大夫一本正经地说,“两军交战,将士伤亡在所难免。我虽不能上阵杀敌,在后面救死扶伤总可以吧?” 那爹爹你这回可要分清敌我,再遇到镔铁族马奴受伤,你救还是不救?若冰心里咕哝。大夫出手诊治镔铁族勇士,已成为父女间的一个结。若冰老预感有朝一日,会让苏醒过来的毒蛇反咬一口。报应这不在眼前了么?可总碍于父亲颜面,没敢说出来。 “是啊,如今国难当头,我们暖春坞,原也不该置身事外,只是……”月桂说到这儿,看了看还立在山坡上的几个同伴,欲言又止。 “她们是谁?值此离乱之际,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出来做甚?”大夫是个明眼人,刚看到月桂她们出现时,便知事出有因,跟着问道。 “她们一个是我姐妹花神,那两个是望海台狐仙庙小五和十七。”月桂说,“因为镔铁族刚开始用兵,那黄太后就有旨意,禁止天下百姓信仰狐仙,要大兵所到之处,捣毁一切供奉狐仙的庙宇,所以我要先把她们送到山里去。” “十七?”若冰若有所动,抬头向岭上望去,岭上只看到几个年轻女子的背影,一样的窈窕淑女,丝帕包头,又哪里分辨得出哪个是十七? “喔,你们认识的。”月桂想起她和若冰交流过花神和十七的事,大夫是十七的恩人,和花神一样从水里捞出来的,朝上面招招手,“十七,你们过来一下!” 几个女子回过头。若冰看到她们穿着不同的衣色,一个白衣,一个青衣,还有一个穿戴得花团锦簇,想必就是暖春坞花魁花神。她又溜了一眼月桂,见她一身碧色衣裙,暗想你们这是逃难,又不是去逛庙会,穿这么新鲜干吗? 再看看自己,灰衣褐裤,乌不溜秋,用围巾把一头青丝严严包起,才是年轻女子出门的装束。她胡思乱想着,白衣女子拉开蒙在脸上的丝帕,正是那个大夫和剑胆从下龙湾救起青丘穿越而来的女子,十七。 十七认出大夫和若冰,忙过来给他俩见礼。若冰看她人仿佛瘦了许多,神色也显得有些憔悴,脑子却还没转过弯来:“十七,你如何会在这儿?又怎么去了狐仙庙,做了守庙人?” |
第三十六章 穆陵关 1 “我……”十七和若冰自望海台一别,文心阁识两世偈,法云寺印证前生,暖春坞确认雪郎,狐仙庙梦遇白萱,当真是千丝万缕,个中心事不知该从何说起,神色也拘谨婉约了许多。 想当初她银狐喜朵,青丘转世,阳光妩媚,洒脱无忌,只因邂逅了雪公子,情路一开,从此懂得了愁的滋味。 一世二八,佳人一枚,正值花季,遭逢乱世。满心要相亲相爱,只能够相仇相杀,到头来落了个沉塘的结局。 那时她已怀数月身孕,仰仗着仙狐元神,性灵不灭,得到铜镜指引,找到转世如意郎君,却发现已变身为绝色美女花神…… 峰回路转,只不见柳暗花明。她前世最后一缕意识,已经消失在小龙湾下暗河里。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从下龙湾冒出来,来沂山和白浪洲走一遭。就为了看你身负前世孽债,今生沦为一名舞姬么? 在望海台的日子,她除了每天和青狐小五在狐仙庙洒扫待客,焚香打坐,大多数时间皆泡在暖春坞里,酗酒消磨。暖春坞的人都看出这个女子对花神有些暧昧,好在花神虽有慧根,懵懂未开;月桂心里明白,知道两个人的来历有些蹊跷,始终待之以礼。饶是如此,镇子上还是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望海台虽然繁华,总是偏远之地。街头闾里,所传多为达官贵人的风流韵事,某某老爷好男风,县太爷纳了个小妾,二夫人争风吃醋……女子间情事,往往锁定在宫帏深宅,属于士大夫们的谈资。眼前冒出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子,来和花神腻歪,难免要赚足眼球,引起非议了。 不过十七还停留在前世的年龄,不改喜朵大小姐的那份心性,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哪里会在乎这些闲杂人等乱嚼舌头?只是她辗转千年,既经沧海桑田,心里难免要披上一层沧桑。 所以她此时在大屏山重逢大夫和若冰,仿佛已走过千山万水,心头虽有千头万绪,只是说不出来,只有盈盈跪倒,给两位故人行礼,然后退回和花神、小五站在一起。 若冰却不清楚十七为什么这么快就和他们生分了,看到一眼她身边两个女子。脸上都蒙着丝帕,红衣女发鬓低垂,眉眼含情,她曾见过的暖春坞花神。另一个一袭青衣,眉宇清逸,目若秋水,却不认识。月桂见机,忙过来介绍:“这位是狐仙庙小五,这是我姐姐花神……” 喔,原来她们狐女,多以数字为名,若冰心里话。小五已经过来,给她和爹爹施礼。花神立在原地没动,只把身子躬了躬,算是见过了。 大夫碍于身份,正眼也没瞧她们一个,任由若冰代为回礼,自己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问道: “这镔铁族太后也奇了,还没入主中原,胜负尚在未知之数,为什么单单和狐仙庙过不去?” 2 “相传那黄太后针对九尾狐,与青丘狐族转世有关。”花仙子月桂瞟了一眼十七和小五,声音低了下去。 “喔,这就不是我们平民百姓所能知道的了。”大夫说。 “我是后来才了解到的。”月桂说着,向大夫走近了几步。大夫心里明白,貌似无意地向和若冰拉开距离,月桂跟在后面,说,“望海镇上那家锦绣房,原是他们镔铁族人开设。据说前一阵子,去打鼓山白狼庙找过一个女尼,称有个叫残荷的女子,是青丘九尾狐转世,对黄太后用兵不利。可残荷后来失踪了,人没有抓到,黄太后这才下旨全面捣毁狐仙庙,目的还是寻找九尾狐下落。” “唉!这还是我汉人之天下!镔铁族人竟如此猖獗,可见我朝的确是气数已尽……”大夫听了,不由微闭了一下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她们以锦绣房为掩护,行踪极其诡秘。”月桂说,“就是近日行动愈发频繁了些,才引起中原侠士注意。可在黄太后发兵前已全部撤离,如今人去楼空。” 三清大夫端详了一下正和若冰站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几个女子,说:“锦绣房在望海台这么久,没对狐仙庙有什么异动吗?” “望海台上的狐仙庙,原先并无人看守,却极其灵验,香火旺盛。”月桂说,“十七和小五都是新来的。十七自不必说,小五来自北辰花溪,也算我白浪洲女子,后来在古寺盘桓过一阵子。” “在如水住持那儿?”大夫点点头,“山中多精灵古怪。想不到我带剑胆上山采药,所遇的这个十七渊源竟出自青丘狐族。” “嗯,所以我先送她们到法云寺,看周边是否太平,再做进一步打算。”月桂说,“然后去穆陵关。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虽一介女流,须不负我手中长剑。” “那好,我们可结伴同行,让若冰和她们几个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大夫说,“等穆陵关战事一开,我也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好吧!”月桂答应着,整理了下装束,带十七、小五、花神和若冰在前,大夫殿后。一行人抄大屏山北侧小径穿过驿道,转到汶河边柳堤上。路过断桥,看到对面书院、东镇庙、断桥村前冷冷清清,显然梅乐公起兵前,已经对人员做了遣散。只有那千年古桥孤零零吊在水上,显得狐傲坚挺,又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来到百丈渡口,三清大夫特意上杏花坡探望故友。抱石堂和水云间也空空如也。只不知抱石堂主这个逍遥散人,是迁往深山避祸,还是到外地云游去了。 国乱家愁,故人离散,忧患之情爬上大夫眉角。于是他片刻也不耽搁,和月桂把几个女子送到法云寺,然后两个人一起前往穆陵关。这边如水住持和小五数月不见,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3 从如水住持口中,若冰得知了琴心下落。他和小雨点一起加入梅乐公义军,随大军北上勤王。小雨点临行前,特地前来拜别远遁红尘之外的父亲。 “小雨姐为什么会和琴心在一起?那剑胆呢,琴心出来,有没有找到剑胆?” 若冰刚刚感觉心里有了点着落,又感到整颗心儿被摘走了一般,胸中惆怅之情顿生。 其实她才刚刚经受离乱之痛。山河沦丧,国破家亡者不计其数。如水住持是个明眼人,当小雨点前来辞行,他看到女儿身边多了位英俊少年,旋即明白就里。因为早在圣水剑出世,他就知晓了这场因果。圣水龙泉,经此乱世,双剑合璧,要在江湖上传出一段佳话。 可若冰从小和剑胆琴心朝夕相处,又如何清楚兄弟二人这段因果?终是心结未解,郁郁地说:“那剑胆哥哥人呢……” 三日后,穆陵关战事正式展开。涌到山里来避难的百姓开始多起来。如水住持把寺院厢房腾出,给来庙里落脚的百姓遮风挡雨。又几日,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穆陵关守军得神灵相助,大屏山以西天降异象,镔铁族人马无法布阵,大败而归。梅乐公所率义军配合各部勤王兵马,护送朝廷通过穆陵关。各地州府纷纷响应,恭迎圣上南下立都,重整山河。 相传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镔铁族马队在大屏山西布阵,准备攻关。大战在即,忽然从穆陵关东南刮过一阵大风,天降大雨,挟带冰雹。而穆陵关上方却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暴风雨铺天盖地,刮得镔铁族人无法立脚。穆陵关守军乘势杀出,如赶牛羊一般,追出百余里,给朝廷南渡羸得了时机。 不过就那天的景象,却传出不同说法。因为当时有许多百姓看到了,在大屏山上空,有一大片白云,幻化成狐的形状,拖着九条长长的尾巴,高与天齐,施过风雨之后,慢慢隐入了山野之中。小五和十七听了,心里明白,只不好在人前说出,到观云台向长老求证此事。如水住持半晌,才叹了口气,缓缓言道; “时至今日,天下大势已定,两世因果将完,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那满天浮云,的确是上古青丘九尾狐幻像。因为在大屏山上,有座青丘冢。” |
第三十七章 三生辞 1 “青丘冢?”一听这话,若冰和花神还好,十七和小五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小五既证前缘,心情自是与初来法云寺时不同,点点头说:“我在花溪听到的传言,你在穆陵关附近遇到什么,得悟三生,出家法云寺,都是真的了?” “是这样。”如水喟然长叹,“我出身穆陵,与青丘同气连枝,那青丘之劫,原也应了穆陵之数。如今我前缘未断,既已感青丘冥怨,又怎会不幡然猛醒呢?” “我记得当年青丘穆陵世代联姻,你们两城,原本一家。”十七插了一句,“又听小五姐姐说,长老穆陵后曾为城隍,慧根自与别人不同。” “十七姑娘果然冰雪聪明!青丘一脉绵延千年,原非其他灵物可比!”如水住持听了,颌首不已,口占一偈道: 谁保万世享太平, 一劫一劫起刀兵。 青丘白浪寻不得, 穆陵情影三生行! 没想到此偈一出,观云台内仿佛翻了个儿。若冰和花神因不甚明了,问这问那。十七和小五各怀心事,陷入了沉思。小五想的是,听这偈中禅意,你我彼岸之约,青丘白浪终究没有结果,要等到三世完劫穆陵么?这穆陵又是何指?前世穆陵城,今日穆陵关,再等千年,穆陵又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呢? 再说十七,自从松荫小径悟得前缘,狐仙庙梦遇白萱,已然通晓前世今生,知道自己这一世是没有结果的。小娜犹在黑渊薮历劫;自己腹中胎儿小七,魂魄还没长全;雪公子托生女眷,自己空对着貌美无双的花神,就像水底月,镜中花,满怀情意无从寄放……这偈语之意,是要我面对下一次转世吗? 这边若冰正为剑胆和琴心的事郁闷呢,听如水长老嘴里千年万世、一劫三生吟诵不停,不由心里一动,痴痴问道:“果如长老所言,人真的有三生,有转世一说吗?那我在来生能不能遇到剑胆和琴心哥哥?” 却说如水长老正盘膝打坐,不经意一回头,就像刚刚看到若冰一般,双目电光般那么一闪,旋即隐去了,开口缓缓言道:“这位姑娘,你可知自己来历么?” “我?”若冰懵懵懂懂地说,“我跟着爹爹从白浪洲百草园……” “大夫舔犊情深,亦不过眼前之事。”如水长老说,“你蒙受不白冤屈,与心爱之人只是无缘,却也与上古青丘有着莫大渊源。” “我,冤屈,无缘,渊源,上古青丘?”若冰本来就不明白,这一下真的是给绕糊涂了。 谁知如水却没理她,转身对十七说:“十七灵性已通,想必对前世之事早有记忆。当初你以喜朵之身被囚青丘祠堂,可还记得在池塘对面有一座小庙?” “啊,是若水祠!”十七脱口而出。 “不错,若冰姑娘的前世,正是那位以清白之身,被青丘族规处死的女子。”如水长老说。 2 啊!?十七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青丘城东边那个池塘。因为池塘和青丘山上龙湾、下龙湾相通,又被称作小龙湾,小龙湾边建有青丘祠堂。当时她因和异族男子雪狼相爱成孕,雪公子发兵攻城水淹青丘被关在里面。 按照青丘族规,女子私通、未婚生子都是大罪,无一例外要绑上磨盘沉湾。何况马头族和青丘连年战争,水火不容。可她因爱伤情,心碎肠断,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一死了之得到解脱。而对面祠中的若水就不同了,她自始至终都是被冤枉的,却也落了个沉塘溺亡的结局。 当时青丘女子作奸犯科,罪名坐实,会沉到湾底,最终被冲到东边沼泽大洋里。若蒙受莫大冤屈,则通过地下暗河上行,在上龙湾或下龙湾浮出。这位若水姑娘就因在上龙湾漂起,使青丘城遭受天谴,降下雷火,烧了青丘祠堂。想不到两个同命人,竟会相逢今生,在白浪洲百草园结下这等机缘。 唉!十七同病相怜,认真端详了若冰姑娘一眼。见她面容清瘦,眉头紧锁,已不再是百草园那个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阳光少女。上天对她为何如此不公?她十七自叹命薄,总算没有枉担了虚名。若冰上一世蒙冤,今生又为何如此无缘? 果然若冰听了如水长老的话,双泪盈盈滴了下来,泣道:“我不管前世,只想来生再见到剑胆琴心哥哥……” 小五在一边看见,实在忍不住,上前安慰道:“这位长老虽通晓三生,却不能逆天改命。各人机缘,也只有自己修罢了。” “可为什么唯独我如此命苦,剑胆不见了,琴心又跟小雨姐走了……”若冰其实也没听懂小五在说什么,仍沉浸在悲伤情绪里不能自拔。 十七和小五听了,一个无言以对,一个只好不再说话了。二人皆心里道,你只叹自己委屈,可知别人宿世因缘就在眼前,觌面不能相逢的滋味?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一个看看千娇百媚、柔情万种的花神,一个看着勘破红尘、深山避世的如水和尚。 