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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望长安——穿越版[第9页]

作者:追逐千古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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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阙下忠贞志,人间孝友心
    这,这怎么回事,也就一个多月,她怎么就会病成这样?我连忙道:“多请几个医工来看她。”若是这个情敌就这么没有了,而且是彻底断绝隐患,我是否该高兴?尽人事吧,反正她不是我害死的,甚至也不是霍郎和陈夫人,即使她真的死了,我也不必为此负责。我这样想是在推卸责任吗?我是不是太狠了?
    当天晚上,快宵禁的时候霍郎才从宫里回来,嬗儿已经睡了。看他面带微笑,我忙问道:“没事了吧?”
    他说:“你说呢?陛下提都没有提这件事。陛下说他让我先回长安,是因为我身体有恙,要我回来休息,我带你去乡下田庄,倒好像是无意中印证了这种说法。而李敢的死跟我无关,他是打猎的时候被鹿触死的。”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我说:“朝中人没有议论吗?”
    他说:“这是陛下的说法,陛下既然这么说了,别人能怎么说?大汉有腹诽之罪,大不敬之罪!一定要追究下去的话,我固然有罪,李家的罪更大!”
    我说:“那这件事就过去了吧。不用再担心了。”
    他笑道:“是的。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陛下还说这才多久没见,看我倒是长胖了,长精神了,肯定是你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原因,要我好生感谢你这位贤妻呢。过两天我就要去校场,马上就是都试之时,正好挑选士卒。陛下说,看样子伊稚斜还是不肯服输,还得打,所以我更需要仔细挑选合适士卒。这两天天气热,你给我多准备一点冰水,我回来好喝。”
    我说:“你放心。贱妾有两件事,要禀明君侯。”
    他说:“什么事?”
    我含羞道:“霍郎,桃花灼灼,宜其室家;琴瑟和谐,瓜瓞绵绵……”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喜道:“季姜,你有了?”
    我低首道:“今日下午乳医来看过,明年初夏生。霍郎,你高兴吗?”
    他笑道:“我当然高兴。季姜,你好好将养身体,为我再添弄璋(指生男孩)之喜!”
    我说:“为什么一定会是弄璋之喜,万一是弄瓦之喜(指生女孩)呢?”
    他说:“好吧,弄瓦也行,我们都要好好庆祝一下。宴饮歌舞一番。”
    我说:“这事我们还是不要着急庆祝,另外还有一件事,妾把虞婠接了回来,霍郎去看看她吧。”
    他说:“你这么快就把她接回来了?”
    我说:“她得了重病,医工说,她只怕凶多吉少,她很想回来,所以妾就派人去接了。”
    他说:“她得了重病?我去看看。”说完走进了虞婠房中。看来,你也是挺关心她的。
    许久,他才从房中出来,道:“多找几个医工来,好好照顾她。”
    我说:“霍郎放心。妾已经做了,医工已经开了药,她这病需要慢慢调理,着急不得。”
    正妻有妊,那是家中大事,霍郎先向家中长辈报告了此事,派人去平阳禀告霍公,又在家庙中禀明了祖先,告诉他们将再添嫡嗣,陛下皇后及各位长辈都陆续派人来祝福赐物。
    他属下有几名属吏来家中拜访他,我正在与他说话,听闻有客人,他抬头看了看我,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起身,道:“妾告退。”退到内室,除非亲属或者很要好的朋友,作为妻子是不能见外客的,不单是我,连虞婠也不能轻易见外客,她也是皇后亲定的侧室。贵族女眷不随便见外客,这正是对妻妾的尊重,能随随便便就拉出去展览的女人,泰半也就是家伎婢女或者贱妾。
    他手下的将士我一个人也没见过,或许那日我与他成婚时他们曾经涌进过洞房,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谁是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去关心这些干吗?趁着这段时间无甚事可做,我让霍郎从宫里给我借了些史书,拿回来给我看,我一边自己抄,一边令捐之也帮着我抄,若能传之后世,可不比司马迁个人态度鲜明的“仆观仆以为”的私史权威得多吗?这才是官方正史!
    读史书是当时贵族男女的流行趋势,我又自幼喜欢读书,陛下皇后都知道的,我去借些史书来看,再也正常不过,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过了几天,虞婠的病虽未加重,却也未曾减轻,我每天都去看她一次。我虽初次有妊,除了精神不济之外,倒始终没有感到多大的不舒服,甚至也不大干呕,天气虽热,我的胃口反而增加了。利姃说当年单夫人怀孕之时,吐得浑身乏力,饭菜难咽,卧床不起,我却如此轻松,看样子,我一定平安生产,很快复元的。
    利姃还说起当年陈夫人为霍郎挑选妻子的事,陈夫人不仅要求对方必须是名门之女,品行要好不说,还要求一定要是嫡女,和家里人关系良好。我和单嫤都符合她的要求,单嫤是前昌武侯嫡长女,她母亲冯氏是谷阳侯的女儿,她本人温顺娴雅,极得妇道,也颇受母兄疼爱,弟妹敬重。我是嫡幼女,母亲也以教子有方著称,我不仅自幼有孝名,且擅女工,能书会计,几个兄弟姊妹的关系也向来融洽,素以温柔婉嫕,才德兼备,闻于京中。利姃说,陈夫人挑选我和单夫人这样的女子为霍郎之妻,这样便可尽力洗净霍郎的身世带给他的耻辱,而且我们和霍郎的孩子出生将无可挑剔!都是嫡出!子以母贵,子以母贱,嫡出的子女待遇和教养方式按礼按法都和庶出的不同。而和家里人关系融洽,正是证明我们会处事的表现,她很难想象一个父嫌母不爱,兄弟姊妹如仇人,和家人都处不好的女子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妻子!陈夫人认为,庶出的女子不是敏感卑弱,疑神疑鬼便是争强好胜,自作聪明,还十有八九不善与人相处。一个人不喜欢你,是偏见;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你,请先检查检查自己。真没有想到,陈夫人的眼光如此挑剔,按这种挑剔方式,全长安也真没有多少女子合符她的标准。我暗暗庆幸,我的母亲是嫡妻,给了我一个嫡女的身份。现代人永远不会理解嫡庶之别大宗小宗意味着什么。
    至于那些鬼小说意淫的无父无母到处乱跳型女人,属于五不娶之内,汉家贵族,向来全然不予考虑,别说是他,整个大汉都没哪个官吏娶过这类女人,别说娶为妻,连纳妾和家伎甚至收为奴婢她们都不够资格。是人都有自保的天性,这类女人却用疯狂犯罪,到处惹祸,持续公开地申请全族死刑来引人注意,这种精神病四期的疯子,自然是谁也不会看上。
    这剑舞我能跳得如此神妙,除了我的舞蹈功底外,还得感谢霍郎教过我剑术,他教我的剑术可比女师教我的厉害得多,是真正实用的剑术,可我的剑法练来练去,始终也不算多强,在武学上,我非但不是什么奇才,只怕连庸才都算不上,练习得又不刻苦认真,虽说教我刀法和剑法的我表兄和丈夫都算得旷世明师,可明师再多,徒弟不行,也就只这样水准了。我实在是浪费了两位旷世明师的师资力量,想想有些不好意思,表兄也好,夫君也好,没有当面说我是教不出来的蠢材,已经是他们修养到位,我还想啥呢?夫君最多也只是说过我浮,没说愚蠢轻佻之类贬意更深的词,不用问,更明显是为了别太伤我脸面。武术这玩艺,必须勤学苦练才行,但我一来实在是不够用功,二来我也没有影视剧中那些连拿剑比掌持弓骑马的姿式都是错的,但还能所向无敌的“奇女子”那么有编导保佑,武术这辈子也莫想长进了。但我这些武术功底用剑法上不行,剑舞上却绰绰有余,就剑舞而论,完全可以与霍郎一较高下。
    一曲舞罢,我先依礼向霍郎行礼,再和他一起向陛下及各尊长行礼。耳听满堂采声,各尊长无不称赞。皇帝对霍郎道:“我贵为天子,一生亦未见过如此精妙之剑舞!小妹精晓歌舞,贤伉俪心意相通,可谓天作之合!”我二人急忙向陛下行礼道谢,退过一边。我偷眼看看霍郎,他满脸喜色,显然也极是高兴。陛下又赐给我二人不少财物,以示奖励。
    歌舞完毕,皇后召我等女眷闲聊,他们在一旁宴饮玩乐。我并不多话,只在旁边听着长辈们的话,长辈但有所问,我都恭恭敬敬地回答,皇后笑着跟我说:“陛下说,这次他把骠骑将军赶回长安,他倒是因祸得福,不但人长好了,连儿子都有了。你功劳不小。”我心想:那些鬼剧还说他杀了一个李敢被赶到朔方,谁知道他却过得如此舒服,也不想想李敢算什么玩艺儿,大汉多一百个李敢少一百个李敢都等于一粒沙一样,纤尘不起。司马迁高调地提到李敢,就好像他是霍郎手下第一将领似的,但李敢却用倒数第二的功劳证明他李家的人非但不是马,连骡子都不是,最多是一个駃騠之类的玩艺儿,高调的提及和低级的功赏,这笑话真可以流传千古了!嘴上急忙谦让了几句。皇后又问起我在家之事,我只说起霍郎与我玩乐之事,还说他许我愿要带我去玩等等,对其他事一字不提,即使皇后偶然一语论及国事军事,我也装着不懂,只说起我以前做女骑的一些趣事或者在匈奴所见的一些逸闻,这些事陛下知道也无妨。
    我虽不知陛下对霍郎是否有过忌讳之意,但我要让他知道霍郎谨守国法军法,绝不泄露禁中军中之事与我知,更要让陛下知道他的闲心都在我身上,并不关心别事,以此令陛下放心,我知道,陛下多半会问皇后和我谈了些什么,我这么说,才不会给霍郎惹祸。毕竟,泄漏禁中事军中秘是死罪,即使陛下现在不介意,并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介意,更不能保证别人就不会知道,以此大做文章,我怎能害霍郎?我还不至于蠢得象影视剧中和网文中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世上无双,所有人都得围着她们转的鬼女人一样,竭力证明夫君有多不守律法,竭力引起皇帝对夫君的猜忌。
    那日正逢皇后生日,陛下召诸家人入宫庆贺,大将军夸赞我歌舞精绝,陛下遂令我与霍郎一起剑舞为乐。我大喜过望,能与霍郎双剑起舞于众尊长前,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看看霍郎,他也是欲一试身手相。皇后担心我有妊在身,怕出意外,我向她解释我压根没什么不适,皇后便即含笑同意。
    我二人随着音乐挥剑起舞,挂剑、点剑、撩剑、崩剑、穿剑、分剑、提拉剑、云剑、盘剑、抹剑、刺剑、截剑等等,层出不穷,开合动静,潇洒飘逸,清丽典雅,如日月之明,似清霜之寒,行云流水,翩跹空灵,柔似灵蛇翩游,刚似雷霆霹雳,静若山岳,动若闪电,配合默契,尽得天地宇宙之韵。
    这剑舞我能跳得如此神妙,除了我的舞蹈功底外,还得感谢霍郎教过我剑术,他教我的剑术可比女师教我的厉害得多,是真正实用的剑术,可我的剑法练来练去,始终也不算多强,在武学上,我非但不是什么奇才,只怕连庸才都算不上,练习得又不刻苦认真,虽说教我刀法和剑法的我表兄和丈夫都算得旷世明师,可明师再多,徒弟不行,也就只这样水准了。我实在是浪费了两位旷世明师的师资力量,想想有些不好意思,表兄也好,夫君也好,没有当面说我是教不出来的蠢材,已经是他们修养到位,我还想啥呢?夫君最多也只是说过我浮,没说愚蠢轻佻之类贬意更深的词,不用问,更明显是为了别太伤我脸面。武术这玩艺,必须勤学苦练才行,但我一来实在是不够用功,二来我也没有影视剧中那些连拿剑比掌持弓骑马的姿式都是错的,但还能所向无敌的“奇女子”那么有编导保佑,武术这辈子也莫想长进了。但我这些武术功底用剑法上不行,剑舞上却绰绰有余,就剑舞而论,完全可以与霍郎一较高下。
    一曲舞罢,我先依礼向霍郎行礼,再和他一起向陛下及各尊长行礼。耳听满堂采声,各尊长无不称赞。皇帝对霍郎道:“我贵为天子,一生亦未见过如此精妙之剑舞!小妹精晓歌舞,贤伉俪心意相通,可谓天作之合!”我二人急忙向陛下行礼道谢,退过一边。我偷眼看看霍郎,他满脸喜色,显然也极是高兴。陛下又赐给我二人不少财物,以示奖励。
    歌舞完毕,皇后召我等女眷闲聊,他们在一旁宴饮玩乐。我并不多话,只在旁边听着长辈们的话,长辈但有所问,我都恭恭敬敬地回答,皇后笑着跟我说:“陛下说,这次他把骠骑将军赶回长安,他倒是因祸得福,不但人长好了,连儿子都有了。你功劳不小。”我心想:那些鬼剧还说他杀了一个李敢被赶到朔方,谁知道他却过得如此舒服,也不想想李敢算什么玩艺儿,大汉多一百个李敢少一百个李敢都等于一粒沙一样,纤尘不起。司马迁高调地提到李敢,就好像他是霍郎手下第一将领似的,但李敢却用倒数第二的功劳证明他李家的人非但不是马,连骡子都不是,最多是一个駃騠之类的玩艺儿,高调的提及和低级的功赏,这笑话真可以流传千古了!嘴上急忙谦让了几句。皇后又问起我在家之事,我只说起霍郎与我玩乐之事,还说他许我愿要带我去玩等等,对其他事一字不提,即使皇后偶然一语论及国事军事,我也装着不懂,只说起我以前做女骑的一些趣事或者在匈奴所见的一些逸闻,这些事陛下知道也无妨。
    我虽不知陛下对霍郎是否有过忌讳之意,但我要让他知道霍郎谨守国法军法,绝不泄露禁中军中之事与我知,更要让陛下知道他的闲心都在我身上,并不关心别事,以此令陛下放心,我知道,陛下多半会问皇后和我谈了些什么,我这么说,才不会给霍郎惹祸。毕竟,泄漏禁中事军中秘是死罪,即使陛下现在不介意,并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介意,更不能保证别人就不会知道,以此大做文章,我怎能害霍郎?我还不至于蠢得象影视剧中和网文中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世上无双,所有人都得围着她们转的鬼女人一样,竭力证明夫君有多不守律法,竭力引起皇帝对夫君的猜忌。
    回家的车上,霍郎道:“头有些昏,实在不应喝那么多酒。可陛下相劝,岂敢不饮?若是酒後失仪,实是大罪。幸好陛下令我归家。”
    我笑道:“古人云,尧舜千鍾,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霍郎善饮,比诸古圣贤亦不为过。岂有失仪之虑?”