如水长老既是过来人,心里如何不明白?知道自己今天要给这几个女子一个交待,只好一声太息,站起来说: “来生已然不远,逢此乱世,谁可苟全?各有各的缘,各完各的劫罢了。只是眼下最要紧的,却是这千年古寺,也不是你们能呆的地方了,且跟我来。” 说着,他离开观云台,带她们向古寺前院走去。 3 如水长老带她们出观云台,过栗子林,前面不远是前任住持谈禅居室。这时不光小五,包括十七也疑心他会带她们到松荫小径穿越一番,给若冰姑娘指点迷津,还是小五先按捺不住,赌气说道:“那三生小径,所遇不过都是幻象。你有此术法,何不直接带我们往生呢?” “非也,非也。”如水长老连连摇头,“那镔铁族太后既然兴兵之前先下旨取缔天下狐仙庙,说明军中必有高人指点。如今青丘九尾狐在大屏山大显神通,助朝廷南渡成功,接下来镔铁族人必然要来山中搜查,以绝后患。我命人准备一点干粮,把你们送到歪头崮,那儿自有你们的结果。” 歪头崮,为什么是歪头崮?小五心里话,只因先知自己与他花开彼岸,于是不再说话,且看如水和尚如何安排。谁知这老和尚,走到寺后一棵碗口粗板栗树前停住了,拍拍树干,慨然叹道:“这棵栗子树,本是我初来法云寺时,亲手栽植的。如今枝繁叶茂,蔚然成材矣!旁边那棵栗抱松,于树怀中自生一株松树,结出栗子带有松香味,原也没有什么稀奇。自此这树会千年不果,于三世自生异象,与你们验看。” 说完,他扭头看了十七一眼。而十七正望着对面栗抱松出神,听长老言道:“这位姑娘,你身上可怀有一枚上古青丘铜镜?” 啊,十七一愣,可还是把铜镜掏出来,递给了他。 如水接过铜镜,先朝花神翻了翻,才说:“这枚铜镜,实乃前世喜朵沉湾之时,缚在她背上的天外陨石所化,因你二人孽缘未断,喜朵真情凝结,所以有了灵性,化为此镜。这铜镜两面,俱是你的幻像。” 话说这暖春坞花神不是别人,正是那马头族少年将军雪狼。只为他屠城青丘,积孽太深,化身白浪河,滋润四方,以赎其罪。终因真情所感,一点灵性不散,托生成一个女子,来与十七相会,以践前缘。不过她既懵懂无知,灵性未开,所以也没有十七那样的烦恼。这些日子见十七来暖春坞借酒浇愁,与她痴痴以对,脸上阴晴不定,还以为这个年轻女子有不良嗜好,不怎么爱搭理她。这会儿看到她怀中铜镜竟然有自己影像,不由大吃一惊,似梦方觉:这个人到底是谁,她认识我吗?铜镜后面那个少年将军,又是哪个? 谁知如水长老只把铜镜晃了一晃,袖进袍中,对十七说:“你发鬓上的银簪,是不是也从这铜镜中来?” “嗯。”十七连忙点头,抬手拔下簪子,交给了他。 如水长老举起银簪,迎着阳光照了照,叹道:“这上古银簪,本是紫狐上仙用来解救你的神兵利刃。因了她的帮助,你才可以摆脱前世羁绊,轻身到此。” 说着,他拿簪子往面前栗子树上轻轻一划,就见树身竟自动裂开,露出一个烧饼大的树洞。如水长老把铜镜放入洞中,抚掌诵曰: 深山惹红尘,古寺号法云。 欲证千秋事,留此镜一轮。 青丝连心系,栀子绕花魂。 狐郎不世出,才俊起丛林! 要了三生缘,谁是摆渡人? 三世有孤坟,草莽栖此身。 百毒惑天下,九媚惊武林。 江湖启祸端,断桥孰可忍? 渔樵当年勇,耕读多归隐! 十方动妄念,共夺莲子心。 青丘话前因,一壶一乾坤。 梦迷踪难觅,情影何处寻? 上古成虚话,万劫亦混沌。 沧桑皆夜语,可书却无痕。 白浪倏尔醒,终须归穆陵! |
第三十八章 栗成饼 1 且说如水长老偈颂三生,诵辞完毕,树干上的窟窿奇迹般愈合了,身子慢慢软了下去,盘膝打坐,双掌合什不再言语。小五看他头颈低垂,两目微闭,还以为他睡着了,上前关切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十七、若冰和花神正在细嚼偈中滋味,见突然没了下文,都一时没回过弯来。十七犹在怔怔地:“什么夜语可书,终归穆陵,老和尚你打什么逛语?” 还数若冰毕竟医家之女,见机最快,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大惊失色:“长老,你就这么睡过去了?” 其实小五灵性已通,只是当局者迷,听了若冰的话,始觉恍然,如梦似醒:“你怎么把自己渡到彼岸了?” 她忍了忍没忍住,眼泪还是一下子涌了出来。 有个小和尚背着个布袋奔过来,生得身板瘦削,神情乖觉,抬手诵一声佛号:“几位施主,长老已有吩咐,由我送你们去歪头崮。女施主,这就走吧。” “可是,这……”十七看看如水长老,又看看小和尚,心里话你们长老坐化在这了,你没看到吗? 没想到小和尚听了,只把身子微微一躬:“长老圆寂于此,事前已有吩咐,自有同门师兄料理……” 他话没说完,就见十几个出家人扯着幄帐齐步跑来,把如水长老和栗子树严严围了起来。 “你!”小五心头涌出万千言语,不知该从何说起。看这阵势显然早有安排,连幕布都准备好了。只是你千算万算,有没有顾及到我,来世该到哪里寻你? 小五还在犹疑,就听谈禅居室那边,传来一阵叹息: 佛门俗世同,诸事混元中。 天自行生灭,人何立始终。 危崖银汉倒,绝境仙灵躬。 法落三千后,山林日月空。 是疯癫道人!十七和小五同时心里一动。这时,又有个僧人跑过来,附在小和尚耳边低言几句。小和尚上前催促:“女施主,刚刚有从寺前经过的百姓,说镔铁族人已经进山了。我们快点走吧!” “我……”小五其实也明白,此时纵有万般不舍,也只有忍痛别离。她侧耳倾听片刻,那疯癫道人长叹一声,朝着松荫小径方向去了,终于心一横:“十七,你们走吧。我就不信,他会一直在彼岸等我……”说完扭过头,向谈禅居士后面的松林走去。 十七当然知道前面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在那松荫小径,林下悬崖,小五带她勘破前世镜像。危崖银汉倒,绝境仙灵躬。她豁然开朗,真想就这样跟她去了,却又舍不得花神。因为如水长老生前已有交待,要找人把她们送到歪头崮去,那儿自有她们的结果。 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小五拐入松荫小径,在松林里越走越远,方才转身跟小和尚向寺后走去。原来树林里另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刚走没多久,忽闻松林那边悬崖上传来一阵歌声: 三生石开彼岸花, 三世结缘是一家。 千年相隔千年渡, 生生世世不见他! …… 2 从寺后丛林小道绕过主峰,自二崮中间穿过,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险峻异常。十七见小和尚脚步矫健,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口袋,丝毫不显劳累,问装了什么。小和尚说:“长老吩咐给你们在歪头崮上准备了几日干粮,是寺中用秋后栗子打成的饼。” “栗成饼?”十七心里一动,暗想怪不得古寺周边栽这么多板栗树呢,原来还有这一说。听小和尚继续道:“姑娘们等过了战事,秋后再来。满山栗子熟了,劈哩叭啦落下来,跟下雨一样,还上了诗文呢。每年我们都要打制了留着过冬,大雪封山后食用。去年长老让我们多打些,以备来年之需。” “就这个还上了诗文,我咋没听琴心哥哥说过?”若冰说,“你们长老通晓三生,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今日之难?” “什么诗文?我倒想听听。”一直没说话的花神也来了兴致。 于是小和尚把肩头上的布袋倒了个手,张口吟道: 春来枝叶婆娑,秋熟乱如雨落。 山僧拾以待客,过冬成饼几何? 过冬成饼,成饼几何?十七在心里默默念诵,暗思今日也怪了,怎么尽是些不详之言?看来长老说得不错,这趟歪头崮,会有她们的结果。联想到自己转世的七折八难,她都忍不住有些期待了…… 转过狮子崮,沿花枝台迤逦下行,歪头崮渐渐映入眼帘。刚到山下听山半腰有人喝问:“哪来的?”“法云寺!”小和尚仰面答道,手脚并用带她们向上爬去。 来到山半,若冰等方才发现,山顶树林里已经聚集了一些避难百姓,几个山民堆了些石块木棒,守在路口。小和尚把布袋放在山石上,拱手告辞:“这袋里的栗子饼,可充数日之粮,女施主先到林子里暂避。我这就赶回去,寺里要做超度长老的法事。” 若冰伸手把布袋接过来,和花神、十七来到树林里,找个避风处坐下,听周边百姓嘴里叽叽喳喳,说着镔铁族大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的惨状,又抱怨朝廷官军软弱无能,鱼肉百姓。还好看几个新来的年轻女子皆貌比天仙,品相不俗,略带畏惧之心,没人过来相扰。十七和花神每人吃了几块栗子饼,若冰身上还有自带的干粮和咸菜,取出皮囊各饮了几口,然后蜷在草丛里沉沉睡了过去。 若冰和花神都是走路倦了的人,这一觉就睡到太阳西下,暮色四合。还好十七虽无仙力,内心惊醒,只不过略微打个盹儿,思绪一直在前世今生浮游。忽闻山下传来嘈杂之声,一男一女在离她不远处窃窃私语: “我看正是这里,山顶上又住着百姓。香玉女官昨晚吩咐说,佳康大国师随太后大军行动,夜观天象,说九尾狐星相应在此处。我先在这儿守着,你速去通知娥江、夏雨荷她们。” “湛师,不是我说你,你刚才在山口拔刀相向,差点没杀了那个过路百姓。毕竟你这条命,当日亏那百草园大夫所救哩……还是我守在这儿,你去报信吧,总比我脚程快些。” 九尾狐星应在此处?九尾娘娘来了!十七心里一动。没想到花神也醒了,牵了下她的衣襟,说:“这个女的是锦绣房枫叶姑娘,当初常陪一个顺公子到暖春坞来……” 喔,那个男的,莫非正是当日中毒的镔铁族勇士?十七回想起往日情景,正要起身一看究竟,没想到守在山腰的百姓发现下面有人,大叫镔铁族马奴,石块冰雹般向悬崖下打去。 就听霹雳般一声炸响,镔铁族武士非但没有被打下山崖,反而豹子般窜了上来,怒吼连连:山贼流寇,焉敢伤我!舞动着手中流星锤,几个山民当场毙命。 “你!又在行凶杀人?”同行女子一惊之下,声音都变了调儿,跟着从崖下跳了上来。 这时若冰也已醒了,一见有人血溅当场,看到刚刚从崖下现身的两个人,更是惊讶地说不上话来:“你,你,怎么会是你们?!” 3 却说这对从悬崖下飞身而上的男女不是别人,正是锦绣房枫叶和槟铁族武士宇湛师。 且说当日锦绣房峡谷行动,因顺公子身陷古冢,离奇失踪,不得不无果而终。此后因黄太后用兵在即,香玉女官接到命令,要她们勘查穆陵关地理和气候特征。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九尾狐会象凭空消失那样,毫无来由地又冒了出来,让镔铁族兵马功亏一篑,关前折戟。 本来黄太后用兵前担心当地人报复,已安排锦绣房撤离。这次九尾狐果然象马皮书预言的那样坏了镔铁族大计,她不由大怒,于是调拨精干将士,务必要把青丘狐族一网打尽。 在此期间香玉女官把宇湛师送回草原,由御医调治,内功业已恢复。这次奉命搜山,和枫叶一起带领百余名士兵来到歪头崮。先命封住路口,二人施展轻功,到悬崖上查看动静。谁知被几个守山百姓惊觉,这才先下手为强,取了他们性命。 这边若冰人刚被惊醒,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枫叶姑娘,见父亲用祖传神技三昧针救回命的镔铁族勇士凶残成性,杀害百姓,更是惊讶地说不上话来。 而当日宇湛师中毒昏迷,若冰认得他,他却不识得大夫之女,眼见得有人出头,心道莫非九尾狐化身?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兜头又向若冰打去。 若冰身上却有武功,只轻轻一摇身子,躲了过去。宇湛师还要上前,被枫叶死死拖住:“不可!她是我二人恩公的女儿!” 悬崖上这么一闹,山上的人都给惊动了。百姓们惊恐地聚在一起,避向树林深处。可山顶就这么大,一个弹丸之地,能藏身的地方实在有限。十七和花神紧紧偎在若冰身边。宇湛师被枫叶掣住,虎视耽耽,往她们脸上溜了一眼,疑心道:“这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绝色美女?大夫家闺女既便不是,那两个呢?!” 他挣了一下,枫叶死死拽住流星锤链子不撒手。他一声低吼,干脆弃了双锤,拔出腰刀向花神捅去。 宇湛师先心疑花神,自是因为她倾国倾城,又是舞女身份,一副千娇百媚狐狸精样子。可花神转世之后,先天不足,没有习武,平时全依仗月桂行事,此时看到有人杀她,反而呆住了,竟忘了闪避。 若冰一见不好,就要出招,苦于手中无剑,只好拼命把花神往后一拉。谁知身边有人比她更急,十七一看花神遇险,劈手就向宇湛师弯刀抓去。 这一下不光把花神吓懵了,连宇湛师也愣住了,他把刀停在半空,奇道:“你纤纤兰花指,空手入白刃,这是什么上乘功夫?” 花神则胆战心惊地嗫嚅道:“你为什么要舍身救我?” 可宇湛师一滞之间,见十七并无后招跟进,知道上当了,扭转身形,反手一刀,又向十七抢去。 可怜十七虽有了前世记忆,却无为狐的法力,只好张皇失措向后退却,眼看已退到悬崖边,避无可避了,宇湛师大喝一声,一记黑虎掏心,向她胸口扎去。十七把眼一闭,耳边却有一个女子,用温和的声音对她说:“谁说你兰花指不能杀人了?打他!” 十七只觉浑身打了个机灵,不假思索,信手一挥,顿见有股剑气从指尖射出。 |
第三十九章 莲子心 1 十七一掌挥出,失了准头,剑气余光已把镔铁族武士手中弯刀扫落在地。紧跟着她后心栀子花胎记突然炸开了,悬崖上一道闪电,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宇湛师为气浪所逼,像片树叶高高飞了起来,越过山顶,远远落在对面峡谷里。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被惊呆了。他们只看到悬崖上一道白光闪过,就见有只银狐浮现在半空,全身上下如雪一般白,在暮色中熠熠生辉。可只有一眨眼工夫,又化身一个女子,拖着长裙飘落在草地上。 “十七!十七!”若冰和花神一齐奔了过去。十七貌似已经脱力,只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软软伏下身去。 树林里的山民方才回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 “狐仙!九尾狐!” “不对!明明只一条尾巴……” “一条尾巴!象流星一闪……” 此时若冰可真是又惊又喜,自从爹爹和剑胆把十七带回百草园,她就知道这女孩来历不同寻常。莫非大屏山上是她在大显神通?可当时人明明和她们在一起……想来想去,不免心生疑窦,欲言又止:“十七,你……” 十七当然知道若冰要问什么,缓缓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在疑惑,刚才那个说话的女子是谁?不象白萱,又一样那么亲切,带着温暖的气息…… 她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树林里是山民一双双惊恐的眼睛。花神惊喜之余,却搞不懂十七哪来这么大神力,怎么成了一只狐狸……试探着问道:“刚才,是你吗?” 十七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原来她突然身现异象,自己竟不知的,感觉不过后心栀子花胎记烟花般灿烂了一下,可旁边的人为什么说看到了狐仙,真的九尾娘娘来过了吗? 只有一点确凿无疑,那便是自己以指为剑,打掉了镔铁族武士的手中弯刀,把他撞飞到对面峡谷里。联想到耳边那缕熟悉的声音,她相信是她们青丘狐族首领——九尾狐就在身边。 她撑起身子,仔细打量着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手足无措的枫叶姑娘身上。 自那日为救宇湛师性命,在白浪洲百草园应下三清大夫,她就生活在纠结之中。所以这次进山搜寻九尾狐,她主动和宇湛师一组,以求在对他的约束中,换取片刻心安。可眼错不见地,又添了几条人命。随之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悬崖上火光大见,一只银狐飞跃半空…… 眼见武士兄弟不能活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自己解脱了。 这时夕阳早已经没入山坳,层层暮蔼,正从峡谷中泛起。 枫叶无意中向山下瞥了一眼,守在山口的士兵显然也看到了山顶上这惊人一幕,正在搜山的镔铁族将士,黑影绰绰,从四面八方向歪头崮赶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向前走去。若冰和花神警惕地看着她,若冰挺身而出,护在卫十七身前:“枫叶,你要做什么?” “她要给她兄弟报仇,就让她来吧。这冤冤相报,何时是了?”十七身上仍然软绵绵的,轻轻哼了一声。 可是枫叶来到若冰身边,只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今日累及几名山民枉死,我有负对大夫的承诺,在此告罪了!” 说完她片刻也没有停留,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抬腿向悬崖下跳去。 2 你?!这一下猝生急变,十七等人谁都没有料到。还是若冰眼明手快,一记擒拿手,抓住她的手腕:“又何苦这样?那武士行凶杀人,自有他的命来偿。你当初为救兄弟,也是侠义之举……” 这时枫叶半个身子,已经在悬崖外边,反手一抓,摆脱了若冰的拖拽,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与湛师无关,我这条命,原是欠下了别人的……” 若冰和十七同时一愣,枫叶已经从悬崖上直坠下去。 枫叶刚一离开崖壁,就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顺公子,我来了……” 山风四起,峡谷中涌起一股云雾,刹那间将她吞没。 歪头崮下响起阵阵嘈杂之声。有镔铁族兵士站在山口喊叫:“找到宇将军了吗?” 峡谷远处传来回音:“找到了,找到了……” 又听有人在悬崖下叫喊:“枫叶姑娘哪儿去了,怎么没人?” “没人!莫非是让刚才那阵风卷走了?”接着山下变得越发混乱不堪: “山上必九尾狐无疑,快报告香玉首领!” “把好路口!不可放走一人……” 初月临空,天渐渐黑透了。前来搜山的镔铁族将士都已经赶过来,把歪头崮团团围住。峡谷中四处闪烁着盔甲的光泽。十七和若冰伏在山崖上看了半晌,知道今晚可保无虞,带花神回到树林里。若冰看十七身上果然毫无武功,就教她盘腿打坐调气运气的法子。十七依言修炼一会,才觉得力气慢慢恢复。 虽然心知十七并非传说中的九尾狐,可刚刚亲眼看到她大显神通,知道其出身青丘狐族,若冰心里多少安稳了些。花神自离开月桂,早已对这位神秘的青丘女子从心理上产生一种依赖,又听了如水长老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语,更把十七当作前世知己。林子里的百姓,经历了这一幕巨变,对几个美貌女子敬畏之极,开始放松下来,各自吃饭,歇卧。只有二三小童毫无睡意,竟围着山民在岩石上点起的篝火,拍着巴掌,唱起了歌谣: 东一丛,西一丛, 暮色已沉未燃灯, 不见月和星。 如心红,如火红, 红花朵朵记前生, 彼此怎相通? …… 3 十七见几个垂髫小儿,竟唱得词意宛然,声韵清奇,不由顿生好感,问了一句:“你们唱的什么?” “彼岸花!” 稚子们拍着小手,跑跑跳跳,到林子里去了。这一句言语,却勾起十七无限心事,看着花神倦及了的样子,正背倚树干打盹,慢慢陷入了沉思,感觉才一愣神,又见一妙龄女尼款款走了过来,对她笑语道: “朵儿,和雪公子有此相聚,二世之劫,可谓圆满了。” 九尾娘娘!十七一听便认出了声音,可身子仿佛给魇住了,动弹不得,听女尼继续说: “你的仙术法力仍受栀子花约束,非到生死交关不能启用。好在你我傍晚略施小技,已令镔铁族人不敢轻举妄动。这歪头崮上,尚有数日之困。因黄太后兵力所限,不能全面用兵,不久之后自会退去。只是其间会有小劫,你我俱要往生于此。” 你我俱要往生于此……那花神和若冰呢?十七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但见月上林梢,若水凝冰,晶莹凄清。 十七知道九尾娘娘就在身边,只不便与自己相见,稍许心安了些。半睡半醒到天明,才意识到九尾娘娘所说的劫数是什么。等她们吃了栗子饼,要喝水时,发现若冰的皮囊已经空了。而十七、花神和月桂一起出来,水袋都在月桂身上。月桂送她们到法云寺,寺内守着圣水泉,谁也没想到,断水会成为她们的一劫。 歪头崮上竟然无泉。捱到下午,水荒演变成全面的灾难。原来这山上的百姓,都已经来了几天了,带上来的水大部分用完,已经无法生火做饭。平时可以到峡谷中汲取,可现在镔铁族人把歪头崮团团围住,并调来大批弓弩手。虽然不敢上山,可山上一有人露头,马上万箭齐发,如蝗飞至。 已经有几个山民被意外射伤,山民们抱怨纷纷,开始祈祷,或用求助的眼光望着十七。十七心里又何尝不急,只是念诵千百遍,后心的栀子花仍然睡着了一般,也不见九尾娘娘现身。 捱到晚上,几个年轻人冒险下山,被射了回来。就在十七等人一筹莫展,急得要跳崖,忽闻林子里一片哗然: “发水了!发水了!极顶涌清泉!” “是那个女尼,残荷化泉!” 十七、若冰和花神随人群向前奔去,见山顶上泉水四溢,一粒莲子正静静躺在山石的低凹处,不停有泉水从里面流出来。 “什么残荷化泉,这不明明是一粒莲子吗?”花神平时寡言少语惯了的,这会儿仿佛给触动了什么,挤到人前问道。 “是个叫残荷的尼姑,从大家断了水,一直坐在山顶上念经。”山民七嘴八舌,“后来我们听到林子里有水声,看到有泉从石头上流下来,才发现尼姑不见了,只有这粒莲子躺在这儿。” “喔,你们说这个叫残荷的女尼,一直都在这儿,和你们在一起么?”十七明白过来。 山民们连连点头:“是呀,和我们一起来的,说自己是义军统帅梅乐公和姬云飞义妹,怕镔铁族人报复,才躲进山里来了。” 你我俱要往生于此,只是其间会有小劫……十七想起昨晚九尾娘娘说过的话,对诸般前因后果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那这位残荷,没说在哪儿清修吗?” “在大屏山青丘庵!” “不对,沂山只有青竹庵,大屏山叫普照寺!” “可普照寺里没有尼姑……” 百姓们猜疑不定,各自接了泉水生火做饭。山顶上的泉水越来越大,开始漫过丛林,跌下悬崖,在峡谷中回响不绝。山下镔铁族士兵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这山上怎么挂起了瀑布?” “莫非又是九尾狐在作法?” 十七盘腿在莲心泉边坐了下来,若冰和花神偎依在她身边。若冰悄声言道:“那如水长老说,这歪头崮上自有我们的结果,这就是我们所要的结果么?” 三个人在岩石上整坐了一夜。东边云蒸霞蔚,日照山岗,花神迎着霞光,微闭双眼,面色红润起来,轻轻地说:“听着这水声,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出生,从一条河里飘下来的……” “啊,你还看到了什么?”十七灵机一动。 “我看到河流的尽头,有一头雪狼,被一只九尾狐追赶……” “啊啊,还有呢?!”十七大喜过望。 “我还看到在一座城里,有个青丘祠堂,有个女子被一群男人五花大绑,要扔进湾里……” “啊??是喜朵!我要去救她!”花神突然蹦起身来,顺着泉流向前跑去。 十七和若冰在后面紧追不舍。可花神身子仿佛飞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呢喃不清:“朵朵,等我!朵朵,我来了……” 歪头崮山顶,亦不过弹丸之地。花神冲到悬崖边,直接跳了下去。 峡谷中扬起一阵歌声,以水为弦,哀婉清越,穿越千年: 青丘山,青丘城, 一生两世爱莫停。 前身欠下相思债, 白浪踏水负波行! 说青丘,道穆陵, 谁惜三劫未了情。 万死无悔柳堤遇, 千娇百媚不识卿。 |
@手心里的云 2019-04-16 18:35:17 支持(?▽?) ----------------------------- 云儿,过几天来 |
来部落更文三篇,给本帖打个前站 三世断桥之青丘帖补序_水晶城堡_天涯部落_天涯社区 http://groups.tianya.cn/post-131832-7cfccab1de1342408954184c654fa61e-1.shtml 三世断桥之白浪帖后话_快乐秋千_天涯部落_天涯社区 http://groups.tianya.cn/post-233429-c5b25b9238e341ddbf19c49926405f60-1.shtml 三世断桥之穆陵帖正解_黄帝是俺家的人_天涯部落_天涯社区 http://groups.tianya.cn/post-16709-311d65143254405b85bb7331efe6083d-1.shtml |
第二章 邂逅坊 1 小七走后,居士在凤凰木下守了半晌,树干却没了动静。树身裂开的缝隙宽可容指,仍看不清洞里有什么。这时,太阳已高高地升起来。他围着寺院转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异样,便向黑风口走来。 黑风口,地处要冲,虽说深山野旷,却是个消息灵通之所,因为三六九等,江湖人士,只要上山,都会从这儿经过。所以自居士来古寺住持,也有人在黑风口开了一家茶馆,叫做遇见茶舍。 遇见茶舍的老板是一个女孩子。虽说女掌柜,你却不好称呼她老板娘。因为这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而且居士在法云寺住了这些年,她的容貌就没变过。所以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叫她一声小坊主。 在山中做邻居,居士自然成了茶舍常客。小坊主自称邂逅坊,是指人生的境界,遇见分为三个层次。 最美莫过初相见。在遇见茶舍,会提供一种新茶,全是开春树顶的尖芽,用圣水泉凌晨喷涌的泉水冲泡,让你品出极鲜,年轻初遇独有的那份青涩。 最暖莫过重相逢。老友重逢,要的是那份旧情可感,深交升温,要用熟叶大叶,圣水泉正午汲来的水,烧得滚烫,趁热喝下。 可初相见和重相逢,在遇见茶舍,却只能屈居二三。遇见茶舍的头把交椅,也是小坊主名字的来历,叫做邂逅。 有一种滋味,叫不期而遇。不论初相见还是重相逢,倘若出于事先设计,或早有安排,就会打折。如期而至,会因为预期而失色,远没有不经意地相逢,那份新奇,那份惊喜。 所以遇见茶舍的极品茶,叫做邂逅。貌似并不起眼的一壶茶,总能让你喝出不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滋味。 没有人知道邂逅坊这茶是怎么采制的。哪怕是常来店里的老茶客,只要你有福消受,喝一百次,总能让你喝出新意。只知道这小坊主取水,要选择夜间。而且月圆之夜、阴雨天气、春夜、夏夜、秋夜、冬夜四季取来的水,坛子上都要贴有不同的标签。还有四种不是圣水泉水,一种松冠初雪,一种花间朝露,一种深涧滴沥,一种浅草泡影,泡出来的茶,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茶如此玄妙,不可捉摸,遇见茶舍虽远在深山,却声名鹊起。这位不见老的女孩,更是成了人们眼中的一个谜。许多江湖豪杰、武林好汉,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这一场茶舍的邂逅。而你如果来过沂山,却没有品茶之约,必然会留下一场遗憾。 只是你相约遇见,能品到一壶什么样的茶,也要看缘分。比如居士,和小坊主比邻而居,邂逅坊又常来寺里取水,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居士每次过来,都只有一杯清水相待。 2 虽然只有一杯清水,居士并无心理障碍。只是碍于孤男寡女,怕于人家姑娘声名有损,他才不大到遇见茶舍来。 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默契,毕竟小坊主三天两头,要来寺里取水,所以二人还是经常见面的。 从东边出寺门,向北上行,左盘右转,远远瞭见春花烂漫处,掩映着几间茅屋,就是遇见茶舍。 在黑风口向阳坡,开满了栀子花。栀子花香气和栗子花略有不同。栗子花清淡,悠远,可有可无,猛然间嗅见一缕,入脑入心。栀子花清雅可感,无处不在,常在梦里流连。两股香气在峡谷中交汇、盘旋,杂以其他花香,浓郁多变,可居士在山里久了,还是能够分辨出细微的不同。 在遇见茶舍后悬崖上,三五株大的栀子花,蓬蓬勃勃探下枝头,遮住了茶馆门楣。在邂逅坊不忙的时候,常在门前眺望远山。日子久了,竟形成一种习惯。居士每次过来,倘若看不到她,反而有些怅然。 拐过翠崮子,居士抬头向山上看去,却发现几个江湖汉子,正坐在花阴下,猜枚划拳。他不由心里一沉,三步并作两步,拔腿提脚,向岭上赶。果然还没到茶舍前,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姑娘遇见茶舍,茶分三等遇见,果然清奇玄妙!只是我等武林中人,水至清则无鱼,茶至清见人心,江湖做事,讲究一个黑字,所以还是来一杯黑茶为宜。” 接着是邂逅坊清朗的声音:“客官要喝黑茶,却也不难。只是遇见茶以清字为要,煮茶见黑,岂不老了?” 又听到旁边有人答应:“哈哈!好教坊主知道,我们这位大哥,江湖上人称老茶,自然茶要见黑,茶要见老!” 说话间居士已至门前,只见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一个白面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汉扭头对书生说了句: “梦古,我们走!” 