    他笑道:“你将我比诸圣贤,我实不敢当。不过私爱于我,宽慰于我而已,但我听着高兴。你适才在宴中跳舞,倒确实跳得非常好,太给我长脸了。”
    我笑道:“那得多谢夫君教导有方。”他笑道:“我自然是教导有方,你这位才女也足够聪明!孔子三千弟子也只七十二贤者,余皆庸碌之人。我只教你一人,你便能成才!看来我眼光真不错!”我道:“当然,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看错人呢!”他笑道:“我明知你在阿谀我,可我爱听!”我笑道:“臣下阿谀君上,叫佞臣;妻子阿谀丈夫,叫佞妻。我要讨你欢心,自然要做佞妻了!”他奇道:“这是哪里记录的典故?我从未听说过。我知道我读书不如你多,你且与我细说。”我说:“是妾发明的!”他大笑道:“佞臣不好听,佞妻也不好听!我听着想笑。不过有你这样的佞妻,我的日子真是过得象神仙一般。”我依偎到他怀中:“我做佞妻,你好好待我便是!”他正色道:“你嫌我待你不好?”我忙说:“太好了!”他笑道:“那不就对了?”我伸臂抱住他,闭上眼睛,突生伤感:若是永如今日,那便好了……
    他一任我抱住他,道:“你和皇后谈了些什么?”我说:“你和我在家玩乐之事,你向我许的玩愿,一些匈奴趣闻……别的我都没说。霍郎放心,不当言者妾必不言,不当问者妾必不问。”回家的车上,霍郎道:“头有些昏,实在不应喝那么多酒。可陛下相劝,岂敢不饮?若是酒後失仪,实是大罪。幸好陛下令我归家。”
    我笑道:“古人云,尧舜千鍾,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霍郎善饮,比诸古圣贤亦不为过。岂有失仪之虑?”
    他笑道:“你将我比诸圣贤,我实不敢当。不过私爱于我,宽慰于我而已,但我听着高兴。你适才在宴中跳舞,倒确实跳得非常好,太给我长脸了。”
    我笑道:“那得多谢夫君教导有方。”他笑道:“我自然是教导有方,你这位才女也足够聪明!孔子三千弟子也只七十二贤者,余皆庸碌之人。我只教你一人,你便能成才!看来我眼光真不错!”我道:“当然,你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看错人呢!”他笑道:“我明知你在阿谀我,可我爱听!”我笑道:“臣下阿谀君上,叫佞臣;妻子阿谀丈夫,叫佞妻。我要讨你欢心,自然要做佞妻了!”他奇道:“这是哪里记录的典故?我从未听说过。我知道我读书不如你多,你且与我细说。”我说:“是妾发明的!”他大笑道:“佞臣不好听,佞妻也不好听!我听着想笑。不过有你这样的佞妻,我的日子真是过得象神仙一般。”我依偎到他怀中:“我做佞妻,你好好待我便是!”他正色道:“你嫌我待你不好?”我忙说:“太好了!”他笑道:“那不就对了?”我伸臂抱住他,闭上眼睛,突生伤感:若是永如今日,那便好了……
    他一任我抱住他,道:“你和皇后谈了些什么?”我说:“你和我在家玩乐之事,你向我许的玩愿,一些匈奴趣闻……别的我都没说。霍郎放心,不当言者妾必不言,不当问者妾必不问。”
    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季姜,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原来怕你不知收敛,得意忘形,谁想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做得好。皇后说过,我家起自寒微,她最怕人家说我家小人得志,多谢你深明大义。家有贤妻,如国有贤相……”我笑道:“妾自幼熟读老庄,知祸福相依,知足不辱之理。若是你说一句:娶妻当得凌季姜,那我才是真正高兴!”霍郎也笑道:“哪有请别人夸赞之说?我现在就很满意。别的也不用说,难道你不明白?你要愿意做佞妻是你的事,我可不愿意做佞夫!”我说:“我当然明白!”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哪会傻得给别人机会?自以为与众不同,无视国法,到处惹祸,还觉得自己聪明,那其实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愚蠢的女人?
    霍郎又道:“陛下跟我说,你姊妹都很会讨人欢心啊,听闻你的两位姊姊在夫家也是左右逢源,上下皆喜,这是你家传的本事吧?”
    我忍不住笑道:“是啊!我父亲母亲从小就教过我们。对了,我两位兄长在你麾下,你不喜欢他们吗?”
    霍郎笑道:“喜欢啊!你两位兄长也挺会做人。”
    我说:“你夸奖了我家的兄弟姊妹,怎么不夸夸我?”
    霍郎正色道:“才说了,我不习惯被人请求夸赞一个人!”
    我总有一日要让你亲口夸赞我,要你说我爱听的话的!咱们走着瞧!哼!我凌惠有的是办法讨夫君欢心!
    每年八月,正是我大汉都试之期,所有士卒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力争取得一个好的名次。我曾经是军人,也知道这其中的规矩,比如说射箭,十二枝箭中六才算合格,中得越多成绩越佳,成绩不合格的,要被夺劳,太差的还要罚金;成绩好的不仅有赐劳,还有赏金,另外在军中可以升职,若是立下功劳,那更是前途无量,名声地位财富滚滚而来。
    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季姜,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原来怕你不知收敛,得意忘形,谁想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做得好。皇后说过,我家起自寒微,她最怕人家说我家小人得志,多谢你深明大义。家有贤妻,如国有贤相……”我笑道:“妾自幼熟读老庄,知祸福相依,知足不辱之理。若是你说一句:娶妻当得凌季姜,那我才是真正高兴!”霍郎也笑道:“哪有请别人夸赞之说?我现在就很满意。别的也不用说,难道你不明白?你要愿意做佞妻是你的事,我可不愿意做佞夫!”我说:“我当然明白!”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哪会傻得给别人机会?自以为与众不同,无视国法,到处惹祸,还觉得自己聪明,那其实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愚蠢的女人?
    霍郎又道:“陛下跟我说,你姊妹都很会讨人欢心啊,听闻你的两位姊姊在夫家也是左右逢源,上下皆喜,这是你家传的本事吧?”
    我忍不住笑道:“是啊!我父亲母亲从小就教过我们。对了,我两位兄长在你麾下,你不喜欢他们吗?”
    霍郎笑道:“喜欢啊!你两位兄长也挺会做人。”
    我说:“你夸奖了我家的兄弟姊妹,怎么不夸夸我?”
    霍郎正色道:“才说了,我不习惯被人请求夸赞一个人!”
    我总有一日要让你亲口夸赞我,要你说我爱听的话的!咱们走着瞧!哼!我凌惠有的是办法讨夫君欢心!
    每年八月,正是我大汉都试之期,所有士卒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力争取得一个好的名次。我曾经是军人,也知道这其中的规矩,比如说射箭,十二枝箭中六才算合格,中得越多成绩越佳,成绩不合格的,要被夺劳,太差的还要罚金;成绩好的不仅有赐劳,还有赏金,另外在军中可以升职,若是立下功劳,那更是前途无量,名声地位财富滚滚而来。
    霍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身大汗从校场回来,他虽不用亲自下校场,可现在虽然是仲秋了,这几天天气还是很热,即使他坐在阴凉之地,也无法逃避暑气,而且他往往在校场一待就是一天,着实辛苦。我每天估摸他快回来就让人准备热水,同时将冰鉴送到房中去,等他回来沐浴之後便在房中休息,用过夜食,在院中闲坐一会,再休息。他这么劳累不堪,我又帮不了他,只能够用我的似水柔情和温柔体贴好好地照顾他,让他回家之後,能尽量舒心放松一点。捐之说霍郎回家连句话都不跟我说,实在过份,我心想:从前单夫人说他回家和她整日无言,他和我还不是一样?晚上休息,往往我帐中蚊子还没打完,他就睡着了……他是累了,自然是不想多说话,我理应理解才是。等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
    我父母回了长安,我赶回去看望他们,家里人知道我有妊在身,都非常高兴。在院中休息,问起和他一起在校场观看讲武的四兄,他如何挑选士卒。
    四兄说,自从大将军受伤之後,迟迟未能复元,军中的大事都交给了骠骑将军,这次在校场中观看讲武,挑选将士,李家的人他一个也不要,陛下也由得他。
    我说:“人家说李家的人有勇力。”
    四兄道:“匹夫之勇而已。我的武艺肯定不如他家的人,将军的武艺也不如他们家人。但谁能打赢?别说为将了,即使是为士卒,连我都不想要他们家的人。”
    我说:“这是为何?”
    四兄说:“将军说过,真正最好的士卒不是勇武过人的士卒,而是一群能够不折不扣地将他的命令彻底执行的士卒。挑选军士不需要个人能力太强的人,而是能够熟练地与伙伴们配合作战执行命令,必要的时候能够牺牲个体利益的人。军队的战斗力靠的是整体的力量,个人再勇敢再有能力,在万马军中也不值一提!他们李家的人就是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勇武,总是想着表现自己,忽视军队的整体配合,所以总是吃败仗!”
    我说:“那他挑的是些什么人?他能看出哪些人行吗?”
    四兄说:“当然能够看出来,陛下每次都让他自行去挑选士卒,他挑的往往是有一技之长,并且能够忠实执行他的命令,同时又能和伙伴配合作战,处处以整体利益为重的士卒。将军以前说过,他宁可带着一群完全听话的羊去打匈奴,也不愿意带着一群个个只想着自己脱颖而出的老虎去打匈奴。这样的军队战斗力肯定不行。”
    四兄又笑道:“季姜,如果你是男子,我一定推荐你到军队的,你的武艺虽不怎么样,但你骑术确实不错,比我还强,可以胜任骑兵。而且懂得隐忍,坚决执行命令,谨守军法,具有一个优秀军人的素质。”
    我笑道:“兄长过奖了。原来在我们的骠骑将军眼中,最好的士卒是能够彻底执行命令的士卒。那倒也是,一个人再勇武,他也打不过千军万马,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依靠的必然是整体的力量。”
    四兄道:“李广那人,哼!打输打赢看自己,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去怪别人。当年武王面对数倍于己的商纣军队,可曾怨怼?孙子面对二十万楚军,可曾回避?一个真正优秀的将军,要自己创造胜利的机会,而不是让敌人给你送上来!怨恨敌人没给你机会,埋怨友军没给你配合,说自己属下不强,敌人比你多,比你熟悉环境,其实这都是些托词!没本事的庸才的托词!自古以来的名将谁会去怪外界原因?淮阴侯带着一只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都能打赢训练有素的赵军呢!何况李广带的并不是乌合之众啊!他居然会怪陛下没把最好的将士派给他,每次都带将士去送死,去迷路,将士们没怪他就好了,他有什么资格怪自己的将士?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广总是说他打不赢是天运,在我看来其实都是他自己无能!我那妹婿每次打仗都是自己创造战机,捕捉战机,他永远不会等待敌人把机会给他送上来!他说过,跟我打仗,除非打赢,否则,一上战场,你别想有半分轻松懈怠!必须全力以赴!上次我们出塞的时候,将军坚决不要李广,头一次将军已经领教过李广误事的本事了,怎能再领教他一次?这种大战,一个小错就会害了千军万马。偏偏李广非要跟去,陛下却不过情面,只好把李广派给大将军,果然李广再次误事,若是他及时赶到,大将军只怕已经活捉了伊稚斜,大将军派人去问他原因,天经地义,有什么错?他竟敢违抗大将军的军令,就这一事就已经是死罪,他还能活到自杀,大将军对他够宽容了!若是他跟着的是我那妹婿,就凭他抗命一事,我那妹婿就已经砍了他!军中谁敢违抗我那妹婿的军令?军中他只会依军法,从来不会讲私情的。你是他未来的夫人,他都照处罚不误,我和他如此亲信,也照样受处分,何况李广!那人自吹打了七十多仗,却从头到尾没一个象样的战绩,这种空前绝后的所谓将领,简直就是军队中的笑话!不过,我还是有点佩服他的,七十多仗没见到胜利,他居然还能活着,这份逃跑神功我汉军中的确无人能及!李敢跟着将军,将军只让他去夺旗,不让他指挥一军。给个机会让他去惩匹夫之勇,这个他能胜任的,这也是将军知人善任。他果然凭这个封了关内侯,他不感激将军,反而击伤大将军,如此愚蠢忘恩负义之徒,死了活该!将军从不论任何人之长短,可我没他那份教养,想到什么就说!军中这样想的人多的是!”