然后带着门外几个人向山坡下走去。 居士跨进门来,见小坊主还站在桌前,对着两盏纹丝不动、清清浅浅的茶水微微发愣,看到居士进来,轻轻哼了一声: “这是摆明着不让我遇见,偏要遇见!” 喔,居士和小坊士相处日久,习惯了她这种没头没脑的说话,和无厘头的语气,寒暄问道: “这几天忙吗?” “忙着呢,”邂逅坊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象方才这种江湖汉子,都已经过去三五拨了。自从今早凤凰鸣叫,这山里恐怕没安生日子了。” 这寺里古木挣裂,你又如何知晓?居士闻言一怔。 3 “我的清水呢?” 他旁若无人地从茶桌边经过,来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坐下才说。 “你的水自在你的泉里,我的茶自在我的碗里。” 小坊主平时都要这样和他戏谑。可现在显然没心情接他的话茬,反而答非所问地说: “小七呢?你略坐一坐,就回转吧。” 和居士一样,她仍只管叫雪狐小七。她也是看着小七长大的,不同的是,居士带着小七,人们一望便知是一对父子;小坊主和小七站在一起,大家只当姐弟俩一般。 “看来小坊主不仅知闻木凤凰开缝,也听到了江湖风声。”居士说。 “是啊!”邂逅坊说,“看刚才那两个汉子,便不是等闲之辈。老茶面相不善,包藏祸心,梦古看上去虽象个文弱书生,实为奸钻刁滑之徒。” “不好!” 居士顿时屁股如烫着了一般,拔腿向外走去。邂逅坊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该来的终于来了!雪郎,我等你……” 再说居士,刚走下黑风口,遥见栗子林上方升起一般黑气。再往前走,村上的鸟儿已经像熟透的果子,开始坠落,草丛中出没的虫兽纷纷仆地,一动不动。居士情知不好,加快了脚步,可是黑气越结越多,逐渐云遮雾隐,把整座古寺给笼罩了起来。 居士心里一急,差点没吐出血来。算了算小七下山的时间,应该已经到断桥村了。可眼下时间不等人,法云寺历代住持守护的圣物,说什么也不能丢在他手里。他绕回观云台,取了一把小七用过的宝剑,义无反顾向寺里闯去。可还没走到三生石边,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越往前走,越胸闷得厉害,勉强赶到寺后,终于坚持不住,摇摇坠坠地倒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
第三章 大风寨 1 小七差不多都已经忘了他胸前这块玉佩的来历,玉钟离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前世。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玉钟离。 话说青丘喜朵沉湾之时,她腹中的胚胎还没有发育完全。狐仙婆婆把他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养着,历经两世,这才送他出生,以完银狐之劫。 毕竟银狐喜朵是由自己的毛发所化,这个婴儿也算作她的一点血脉。狐仙婆婆思虑再三,总是放心不下,最后出于对这母子俩感情的亏欠,从身边的婢女中,挑选了她。 狐仙婆婆看中她,无非因为她在狐族后辈子孙中最为聪明乖觉,又在狐仙婆婆身边服侍多年。狐仙婆婆赐给她神通,并把她化作一块玉佩,戴在小七的脖子上。 从此她有了这个新名字,玉钟离,在名字中锁定了她出世的秘密,和不尽的少女心事。 小七第一次感受到她,是在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得了痢疾,高烧不退,半睡半醒。急得居士到处寻医问诊,求神拜佛,就差把他送回狐仙庙里了。可是到了某一天早上,他胸前的玉佩化成一块焐不热的冰,不停地从他身上吸收着热量。小七在昏迷之中,朦朦胧胧地感到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坐在她的床头。 第二次是居士带他来法云寺之后,夏天小七进黑松林捡蘑菇迷了路。天很快黑了下来,远处有狼嗥虎啸,四周到处是野兽出没的声音,把他吓得哭起来,跌倒在山石上,失了主意。这时那玉佩突然无端地亮了,象一只萤火虫飘起来,带着他向前走去。走在路上,树林里的飞虫走兽不是趋光若鹜,反而纷纷避之不迭,直到看到寺院,绿色的光泽才渐渐熄灭。 如此三番五次,小七也晓得了玉石的灵气。到他通些人气,便时常摘下来,放在手里摩挲,说说话儿。玉佩当然不理他,搁不住天长日久,才有了情绪。小七发现,他和她分享快乐的时候,玉石会变得透明,里面依稀有一道倩影;当他犯愁或发怒,颜色会变得浑浊,不可捉摸;当小七任性胡闹,种种无状,她也会生气,玉佩则变得发黑,冷冰冰的,真的就像有个女孩在使性儿,不理他似的。 钟离肯同他有语言交流,是在他十四岁那一年。小七又一次发病,茶饭不思,浑身无力,夜里不肯睡觉。在这些日子,玉石有了温度。当他烦躁不安时,她变得凉丝丝的,让他清醒下来;当他变得心灰意懒,她热乎乎的,给他一种温暖和体贴。小七越发对她产生依赖,开始对玉佩诉说些不可言的心事,来自身体深处的萌动意识。终于有一日,石头貌似按捺不住了,迸出丝丝清幽的声音: “你不要对我说这个,等你长大结了亲,对你心爱的人说去……” “啊,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快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其实三岁那年的情景,在小七的记忆深处曾留下一道抹痕。只不过他懵懂无知,一直还不敢确定,以为是自己病重的幻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这声音转而柔柔: “我叫玉钟离……” 2 再说断桥村落,原是因沂山山清水秀、偏安一隅,情意相投者聚合而来,一个供文人墨客、奇侠异士居住的小村子。村内多高古风雅之士,诗文唱和,行侠仗义,或以渔樵为业,或以耕读为乐,逐渐形成渔樵耕读四大派系。四大掌门,渔派掌门钓鱼舟,樵派掌门南山樵子,耕派掌门大风,读派掌门佳康,个个饱学之士,同时又是武林中一顶一的高手。唯有大风,一个妇道人家,性情温良敦厚,凡事让人三分,为人处世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天下太平,樵子远赴南疆会友、佳康漂洋过海之后,村中便由她理事。而大风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依旧住在笔架山南坡茅舍之中,那些以耕种为业的村民嫌往来汶河两岸不便,后来也慢慢在这山野之中、田边地头围绕她结庐而居,形成了一个寨子,人唤大风寨。 大风住在村外,村落事务,江湖应酬,却一点也没耽搁。自是因为其身边另有得力助手,也不是别人,前任耕派掌门,东镇书院掌事,以一把镰刀称雄武林的江湖杂家农夫。 耕派农夫,顾名思义,出身农家。可断桥村的传统,历来是耕读习武三不误。耕读为本,生于乱世,习武则是生存的需要。所以农夫成年后行走江湖,再入书院协助打理院务,装了半肚子墨水,半肚子算计,练就一身波澜不惊、游刃有余、刺探情报、传递信息的本领。上了岁数后,越发成一个老顽童,因此和小七最合得来,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可事情怪就怪在明明教授小七武艺,却不许小七以师父相称,而叫他大大;小七对农夫所传功夫也只是选择性吸收。感兴趣的深入学习,认真领会,不感冒就不屑一顾。比如镰刀功,系农夫的独门武功,由他自创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看家绝活,小七却从不碰这玩意。 所以农夫和小七虽有师徒之谊,却只有半师之名。其余的或象父子,或象一对往年交兄弟。农夫一阵生气,会打小七的屁股;小七小时候调皮,能揪农夫的胡子。 有了这一层关系,小七出入断桥,跟家里人没什么两梓。而断桥从立村之日起,就以守护沂山为己任。所以古寺一旦有事,居士首先想到的就是断桥村主事掌门。 可小七每当来到大风的“办事衙门”大风寨,都要感觉几分拘束,则是因为一个叫月朗的女子。 月朗,出身寒门,在东镇书院读书有成,先拜入读派佳康门下,子史经集无不涉猎,长于诗词歌赋。佳康远行后,入耕派,被大风收为义女。所以她虽武功平平,却思维缜密,机敏过人,是断桥有名的才女。大风晚年后,性情越发懒散,断桥内外一应事务,尤其是江湖交际,多赖月朗之力。 而小七虽蒙居士收养,长于山野之中,调皮捣蛋惯了的,见到月朗清雅俊逸、目若秋水的样子,一双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马上就像课堂上开小差被先生撞破,尝到要罚站的滋味。 这不,小七正施展轻功,快疾如风,一望见月朗站在大风寨门前,即忙刹住,放慢了脚步。 月朗带小七来到里面。大风一听法云寺内的异像,顿时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才说: “好的。我这就联系农夫掌门,让他去看看。” 大风久居断桥,虽然不清楚这古寺里面藏着什么蹊跷,却也料到一株千年不开花不结果的板栗树突然发声,必有重大缘故。 “农夫出关了吗?” 等小七走后,大风这才说。 原来农夫因沂山毒门崛起日夜忧心,自三年前开始修炼一种无上心法,鹤顶陌上功。 这鹤顶陌上功是断桥不传之密,按说只有断桥历任掌村才能修习。可陌上功对修炼者内力有着极高要求。本门心法共分七层,一般女子只能修行到六层。所以大风主事后迟迟没有修习,后来见毒门日大,有独霸沂山之势,才传给农夫。 目前农夫已经修炼到第五层,每次闭关需二十七日。考虑到小七和毒门呆哥的关系,所以这事自始至终都瞒着他。当下月朗掐指一算,抬头言道: “到了,今天正是农夫伯伯出关的日子。” 3 “月朗,我来也!” 月朗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一个身材敦厚、表情略显木讷的庄稼汉子走了进来,正是农夫。然后健步走到大风身前施了一礼: “见过大风掌门!” “农夫,你来得正好。”大风接着刚才的话茬,“法云寺来报……” “小七来过了?”农夫答应,“这孩子,可有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农夫伯伯,你撞见小七了?”月朗闻音一怔。 “没有,只是我一出门,就嗅到了他的味道。”农夫说。 “哈哈,恭喜农夫兄弟,练功大有进境!”大风高兴地说,“小七说古寺那株不开花的板栗树开口说话了,居士找你去看看。” “好吧,想必小七又去通知毒门呆哥,我这就先走一步!”农夫听了,欣然便行。 “慢着!”大风忙说,知道农夫一阵风,一时喊不住就没影了。等农夫站下,她却又沉默半晌,才说,“让月朗跟着你,如果有什么不妥,先让她回来给我报个信儿。” “得令!” 农夫胡子一翘,露出他的老顽童本性。得一出口,人还在屋里,待你听到令字,已是十余丈外-——并非他说话慢,委实身形太快。 “农夫伯伯,你等等我!” 月朗提气来追,轻功却差着一大截。还是农夫出了寨子后,有意放慢了脚步,月朗紧赶慢赶,才撵上来,和他并驾并驱。 过笔架山,书案山,从汶河那座断桥边一跃而过,农夫取道凤凰岭,经一溜板峪,这条路虽然远一些,却是人迹罕至。才转入槐谷,农夫就发现苗头不对,见法云寺上空,正黑云罩顶。攀上黑风口,发现那遇见茶舍,也已淹没在浓雾之中。农夫侧过身子,迎着风头嗅了嗅,不由暗暗心惊,板起面孔对月朗说: “你这就回去,转告大风掌门,如果三个时辰内没有我的消息,让她另想应对之策。” “啊,这么严重?”月朗吓了一跳,朝古寺那边望望,只见一片浓雾翻腾,却看不出什么究竟。 “看来这一次是遭逢了强敌。”农夫点点头,“比当年八大门派围攻沂山,夺取柳门三宝还要凶险几分。” “我要和农夫伯伯在一起!”月朗一阵血气上涌。 “不,你回去送信!”农夫嘿嘿一阵冷笑,“老夫的镰刀功也不是吃素的,貌似已很久没派上用场。” “我……”月朗欲言又止,心犹不舍。 “快走!些许宵小之辈,还不知道,老夫我久不经战阵,镰刀都快要生锈了,哼哼!何况……”他侧起耳朵听了听,“毒门呆哥已经到了……” 农夫话音未落,忽听身边嗖地一声,一道黑影从黑风口掠过,旋即隐没在浓雾当中。 月朗一见,这才放下心来。因为毒门虽然亦正亦邪,行事诡异,和断桥时有摩擦,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那就是沂山圣地,不容染指。 |
第四章 穆陵渡 1 玉钟离告诉小七叫玉钟离,却没有说明白自己为什么叫玉钟离。 这是她锁于心头的一个秘密,或者说属于青丘狐族的秘密。 自从天地间有了天界、人界和仙界,青丘狐族形成一个惯例,那就是下凡历劫,必须封印其前世的记忆和法力。可是到她这儿,成了一个例外。 因为狐仙婆婆安排给她这一世的宿命,是成为小七的护身符,守护着他,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大。如果失去了记忆和法术,便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于是狐仙婆婆,这位青丘狐族执行长龙,九尾娘娘的守庙人,给她另外下了一层符咒: 你守护小七一世,但不能爱上他。倘若你们一旦钟情彼此,就是分离之日。 你下凡一世,不得对任何男子动心。若违天条,从此堕入轮回,不得重返仙界。 最厉害的还是第三条:如果你们有了男女之私,便是你灰飞烟灭之时。 钟离不懂修仙为什么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在最初的几年里,自然没问题,因为小七还是个孩子。她看着他长大,怕他长病生灾,为他担忧受吓,对他的感情,类似母子的亲昵;后来小七长高了,变得淘气,两个人的关系转换为姐弟。在小七的童年,她陪他度过了一段单纯快乐的日子。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小七的颌下长出了青青的胡须,喉结开始突起。她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他心灵的萌动,呼吸中多了一种男子气息。她这才猛可丁意识到,仿佛在一夜之间,小七已长成一个身强体壮的少年。 也正是从这时起,钟离才终于明白,她不是妈妈,也不是姐姐,她不过是一个青丘初长成,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少女。 还好狐仙婆婆没有封印她的法力。她这才明白,狐仙婆婆这样做,并不单单是为了让她保护小七,也使她到了关键时候,有“自卫”的能力。 当小七要和她厮缠,她祭出杀手锏: “当心雷劈!” 小七不信,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她在心中默念一个咒语,天边立刻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2 从大风寨迤逦而行,斜插东南,驿道边一浑圆土堆,顶平若镜,名古祭台。古祭台正南,两山头并立,呈马鞍状,人称马鞍山,又名奶头山。翻过马鞍山,即进入穆陵渡境界。 从马鞍山到穆陵关,四山环立,分别由毒门四姐妹据守。毒门掌门师兄呆哥,则住在其核心要塞,穆陵关所在地大岘山上。 穆陵渡的称谓,便是这呆哥起的。穆陵来历悠久,在当地民谣中,就有“青丘穆陵,一脉双生。缘起青丘,终归穆陵”的说法。与穆陵有关的名称,也有好几个,什么穆陵国,穆陵城,穆陵关,穆陵寨,毒门的地盘,原本不过是个寨子,和大风寨分庭抗礼。 可毒门呆哥,还是偏偏相中了这个渡字。 因为毒门实在是太分散了,毒门师兄妹,各自“占山为王”。他们各有各炼毒的山洞,各有各炼毒的法门,各有自己的仆役、婢女和试毒药人,忠诚到唯命是从,简单得没有思维。 因为所有的算计和心机,所有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让这毒门四姐妹占了。在世人的眼里,她们在蛊惑天下;毒门开山立派的宗旨,却是普渡众生。 当然,这个渡字,在毒门内部,也是师父领进门,巧妙各不同。毒门师父,江湖上人称孤峰散人,就是因为其门下弟子呆哥青出于蓝,技高一筹,被徒弟渡掉,取而代之,从而成为掌门师兄的。 掌门师兄青年才俊,老谋深算,毒门四姐妹邀宠献媚,各呈异彩。毒门反而因此光大门楣,与断桥渔樵耕读的式微形成显明对比,有横行江湖、开枝散叶之势。 毒门四姐妹,香狐有毒,无忧九妹,两生双月,蓝色妖姬。九妹住在无忧崖无忧谷,两生花住在大屏山青丘洞,妖姬住在蓝狐山万人冢。只有香狐住在马鞍山上,在一大片杜鹃花海中搭建了几间花屋。 小七出大风寨不多会,已远远地瞅着马鞍山背阴坡上,隐约可见一抹抹红色。走近些看到,果然在岩石间,丛林里部分地开了,蓬蓬勃勃,灿若朝霞。他不由心里一动,打算抄条小道,从马鞍山下溜进穆陵渡。 因为香狐炼毒,毒如其名,擅于配制各种香毒。到了花开的季节,山坡上随处可见她的身影。 可他刚走到马鞍山下,就听花丛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小七,你来了……” 啊!?小七一下子呆住了,真是欲进不得,欲退不能,你又无法假装没听到她的说话。因为随着香狐的声音,已经有一大股浓浓的香气袭来,把他包裹在里面,顿时如醉如痴,无法自持。 紧接着,他只觉胸口一凉,一阵冷气如冰刺般穿透他的心扉。与此同时,玉钟离的颜色也瞬息暗淡许多。 3 小七心中一凉,脑海随之清醒下来。抬头向山坡上望去,香狐正斜躺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长裙拖曳,胸口半袒,膀子上一块红狐胎记,象一只蠢蠢欲动的雌兽,前爪搭在肩上,在如瀑的青丝中若隐若现,栩栩如生,鲜艳若滴。 “别理这个贱人,还不快走!” 小七刚要迈动脚步,胸口有人低声咕哝了一句。 “是我,来寻呆哥哩!”他只好把手握在胸前,仰面答应。 “小七,你过来!我有好东西捎给呆哥。” “你自己给他,我还有事呢!” 小七听了,扭头便走。可香狐一句话拖住了他: “小七,古寺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啊,你是如何知道?” 小七一下子钉在那儿了,连怀中的玉钟离也没了声息。 “你上来,我慢慢和你说。”香狐声音软得仿佛要化掉似的,“我早起望气,看到古寺那边乌云弥漫,似是不祥之兆,就赶制了一种花毒,可防烟瘴的。” “你说黑风口有瘴气?”小七总是年轻,阅历尚欠,给吓了一跳。 “我瞅着不是什么好鸟!”香狐哼哼一阵冷笑,“沂山有毒门,早就让江湖人闻风丧胆。还是有冥顽不灵之徒,敢来关公门前耍大刀,岂不显得有点太可笑了吗?” “你确定有人在山中用毒?”小七嗖地窜起老高,飞跃到香狐身边的岩石上,举目向山里望去,却又云雾隐隐,什么也看不清楚。 香狐又哼地一声冷笑:“我们毒门姐妹,别的本领没有,有人敢在我们身边用毒,哪怕是千里之外,也能分辨得出来!” 小七低头向香狐瞥了一眼,果然她手里捏着一个小瓶,瓶体暗红,如一颗从指肚上凸起炫色的美人痣。 “你怎么不自己交给呆哥?”小七半信半疑。 “哼哼!呆哥近日让无忧那个贱婢迷得神魂颠倒,我又哪里能够见得上他一面呢?”香狐神色暗淡下来,手里不停地捻转着那个香瓶,仿佛正有丝丝怨气从里面渗出。 |
第五章 心狐结 1 小七走后,香狐仅向大岘山穆陵关瞥了一眼,然后便回过头来,举目远眺,那云海茫茫,不可知的远方。 自己的家园究竟在哪儿呢?她只朦朦胧胧地记得,那儿是青丘山,赤霞洞,在旁边耸立的崖壁上,镶嵌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寿字。 在赤霞洞里,住着一位赤狐上仙,而自己是她身边的一只红狐。 她这次转世穆陵,是陪赤狐上仙的贴身佩剑--赤霞剑,下凡历劫的。所不同的是,赤狐上仙封印了她的法力,却没有封印她的记忆。 因为她原本是赤狐的心魔,是赤狐上仙修行五百年后养成的灵物。 她平时蛰伏在赤狐上仙的丹田之中,每当赤狐情动就会出现。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上一次出世,还是上古青丘。赤狐桥桥离家出走,因婚约有变,移情自己的师傅蒙笑笑。红狐体内,封印着赤狐上仙的前世记忆,引导桥桥重练上仙御剑术,和笑笑共渡一场情劫,御剑飞行,解青丘之围,最终回归本真。 这次历劫,她成了桥桥的影子。从此掐断了和赤狐上仙,和青丘故园的联系。 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从赤霞洞转世来到沂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和一个天赋异禀、尚武好斗的少年青梅竹马,度过了乱世中的童年。 然后又是一场分别。乱世之中,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苟全?她由此避祸深山,成为毒门姐妹中的一员。 而这个男孩,就是剑胆。长大成人后,他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熊云飞。 数年后,正是这个名字响彻长城内外,令匈奴人闻风丧胆。 2 话说上古青丘,赤狐上仙桥桥的贴身佩剑--赤霞剑,原系她师傅蒙笑笑所赠。桥桥用它斩妖除魔,打败马头族将军雪狼,最终解了青丘城之围。后来因人狐殊途,桥桥为爱所伤,一睡千年,这把剑也陪她睡了过去。因幽闭深洞,渐渐为仙气所感,有了灵性,曾托名剑胆,转世历劫一番。完劫归来,被赤狐上仙重新封入剑内,然后再度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又睡了多少年。却说这一天赤狐上仙一觉醒来,看到石床旁边坐着一个英俊少年,正含情默默地望着她。赤狐上仙悚然惊觉,怔了半晌,才记起这是赤霞剑的剑魂,竟冲破她的封印,从剑身中溜了出来。 赤狐上仙低头默默推演了一阵,不胜讶然,竟然会是自己重逢情劫。可剑胆毕竟是自己师傅的佩剑,和他暗生情愫,有乱伦之嫌。而且孤男寡女,长居古洞,曰后传扬出去,也会让仙界笑话。 如此只有下凡历劫一途。可赤狐桥桥正和自己青丘一世的妹妹金狐展颜,另渡一场仙劫,劫尚未满,并没有离开山洞的打算,只好打开心扉,放出了自己的一点情念,化身红狐。 赤狐上仙保留了她这段记忆,所以红狐陪剑胆转世后,顺理成章和一个姓熊的男孩做了邻居,并如期到豆蔻年华,在情窦初开的岁月爱上了他。一场上古之恋,赤狐桥桥和师傅笑笑的三生情缘,终于在两世之后开花结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可剑胆毕竟是上古剑魂转世,红狐的如水柔情,并不能真正化解他的戾气。从穿开裆裤的年龄,他就是那个小山村里的孩子王,打架斗殴,好勇斗狠,冷酷无情,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安静下来。大人们都觉得奇怪,因她打出生时膀子上就带有红狐的胎记,村里人都叫她红狐,说那个熊孩子和红狐属前世姻缘。 熊孩子好打架出了名。当时因朝廷新立,边关不宁,不停地有军队路过穆陵关,向北方集结,终于有一只部队的统帅看中了他,召他入伍,并给他起了个官名:云飞。 在分别的那一天,红狐陪他度过了一个疯狂的夜晚。她把能给他的,能让他记住她的,最好的都给了他。也正是从那天晚上,她发现了自己的一项特殊能力: 那就是留住香气。 在和他缠绵的过程中,她提取了他的体香,并把这种香气留在了一块丝帕上。 熊云飞走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和漫无边际的相思。她不仅思念这远方的人儿,更加思念青丘山赤霞洞中那千年相守的日子。 只是“熊孩子”没有归期,不知人去了哪里;青丘恍如隔世,不知家园何处。 青丘山, 此地我故园。 花间长眠千年整, 睡眼惺忪抚琴弦, 心中谱犹全。 青丘城 , 夜深篝火红。 也照君来也照我, 秋凉绿蓑可挡风, 起舞伴歌声 。 …… 3 后来她为生计所迫,身入沂山毒门。因为发现自己有着留住香气的天赋,她开始提取各种花香炼毒,并在江湖上打出了自己的名号,香狐有毒。 和剑胆分别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对“熊孩子”的思念有增无减。每天晚上,她都要把那块丝帕放在枕边,靠嗅着他的体香入眠。 在那个秋天,一群群南归的北雁飞过穆陵关。她终于从鸿雁传书的典故中受到启发,开始训练信鸽。 她第一批训练出了十二只信鸽,分别让它们熟悉“熊孩子”留在丝帕上的体香,然后在信鸽身上绑上同 件,把它们放飞出去: “去吧,哪怕是飞遍千山万水,也要给我找到他!” 可是整整一年过去了,她放出去的信鸽一只也没有回来。于是第二年,她又放出了第二批,二十四只信鸽。 第二批信鸽依旧象泥牛入海,一去没了消息。第三年,她放出了第三批,三十六只信鸽。 又是一年过去了,就在她已对通过信鸽寻找“熊孩子”的方法彻底失去信心,准备把重新训练出的四十八只信鸽炖了吃肉时,意外地,在她放飞的七十二只信鸽中,有一只独自飞了回来。 从“熊孩子”回复的信件中她才知道,他常年随军作战,数次远征大漠,因为屡立战功,已经被提拔为征北先锋,受封朝廷骠骑将军。 这只信鸽,竟然还是她放出的第一批信鸽中的一只。在整整三年里,飞越了何止千山万水,多次横穿沙漠,才在漠北,那不毛之地找到了当年的熊孩子,今天的熊将军。 香狐喜出望外,流着眼泪,抱着这只信鸽亲了又亲,并给它起了一个昵称:云鸽。 从此这只云鸽,成了她和熊云飞间的专业信使,多次给香狐和熊孩子传递消息。可是到了最后那次,她明明已经瞭见云鸽穿破云霄,向马鞍山飞来,却无端地从云头上落了下来。 信鸽落下去的位置,正是无忧山。 她顿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发疯般朝无忧谷跑去,才刚刚赶到谷口,她就凭借自己识别香气的特殊能力,嗅到了一股鸽子肉的味道。 瞬息之间,她只觉伏在肩头的红狐腾跃而起,带着她飞到无忧崖前,正有阵阵热气从无忧洞中飘了出来,她的云鸽,早已被无忧九妹炖在祸里。 |
第六章 江湖杀 1 再说耕派农夫,打发月朗回转,自己不甘人后,施展陌上轻功,旋风般向黑风口下冲去。 可刚赶到圣水湖边,忽闻寺前传来一阵凄婉的笛声。定晴一看,竟然会有一个白衣秀才,峨冠博带,面带病容,摇头晃脑地盘坐在一古松下白石上,呜呜咽咽吹奏个不停。见到来人,方才长袖一拂,收笛叹道: 夜半惊蛇舞, 语焉狐和兔。 可泣三生石, 书罢爬山虎。 梦余骑鹤去, 古洞藏白鹿。 道通三界外, 今生龙堪屠! 农夫听了,不由暗暗纳闷,明知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必是那江湖杀手,只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古怪。待他尾句一经吐出,不免跟着精神一振,可是为时已晚,书生脸色一变,已挥动长笛,纵身向他扑来。 农夫收身不及,只好脚跟一转,一个蜻蜓点水,贴着湖面斜斜掠过。可书生看上去象个痨病鬼,动作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农夫还没到达对岸,他竟能后发先至。农夫只觉眼前白花花一闪,人已在翠松崮旁,倒转长笛,化作一柄长钩,向农夫劈头砍来。 农夫大惊之余,差点没掉进水里,多亏人老地熟,左脚一探,蹬着湖侧乱石,借势一翻,又绕着湖面使出三点水绝技,转个半圆,得空抽出自己的护身宝器--镰刀,朝那人反戈击出。 要知道农夫这把镰刀,原系精钢所铸,抵得上一把宝刀利刃。可这人不慌不忙,眼看着农夫身影,象一只起落的大鸟,飘到他眼皮底下,才举起长笛轻轻一磕,把农夫荡了出去。 农夫双脚落地,鹤步猿身,禁不住向对方打量一眼,知道他仅费吹灰之力,就让自己转了一大圈,功力果真不可小觑。当下哪敢轻敌,抬高嗓门,朗声问道: “这位江湖好汉,报上号来!老夫镰下,不死无名之鬼!”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么,梦余骑鹤去,古洞藏白鹿。咸阳酒徒梦古是也。”梦古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然后懒洋洋问道,“我看你手握镰刀,倒象个收庄稼的村夫,敢莫就是当年力挫武林八大门派,降服读心术一派宗师黑山侠的农夫掌门吗?” 咦,他自称梦古,难道所吟诗句都是藏头?可还没等他细嚼其中滋味,听人提及当年旧事,忍不住脸露得意洋洋之色: “哈哈,那读心术人称西域秘术,连当年独步天下的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都差点折在黑山侠手里!我也不过是略施小计,侥幸胜得一招半式……” “那好,就让我酒徒弄笛,来领教耕派掌门的镰刀神功!” 梦古脸色一沉,嗓门低哑,把笛端长钩信手一挥,所使正是农夫方才那招猴子捞月。 喂!这是我自创的镰刀功,此人怎么会用?农夫勃然失色,反手一招,却是反镰刀功中的招式:石破天惊。 要知这反镰刀功,本为克制镰刀功的招式。可在镰刀和笛钩相交之际,梦古随手一划拉,把笛子倒转过来,一招惊蛇入草,捣向农夫怀里。 “夜半惊蛇舞,语焉狐和兔!” 他嘴里咕咕哝哝。农夫只觉满头嗡地一下,思维出现一片混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因为这招惊蛇入草,却是反镰刀功中的招数,当今世上除了农夫本人,并无第二个人会用。 谁知没等农夫脑子转过弯来,梦古手中长笛又突然变招,笛端一抬,莫名其妙地,真的从笛管中钻出一个蛇头来,伸着冰冷的舌吻,舔在农夫脸上。 农夫顿时面部一凉,跟着半边身子仿佛速冻,一阵麻嗖嗖的,失去了知觉。 2 却说毒门呆哥,行动诡秘难测,习惯剑走偏峰,来法云寺自然也不会走正门,而是从黑风口,一头扎进栗子林里,使出草上飞功夫,转了几转,绕到寺后,果见一长大汉子,正扒在凤凰树身上,朝缝隙间窥探不已。 呆哥出招,却不喜欢背后偷袭,当下一滚身子,躲进草丛,学了几声蛐蛐叫,等那人听到动静不对回头之际,突然发招,兔起鹄落,之字形纵来纵去,刷刷连出几剑。 呆哥这几剑,在毒门九式中,有个怪怪的名字,叫做盘根错节。因为他侧着身子,左盘右旋,剑套连环,皆取下盘,实则都是虚招,目的是等对方露出破绽,再乘隙进击。可那人却不躲不闪,从脚下捞起一根三尺长狼牙棒,呼地一声,抡圆了横扫过来。 对方这一记横扫千军,当真威力无穷。哪知一棒下去,来人早没了影子,攒足力气要打他措手不及,只落了个打草惊蛇,草丛间飞虫乱石四散溅起。 他不由一愣神,就觉顶头人影一闪,呆哥已从树梢上直贯下来,剑尖正好指向其百会穴。 呆哥这一招泰山压顶,剑气笼罩对方全身,让你根本没有还手之机,他只好两脚一跳,平跃到一丈开外。 与此同时,二人不约而同喊出了对方名号: “毒门呆哥!” “京味老茶!” 老茶要来沂山,自然先对断桥和毒门做过调查。而呆哥在成为掌门师兄之前,便志在毒霸天下,平时对江湖人物和武林事件甚为留心,也知道京城黑脸大汉,人称老茶,使一根狼牙棒,年轻出身吃货帮,不唯面黑力猛,更兼心机深沉,十余年间,在京师周围打出了半边天下,是北方武林不可小觑的人物。 话音未落,呆哥一个鹞子翻身,和老茶几乎同时双脚落地。他身子一侧,把树干中间那个碗大的树洞严严挡了起来。 “你挡也没用,我都看见了!” 老茶语气中充满挑衅,上三棒,下三棒,使出八八六十四路棍法,劈头盖脸,泼水般向打向呆哥。 “我都不知里面有什么,你看见个鸟!” 呆哥反唇相讥,举剑来迎。毒门九式,繁复多变,一片剑光舞作一团,不离板栗树左右。 几十招过,呆哥以逸待劳,老茶上窜下跳,颇费力气,动作渐渐放慢下来。这时呆哥目光一闪,瞥见树洞里似有星光闪闪,晃了那么几晃,于是剑交左手,抬起右臂探了进去。 可他刚把手伸进树洞,忽觉指尖仿佛给什么咬了一下,顿时胳膊一麻,传到肩上,半个身子象给粘住了一般。老茶则在这一瞬间,跟换了个人似的,棒法大变,眼露凶光,一棒紧过一棒,急风骤雨般向呆哥打来。 上当了!这是呆哥的第一感觉,只好刷刷刷几招左手剑,挡住老茶攻势,一边凝神静心,逆穴运气,以免毒血上行,散入七经八脉。 可还没缓过劲来,又听法云寺前传来一下惨叫,声音恐怖之极,分明是那耕派农夫。 3 当前情势,可以说是危险之极。农夫身为断桥元老,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生死未卜;呆哥虽新任掌门不久,总是毒门的带头大哥,竟也身中奇毒,被钉在树上不能动弹。这时老茶狼牙棒正一阵紧似一阵,呆哥左手用剑,未免要打折扣,困兽犹斗,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老茶看出便宜,得意忘形,哈哈大笑一声,蹦起两米多高,使出六十四路棒法中的必杀绝技:鸳鸯双棍。 这鸳鸯双棍一虚一实,力大无穷,一般江湖好汉躲得开第一招,接不了第二招。呆哥身子动不了,眼看性命不保,忽闻树上有人略带搞笑地叫道: “接招吧你!” 一阵冰雹劈头落下。 呆哥往上一瞭,瞥见一个年轻身影,是小七!他心中一宽。老茶一下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这一棒便没能使下去。初春天气,冰块很快消融,打湿衣服贴在身上,粘乎乎的。 原来这招玄冰功,是农夫当年和黑山侠化敌为友后,与其切磋武功,从他那儿学来的。因为是一门至阴至寒的武功,自己并未认真修习。小七小时候,为逗他开心,偶尔卖弄一下,和小七玩玩点水成冰的游戏,被缠不过,又传给了他。想不到小七却有小成,并在这紧要关头,派上了用场。 老茶一时呆若木鸡。没等他反应过来,藏在树上的少年飘然而下,把一个小瓶掷向呆哥: “接着!” “这是什么?”呆哥宝剑倒悬,把手一扬,用两根手指夹住瓶子,拇指一顶,推开瓶塞,一缕清香随风飘散,头脑顿时为之一醒。 “是香姐给的!” 小七说着,手腕一抖,长剑飘飘,向老茶刺来。 “香狐?” 呆哥一愣,把瓶口往鼻下一凑,深嗅了一嗅,立马精神倍长,右臂已经可以活动了。 “你别管我,快去救你农夫伯伯!” 呆哥忙说。虽然毒门和断桥多有摩擦,他却对耕派这位倔老头心怀敬意。说完即移步换形,把宝剑和香瓶交与右手,抬起左掌,嗨地一声,向树身推去。 小七其实在树上时,已听到农夫叫声,只是眼见呆哥遇险,先顾一头儿,等解了呆哥之困,又乘老茶没反应过来,虚晃一剑,逼退了他,这才转身向法云寺前飞驰而去。 可他刚奔出没多远,就听背后一声山响,如天塌地陷一般。那古板栗树本已中空,被呆哥一掌打折了树干,竟拦腰断裂,偌大的树冠似大厦倾覆,轰然倒了下来。 只是小七江湖救急,哪里还有心思回头观看?而农夫此时身子虽被封住,犹耳聪目明,听到这声巨响,不免吓了一跳,暗思: “这是什么动静,难道说山梁坍塌了吗?” 没等他回过味来,寺后山前,又传出两声仙乐般的啼鸣,响彻半空。连再进一步,就可制他于死地的梦古都震呆了,浑然不解,侧耳倾听: “即即!” “足足!” 紧接着山风四起,一阵地动山摇,笼罩在法云寺周围的云雾瞬时澄清,阳光倾洒,柳暗花明,一对金色大鸟冲天而起,振翅引颈,向着西南飞去。 农夫和梦古一齐给震慑住了,一个油然神往: “这是什么,这难道就是江湖所传法云寺中的上古宝藏?” 另一个明显见多识广,纳罕不已: “这是什么,莫非正是那传说中的凤凰?” |
第七章 女儿红 1 凤凰洞见,江湖有变。三世应劫,千古一叹! 眼看着凤凰振翅而起,冲入云霄,冥冥之中,似有人传来一声久远的太息。 是谁?谁在说话?呆哥只觉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举目四望,刹那间雾霾尽散,阳光灿烂,群山隐隐,白云悠悠,却又仿佛没有了动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见有人仰天大笑,声震环宇,浑身抖颤,狼牙棒都差点丢在地上,竟然是那老茶,一边笑一边连连大叫: “好!好!江湖有变,俺老茶也算是应劫之人,这就去也!” 说完一声唿哨,丛林里纵出七八个大汉,跟随老茶飞身而去。 不好!调虎离山!看来这次来了不少江湖汉子,老茶和另一高手分头拖住他和农夫,其他人不知在寺里做了些什么。可等呆哥明白过来,众好汉皆已散净,急切间又来不及查看,只好先穿过栗子林,绕到圣水湖边。 到寺前一看,袭击农夫的神秘人也已经走了。只有小七靠在古松树下,摇晃着农夫的身子,嘴里叫着: “农夫伯伯!农夫伯伯!” 呆哥见农夫牙关紧闭,印堂发青,面黄如纸,上前一探他的鼻息,把手中香瓶递给小七: “给这老头闻闻。” 谁知小七还没把香瓶凑过去,农夫却猛地将眼一睁: “拿开!我不用毒门的解药!” 呆哥听了,不由嘿嘿一阵冷笑: “你这次所中蛇毒非比寻常,原是七步蛇之毒配以蜈蚣、山蝎之毒,又灌入僵蛇体内。蛇因此如冬眠一般,既没有死去,也不会醒来。这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僵尸吻。中其毒者,七日必亡!” 农夫本已昏昏沉沉,听了这话反而如同打了鸡血,挣了两挣,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吼道: “我若死了,岂不正合你毒门之意,如了你毒霸沂山的愿吗?放心!我就是化为僵尸,也会成为挡在你面前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休想跨入断桥半步!” “毒霸沂山?哼哼,”呆哥双眼眯缝起来,射出一道寒光,如冰冷的刀锋,“看来断桥也是安心不和毒门做邻居了,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和你这等毒物谈什么邻居?当初你师父孤峰散人……” 农夫说着一激动,脑袋耸拉下来,人整个儿昏了过去。 “唉,小七,你先把他送回去吧,人要是死这儿了……”呆哥本想说会脏了古寺这块圣地,转念想反正已听不见,先别恶心了自己,便凉凉地叹息一声,换了副语气: “看大风掌门她们,有无其他解毒的法子。” 2 小七带农夫走后,呆哥一个人围寺院慢慢转了一圈,见除了被自己推倒的那株古板栗树,神殿内外都没有什么变化。佛像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法相庄严,自在安详。只有走到圣水泉边,忽然有点若有所失,却又说不清少了些什么。 只是寺内寺外,都没有看到居士。想来他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那些江湖人士倒不至于难为他。也许是打发了小七报信,自己见情况有变,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到林子里去了。 沿翠松崮上黑风口,看那遇见茶舍,竟也空无一人,不知小坊主去了哪里。 没奈何,只好回转毒门。可当他提起一口气,要使草上飞功夫,才发现内力运行出现阻碍,只得放弃轻功,按照常人的速度,快步走了回来。 刚绕过断桥村,还在东镇庙前柳堤之上,就瞥见前面山坡上,丛林中掩映着一片片嫣红。马鞍山?他不由心里一动,早上在法云寺,他轻嗅了一下香瓶,毒便解了大半,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缕清香,竟会是那杜鹃花的味道。 香狐入毒门几年,虽然很快就以香练毒,打出自己的名号,并在穆陵渡有了一方领地,总是入门太晚,资历尚欠,并没有真正引起呆哥的注意。何况她的红狐胎记生在膀子上,末免太张扬,太妖冶,太香艳,太招惹人了些,不是呆哥喜欢的那款。 毒门四姐妹,个个天生异数。每人身上都有不同的胎记,不同的花草喜好和炼毒法门。其中要以无忧九妹手腕上那一圈链子般枝叶俱全的紫菀花,那一谷幽兰和忘忧草,那一种若有若无、幽香暗渡的失心毒,最合呆哥的脾味。 只不过刚刚受了香狐的恩惠,而且自己身上的毒尚未全解,需要回去练功用内力才能排出,他难免对其独门炼制的香毒有了几分好奇,来到马鞍山下,瞭了几眼,没看到她的身影,于是收剑袖手,一步步踱上山来。 谁知刚走到山半,有缕缕清香扑鼻而来,比那瓶中之香犹要浓烈数倍。香狐低头敛眉,从花架下茅屋中走了出来。 “你又如何预知这瓶中香,可解我今日之毒?”呆哥毫不客气,开门见山。 毕竟是毒门的掌门师兄吗,大师兄,就该有个大师兄的样子。 “掌门师兄的毒不是还没全解吗,要不然怎么会安步当车,没使出踏雪无痕的无上轻功?”香狐微微一乐,笑靥如花。 喔?呆哥发现竟被她料中,禁不住抬头认真打量了香狐一眼。 可掌门师兄就是掌门师兄,这一眼中更多审视的成分,并没有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 香狐自是习惯了大师兄的作派,一转身,略无凝滞,行云流水般从茅屋里端了几杯酒出来。 “这是什么?”呆哥暗生警惕。 “我这杯中酒和瓶中香一个名字,叫做女儿红。”香狐态飞红晕,波光流转,“掌门师兄可热饮几杯,我有话说。” 嗯?呆哥听了,身体内部自然产生反应。倒不是因为他好酒,而是这瓶中香与他中的毒正好对症,便接过酒杯,一口一杯,一饮而尽。 顿时他腹部如同着了火一般,涌起股股热浪,齐聚丹田,忙启用导息之法,把这股热力引入七经八脉,方浓香四起。这阵香气,已不同于山坡上的花香,而是象把他推进一个香妒,烤成一只香猪。等缕缕香气渗入皮肉,继而小爬虫似的钻进骨髓深处,周身游走殆遍,只觉通体酣畅,从里到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嗯哼,想不到你这香毒另辟蹊径,以毒制毒之法也与别人不同。”呆哥点点头,只是心中的疑问并没消除,“我倒要听听你这自创的法门,怎么解了我身上的毒?” 说完,他解开扣子,挽挽袖子,在茅屋对面一块磐石上坐了下来。 3 “掌门师兄,我怎么敢呢?”香狐言笑晏晏,如临春风,扭了扭身子,转到一大棚紫藤花架下,“我这香酒,真的是用这初春新生的杜鹃花酿成的。只不过找小七带去的香瓶,另外加了些东西,可解五毒。” 五毒?武林中所谓五毒,无非青蛇、蜈蚣、蝎子、壁虎、蟾蜍,这也是世人制毒常用的材料。毒门之所以成为毒门,则是不屑于此,而以花草鸟虫入药,且能克常用之毒。但仅靠此术,还不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毒门四姐妹,包括呆哥自己,都有自己独特的制毒法门,这种法门叫以身入药。 因为这种法门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又可称作宿命毒。 象无忧女妹,她那些花花草草皆无剧毒,既不能制人死地,也无法夺人魂魄,但她在制毒时会通过发功,从自己身体内分泌一种泽渊薮,从而使她的毒产生巨大威力; 两生双月本名荷衣,之所以得了这么个江湖名号,因为她喜欢彼岸花,以两生花为本命草,制毒选择在月圆之夜,深渊水边,要等天上和幽潭中同时出现一轮蓝月,其毒方成; 蓝色妖姬后背上有一个蓝狐胎记,常居古冢,吸收地气,摆弄些不见天日的花草,打发时日。制毒要在密封的山洞内,背上的胎记煥发出幽幽的光泽,瞬时间皮肤、毛发和眼睛都会变成半透明蓝色,从而幻化出不可思议的毒性。 呆哥自己,则是以意念入毒。 香狐成名在呆哥执掌毒门之前,能有自己的山头,自然会有自己的制毒法门,自己的宿命毒,这一点呆哥心知肚明。 “呵呵,有点意思了。”他点点头,“那么你在自己的香毒中加了什么呢?” “我在香毒中加了杜鹃啼出的血,也叫怨毒。”香狐说。 “喔,怪不得你在山坡上种满杜鹃花,把杜鹃当作自己的本命草呢。”呆哥眼睛中闪过一丝飘忽不定的波光,“只不知你这怨毒,是闺妇之怨,离人之怨,还是无常之怨?” “那么,掌门师兄,你认为杜鹃啼血是哪种怨呢?”香狐反问道。 “好啦,你今日之情,我记下了。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呆哥显然不愿意纠缠这个话题,先运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内力已无阻碍,旋即提起轻功,大鸟般向穆陵关飞去。 香狐目送呆哥,如释重负,看他一会儿贴着林梢,一会儿纵向巨岩,转瞬间消失在马鞍山那边,这才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小天,你来。” “香姐!” 随着一声脆生生的答应,一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男孩从杜鹃花丛后蹦了出来。 他是香狐的药人。但药人和药人不同,小天也是被毒药喂大的,却因为香狐用的香毒,非但没有变得歪瓜裂枣,丑陋不堪,反而越长越妩媚,出落得跟个女孩子似的。 “你从今天起跟着呆哥,看他每天都去哪里,见过什么人,做什么事。”香狐说着,抬起纤纤玉指,几只蜜蜂嘤嘤飞来,落在她的掌心。 “但你切不可靠近他,掌门师兄为人极其极警,百步之内,必能觉察到你的气息。”香狐接着说,“这几只蜜蜂是受过我特殊训练的。呆哥刚喝了我的香酒,三日之内,身上必有我的余香。只要他出现过的地方,这些蜜蜂必会跟踪而至,所以你只管跟着这蜜蜂好了。” 说完,她手一扬,几只蜜蜂振着翅膀,嗡嗡嗡向马鞍山对面飞去。 “好的,主人!” 小天答应着,身子一扭,消失在花丛里。 “小然,给我准备洗澡水,我要沐浴。”香狐这才朝茅屋内喊了一声,“然后闭关炼毒,准备出门。” “好嘞!”屋子里有个女孩应了一声,“主人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香狐声音颤悠悠的,略带几分消魂,“这要看掌门师兄会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