    我心想:不知哪部司马迁的脑残粉文人自编的电视剧还说霍郎推荐李陵,也不想想,象李广李陵这种无才无德,无能无行,连起码人性节操都没有的畜类动物,霍郎怎么可能看得起?他看人那么准,怎么可能看中李陵这种千古第一全族性命如粪土的叛徒国贼淫狗?文人自己无耻居然加到霍郎头上去,真不愧是阉人信徒,肮脏千古一脉!可惜我大汉官方正史失传,官方正史对李广全族的评价其实低得不如一群野狗!司马迁更连上官方史料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名字只在某官下列了几个字而已。
    阿翁道:“这些话也只能够在我们家里说说,可不要到外面去说。你的嘴也刻薄了些。”
    四兄道:“诺。”低头答应。
    我说:“四兄,将军从来不跟我说他怎么打仗的,你跟我说说吧。”
    四兄笑道:“我说了又怎样?难道你想当女将军?反正这里面学问多的是,我那妹婿智勇双全,赏罚严明,身先士卒,诸军用命,知人善任,明察善断,进退之时,法度严整。每次出兵,进退线路,辎重粮草,天时地形,军阵陈列,无不一一明了,战场上那临阵指挥,随机应变的本事更非凡人所及。象我这样的人,学也学不会,即使他肯教,我也不是那块料。你身为女儿身,就更别提了,你把孩子带好就行了。他当然更不肯教你了,对吧?”
    我说:“他说,军中之事,乃外事,非妇人女子所当问者!”
    四兄笑道:“嗯,本来就是嘛!他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只有我才会跟你说说,当然我说了,对你也照样没用。对了,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回去跟我那妹婿说。”
    我点头道:“你放心,季姜不是长舌妇人。” 记得那天,他回来得稍晚,我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军中有何大事?听长安人传说,陛下……”见他脸色微变,便不敢再说下去了,暗道不好,怕他说我牝鸡之晨,过了一会,他微笑着说:“季姜,你曾是军人,知晓泄军中之事乃是何罪。我身为一军之长,更不能违反军法,否则岂能为军中表率?何况,这些外事,亦非妇人女子所当问者。你以后不可再问军中之事。”还好还好,他说话算是给他妻子留了点面子,没有直接斥责我。我忙向他做了保证,以後再也不问。这件事我可记得很清楚。
    此时听得四兄提起,心想:你在霍郎面前唯唯诺诺,将军将军叫得恭恭敬敬,私底下左一个我那妹婿,右一个我那妹婿,你也得嘴紧才行,这万一传出去,他听了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我才不会跟他说呢。你说的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实际情况可复杂多了。即使我想当秦良玉,我也没她的运气。她父亲丈夫肯教,又能亲自实践。我呢,我父亲根本不会带兵,我兄长只有当士卒的本事,我夫君虽是一代名将,可他根本不肯教我,我更不可能有实战经验。我想当女将军就能当吗?别的不说,连舆地图我都看不懂,霍郎只扫一眼便了然于胸,我却是翻来覆去看都看不明白。汉代的舆地图无论是标识比例甚至方位都和现代地图完全不同,比如说现代地图是上北下南,汉代的地图却是上南下北。我家书房里挂有一副用绢绘就的舆地图,霍郎有时会在那里看看,应该不是保密的军用地图,否则他不会拿来挂家里,我从来就没看懂那舆地图画的是什么,只猜那地图像是塞上的地形图,我问过霍郎,他笑而不答,我也就不敢问了。别说我看不懂当时的地图,就算是个现代地图专家都未必看得懂。这点基本功都没有,岂能为将?陛下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可能拿一个国家兴衰存亡的大事去开玩笑?他不跟我说军中之事再也正常不过,所有的军人都该这样!我若是将军,我也不会跟他说!军法,泄密者斩,我自己也曾经是军人,我接受的命令我可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霍郎也从未问过我!各人有各人的任务,他问这些干么?现在,我不是军队里的人,作为家属,他岂能跟我说军中之事?一个真正的将军怎么可能连这点起码素质都没有!倒是影视剧里那些把宫中府中的事都跟妻子说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不配当军人!
    当晚回到家里,问他:“如果妾在军中犯了军法,该当处死,你会不会杀妾?”
    他很是奇怪地问:“如何你突然问此事?”
    我说:“你只回答便是。”
    他笑了笑,道:“你行事谨慎,绝不会犯死罪的,我不需要做此决定。”
    我心想:不正面回答,你是告诉我,我真要犯死罪,你会将我斩于军门(汉军中将领军前处决将士,皆在军门,称即斩。西汉法律,一般处决犯人皆用斧钺斩人头或腰斩,非权急大逆之事,皆冬月处斩,【东汉章帝之后改为仅十月处死刑】但军法不受此约束,一旦主将下令,可立斩于军门鼓下。因腰斩之刑太过残酷,魏晋之后稀见之【南朝无闻,北魏尚有】。唯军法中一直保留腰斩,宋代法律较之汉代宽松得多,但军法中也有凌迟腰斩等酷刑,史书记载,宋建炎元年,曾一次性腰斩士卒180余人!西汉之时,腰斩和斩首并行。西汉法律之酷,死刑之多,历代莫及)?军法无二,谁都一样!以为自己和某人关系特殊就可以无视礼法的人,一定是狗血剧看多了!以个人好恶妄改法律的人,若是君,必是昏君,若是将,必为愚将!看来我四兄没说错,若是李广真跟了你,仅凭他违抗军令一事,你不等他自杀就得派人去斩他了!你绝不会挑他在你麾下的,这麻烦也就没了。
    汉军军法由大将军韩信采秦国军法创制损益而成,向来严酷,将领还可以自定“约束”,在军中施行。霍郎治军素来严谨,每次出兵,都新定约束,众将士人人遵令,从来无人敢违,三军效命,所向披靡。
    他笑着问我:“四兄在你面前提我是不是说我妹婿?”
    我吓了一跳,道:“你都知晓了?我去跟他说,以後不让他这么说了。”
    霍郎一笑,道:“你以为我会生气?我很高兴!我本来就是他妹婿,他又没乱说!他又没有仗着我的名在外违法欺人,说说又何妨?有这样一位知礼懂事的私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生气?他爱说便说,你不必阻止。”
    我暗暗高兴,道:“多谢霍郎。”
    当晚就寝之时,我说起上次听到奴仆们说他军中有军官受伤,我忧心他之事,他正色道:“此等街头闲语,季姜不可提及,亦不可多想。”我说:“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心起。”他说:“我知道。季姜还是别好奇好。军中秘密,不可外传。即使你是我妻,亦不应多问。”我说:“我知道的。保守机密,是军人基本素质。我只是担心你。”
    他笑了笑,说:“季姜,我知道,我不就好好地在你身边吗?你要不放心,可以握着我的手睡啊。”
    我轻轻一笑,握住了他的手,霍郎……我想一生一世握住你的手……
    他又道:“季姜,这段时日我确实太忙,实是忽略了你。真对不起,你理……”我打断他的话说:“现在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只做一件事我就高兴了。”他说:“什么事?”我说:“快点睡着,好好休息!”他笑了笑,道:“季姜,多谢你……”我顺势依偎到他的怀中,道:“睡吧,你多多自爱就行。”
    次日一早醒来,却见霍郎眼睛睁着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忙道:“霍郎,你这么早就醒了?”他说:“我昨晚没睡好。我没想到,我夫人这么重!”我说:“我重?”他说:“是啊。你昨晚下半夜不知什么时候头一直压在我胸前,我怎么还能睡得着?”我说:“那你把我推开啊!”他微微一笑,道:“我不忍。我知道近些时日,你想着我,一直没睡好觉,难得你昨晚睡得这样沉,我怎么忍将你推醒。只好等你自行睡开了。”我轻轻抱着他的颈,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我对你好吗?我不觉得,我只是爱这么做罢了。”我低声道:“你嘴真硬……”我的霍郎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吗?我怎么一直没注意,我是不是忽略了些什么?
    他又道:“你知不知道,你还说了很多话。”
    我说:“我说了什么?”
    他脸突然有些红了,道:“我实在想不到,我夫人端庄淑德,也会说出这些话来。幸好是梦话,若是你寻常跟我说,我都不敢听。”
    难道我在梦中向霍郎表达挚爱,说了些炽烈的情话?我又羞又惭,脸也热了,忙道:“我说了什么过头的话吗?”
    他道:“难道你要我复述一遍?我可说不出来。”
    我更是羞愧,忙道:“是妾有过,妾向你道歉。”
    他笑了笑,道:“梦呓而已,也不用道歉。”听他如此说,我连忙爬出被窝,我哪还有脸继续说?
    他突然说:“告诉我,什么叫凑成一桌?”
    啊?这,他居然听到这个了?天哪!我前段时间闲得无聊,梦中打麻将,我恍惚中觉得我与霍郎虞婠捐之四人坐一桌,我从来不敢将这些后世情形说起,谁想到我竟然在梦呓中说了出来,幸好霍郎不懂,我忙说:“这是梦话,我也不知啥意思,你千万别放心上。”
    他道:“我想来也是。”便不再说。谢天谢地,他没有继续追问。
    霍郎在军中事愈来愈多,有时甚至数日不归,我时时惦念在心。这日,二姊召我进宫说话,陛下也在,闲聊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霍郎的牵挂,陛下微笑道:“骠骑将军近两日还不能回家,小妹若当真思念,可去军中看他。”我忙道:“我乃女儿之身,不能进军中。陛下好意,下妾感激不尽,只是下妾岂能令人议论陛下为下妾法外施恩。”陛下笑道:“小妹果是深明大义。朕非是令你进军营。军营外有会客之所,夫人可去客室等待,令骠骑将军出营一见。此事自来有之,并非法外施恩。”我大喜过望,稽首道谢。我先回家为霍郎做了几个小菜,几枚鸡子,坐着车,带着凌嬿捐之去军营。
    军营是绝不容闲杂人等进入的,即使我是他的妻子也不能例外,但军营外有客舍客室,用以接待一些来访的官吏或者将士们的家属。我到了军营外,令人通报,有军吏将我送入客室,等待他出来。我只扫了一眼营门,对里面的情景更不多看。我本非军中之人,不应该看营中事。
    进入客室,却见室中除了几案露床之外,空荡荡的,我将食笥置于案上,正想在露床上坐下休息片刻。此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叫:“夫人,暂请出室,待我遣人清扫客室。”捐之道:“这客室不脏啊!怎么还要打扫。”我说:“军中有军中规矩,既然他们要遣人打扫,你我暂出便是。”便带着凌嬿捐之回到车中,却忘了带走食笥。过了一阵,军吏在外说:“夫人可以入客室了,将军已得到通报,很快便出来。”我带着捐之走了进去,捐之道:“他们把食笥放到另一案上去了。”我笑道:“放哪不一样?”正在这时,听到他的脚步声,这声音我太熟悉,一听便知道是他,急忙迎到门边。他一身戎装,满头汗水,推门进来。凌嬿捐之知趣地离开了客室。
    他见到我,却是一脸不快,道:“你来干什么?军中将士哪位夫人来了?你何必要我自异于人?何况,你我才三四天不见,何至于此?过两天我就会回去的。”我说:“这是陛下让妾来的。”他说:“陛下让你来的?”我说:“是啊,如果不是陛下让妾前来,妾一定不会来。”他说:“即如此,这次就算了,以後不要来了。”我说:“妾以後不来便是。”
    我掏出绢帕,为他拭去汗水,道:“看你热成这样。妾天天想你,你也不想我!妾来看你你还怪我!”他握着我的手,道:“军中要训练,岂有不热之理。我事情很多,全力以赴还犹恐纰漏,哪有分心之机?你也知道,军事至重,绝不能出任何问题。我可没时间想你!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我怕他怪我不理解他,忙道:“妾知道,为将者,受命忘家,张营忘亲。妾岂敢有怨?”他笑道:“这才是我夫人嘛!近几天天天吃军营里的食物,味同嚼腊。”我忙说:“妾为你做了几道小菜,你尝尝。”伸手打开食笥,一眼看去,不由一愣,却见这食笥里的五六道菜只剩下一道,数枚鸡子也只剩下了一枚。我顿时明白:“霍郎,你军营中有贼!刚才有人把我叫出去,偷了我给你做的菜!你赶快去查查。”他笑道:“别生气。你庖厨之艺甚佳,全军闻名,军中食物你也吃过,很难吃,他们只是想换个口味,尝尝你的庖厨之艺嘛!那也是对你庖厨之艺的赞扬啊,别人的菜他们也不会偷的。再说了,几个菜有什么大不了,我想吃你日後做给我便是。偷了我的菜又不违背军法,又不牵涉军事,算什么大事,犯不着穷究吧。哪条法律说我霍去病的菜不能偷,不能给将士吃?”我说:“你倒大方。可是,妾本想陪你一块吃,可这一道菜,一枚鸡子,怎么吃。算了,你一人吃便是。”他笑道:“不,你我分着吃!”拿起箸,夹了一口菜,递到我唇边,道:“你先吃。”我忍不住一笑,张口吃了那口菜。他自己也夹了一口菜,又拿起那枚鸡子,道:“我吃中白,你吃中黄。”我说:“还是你吃中黄,我吃中白吧。”他摇头道:“听我的话,我让你吃中黄。”我说:“你我各吃一半中黄中白。”他只是一笑,道:“过两天我就回来了。”把鸡子打破,不容我分说,硬将中黄塞入我口中……室中无人,我伸手抱住他,低声道:“你多多爱惜身体……”他在我耳边说:“你也多多爱惜自己……”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以後我不会再来的。
    经此一事,我似乎觉得我更了解他了。我回到家,亲自做了一些菜,派人送去军中,我故意多做了些,我知道,他一定会和他的战友们一起享用的,能让他高兴,我也会很高兴。
    过了两天,算起来霍郎应该回来了,这日下午,我让人准备热水,等他回来沐浴,又让庖人清洗肉蔬,我要亲自去厨中为他造食,看看时间还早,便在房中弹琴,边弹边唱:愿为足下履,愿为身上衣。愿为腰中带,愿为枕下席。举案理中馈,奉礼主祭祀。即充君后房,生死情不移。捐之在一旁道:“这是夫人给君侯做的歌,夫人真痴情,君侯要听到,一定很感动。”我心想:“他早就听过了,他说我痴狂……”嘴里道:“你别到外面去说。”捐之道:“夫人放心,我什么时候乱说过?”