第八章 陌上功 1 再说小七见农夫昏迷不醒,哪敢怠慢,背起他来向大风寨飞奔,在路上听到胸前嘤嘤一声: “机会来了,要把握住……” “什么机会?”小七一愣。 可是玉钟离又没有了声息。 回到寨子,时已近午。大风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正坐在堂屋焦急等待。看到小七背了人进来,情知不好,忙迎上前,接过农夫,见他牙关紧闭,印堂发黑,身子软绵绵的,没了气吞山河的气势。 看到农夫中毒,大风不及细问,伸脚勾过门边一个蒲团,坐下身,把掌抵在农夫后心,开始给他缓缓输入内力。 大风的久久怀远掌,绵里藏针,内力浑厚,功力何等了得!过了不足小半个时辰,农夫头上已蒸笼般冒出热气,而大风额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忽然,听农夫轻轻哼了一声,喉咙里像有痰咯动。大风一沉丹田,掌力外吐,接着农夫身子轻轻晃了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才缓过这口气来。 大风站起来,和小七把他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小七把在法云寺的经过,和见到农夫的情景,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大风听了,不由略皱了下眉头: “呆哥他人说,农夫中的毒叫僵尸吻?” “不要在我面前提毒门。”农夫人刚醒过来,就重重叹了口气,“除非让我再见到孤峰散人。” “唉,毒门这桩公案,也不是我们外人能说得清的。”大风本就面带忧色,听到毒门二字,更是眉头紧锁,“当初散人虽以毒立教,总是用草木鸟虫入药,遵循万物相生相克之道,行事还不算太离谱。这个呆哥吗,是有些看不透他……” “呆哥怎么了?呆哥人挺好的呀!”小七不懂这些大人们为什么要和呆哥过不去,替他分辩了一句。 “你以后少和我提他!”农夫人一激动,又引起一阵咳嗽。 “农夫伯伯!”小七忙说。 “叫干爹!”农夫声色俱厉。 农夫和小七虽有父子之情,可农夫是个散漫的人,从不要求小七当面这样叫他,可今儿不知怎么了,反而较起真来。 “干爹……”小七只好嗫嗫嚅嚅地叫道。 “毒门的事,不提也罢。”大风犹豫了一下,“只是你这毒……我刚才不过用内力,暂时给压制住了。三五个时辰后,怕是还要发作。”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就是七日之内毒发身亡吗?”农夫哼了一声,“终将我俗夫凡躯,葬于山岗之上,常陪日月之光!” 农夫正了正身形,虽然因中毒甚深,气力不足,仍不失其硬汉本色。 要知道,他当初被黑山侠替换身份,陷入大牢,当真是九死一生,却也因此悟得了反镰刀功,为日后翻盘嬴得了机会。纵横江湖大半辈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大风听了,会心一笑。其实她也是襟怀坦荡之人,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事关农夫性命,非同小可,沉吟片刻,才说: “其实这毒,也不是无法可解,那鹤顶陌上功……” “陌上功第六层?”农夫脱口而出。目前他已经练到第五层,第六层丹宁诀原是解毒心法,此功如果练成,会护住心脉,百毒不侵。 可问题是他还没有修炼到这一层。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如果盲目修习,也许会引起毒性反扑,逆行攻心,本身就担着极大的风险。 这陌上功七层心法,本是由大风传给农夫的,她如何不清楚这一点?当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七却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感觉胸口一痛,原来是玉狐发神经,没来由地放电,烫了他一下。 2 结合来时路上那句无厘头的话,小七意识到钟离又在提醒他什么,果然听农夫叹息一声: “以当前情势,看来唯有冒险一试了,大不了一死,我倒没什么好惧的。只是我这次闭关,练功解毒,需要一个月时间。如今大敌当前,断桥势危,到时候我能出来还好,一旦有个万一,大风你一人孤掌难鸣……” “你一定要回来!”大风加重了语气,她直视着农夫,目光充满托付和信任。农夫见了,不免精神一振,听大风徐徐言道: “再说了,我也不是孤军奋战。当初樵子他们远行之时,就密授我上中下三策,封于锦囊之中,以防江湖多事,各大门派,再行围攻之举,要我到期依计行事。何况毒门虽然行事偏颇,总以沂山为本,今天呆哥不就是个例子吗?” 真是不提呆哥还好,一提呆哥,农夫又哼声连连:“毒门如今由这小子当家,就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农夫兄弟大可放心,事有万变,策有万全,我们渔樵耕读久居断桥,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不管将来怎样,我自有应对之法。”大风说,“早上你让月朗回来送信,我便打发她先往村里去了,把断桥习武之人全部集中起来,分派到各个山口,盘查可疑人员,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报我。” “嗯,月朗这孩子心细,大风掌门周详,这几年有她帮着你,把村落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所共睹。”农夫点点头,“只是这次,这些江湖人物的来头非同过往。那个梦古,可能是读心术传人,竟能预知我的武功,而且他那件兵器,我从没见过,笛端带钩,笛筒藏毒,让人防不胜防!” “是啊,刚才听小七述说今日情景,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来势汹汹,目的明确,怎能不让人蹊跷,他们去法云寺做什么?还要等见到居士,问个清楚。而且今天呈现异象,凤凰于飞,是吉是凶,殊难预料呢。”大风语气转而有些沉重。 “呵呵,古人云,凤凰见,圣人出,今日凤凰于飞沂山,必是大吉大利之兆!”农夫说着,两掌按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可试了试,下身穴道仿佛给封住了,双腿仍然不能动弹。 这僵蛇之毒,恁地如此厉害?他暗思道。看来我如果人有不测,也应该早做筹划,给大风给断桥留个后手,和月朗携手,守住沂山这份净土,青丘一脉这份千古相传的基业。想到这层,他不免情不自禁地瞥了小七一眼,可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那好,农夫掌门,我等你回来!”大风执掌耕派己久,说话掷地有声,“你这次闭关,可是回自己的草舍吗?” “不,我要到凤凰岭紫光崖上!”农夫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改变了主意,说完又貌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我时常在紫光崖古洞内练功,诸事方便些。” 紫光崖?这是当初农夫出狱后,在西山伏龙岗卧薪尝胆,和南山樵子、读派佳康、书院薛依云他们共同降服读心术大师黑山侠的地方。 断桥掌门个个身怀绝技,想当年一起围攻黑风侠,紫光崖上长袖飘飘,刀光剑影,大风虽未曾亲历,亦神往不已。 小七带农夫走后,大风思前想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不觉间时已过午。平日里都是由月朗照顾她饮食起居,月朗没有回来,她自然也没心思吃饭,便翻箱倒柜,找出樵子留给她的锦囊,拆开验看。 樵子锦囊内,只装着一封书简。大风取出来,见封面上题有一首“四山诗”: 金声玉振万山红, 清风秋韵山丹容。 西山主人天涯客, 天山一出莫争锋! 大风看了,差点没笑出声,半日来的阴霾暂且为之一空。佳康博学,樵子机巧,这在断桥早有定论,知道樵子所留妙计,必定要卖个关子,对信中内容也就猜到了八九。 拆开一看,果然如此。樵子的上中下三策,实际可以称为远中近三策。其中的下策,恰好是最近的,那就是沂山毒门。 樵子对毒门的看法,正巧和大风是一致的,和断桥即便水火不容,在沂山问题上也绝不含糊。这一点在农夫心里,其实何尝不明白,只是不知今儿怎么了,中了哪门子邪。 四山诗中所提,多为骈邑城里的江湖豪杰,在上中下和远中近里,都占了个中字。樵子的上策,便成为最远的一个,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 天山飞刀门掌门天涯客,当年为柳门三宝事,也曾携徒东行,在断桥和樵子惺惺相惜,结为知己,在江湖上留下一段佳话。 一晃数年过去了,想必那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犹宝刀不老吧? 这么说,还需月朗走一趟天山么?大风暗想。 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响,原来是月朗带着三五个精壮小伙,从寨子外走了进来。 3 小七带着农夫,原路折返,从东镇庙后上凤凰岭,脚下生风,一气奔到九龙汇汶处。这九龙汇汶,是从这儿观赏汶河南岸特有景观,有那好事之徒,半瓶醋秀才立了一块碣石。沂山美景,千古不易,可小七哪里还有心思欣赏,沿小径翻到山后,一道立仞,下临深壑,正是紫光崖。 紫光崖由此向上,山势放缓,宽敞处一天然石坎,即便在山顶上也不易发现,就是紫光洞,果然是一个难得的清静去处。 小七把农夫背到最里面,见旁边有一水缸,零散放着干果,知道他常来这儿,刚要盘腿打坐,象大风那样再给他助些内力,没想到农夫已经端坐身形,严肃地说: “跪下!” 什么?小七一下愣住了。 “你先跪下,我有话说。”农夫缓了缓口气。 小七还在犹疑,胸前又一阵发烫,身子不由自主软下来,把膝盖磕在岩石上。 “听着,从今以后,你将成为鹤顶陌上功的传人。”农夫虽然嘴唇发抖,还是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传给我?”小七这才明白农夫为何如此煞有介事,可脑子实在转不过这个弯来。 “因为你是上古青丘的后裔。” 农夫咳了一阵,开始断断续续说起经过。那还是十七年前,正是断桥渔樵耕读的鼎盛时期,他和渔派掌门钓鱼舟前往白浪河北辰滩涂,路过望海台,亲眼看到居士从狐仙庙里抱出了一名男婴。 虽然上古青丘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可是地方百姓都知道,望海台狐仙庙里供奉的是青丘狐仙,有求必应,屡有应验。狐仙庙因此方圆百里都常有人来参拜,即便是兵荒马乱,也香火不断。 这居士从年轻潜心向佛,并未娶妻,自此领养了这个孩子,后带他来到了法云寺。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小七喃喃地说。虽然他因从小没有母亲,也怀疑自己是被捡来的,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青丘狐族的后人。 “因为这鹤顶陌上功,系上古心法,原为青丘城首席武官蒙笑笑所创。”农夫接着说,“笑笑和酋长家长女赤狐上仙桥桥相恋,因人狐殊途,反成陌路。笑笑晚年行走陌上,念及青春往事,忽有所感,创下此功。后来成为青丘城独门心法,在酋长间代代相传。” “代代相传……青丘酋长,断桥掌村,莫非?”小七这才恍然意识到其中的联系,不过这个时空跨越也太大了,还是让他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后来青丘城为马头族所灭,部分子民避祸山中,青丘山和青丘城之间河上的廊桥也从此断了,称之为断桥。”农夫说,“山中子民受青丘狐族护佑,繁衍生息,后迁回城中居住,与外族逐渐融合。青丘城也数度毁圮,一千多年前才又傍山依水,形戍了这样一个小村子,并以桥为名。青丘一脉,因此绵延不断,这鹤顶陌上心法才得以相传至今。” “那这东镇沂山,就是那青丘山了?”小七犹如醍醐灌顶。 “不,青丘本是上古神山,究竟根落何处,至今莫衷一是。但在这沂山附近传下了青丘一脉,却是真的。”农夫说,“二三十年前,读派掌门佳康就数度考证,得出结论,青丘穆陵,同气连枝,本是天地造化结下的一对孪生葫芦。所以我们渔樵耕读,多年来一直都在寻找青丘血脉,后来,后来就发现了你……” 听完农夫这席话,小七发现自己早变得大汗淋漓。对于自己的出身,他本有些纠结,现在方知道,自己竟生在狐仙庙里,那么他的妈妈,是一只青丘狐狸?他终于明白了,打他下生,为什么身上一直带着一只有灵气的玉狐佩饰……可是此刻钟离姑娘反而静静地偎在他怀里,没有了声息。 怪不得从他想事起,身边一直有人疼他。居士,玉狐钟离,遇见茶舍那位貌比天仙的邂逅坊,对他则另有一种关切……农夫对他视若己出,竟因为他是青丘后裔,那么呆哥呢?对他亲如兄弟,那毒门,那穆陵,穆陵渡…… 小七的童年,一样生长在山野之间,常听山中小儿唱起那段民谣: “青丘穆陵,一脉双生。缘起青丘,终归穆陵……” 穆陵就在眼前。那么青丘呢?自己那祖庭,青丘狐的家园,却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很远…… “我不学!不要学什么陌上功!” 小七想来想去,感觉头顶仿佛要炸裂似的,犯起了犟脾气。 “我要学,要学陌上心法!” 心口间发出不同的声音,玉钟离同时发热,把他的胸膛狠狠烫了下。 “是谁?是谁在说话?”农夫支愣起耳朵,警觉地问道。 |
@若水阿婆 2019-12-10 08:50:26 3上面的这段“说完,他解开扣子,挽挽袖子,在茅屋对面一块磐石上坐了下来。”何有这番动作? ----------------------------- 要动手了…… |
第九章 无忧谷 1 昔我来时,陌上花开。 今我往矣,陌上花落。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 待得冬日,唯见阡陌。 小七做梦也没想到,这陌上功心法的总诀,开头竟会是这样一篇诗歌。 想来笑笑武官纵横一生,与马头族人争战不休,又经历和桥桥的情劫,晚年面对山河凋零,铁血柔情,才会产生这样的感慨吧。 小七对这陌上心法,本来摆出一副你要我学,我偏不学,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实在是慑于玉钟离的“淫威”,又见农夫印堂重新被青气侵蚀,嘴唇打着哆嗦,太不忍心,才勉强答应的。 钟离姑娘是陪着他从咿呀学语长大的,与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可以说和他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依赖关系。在某种程度上,玉钟离能够做得了小七的主。同时还因为,他不想当着农夫的面和她引起争执,惹来雷霆之声。 可是当他开篇听到这样一首满是人生况味的诗歌,无意中撞着了他心灵的某块柔软处,一下子勾起他的兴趣,变要我学为我要学了。 这鹤顶陌上心法共分七层。第一层天心诀,实为总纲,讲述天地万物,周而复始,以心证法,生生不息的道理。以心观天,以心察地,以心纳万物,以万物养灵气,以灵气养吾心,气脉充沛,心灵丰盈,神功大法,莫不以此为根基。 所谓善武者必先养气,欲养气必先养心,心为气之器,气为心之翼,心空能容,真气自生,心静脉深,真气不绝,心实乃养气生气之法门也。 故而这天心诀,是陌上心法的总纲。陌上心法以此为第一层,也是入门必修的功法。 第二层搏击诀是博击术,是用于实战的内功心诀,包括拳法、掌法、指法、腿功、脚功、腰功的真气运用方法。 第三层明器诀,针对刀枪棍棒各种格斗击杀利器,不同的运功、发功方式,讲究准确性、爆发力,要求运用自如,能发能收。 第四层暗器诀,为破解天下武林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奇门暗器心诀。要求听风辨形,明察秋毫,对真气运用自如,不论何种暗器来袭,身体都能作出本能的反应及应对。 第五层为神飞诀,指一种能御风飞行、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心动身动,神飞形飞,若生双翼,须臾而至。 第六层丹宁诀,对各式用毒的辨识、防御心诀,功法练成,自可护住心脉,百毒不侵。 第七层御气诀,功法大成,真气运行,心到意到,其利如剑,能用意念杀人。 陌上功心法分此七层,心诀共计3208字,佶聱生僻,晦涩难懂,农夫只说了一遍,已有些力不能支,念到最后一个字,问了一句: “听懂了吗?” “啊?”小七感觉被一脚踢进了云里雾里。 “记住了吗?”农夫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厉。 “记住了!” 还好钟离姑娘给她解围,小七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 离开紫光洞后,小七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无所适从,真切地感受到了陌上心法开篇所言“待得冬日,唯见阡陌”的滋味。 “你是长大了……”钟离姑娘贴在他的心口,郁郁地说。 “我该去哪里?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小七头仍然仿佛要炸裂一般。 “去法云寺呀,你爹在那里……” 小七猛然惊醒,纵起身形,向黑风口方向奔去。 小七把自己的轻功施展到了极限,把狐狸玉佩高高地甩起来,飞在了半空。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飞行的滋味。 “带我走吧,飞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玉钟离暗语。 2 再说小天,奉香狐之命,去跟踪呆哥,远远看着那几只蜜蜂嗡嗡嘤嘤,飞过马鞍山,向穆陵关飞去。他却因为从小是在香狐的香毒中泡大的,有着识别香味的天性,不慌不忙,蹦蹦跳跳向穆陵渡走去。 呆哥居住地穆陵渡,距离穆陵关约有一箭之地,位于穆陵关东北一处山坳里,古树掩映,环境清幽,几间木堡,跟吊在木杈间相似。再往远处,却只见一股阴森之气,什么也看不透了。 考虑到主人的提醒,小天不敢再往前走,只在穆陵关前后转悠。原来小天跟着香狐住在马鞍山上,极少出来,这穆陵关竟是没来过的。当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处处觉得新鲜。在穆陵关西北角,另有一常将军庙,供奉着一个无头的铁将军,着实把小天给吓了一跳。 那几只蜜蜂,飞飞停停,只不离穆陵渡左右。捱磨到下半晌,小天不经意一抬头,看到一条黑影在树梢头闪了几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只蜜蜂已嘤咛一声,起起落落,向东南方飞去。 小天恍然大悟,一步不舍,紧跟在蜜蜂后面,兜兜转转,绕过几道山坡,赫然两道山崖,壁立千仞。一条幽谷通向远处,谷口崖壁上,嵌有“无忧”二字。 小天虽然出来少,对毒门四姐妹的名号还是知道的,情知已来到无忧九妹的地盘,当下也不敢乱入,只在谷口外探头探脑,忽听树棵后有人一声断喝: “何方小贼,纳上命来!” 把小天吓了一跳,回头瞅瞅,没看到是谁说话,接着眼前一花,有一大团泥巴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小天哧溜一闪,躲了开来,可没等他转过身,眼前又一晃,还是那堵泥巴墙压了下来。 小天又一闪。多亏他人马小,生得灵活,可躲来躲去,只是没法逃过这堆泥巴的堵截,终于把他给惹急了: “你,你,哪来的怪物?处处挡我道儿?” “你,你是何方小妖,敢擅闯无忧谷?” 没想到泥巴块回声,小天定睛一看,见这大块泥巴竟然有鼻子有眼,鼻子下有个洞翕合,刚才那个回音,正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你是人?”小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 “你不是人?”泥鼻子皱了皱,重重发出一句哼声。 小天这才信真,后退一步,看清楚这泥巴有胳膊有腿,只不过都和泥巴一个颜色。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天试探着问道,心里面却在嘀咕,你总不会叫泥巴吧? 可这泥巴人的回答,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俺叫泥巴!要问俺的大号,龙凤楼主!” “哟哟,别看长这个熊样,还俩名字……”小天捂着嘴巴,偷笑出声。 “你小瞧人?”泥巴双手叉腰,两腿站成大字,“你知道俺是谁?俺可是青丘国土地!” “你是土地神?”小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想怪不得和泥巴长一个样呢,真的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你不信?想当年俺和穆陵城城隍爷、穆陵城老城主李长城称兄道弟,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泥巴龙凤楼主感觉受到了侮辱,大声争辩起来。 青丘国,穆陵城……小天听着这两个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名字,方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你怎么来到了这儿,来无忧谷干啥呢?” 3 “这无忧谷主是俺滴主银!”泥巴说话多了,牙齿开始漏风,“俺,俺来报恩……” 无忧谷主?无忧谷谷主不是九妹吗?他称九妹主银……自己不也称香狐主人吗?难道泥巴的身份和自己一样,是无忧九妹的药人? 小天渐渐理出了头绪,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若再这么和他纠缠下去,只怕要暴露……一想到呆哥那冷如刀锋的眼神,他背上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于是赶忙弯腰打躬,道歉不迭: “是我走错了道,失敬失敬!” “哼哼哼!!!” 还好泥巴并没有同他计较,昂着胜利者的头颅,退回林子里去了。 小天退到谷外,找个缝隙藏好,继续观察无忧谷动静。见蜜蜂在峡谷上空时飞时停,盘旋半天,倏尔打了个转弯,向峡谷深处飞去。 这一下把小天整懵了,莫非呆哥从峡谷那头走了?欲待跟上去看看,知道泥巴守在谷口,怕是过不了他这关。正在犹疑,忽见从谷口冒出一股紫烟,一个紫衣女子飞身而出,向穆陵关外飘去。 这个人又是谁?难道正是无忧谷谷主,无忧九妹?小天心中豁然一亮。这九妹肯出来,自然说明呆哥走了,何不跟着她看看?看看这毒女去了哪里,做些什么,都见过什么人,也好回去和主人交差。 拿定主意,小天嗖地跳出身,摸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抡圆胳膊朝着谷口使劲扔了过去。 扑通一声响亮,果然把那泥巴又给炸了出来,见他一蹦老高,朝着谷外吼声连连: “什么人?粗来,粗来……” 和一团泥巴较什么劲呢,小天一缩脖子,嘿嘿一乐,然后向九妹的方向追去。 越过穆陵关,不一会儿,便进入马站地界。天儿看那九妹身形飘忽,象一缕轻烟似的,速度虽不极快,却也时起时落,若隐若现,并不易跟踪。从马站向西,转入南沂山地界,突然没入苍莽山岭,不见了身影。小天仗着身材矮小,在丛林和乱石间纵来纵去,奇怪怎么就没了,上天入地了不能?拐过一个山角,依稀听到有人说话,便伏下身子,贴着山皮游了过去。果然是那九妹,正靠在一溜山坳的裂缝间,隔着一处石坎,和什么人有问有答。 “师父,刚才那呆子来过了,听他的意思,象是这阵子要出远门的意思。” “没说要去哪儿?去做什么?”石坎那边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呆儿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虽然常去你那儿玩,未见其真的信得过你,所以你都要想办法搞清楚。” 里面那个男人是谁?九妹为什么会来这里?天儿立时警觉起来。听九妹叫他师父,敢莫是主人提到过的毒门师父,孤峰散人?那他们口中的呆子,呆儿,又是哪个?掌门师兄呆哥? 天儿感觉无意触及到了毒门最深的秘密,登时吓得大气不敢出,把耳朵贴在岩石上,听九妹幽幽叹了口气: “师父,这呆子本来话少,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呢。我只是觉得,如果他真的出门,去个一年半载的,我也许会有机会把师父解救出来。” “唉,我全身功力都让他用念毒给封住了,你救我出来也没用。”里面那人说,“除非,除非……” “除非怎样?”九妹忙问,“我始终没弄明白,这掌门师兄,哎哎,师父,原谅我,在呆子面前叫惯了的,他念毒虽然厉害,总是你的徒儿,怎么就困得住师父?” 九妹这话,好像问到了点子上。里面那人,好一阵没有出声。后来连天儿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他徐徐叹道: “九儿,这事你自是不懂。我也是在这水母宫里住了几年,半夜元神出现,照见前身……才知道我们原本是宿世恩怨。” “宿世,前身?”九妹听了,越发不解,“那么师父,我的前世是什么呢?我为什么打生下来,身上就有这种毒?泽渊薮……” “这个你不需要解得!”那人口气一下子严峻了许多,“你只需要知道,你这毒炼到精纯,人碰了烂皮烂骨,草木溅到立枯就行了!” “可是,师父,我炼毒这么厉害有什么用呢?我炼毒,曲意逢迎呆哥,都是为了师父。”九妹说,“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自从移居山南,性情大变了呢?是因为常住在这山洞里,不见天日,太郁闷了吗?” “好啦,你没必要知道太多。”那人这才温和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等你帮我达成心愿,我会帮你清除身上的毒根,恢复你本来的样子,找……做你自己去吧。” “可是师父我能去哪里呢?我从小就跟着师父,身入毒门,除了师父,世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亲人……”九妹低低地说。 “嘿嘿,那就好。”那人满意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说,“山上这段日子,可还有什么动静?” 九妹略显迟疑:“我最近也不大出门,听说早上,好像古寺飞出了凤凰……” “什么?!我说呢,早上感觉这地脉象有些颤动!”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山谷,“凤凰现,圣人出,真的是我出头之日到了!” |
@作者巨木擎天 2021-11-23 07:09:46 写的很好,支持一下 ----------------------------- 谢谢 |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尾页[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