    弹了一会,将双手搁在几上静思,捐之道:“数日不见,夫人便如此思念君侯,要是君侯出征,夫人只怕三魂都得丢二魂……”她突然不说了,我似乎是出自本能,感觉到房中多了人,急忙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他,他一身戎装,满头是汗,已经走进房间,我大喜过望,真想立即投入他的怀抱,突然想到捐之在侧,便只盈盈站起,向他施礼。捐之知趣地退了出去,关上门。房中只我二人,我可再也不管什么礼数了,一头扑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也伸臂回抱我。他一身汗味儿,可我依偎在他怀中,仍然如痴如醉。只听他道:“季姜,我没让人通报,想给你一个惊喜。以後没那么多事,我天天都回来陪你。现在我去沐浴,你不嫌我一身汗臭啊!抱我这么紧!”我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喜欢闻你的气息!”他笑道:“臭味也喜欢?我去沐浴了,换身衣服再出来。”
    当日晚间,我们对坐闲聊,说了一会儿闲话,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倒忘了一件大事,明日便是小舅寿诞之期,我却没有准备礼物……”
    我笑道:“等你想起的时候花都谢了!你忘了,我可没忘,我早就准备好了。明日你回家之後我与你一起去小舅家祝寿。”
    他道:“你准备了些什么礼物?”
    我说:“一些财物,还有从齐地来的蟹酱,此种珍羞,长安也不好买,上次在小舅家里我看见舅父很是喜欢吃,正好这次有人从齐地前来,我立即让人去买了几瓨。小舅一定会喜欢。”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叹道:“这真要多谢你了,想得这么周到。若是没有你这位贤妻,我什么事都得自己想,不知会手忙脚乱成什么样子。以後这些事,你都替我想着就是了。”
    我说:“家里事你都不管吗?”
    他笑道:“你样样都能管好,我还操什么心?家里的事我也管,不过……”他在我耳边说:“只管好你就行了……”我说:“妾很自觉,不用你管也能管好自己。”他笑道:“不要我管,也行,我以后搬到府中去住,从此再不管你。”糟了,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即使他回来一句话不说,端碗就吃,放下就睡也比他不回家强得多呀!忙道:“那不行,我宁肯你样样管着我,就象现在一样!”他笑道:“那就一切维持现状。”我忍不住一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顾有忧。
    几天之後,二姊禀明陛下皇后,召我入宫说话解闷,竟然说到了我给霍郎作的那首诗,弄得我脸都热,这样炽烈的情诗,怎么会传出去?让人听了笑话。二姊告诉我,那是陈夫人偶然问起,捐之说漏了嘴,陈夫人把这诗跟陛下和皇后都说了,皇后又跟她说了,她这才知道。我忙道:“家中偶言,实不足外传,请二姊替妹保守秘密。”二姊笑道:“痴心于夫君,又岂是过?季姜害羞,我不说便是,可二姊没本事让别的尊长不说。”我说:“尊长是否言及此事,妹不敢过问。二姊答应便行。”二姊笑道:“我当然答应。放心,陛下皇后岂会传言闺中之事?”
    回到家中,我正想找捐之问罪,霍郎却一脸不高兴地告诉我,陛下于闲聊之时取笑他,说我写给他的诗连陛下都知道了,这等闺房之诗岂能外传?令人取笑?我如何也变得如此不知轻重?我只得实说是捐之说给陈夫人,陈夫人又给陛下皇后说起。霍郎道:“既牵扯阿母,此事便罢。你跟捐之说说,要她以后别再乱说。”我急忙答应。
    找到捐之,捐之大呼冤枉,说她只是觉得这诗很美,私下吟哦,却被陈夫人听到,打听起来,她怎敢对太夫人不说实话?只得告诉陈夫人,她对天发誓,绝没有故意泄漏。我只得将此事因果告诉霍郎,霍郎不便指责陈夫人,便不了了之。
    阿母派四兄四嫂给我送了些补品来,我谢过兄嫂,请他们坐下叙话。四兄象从前一样,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知道李敢死了,他的继任者是谁?”
    我吓了一跳,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霍郎不是说过,他杀了李敢没事了吗?
    四兄笑道:“别紧张!李敢的继任者陛下昨日任命了,就是我从前在将军麾下时的同伍伍长徐自为!他可是将军一手提拔的人!从小卒做起,做伍长,什长,屯长,千人,校尉,一路立功,以普通良家子之出身,不到三十岁,成了九卿之一郎中令!他不知多么感激将军,感激陛下呢!我跟他太熟悉了,他身上有几个伤疤我比他本人都清楚!陛下任命他继任李敢,在我看来,就是让百官给我闭上臭嘴!陛下不但不会因将军诛了李敢而猜忌他,反而对他更加信任!所以才把他的心腹爱将置诸身边!”
    我又惊又喜,忙道:“徐自为人很好?”
    四兄笑道:“他当然好了,他是我的刎颈之交!更重要的是,他对将军和陛下都忠心耿耿!哈哈!你想想,陛下任命将军麾下爱将,将军妻兄的刎颈之交为郎中令!这态度还不够明显?陛下这一任命,朝中再无人敢议论将军!对了,季姜,你应该看到过他的,你和将军成婚之时,他不也在祝贺的人群之中嘛!”
    啊?他来过,可我不知道他是谁呀!那天跟着霍郎一块涌进洞房的人很多,我哪知道谁是谁?
    四兄道:“人多了不认识?不认识算了!反正你知道他是将军最忠诚的下属就是,他平常和将军一样,只知训练,做好自己的事,对其他的事从不掺合,倒颇有几分将军的风度。或许这也是陛下看中他的原因之一,他可不象李家那群废物广交士人,广收门客,以求名气。”
    我说:“为臣子者,到处交结干吗?做好自己的事,尽到臣子本份就可以了。”
    四兄道:“是啊,我们都这么认为,可是李家不这么认为呀!没真本事,就靠交结士人,到处散钱贴门面。哼!我看他们家还得出问题!迟早得诛!”
    我点头称是,我看书的时候就知道,李家因为叛徒太多,养不家的黄眼狗世家,既没本事又自视甚高,叛了大汉又叛匈奴,被两国君主三次下令族诛!是整个大汉四百年唯一被汉匈两国都列为叛徒的家族,这诛得可真是干干净净,汉书明载李广家死绝灭姓!后世那些自称李广后代的人不过是让李广做个现成王八而已。
    霍郎这个人在我看来其实很单纯,他的聪明智慧都用在了征伐军事之上,他对权力名声都不在乎,对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更不在意也不擅长,他肯定说什么也没想到,他死後多年,会有一个心理变态,对他少年得志,功勋盖世妒忌得眼发绿光,嘴冒青烟的阉人那样吹捧废物李家贬损他吧。他一生太完美,不仅位高功最,还家和妻贤,我既不卑贱,也不愚蠢,也没有与家人不和,身为斗鸡,更不是行事疯疯癫癫,疯狂卖蠢,疯狂犯法的异族野妇、贱妇,我知书识礼,温恭恬静,恪尽妇道,我家里人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谦谨守法,家族名声在长安极好。他无论为人为将为臣皆无甚可指责之处,他妻子家也无甚可指责之处,便只好借大汉第一废物叛徒世家李家的事件来指责他了,吹毛求疵乃今古卑鄙小人共性。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即使当时在朝中,霍郎甚至霍郎手下那些将领们也肯定都没注意过他,我更不会认识他了,就算要参加霍郎的婚礼庆贺,他也不够资格来。
    四嫂冯婼在一旁听我兄妹说话,也不插口,直到我四兄起身更衣,她才来拉着我跟我闲聊了一些女人的话题。
    我知道霍郎不喜欢我去问这些外事,他从来不给我说朝中任何事情!在他面前,我便装着不知,从头到尾不提一句。
    (徐自为继李敢为郎中令,太初元年官名改为光禄勋,他曾亲自带兵和李息一起平羌乱,後又在边塞修筑光禄塞,他担任了长达二十七年的郎中令——光禄勋,是武帝任用最长的宫廷警卫长,可见武帝对他的信任和他为人的忠直才干,也从某种程度证实了霍去病识人之明,霍去病亲自挑选的将士无不建功立业不说,除一两人外,均能高位善终。他在征和二年四月之前就已去世,大约活了五十多岁。死後由韩说继任光禄勋,正是此人与江充共同构害太子。如果徐自为不死,以他对霍去病的感恩之情,他不会和江充同流合污陷害太子,只能说太子命运不好,能够保他的无论卫霍公孙贺还是徐自为都死了。至于任安,纯属一个墙头草,既不忠于武帝,也对卫青不义,还毫无应变之能,被武帝诛杀也益哉!想想也是,这货不忠不义,又与千古人妖司马迁交友,物以类聚,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虞婠的病情时好时坏,拖了近一个月,虽然我找了很多医工,又命侍女尽心照顾,依旧不见起色,随着天气变凉,反而有了恶化的趋势,难道她真的会死吗?我一想起来,也不禁暗暗难过,我这么除去情敌,真的值得高兴?我明白霍郎送她回母家,是不想连累她,反正休弃妾侍,不需要什么手续。他若是有事就可以解释虞婠已经不是妾,虞婠便可不受他牵连。他若没事,到时候再接虞婠回来也行,没有想到虞婠竟然会一病不起,只怕霍郎对她不无内疚。他每天晚上回来都会去看看她,虞婠竭力打起精神,却也无法掩饰一天比一天的虚弱。
    霍光从学校回来了,今年考试他的成绩不错,得了上下的考评,他很是开心,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述在学校的经历。他带回了一大篮的香梨,他说这是他的一个同窗自己田庄产的,那同窗带了许多到学校来,分给诸位同窗,他尝了觉得挺好吃,特意带回来请兄嫂侄儿品尝。我向霍光道了谢,让凌嬿去拿了一个竹篮,霍光把梨放于篮中(礼,叔送物品,嫂不能亲手去接)。凌嬿削了一个给我吃,确实味道不错。又挑了几个大梨留给霍郎回来吃,剩下的我让人送去给了嬗儿利姃和朱母虞婠捐之等人。
    新年又要到了,正是忙碌的时候,这是我和他的最後一个新年,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心如刀割,欲哭无泪,在安排祭礼的时候竭尽全力,一定要做到无可挑剔。他自己一点没有感觉出来我的伤心,有时候他确实大意了些。
    陛下对他愈发器重,军中的所有大事都与他商量,只是这些事他从来不回来跟我说,晒了近一个月的太阳,他的脸也晒黑了,人也瘦了。
    真是奇怪,算起来我的身孕不过三个多月,居然明显地看得出来,阿母说过,通常要五六个月才会显怀的,难道我怀的是双胞胎?我真有这么幸运?
    安排了新年的祭祀礼,又随他入宫贺正旦,朝皇后,我甚觉疲乏。礼毕之後,皇后留下我,说是二姊有事要跟我说。在朝皇后的大典上,我就发现二姊的脸色不太好,只是她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等我赶到飞翔殿中,却见有两名侍医和一名女医在几名宫女宦官的陪同之下,正在给二姊诊视,汉宫制度,负责宫中人医事的是少府太医,置少府太医令丞一人,太医员一共有近三百名。后妃看病,通常由女医负责诊断,如果确实需要男子侍医的话,则必须同时有两名侍医在场,身边也必须有宫女宦官监护,绝无后妃单独见侍医之说。难道姊姊是真的病了,看这阵仗,只怕她还病得不轻。
    侍女向我行过礼,请我暂且先等上一等,我默默地退过一旁。
    二姊的一只手伸在幄帐外,整个人却看不到。一名侍医跪坐在床前,目光朝外,正在为她诊脉,这名侍医诊完,行礼退过一边,另外一名侍医上前诊脉,诊完後也行礼退过一边。女医走上前,道:“请夫人掀起帐帘,容小医一观面色。”二姊轻轻掀起幄帐一角,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我,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我也看到了二姊的面色,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精神却还不错。几位医生退下之後,宫女揭开了帐帘,扶二姊坐起。宫女为我设了独坐,我行礼之後坐到二姊身边。二姊把宫女打发到一边去。
    二姊微笑道:“季姜也是,我们自家姊妹还行这么多礼干么?”
    我说:“宫里自有礼法,妹从来不敢违背。”
    二姊道:“你这么谨慎,自是好事……”
    我说:“二姊的病怎么了?”
    二姊道:“侍医说我气虚不足,需要慢慢调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二姊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请妹妹转告父母家人不要为我担心……恭喜妹妹了。妹妹乃是嫡妻,所生子女乃是嫡出,日後自然挺得起腰,站得起身。”
    我心想:二姊是不是有些小心眼了?她在想着自己的闳儿和婍儿吗?
    我道:“二姊,我们家一直遵礼守法。”
    二姊微微一笑,道:“季姜聪慧。你放心,二姊只是一时感慨。二姊只想为闳儿求得一处好的封地,为婍儿求得一块好的汤沐邑。作为母亲,只有这一点私心而已。二姊没有野心僭越,更不想连累家人。皇后待我很好,二姊也不能恩将仇报。二姊只是不知道这一点私心怎么会传到陛下那里去了,宫里有很多人也知道。唉!你二姊这次真惹麻烦了。”
    我说:“陛下怎么说?”
    二姊道:“陛下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要我不要再提。看样子,陛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二姊觉得有些不安,宫里的事,往往会被外臣胡乱猜测,若是生出事端,对家人不好。季姜,希望这事快些过去。二姊今日召你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我说:“什么事?”
    二姊道:“皇后说,陛下有意给骠骑将军赐侧室……”
    我吃了一惊:“霍郎自己愿意吗?”
    二姊道:“他愿不愿意都一样。这种事情,很正常,谁会不接受?这次大将军不是也蒙陛下赐过美女吗?大将军夫人不也接受了?难道你要骠骑将军为这件小事违逆陛下?皇后说,你有妊在身,虞婠又病得奄奄一息,将军身边没有人侍候不行,所以陛下有意给他赐侧室!”
    我又气又恨,这皇帝以己度人,你离不了女人就以为每个男人跟你一样?现在该怎么办?万一陛下真的给霍郎赐了几名美女,我看着不是更生气?
    二姊道:“当年陛下有这意思给骠骑将军赐侧室的时候,单嫤便主动给将军纳了一个侧室,陛下也就算了。这次陛下把他的意思先跟皇后说,皇后又跟你姊姊说,姊姊猜想,陛下是想让你学单嫤!这也是陛下对你的一点尊敬,你是新成君,又立有大功,陛下不想太扫你面子。你要体谅一下陛下的心思,千万别违逆陛下,闯下大祸!姊姊想过了,不如你先给将军选个侧室,陛下便不会再找外面的女子了。照姊姊看来,你自己选的人你对她知根底,也便于控制,能找到一个象虞婠那么老实的侧室最好。其实,姊姊看来,你身边的那个捐之就不错,二姊虽然不曾见过她,却听你说过,她是良家子,容貌美丽,最难得的是,你对她有恩,她一定感念。你选了她为将军的侧室,也放心得多。”
    二姊的提议倒不错,捐之确实是个合适人选,最好的一点是,捐之一直对我感恩戴德,她曾经说过,若我有用她之处,她万死不辞!我对她的为人也挺了解,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不守本份的女人。我一想到这里,突然一阵心惊,难道我同意了?这是皇帝的意思!我能违抗吗?我敢违抗吗?把皇帝的旨意当儿戏,也只有荒诞剧的“空气人”敢做!若说是皇帝赐妻,历史上倒是有几个有骨气的人拒绝过,但皇帝赐妾,我可不知历史上谁拒绝过。所谓房玄龄夫人舍命吃醋的故事不过是个民间传说,房相的几个儿女并不同母,仅此一件事就证明房相也是有妾的。原来单嫤急着给霍郎选个虞婠是为此,她倒有眼光,虞婠确实是个不错的侧室,老实本份温顺恭谨,从不僭越争宠,执婢妾之礼甚谨,无论怎么对她,她没一句怨言。
    二姊又道:“你先回去吧,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朝中诸臣的夫人,谁因为这事和夫君争执过?我们家更不能。季姜,礼仪法度都是如此。”
    我坐车回家,一路上都气愤填膺,霍郎应该没有这么早回来的,陛下那边的礼数更多呢,家里祭祀的事我还得安排,这是大事,也是为人之妻的责任,我还是得先去把这事安排了再说。
    虞婠在捐之的搀扶下,竭力站起身,到院中来,她的脸色愈显灰败,精神也萎靡之极,她这病只怕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说:“天气很凉,妹妹身子不适,还是先在房间里等着。等君侯回来再出来也不迟。”虞婠道:“多谢女君。只是婢子福薄,日後不知还能不能参加祭礼,婢子一定不能失了礼数。”说了这句话,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她急忙用绢帕遮住嘴。
    我也不由得一阵辛酸,我并没有想到要置你于死地啊!我固然妬忌,可是妬忌到了如此狠毒的地步,无论如何也是过份!女人何苦难为女人?这也不是你的错,是这个制度的原因,我把矛头对准你,不太过份了吗?无论是霍郎还是你,所作所为,在那个年代都是很正常的事,并不违背道德法律,我要用现代观念要求你,这才是荒诞可笑的事。既然不能打破制度,就只能遵守制度,靠幻想那些超越时代的观念被人接受是没用的。再说了,我明知霍郎命不长久,有必要和你争执,让他心烦吗?一想到此,心中好像被针刺过一样,几乎流下泪来。
    我已经占尽上风,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你的病越来越重,怎么办?我突然想到那部从前看过的电影《茜茜公主》,茜茜不也得了肺病,後来尽情欢畅,尽到风光好空气好的地方旅游,却奇迹般地好了。对了,我不如把你送到我的田庄去,那里风光旎旖,空气清新,比长安好多了,也许对你的病有好处。即使不能救活你,能够延长你的寿命,也算是我尽力了,我也可以问心无愧。
    想到此,我道:“虞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还年轻。我想过了,等过了年,我禀明君侯,送你到我的乡下田庄去将养,我再找几个女医好生服侍你。你好吃好玩,这身体说不定能好起来。”
    虞婠眼中含泪,道:“女君待婢子太好了,婢子不知如何感激才是!”
    我说:“你先回房休息。等君侯回来祭祀的时候再叫你。”命婢迎扶虞婠进房,叫过捐之,问道:“捐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为自己的终生想想?”
    捐之一惊,道:“夫人,捐之已经说过,捐之只想一生一世报答夫人。”
    我说:“陛下说要为君侯找一个侧室,我想你不错。你愿意做君侯侧室吗?”
    捐之一脸惊愕之色,过了半晌,脸上泛上了一阵红色,低下头。看这神情,你愿意了?
    我说:“你如果愿意,我去跟君侯说。”
    捐之道:“夫人,捐之对君侯很敬重,君侯非但有大功于国于民,且人品贵重,捐之敬之如高山日月,岂敢有非份之想?”
    我说:“你不愿意?”一时之间又喜又忧。喜的是捐之倒是记得朋友之义,对霍郎并无觊觎之心,忧的是如果捐之不干,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难道真同意让霍郎接受陛下所赐的美人啊?
    捐之微微一笑,道:“夫人把捐之当朋友看,捐之也并非夫人奴婢。捐之是自由之身。有的话,别人不敢说,捐之说说,夫人想来不会生气。”
    你这个机灵鬼,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奴婢,不用象奴婢对主人那样毕恭毕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我也笑了,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什么时候当你奴婢仆人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捐之道:“捐之跟了夫人快四年了,对于夫人的性子捐之也是明白的。夫人把君侯看得那么要紧,怎么会愿意为君侯选侧室?夫人对如君好,一来如君名份早定,二来是夫人懂礼数,有教养,心肠好。夫人如何会愿意君侯再添一个侧室?夫人这么说,一定是为人所迫,并非心甘情愿,捐之相信夫人认为捐之是个信得过的人,想让捐之先占住这个名份,以免有外人来插足,对吧?”
    嘿,你倒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心思,总算是跟了我四年,太了解我了。
    捐之又道:“捐之想,君侯也不会同意再纳侧室的。君侯不好女色,对夫人又敬重有加,为人正直,整天忙于军国大事,一颗心都扑在军中。一个如君都顾不了,什么时候会有这兴致?”
    我说:“你很聪明。只是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我和君侯都无法违逆!”
    捐之微笑道:“捐之愿意为夫人分忧,报答夫人的大恩。捐之可以帮夫人占了这个名份,阻止别的女人进阶,待此事平息下来,捐之自行离去便是。捐之视君侯如高山仰止,从无非份之想,想来君侯对捐之也没有什么兴趣。夫人敬请放心!捐之绝不僭越!捐之早就说过,夫人若有差遣,捐之万死不辞!”
    我喜得差点要跳起来了!我还担心捐之做我的情敌,没有想到捐之却只想着要报恩!这样最好!霍郎虽好,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却未必个个都会喜欢他,毕竟凤凰青鸾,各有所爱,想全面通吃人见人爱的玛丽苏女人固然好笑,想全面通吃人见人爱的男人岂非同样可笑?皇帝也未必人人爱,英雄也是如此!捐之帮我占了这个名份,陛下也不会再给霍郎赐妾,去了我一个大忧!我也不能亏了捐之,我上书陛下,封捐之一个名号!这样,她也有资格参加一些普通的典礼,获得一些赏赐了。我要让别人看看,我对她有多么好!这样传出去,别人一定会认为我贤惠,对霍郎的名声也好,如此正好一举两得,至于以後她如何离去,那是小事一桩,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的。我重重地向捐之道了谢。
    当天晚上,霍郎回来,行过祭礼。我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了他,他果然生气,道:“陛下怎么总是喜欢以己度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了?你有妊在身,虞婠又病成这样,我却在这时候再选一个妾,这对你对虞婠算什么?”
    我笑道:“可是我们怎么可以违逆陛下呢?”
    霍郎道:“我跟陛下说去!你怎么这么开心?”
    我说:“妾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妾让捐之做君侯的侧室……”
    他说:“捐之?我不要!”
    我说:“捐之也不要你呀!捐之只是要帮我们!”
    他说:“帮我们?”
    我说:“捐之说,可以帮我们占了这个名份。只是她不是真的要做你的侧室,你也不用顾及她的感受,平常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好了。”
    霍郎笑道:“我明白了!这样最好!你我都要多多感谢捐之才是。”
    过了几天,我自行上书,请陛下封捐之为霍郎的良人,同时也为虞婠请封,封虞婠为孺子,毕竟,她当了霍郎两年的妾,照顾了嬗儿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连个正式封号都没有,如今她病成这样,再怎么也该赐个名号,也算是对她的安慰。孺子的名号在良人之前,毕竟先来後到,我若私爱我自己的人,于礼于法不合。
    我在上书中大道理说了一串,这么做,是为了:上不令君侯有畏妻之讥,中不令妾有好妬之名,下可为君侯广继嗣。这些就是所谓的礼教支持夫君纳妾的“理论依据”,我边写边在心里骂这些见鬼的东西。陛下下诏将我褒奖了一通,说我知礼义,得妇道。哼!鬼希罕这种称道。不过这样一来,理论上霍郎的两个侧室就满员了,没有特别原因,陛下也不会再赐给他什么美人了,我暂时倒是可以放下心来。
    我命令家中的所有人都尊称虞婠和捐之为如君,以礼相待,反正纳个妾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礼仪,召集家中人宣布一下,让捐之给我和霍郎行个礼,把她的名字从雇工移到妾侍位下就行了。即使家中的奴仆看出什么端倪,但他们个个都懂规矩,谁也不敢把家里的事乱传。我又派人去上谷,找到了捐之的伯父一家,把捐之做了霍郎良人的事告诉了他们,又赠给了他们一笔钱,捐之的伯父认为是家里的大喜事,高兴得到处宣传,乡亲们都来庆贺。捐之对她伯父怨气未消,对我这种做法不以为然,我劝她,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再说,你留在长安自有一番际遇,比回上谷日子还过得舒服些,何必跟自己家里的人斤斤计较?捐之也就放下了,毕竟,血浓于水,他们终究还是一家人。以後,我每年都给她家人送一份礼物,和我给虞婠家人送礼一样。
    我归宁之时,把捐之也带上,请她和我家里人见过礼,至于侍奉舅姑,捐之更是和我配合得严丝合奉,我奉水她就捧盘,我奉巾她便盥洗,深体妻妾之别,孝奉之礼。陈夫人一点没有看出其中奥妙,不住地称赞我心胸宽广,性不妒忌,合于妇道,我父母教女有方,家风优良。
    皇后和二姊也赞我会做事,虽然虞婠和捐之没资格被皇后依礼召见,但皇后和二姊依然按照家礼召捐之入宫见过,并赏赐了她许多器物,这是列侯侧室罕见的荣誉,捐之对我感激莫名,更见恭敬。
    这几天霍郎有了些许时间,在家中陪着我。我趁他心情好,想请他教我学将,我夫君一代名将,我多少也得向他学点才行啊,否则我自己也觉得好想少了点什么似的。
    我知道他一定不肯,便想到了一个策略,先与他闲聊,看看火候如何。我安排了一桌酒席,席上的菜样样都是他爱吃的,他果然吃得很高兴,要讨男人的欢心,首先打通他的胃口,这招儿屡试不爽,这次也不例外。
    吃完饭,我又向他奉上了我给他做的衣服,那刺绣也正是他喜欢的云彩飞马,威武霸气。他一边翻看衣服,一边对我说:“夫人对我的胃口爱好了如指掌,总是能切合我的心意,有妻如此,真是人生一乐。”
    我笑道:“还没嫁给你之前妾就仔细研究过了。妾要让夫君欢心,当然得对夫君的爱好了如指掌,否则如何投你所好?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确是至理之言。”
    他笑道:“嘿,家中之事,你居然用上了兵法,佩服佩服。”
    我借机说:“妾哪及得上你呀。你指挥千军万马,犹能百战百胜,妾不过只针对你一人嘛,自然是简单多了。霍郎,你教教妾用兵之道吧?让妾能多长些能力。”
    他说:“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的能力不差呀!你很会讨人欢心,陛下皇后,阿翁阿母,舅父姨母,朝中各官吏夫人,你都左右逢源,人人称赞。连皇后都夸你是七窍玲珑心。”
    我说:“要让人喜欢你,当然你得主动出击,去讨人喜欢,难道你就这么坐着站着,人家就自动喜欢你了?这样想的女人有病,妾还不至于如此自恋!妾自然要主动去讨尊长欢心哪,妾总不能搞得人人讨厌我吧?你不也说了很多好话夸过我吗?”
    他奇道:“我什么时候说了很多好话夸过你?”
    我说:“是舅母说的,你在舅父面前夸我。”
    他好像有些生气,道:“女人多嘴!”
    我说:“什么叫女人多嘴?这话可是你跟舅父说的,舅母怎么会知道?当然是舅父告诉她的,要说多嘴,舅父才是多嘴的吧?你要怪得先怪舅父。”
    他略一停顿,道:“算了。反正怎么说你都有理。”
    我忍不住好笑,道:“霍郎放心,妾不会乱说。”
    他说:“这点我倒相信。你一向知道事情轻重,不会乱说。”
    我笑道:“你这不又是在夸奖我吗?”
    他也笑了:“很满足?”
    我说:“妾不满足,想再学点兵法,增加点学问,你教教我吧,令妾做得更好。”
    他说:“可这些跟兵法有什么关系?”
    我说:“关系可大呢!一法通万法通啊!你也说过的嘛。教教我吧,跟我说说你怎么打仗的。”
    他叹气道:“以前你说过多次,还未死心?看你这样处心积虑,要是不满足你这愿望,不知你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行,趁我心情好,教你两手。”
    我大喜过望,看四周无人,一头扑到他怀中,左手搂着他脖子,右手轻抚着他唇上的髭须,道:“妾就知道霍郎对妾最好!”
    他正色道:“教你就是对你最好?若是不教呢?”
    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他一笑,道:“好,我教你。这样,你从基础学起。你知道我大汉有数千条旗鼓信号及军中号令,有些是军中秘密,我也不能让你知道。有一千多条不是秘密,是个军人就该知道的,我明天就让人从府中拿回来,让你看看,你先给我记熟了。这就是学将的基本功。等十天之后,我看你记住了多少,再决定下一步如何教你。”旗鼓信号及军中号令?我做女骑的时候是学过这些的,但由于男军们用的信号号令我们女军大都用不上,所以我只学了几十条,差远了。(古代军中指挥用的是各类旗帜和金鼓信号,为将者,必须精通各类信号号令,而为士卒者,也必须熟悉将帅各类信号,明号令是为将帅士卒的最基本功)
    我说:“你让我背书?”
    他说:“什么叫背书?这些各类信号号令是军队的基础,是每个为将者必会的基础知识,你这都不会,你还想学将?如果你不背,我就认为你不学了。你背不背?”
    我忙说:“我背,我背,十天之后,你来检查我!”
    他说:“好。明天我就让人拿来让你背!对了,这事,你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是我教你的前提条件,否则,我也不教了!”
    我说:“是命令吧!”
    他笑道:“也算!你记着就是。”正色道:“你曾经是军人,你知道擅兴泄秘是何罪名!我可不是在说笑!”
    我笑道:“妾得令!此事除你我,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一笑,道:“你向来知晓事情轻重,这我相信。”
    我好容易求来的这个珍贵的机会,我夫君真的应允教我学将,我岂能放弃。我天天躲在房中认认真真地背那些规章法则,除非我叫奴婢们,否则任何人都不准进屋。前三天背得还很用功,第四天就有些泄气了,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去。可我这叫背天书,因为全无实践机会,光是硬背,我记心虽好,条数太多,时间又紧,也不免记住了前面忘了后面的。听霍郎说过,一千多条听起来虽多,但我有做女骑的前科,女骑也会教我们背这些旗鼓号令,虽说女军的旗鼓号令比男军简单得多,只有几十条,轻重要求也不同,我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应该容易记熟的。记得当年背那些旗鼓号令的时候我也觉得挺容易的,怎么这次如此困难?其实想来每天背个百来条不是什么大事啊,十天也不算太紧,怎么我就记不牢呢?
    我狠狠心,也不去想东想西了,背就背吧!
    到了第十一天,霍郎真的来检查我的背诵情况,我便在他面前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他拿着笔,标记我的背诵情况,最后一统计,我背错八十七条!
    他说:“背错八十七条,错误太多,再背十天吧!”
    我急道:“我是学将,又不是学博士,背错了一些又什么大不了?难道你能一字不漏地记住?”
    他笑道:“差不多吧!”
    我说:“你没骗我?”
    他笑着说:“是啊!不过我整整学了半年,才将所有的旗鼓号令,军法军规完全熟记,运用自如。你十天就能背得完全无错?嚄,夫人你是天才中的天才,比我强十倍。你要有这本事,我哪还敢教你啊!还是你教我吧,我拜你为师!”
    我张大了嘴,不知该怎么说。
    他说:“还想不想学,还背不背?”
    我看着他,沮丧之极,突然很想哭,一头扑在他怀中,真的哭起来了!
    他推开我,拿起绢帕给我擦去眼泪,笑道:“哭什么?十天学不出也不是什么大事,继续背就是了。难道你在阵前一哭,敌人就退去了?你的眼泪或者对我有效,对敌人能有效?哪有将军在阵前哭的事?你是在闹千古笑话!我教你的这些东西必须学啊!这是基础!为将者都闹不清号令,你让将士们怎么打呀?难道你在阵前大叫吗?将士们听得见吗?何况,即使将士们听见了,敌人也能听见,你的所有筹划都被敌人知晓了,还打什么?直接认输好了!”我伸臂抱住他,哭得更伤心了,他搂着我,道:“你哭得那么伤心,是知难而退,不想学了是不是?我教过你了,你学不出来是你的事,别说我言而无信。嗯?”
    看影视剧没见那些女人怎么学习就成了女将,整天不关心训练,关心将士,关心军队,就只会关心情人还能所向无敌,那都是骗人的!那些鬼一般的女人连军队的基本常识规章号令都不知道,居然就敢去指挥军队?这是在玩过家家游戏吗?我被那些鬼剧骗惨了!不知道平阳昭公主和秦良玉学了多久,反正,我是学不出来,守着旷世名将的夫君也学不出来!就象我的刀法和剑法一样,旷世名师也教不出我这“旷世蠢材”!我的聪明只体现在什么歌舞音乐,庖厨女红,揣测人心上,在军事上,我一丝天份也无!
    霍郎笑道:“别哭了。哭这么伤心,让人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了你呢!传出去我家都丢脸!”
    我抽抽咽咽地收了眼泪,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罢,我以后哪里还有脸再求他教我了,我和我兄长一样,不是学将的那块料!想起以前在漠北遇上的一个令我头痛的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在此时请教请教夫君,以後我哪里还敢再提军事,便问道:“霍郎,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请教你,可我总是忘记。这时我想起来了,请你指点指点我。”
    霍郎道:“哦,什么事?”
    我说:“在漠北的时候,我曾经帮着我表兄守过城。当时死了很多人,搞得军心惶惶的,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如何收拾败军之心。你教我一个法子。”
    霍郎微笑道:“很容易。现在,你去给我弄几个我喜欢吃的菜,让我吃舒服了,再告诉你。”
    我忍不住好笑:“你从来没吃饱过饭吗?干吗总是要我做菜给你吃?”
    他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欢吃你的菜。换了其他的人,我也不会让她给我做菜。”
    我心中一甜,道:“好。”到厨下去弄了好几个霍郎最爱吃的菜,准备了一卮好酒,服侍着他吃了。他赞不绝口,道:“有事求我,连做菜的水平都进步了。”我忍不住一笑,道:“吃也吃完了,喝也喝完了,能告诉我了吗?”
    霍郎道:“简单,你将那些剩下的败军打乱他们原来的编制,重新再编,让所有的败军周围没一个熟人,谁也搞不清战友到底谁死了,然后再去鼓舞士气,就行了。”
    我吃了一惊:“如此容易?”
    霍郎道:“容易是容易,但非常有效!哎,既然如此容易,你问我干吗?你还说你想了很久,束手无策,你不会自己想吗?只要别人做过的事,人人都认为容易了,可你为什么就做不出来呢?”
    我再一次说不出话了。是的,别人做过都容易了,可自己就是做不出来。就好像那些妒忌霍郎的人说霍郎的战绩“很容易”,换谁都行,可惜,他们也只能表现在嘴上而已。
    算了,我以後再也不要问这些了。影视剧中那些少女掌大军的荒诞情节,离现实差着一个银河系。我还是现实点,多想想夫君,想想腹中的孩子,想想家里的事吧!
    新年过後,我把虞婠送去了我自己的田庄去养病,刻意嘱咐她好生养病,希望奇迹能出现。虞婠感激涕零,不住道谢。捐之则搬进了虞婠的房间,帮着我照顾嬗儿,她和虞婠一样,谨守妾婢之礼,霍郎也挺满意的。这事总算得到了解决,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虞婠离去的那天,嬗儿抱着她哭了一场,毕竟虞婠抚养了他几年,我对嬗儿再好,他又怎能对虞婠没有感情?好在,小孩心性,我一年的辛苦也没有白费,他对我也很亲近,哭完了也就算了。
    眼看一月初一又要到了,我求霍郎陪我去放鸠,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最後一次机会,明年,我已经不可能随他去了,可是霍郎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的身子越来越重,坐车颠簸确实不益,没有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陛下和皇后都很是关心,派了宫里的侍医来看过,都说我十有八九确实是双胎,要我一定小心保重,千万别出意外,还是在家中小心养胎好了,又送了很多安胎药来。二姊更是三天两头派人问询,这是头胎,嘱我千万小心。没有办法,事不能两全,孩子无论如何也比游玩重要得多。我的君姑陈夫人和大将军王夫人还有霍郎的诸姨母诸舅母都来看过我,我父母兄姊更是屡次登门,阿母跟我说了很多吃穿上的注意事项,我只是点头听从就是。
    最开始的狂喜兴奋之後,面对的却是日渐沉重的身体,样样被人看着的拘束,天天都坐在家中院子里,看着头上的槐树发愣,我可不想得抑郁症,便让捐之在一旁读书鼓琴给我听,陪我说些闲话,和我下棋游戏,有时也让奴婢们为我起舞说唱,热闹一番。霍郎也难得的打起全付耐心,每天回家之後陪我闲聊会。
    原先霍郎听侍医说我怀了双胎,很是高兴,可是没有过多久他就担心起来,一直问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单夫人生一个孩子就为此缠绵病榻,最後还因为这个送了命,我怀了双胎岂非更是危险?可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我在漠北待了两年,这身体早就锻炼出来了,匈奴女子很少听说在生产时遇上危险的,我也有她们那样的精力和身体,单嫤怀孕时那么强烈的反应我身上一直没有,而且吃睡都好,精神也足,我怎么可能有她那样的遭遇?何况侍医们也说了我和孩子都一切正常的,还弄了白色的牡狗头和当归散给我吃,我也不知道吃了这些是不是真的有效,反正侍医怎么说我就怎么吃好了。好在我的胃口非但没有因为妊娠反应减少(事实上我好像压根儿没什么妊娠反应),反而增加了,我要肩负起三个人的营养,不增加怎么行?我才不怕吃多了长胖呢,为了个人的所谓体型漂亮,牺牲孩子的健康,也配当母亲,这事我说什么也不干的!最多以後我想法子减肥。
    霍郎说,双胎谁长谁幼是个问题,长幼之序对孩子来说很重要的,这可不能弄错。在大汉,双胎确实是件很稀少的事,朝中贵人好像谁也没有遇上过,他这做父亲的被我弄糊涂了。我说:“先出生的是兄,後出生的是弟。就算是同一天生的,先生的也是兄长。”利姃道:“不是的。居上的是兄,居下的是弟。居下的先出生,当然应该以先出生的为弟。”我差点喷饭,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利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真的,很多人都这么说的。”
    霍光从学校回来,霍郎跟他说起此事,霍光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道:“古书上说,从前殷王祖甲也是一胎生了二子,一个叫嚣,一个叫良。两兄弟出生时间虽近,却恰好分成两天,一个是卯日,一个是巳日,就以嚣为兄,良为弟,要依利阿姆的说法,以在上的是兄,嚣就该是弟了。从前许釐公也一次生了二女,一个叫妖,一个叫茂。楚大夫唐勒一次生二子,一男一女。男叫贞夫,女叫琼华,都以先生为长。近代的郑昌时,文长蒨都双生二男,媵公双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都以前生为长的。”我差点想为霍光拍掌,他书真没白读,说得出这么多的道理来。
    我说:“那就是这样了,谁先出生谁就是兄。请君侯先为他们想个名字。”当着霍光的面,我不好意思霍郎霍郎的叫得那么亲热。
    霍郎道:“就不知道夫人所怀是二男或是二女抑或一男一女。等孩子出生再取名也不迟,要不请教阿翁阿母,看看他们的意思。”自从确定我有妊之後,他已经派人去了平阳,告诉霍公,他将再添嫡孙,霍公也派人送了些礼物来。
    自从李敢伤了大将军之後,大将军的身体迟迟不能复元,陛下对他的倚重简直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军中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都交给了他,甚至连休沐之日他都要赶到府中处理军务,他每天几乎都是筋疲力尽地回来,一回来就想休息,连话都不大愿意说。我知道霍郎的性情,他对家里的事倒是随随便便,不大过问细节,出点问题他也不在乎,更不会因此责怪我,但对朝中尤其是军中的事却非常小心细心,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纰漏,审查极严,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的习性,做事也都非常认真,生怕犯错。他跟我说过,军中无小事,稍有过错便会酿成大错,他不能不细致小心。他如此劳心劳力,岂能不累?
    那年冬天,天气很怪,虽然也冷,却没有下雪,我打起精神,小心照顾他的身体,他如此劳累,只怕身体吃不消。他却反而屡次提醒我自己多多当心,不由得心里甚是感动。好在冬天平安过去,立春之後,天气时暖时寒,我没有病倒,他倒病倒了,寒热咳嗽,陛下和皇后先後派了十几名侍医来探看他的病情,按照侍医们的嘱咐,除了吃药之外,又在房中烧了几盆碳火,给他发了一场透汗,病情才慢慢好了。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差,我过门才一年多,他就生了三次病,还都病得不轻,是太累了还是太伤神?唉,陛下的倚重对他来说也是个压力啊!
    从前他还有些时间陪着我在家中游艺,招待客人,和朋友们一起去驰驱蹴鞠,现在,这些全免了,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军中大事上。他这么劳累,不病才怪!这都怪李敢那混帐!若不是他伤了大将军,霍郎何至于如此独立支撑,劳累不堪,以至于病倒?我向来对送死汉军无数的废物李一家很是厌恶,现在更是切齿痛恨!叮嘱家里人谁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废物李一家任何事!
    记得我在重庆的时候我父亲就说过:或许卫霍的军功是建立在汉家儿郎的鲜血之上,但是,作为一个曾经当过军人的男人,他要说,这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一定是无悔的!因为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大汉河山和亿万兆民的安宁!为我汉家铸就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和荣耀!而李家呢,逢战必败!杀了三个匈奴人拽得跟杀了单于一样,射了一箭到石头里吹了两千年,这对国家有意义吗?匹夫之辈而已!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笑!他们令无数汉军优秀儿郎死在大漠之中,最让人痛惜的是,这些汉军儿郎的牺牲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白死!或许他们唯一的意义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废物李一家如何擅长逃跑,如何把将士们全部送死之後再投降的所谓英勇!如果这些将士们能够留下遗言,他们一定会为自己感到婉惜,感到莫大的痛苦,与其这样为了个百无一用的逃跑将军投降将军死去,倒不如跟着卫霍去牺牲,因为他们成全了这些士兵的价值,他们没有辜负这些士兵的生命!他们用辉煌胜利告慰了牺牲将士们的在天之灵,而李家人,却用士兵的生命,成就了他们所谓的自私名气!父亲说,如果他能选择,他愿意做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马前之卒,为国家牺牲!作为曾经的军人,他永远唾弃李家,唾弃那位卑鄙的阉人!
    霍郎手下人才济济,有以辞赋闻名的的一代文杰朱宇,霍郎说过,封狼居胥的祭文就是由他写的,当时曾在军中传颂一时,很多人都会背颂其中的一些精彩文字,他对霍郎极为尊敬爱戴,写了不少歌颂他的文章,司马迁便一字不录,以此掩盖他的才华和霍郎的功绩,未央宫火劫之后,他的文赋便即失传,只此一事,便可见司马迁的卑鄙无耻,他真是我华夏第一文贼!还有平定楼兰,被俘不降,终于逃归的赵破奴,也有做了二十多年郎中令光禄卿,带十万大军平羌乱的徐自为等人,他们大都有真功实绩,只因他们不受阉人待见,连篇自己的小文都没有!好像大汉只有大将军和霍郎堪为将似的,以此突出陛下私心,给人一种陛下任人唯亲的感觉,事实上我陛下手下将才多矣!除了司马迁跪舔的全面百败废物叛徒世家李家,其他将领个个能独当一面!为个人的私心,便黑着屁股吹无功无德,无耻无能的三代废物,一门蠢材,两国叛徒!实在找不到这群废物的胜利就写他们的各种花式逃跑术,投降功,夸大敌人数量,引导后人观感。反正别的将军与之敌对的匈奴军队有多少,司马迁永远不知道,但对和李家对敌的匈奴军队人数,司马迁永远了如指掌!如此量身定做,也是千古怪事!整个汉武一朝,还没有哪位将军的“战绩”敢跟李家三代比的!可惜我大汉的真正史官御史中丞、兰台令史所作之官方正史皆因未央宫洛阳宫被焚而散失,这个管天官的太史令个人“仆观仆以为”的烂文怎么就能保存下来?我华夏不幸,遇此阉人!
    李广家族比李广利都差得远!李广利人品虽差,他投降也是在家族下狱,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尚可以理解!他还有平定大宛,获得天马那扎扎实实的功劳,他毕竟完成了断匈奴右臂的国策,改良了汉家的马匹质量,这代价再大也是值得的!何况,他的军事才能只要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便能明白,他远胜李广祖孙三代!他能带数万大军远征数万里,期间跨越数千米高的葱岭大雪山,死伤惨重,还发生了军吏苛刻将士之事,但却无军士哗变,手下也无叛徒,他远征漠北,比李广祖孙远得多,也能次次准确捕捉到匈奴军队主力,不幸陷入重围也能自行突围而出,杀伤相当,便可见其能!而李广祖孙带个几千人万把人,双双被手下出卖,没走多远找不到路,而且次次被敌人围歼!将士们死定了,他们却总能逃生!真有脸!他们到底是去给匈奴送汉军人头还是去打仗的?哪个汉军将领有他们那样的败相?
    李广利投降之後也的的确确没有为匈奴作过任何事!他是真的无愧于心!而李广祖孙有什么功劳?守城也算?守城将军一大把!抓了三个匈奴人,射了个石头,就是功劳?这简直就是笑话!而且祖孙没胸襟没担当没气节!自己迷路失期,坏了大事,却连去给军方交代一下的担当都没有!苏建是怎么做的?自己捆了自己去请罪,坦然接受军法处置!所以苏建才有苏武那样千古忠节的儿子!而李广的孙子呢?三十多岁了,还不能正确估计敌我双方实力,和他祖父一样疯狂自恋,以为自己是个东西,自求带步兵出塞,本身就证明了这个人疯狂的赌徒性格,而一打输就投降,是两汉四百年唯一一个在家族无恙的情况下就敢置汉军军法“阵前降敌者,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不顾投降的汉人将领!够勇敢!够无耻!名节,全家性命都不要了,只要狗命一条!好一个禽兽!对比十九年忠节不屈的苏武,对比孤城奋守,只余二十人亦决不投降的耿恭,对比两千对十万突厥骑兵,五兵尽失,赤手空拳,肉尽见骨,依旧誓死不降的隋骠骑大将军达奚长孺,谁觉得李陵还配当人?!而且史料说他的功绩竟然是“杀伤万余人”,斩首和杀伤的区别大家应该都知道的,汉军是以斩首论军功,而不是杀伤,擦掉敌人一块皮也算是受伤,可就是将所有匈奴人都擦掉一块皮,那又有什么意思?
    最好笑的是,当汉武大帝执行军法的时候他还有脸哭,还有脸怨!还在发挥李家的家风,推卸责任,把责任推给李绪!难道你投降也是别人挑唆的?没有这个前因,何来后果?居然还能说出横行匈奴,以无救而降的话来。有来有回才叫横行,有去无回叫横行?你无救不是你自己找的?你就不知道检讨自己的责任吗?为什么你们家总是推卸责任?你们是成年人,不是孩子!你什么时候求过救兵?你不是已经继承了你家的迷路天性,早就迷路了吗?陛下是让你撤退到受降城,不是让你逃跑去居延!你路都迷了,人家怎么接应你啊?路博德又没有接到你的卫星电话,他如何接应得到你家这种迷路王?何况没有救兵是你投降的理由?你为什么一直要将士们死战呢?你就是个人,将士们就该死?做为军人,岂不知危急投降覆军投降绝境投降将领投降,罪加一等?至今各国军法犹是如此!(有兴趣者可自行搜索我j法与米j统一军事司法典,至于那些烂网文说的某军允许绝境投降一事,各国军事法典中均绝无此条!)你家人不是你亲手害死的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李家三代害死的汉军军士少了?你李家祖孙可曾为他们流过一滴泪?凭什么汉武大帝要为你区区一个无耻无心的李陵修改汉军军法?李陵是汉家的国贼,而那位史人,是汉家的文贼!李陵还是将领呢,他的风骨连个娼妓都不如!娼妓毛惜惜都能说出“娼妓虽贱,不事叛贼”这样掷地有声的铿锵誓言,以身殉国,而李“将军”却是害死全军后为保狗命下马独自请降!李陵居然还有脸自称“大丈夫”!大丈夫这三个字没那么廉价!大丈夫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威武不能屈!做不到就不要吹,吹上天又做不到,只能让人鄙视唾弃!一个把报国口号叫得震天价响,但危急关头驱使别人送命可以,要送自己的命,他可舍不得!宁可让全家老小给他的行为买单,并且委过于人的东西也配叫大丈夫!完全就是对这三个字的侮辱!分明就是一条畜生!这种人也配当军人!
    每次看到李陵的别苏武歌我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反而觉得毛骨悚然!一个亲手害死全家的畜生唱这种歌不觉得有太多虚伪和装逼吗?能吹李陵这种东西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品也就可想而知!同样的违反法律杀人,一个杀坚守法律的霸陵尉就细写加上赞扬,一个杀公然击伤大将军的李家人就虚写加上讥刺诅咒?饶恕李广和霍郎不都是法外施恩?为何态度如此天差地远?杀伤大将军按律可以夷三族,杀了大汉成百上千个关内侯中的区区一个李敢就成了汉武大帝包庇私人?包庇又如何?难道汉武大帝能指望废物李家帮他去征伐匈奴?他们只会给匈奴送汉家儿郎人头!难道汉武大帝没包庇李广?擅自出营,擅杀灞陵尉,失期,大败,亡失多,哪一条按军法不是死罪?汉武大帝宰了他吗?都是让他拿钱赎罪!李陵投降,按当时法律,李广这老废物的尸体都该当掘出来喂狗!汉武大帝没这么做吧?够对得起他了!霍郎当得起皇帝的包庇,而李广祖孙三代对得起皇帝的包庇吗?你自己本来就是个没本事的蠢材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怪谁呀?你这类没本事又自视甚高,无视法律,没有家教,心肠又恶毒,一心用汉家儿郎人头去为你讨得功名利禄的东西没封是天经地义的!封了才是对法律的最大侮辱!这样有态度的文人也配写史!何况太史令是史官吗?还国家史官,这谁封的?自封的还是后世封的?就象后世说王昭君王宫女为公主一样,不知谁封的!反正大汉的国家史官绝不是太史令,他更不能代表官方说话,一介私人仆观仆以为怎么就成了官方态度?国家态度了?这种自淫不觉得太不要脸了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整个大汉朝就只你一个人知道所谓的“真相”?敢情整个大汉朝都在冤枉李陵?你凭什么如此自信?这种自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你不是说李家如何如何得人心,有多少人为他们哭吗?结果真遇上事,就你一个出来叫,而且整整一年,无人出来为李陵说话!这叫得人心?这不是明显假话吗?李家其实只得你心!何况史书明载,李广李陵都是被手下人出卖的(《汉书》武帝诏书公布天下,李广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手下将士一见不利,先跑所致)!这叫得军心?将士们真的贱到了为了丁点小恩小惠就愿意死的地步吗?世界军事家说,将士们只会爱戴能给他们带来胜利荣誉财富的将军!百战百败,居然还想得将士爱戴?你问过将士们吗?你是将士肚里蛔虫?然后你就在自己的书里按自己的臆想乱说一通!骗尽天下人!搞得后世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都跟你起哄!
    军方不说话,御史不说话,你一个太史跳出来说什么呢?即使放现代社会,你一个教育部的人管到国防部去了,也是越权越职!也得受处分!何况那个时代!而且他的辩护理由更是神奇地“仆观仆以为!”我看我认为!什么时候我看我认为也成了理由了,也成了证据了?世界历史上,岂有把仆观仆以为当作证据采信的人呢?这种理由能信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李陵手下还有四百将士逃归,他们的证词不是第一手证据吗?为什么你不敢提?不用问,这些证词一定对司马迁和李陵及其不利,所以他不敢提!你一个与此毫无关系的太史令仆观仆以为一面之辞就能被采信?第一证人的证词反而不能?天下岂有如此可笑的事!他一句话骂遍了整个大汉官吏,却也不想想,仆观仆以为怎么可能有人支持?正常人都不会支持的!何况,他没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只要看过《报任安书》就能知道阉人有多么冷漠无耻!写封回信连句礼貌上的问候都没有,只一昧地在讲自己的苦,这种自私冷漠无耻人没朋友很正常!难怪整个朝中无一人给这个仆观仆以为的脑瘫说话。如古龙先生说的那样,如果朋友快饿死了,你却告诉他,自力更生多么高尚,那么,这种人唯一的朋友就只能是他自己!
    奈何不了汉武大帝,就在自己的书中乱说一通,居然还有人说他有风骨,还编出汉武大帝称赞他的话来,事实却是,汉武大帝从来没有看到过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东西,更不可能称赞他了!私底下说人坏话,还不敢让被诽谤的人知晓,还有脸皮继续做人家的官,收人家的钱,这种说一套做一套鼠辈小人人品卑劣之极!汉武大帝真要知晓,完全就应该以大不敬及诽谤罪将他拔舌具五刑夷三族!卿本非佳人,何必装可怜? 你的下场叫做自作自受!吹捧一门三叛徒,两国黄眼狗世家!龙城姘将,匈奴驸马,汉家国贼!你没被砍已是汉武大帝量刑失当,太过宽容!在你眼中,随李家去送死的汉军儿郎都是活该死吧!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为汉奸叫魂的无耻之徒而已!自古以来,没本事又自以为是的人太多了,所以才会引得那么多人瞎起哄,越吹李广李陵,越觉得好笑,同病相怜,对吧?卫霍是天才,李广利是庸才,而李广祖孙是地道蠢材废料!蠢材废料国贼再吹也没用!尔等没有可怜之处!唯可恨矣!
    可惜我不能改变历史,否则,我一定会提醒陛下务必要将李广和司马阉夷三族,绝不能让这对狼狈遗祸后世,流毒至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从宫中得到的官方史料记录抄写下来,将来我死后带到墓中去,期待有朝一日能被后人发现,打烂司马阉的臭嘴和屁股!为了保证真实,我只抄写,不删改,而且让捐之与我一起,同时抄了正副两本,以便核对。当然,霍郎的家事,我也天天在做记录,就象在做日记一样,还有朱宇为霍郎做的赋,封郎居胥的祭文,这些我也要带到墓中去,以我的身份,按汉家礼制,我死后墓的规模一定小不了,陪葬品也一定多,多葬些书籍是小事一桩,不知我有没有与霍郎同坟的运气,不管怎样,我也要尽一份心。
    霍郎一直惦记中军中的大事,身体稍一复元,便又想去府中工作,我不住相劝,请他多休息两天,他说匈奴不肯臣服,陛下要他再征匈奴,这其中的准备一定要充分,越是充分的准备牺牲会越少,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对得起汉军将士!毕竟他们也有一家人,他们的妻儿和我一样,也在家中热切地期盼他们平安归来。他作为一军之长,必须对将士们的生命负责!
    我垂泪道:“妾知道,可是你如此劳累,万一……你就不为妾和孩子们想想吗?你再休息两天,等完全复元再去。妾不相信就两天会有何大碍,妾求你,求你听妾一次。”说完抱住了他的身体。
    他抬起我的头,凝视着我的脸庞,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满脸是泪,楚楚可怜。他轻声道:“也好……”我顿时破涕为笑,他摇了摇头:“你象个孩子!”
    我道:“我愿意在你面前做孩子!”
    他忍不住一笑,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道:“糟了!”
    看他这样,我也有些紧张,忙道:“什么糟了?”
    他说:“你提到孩子,我顿时想起来了。我晒得这么黑,你好像也不白,我们的孩子会不会是个黑孩子啊?若是儿子便罢,若是女孩,那么黑,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差点想笑出来,道:“我们都是给晒黑的,又不是原来的肤色,孩子怎么会是黑的?再说了,你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争着娶她呢。对了,你怎么知道是女儿?就算是了,离她成亲至少还有十几年,你现在着什么急?你还说我象个孩子,我看你才象个孩子!”
    他说:“将门之女你可也得把她教养好。男女有别,我可不想我的女儿学男子样。”
    我说:“你放心,你的女儿一定温淑婉嫕,四德皆备,造次必礼。”
    他笑道:“等她出嫁的时候,她夫家能夸她甚有妇礼就行了。”
    我突然心里一痛:你能看到你的女儿出嫁的那日吗?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又想哭了?我是不是说错了?”
    我摇头道:“没有。你好生将养就是……”
    他说:“我会的。如果是儿子,就得要他继承我,做一代名将。”
    我说:“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你不能要求你儿子和你一样。”
    他说:“必须得一样!从小就教。等嬗儿六岁的时候,就得好好学习。我亲自教。”
    我笑了笑,心想:“你是千古一人。就算嬗儿长大成人,也一定远不如你。”看他如此兴致,我也不能扫他的兴,便也不再说话,任他兴致勃勃地规划。
    他的表弟公孙敬声在长安交结了几个朋友,花钱如流水,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逼债逼得紧,又不敢向父母要钱,便来求霍郎借给他钱先还债,他那样子看着很恐惧,不知在担着什么心,我正想去告诉霍郎,公孙敬声又求我暂且别告诉霍郎,若是霍郎知道他被人逼债,一定会责打他的,这对霍郎的病体不利。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决定先不告诉霍郎,先拿钱给公孙敬声还了债,以后再告诉霍郎。一问数目,连本带利,竟达数万钱,不由吓了一跳。我支出这么大一笔钱,瞒着霍郎可不行,要不,用我自己田庄的收入先给他垫上再说,于是派人通知公冶胜,让他用我名下的财产先给公孙敬声还钱。我叮咛公孙敬声,让他去我的田庄取钱,千万保守秘密。公孙敬声大喜过望,连连道谢,答应严守秘密,这才退去。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后来又几次去向公冶胜要钱……
    他前脚刚走,利姃便对我说:“公孙公子经常来向君侯借钱,总是有借无还,君侯从未催讨,但亦屡次劝诫。此次他向夫人要这么大一笔钱,未必是为了还债!夫人拿自己的钱借给他,只恐有去无回。”我说:“我心中明白,公孙敬声说是借钱,其实他哪里还得起,说向霍郎借钱,其实就是让霍郎给钱!我根本就没指望这些钱能收回。霍郎对钱财一向看得淡,资助家人朋友从不吝惜,何况对于表弟?看他神情,他急需要钱,我理应相助表弟。敦睦九族,本是为人之妻的义务。君侯身子不适,此事请利阿姆暂且瞒着他,日后我自会告诉君侯。”利姃道:“夫人倒是想得周到。”
    霍郎在家休养,我不顾身子沉重,亲自到厨中为他做菜,水我是没有烧了,这饭菜还是要做的。那些庖人做的菜,霍郎一直说没有我做的好吃,你我欢会的时间本就不多,只要我的身体还允许,我无论如何也得尽到为人之妻的责任!照顾好你的生活起居,是妻子最起码的义务!
    田庄那边传了消息来,虞婠的病居然有了起色,女医说还需要将养,看今年夏天能不能复元。我听到这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她好了我便不用担这良心债,忧的是,她病好了,总得将她接回来,我还得和她分享霍郎,唉,还有多少时间我能在霍郎的身边,再跟她计较争夺有什么意思呢?何苦让霍郎心烦?女人的感情有时候真的奇怪,我突然想起《天龙八部》中镇南王妃所说的那句话:你便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一样爱你!
    我二姊也病了,这次真的甚是沉重,陛下很担心,宣母亲进宫去陪伴她,为了安慰二姊,虽然二姊并没有要求,陛下也起复了三兄,封三兄为侍中,毕竟,三兄是二姊唯一的胞兄。三兄带着韩英回了长安,次日便来我家看望我和霍郎。他们两郎舅在院中槐树下宴饮谈笑,我和韩英在房中闲话。
    说了一些家常话之後,韩英说起了左谷蠡王的事。她手下的那些胡奴从来往匈奴的商队中打听左谷蠡王的情形,听说左贤王被打发回左部,日益失宠,受诸王排挤,而左谷蠡王则越发受单于器重,经常留在单于身边,单于把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处理,他还随单于巡访各部,一年回雄驼草原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月。韩英说起来煞是兴奋,认为单于迟早得废去左贤王,杀母之仇有望得报。我听着却总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左谷蠡王不回封地,整天随在单于身边,单于是真的器重他还是要把他当人质扣押在身边,以钳制雄驼草原那些忠诚于他的部族?把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左谷蠡王,那左谷蠡王会不会和霍郎一样劳累不堪,甚至累出病来?陛下把军事交给霍郎,是因为大将军身体不适,找不到合适的人分担,大将军身体一好,自然就会担起他的那部分责任,霍郎忙不过是暂时的事。而单于把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左谷蠡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单于自己不能处理?他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儿子吗?单于真的不是存心不良?真这么放心吗?想到此,不由得暗暗为左谷蠡王担心。
    天气转暖之後,霍郎的身体好了,听说大将军的伤势已经复元,陛下很快便把一大部军事交给了大将军处理,显然,陛下也怕霍郎身体吃不消。霍郎虽然仍然每天去宫中府中处理军务,但有大将军和他分担,他已经没有那么劳累了。回来的时间也恢复了正常,还有了闲暇,和朋友们出门游玩。我二姊的病情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一直未能痊愈。
    我身子愈重,日渐慵懒,好像脑子也僵化了,天天在家中吃了睡,醒了就在院中晒晒太阳,走上几圈,略略活动,各种珍奇食物着实吃了不少,吃得多动得少,不用问也长胖了,我都不敢再去照镜子了。霍郎虽然什么也没说,我也心虚,看着我变丑了,他还会愿意看我吗?
    二月,天空中的五星又现异征,色白而圆,宫中的卜人说,这是意味着今年有丧旱之灾,有贵人死。这是不是正好应在霍郎身上?一想到此,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是朝中的人都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认为这场星变应在我二姊身上!连陛下好像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二姊的病确实越来越重了!陛下虽然事务繁忙,但几乎每天都抽出时间亲自去看她一次,还把二姊的两个孩子带到二姊身边去,让他们天天陪着母亲。他不仅宣我母亲进宫陪伴,连我二姊的唯一亲胞妹,我的三姊也被陛下召进宫中照料二姊,她们两人都住在宫里了。当年卫皇后最盛宠的时候也没这个待遇,朝野之中闲言碎语我足不出户都知道了,最惊人的传说是陛下会为了讨我二姊的欢心,换掉卫太子,改立我的外甥闳儿为太子。我明知这完全不可能,大汉天子又不是脑子里少根弦,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堪称疯狂愚蠢,违礼违法的事呢?太子是天下之本,本一摇,天下动啊,这么重大的事谁会轻易改变?只是这些事我听了也就听了,除了担心二姊的病体外,我可没有精力去过问这些事了。
    算起来我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随着产期愈近,家里人在官舍之外的道旁搭起了乳舍(汉代风俗,女子生产,绝不能回母家,也不能生在夫家房舍之中,只能够到乳舍中生产,贵族之家往往自行搭建乳舍,生产之後便拆掉。普通人家就到公共乳舍去,有时候多人在此生育,难免发生抱错孩子的事情),让我搬进去住,生子满月之後才能够回家。这期间霍郎自己是绝不能来看我的,只朝夕各派朱母或利姃捐之来探望我一次。
    不得不拜别霍郎,拉着他的衣服哭了一场,我真的是舍不得他。他笑着安慰了我几句,这种事情啊,每家都不可避免的,这也是做妻子的责任哪。希望我能为他再添男嗣。我心想,不知这两个孩子性别如何,但我相信至少有一个是男孩,我倒是希望能够生一男一女,有儿无女半边孤,儿女俱全那才是一个“好”字,那才是一个完美的家。而且我知道,我这辈子恐怕也只有这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今年的天气很是奇怪,暮春时节已经非常热了。每天对着那些乳医仆妇,严格按照她们的安排起居,吃着山珍海味,穿着冰纨襌衣,要做的事就是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月升,休息加休息,哪怕自己要取一样什么器物,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乳医们都如遭大难,一个个战战兢兢,在一旁劝说不停,加上又见不到霍郎,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心情真是不愉快,巴不得孩子快些出生才是。他离我直线距离也就不到一百步,可这一百步却成了万水千山,不能相见。曾听人说多胞胎妊娠大多都不能怀足月,早产的可能性很大,偏偏我的一切指标正常过度,没有一点早产的迹象,看样子,不熬足月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了,足月出生,对孩子的健康自然是个好事。希望老公在一旁照顾,在大汉完全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别说是贵族,平民百姓夫妻丈夫也绝对不会在一旁照顾妻子生产的,连匈奴人都是这样。
    三月底,阿母来看我。因为我的产期据几个乳医的共同诊断,说是在四月初,算起来也没有几天了。问过我的身体状况,她告诉我了一件大事,霍郎带头上书,请求陛下把二姊的儿子和李姬的两个儿子都封为王,并就国,群臣纷纷跟进,写了不少。大意都是劝陛下赶快将诸皇子封王,听说陛下也答应了。
    我吃了一惊,道:“霍郎从来不管这些朝政大事,他这么做,不是太招摇了,而且还有这么多的百官跟进,陛下会不会认为他结朋党?”我很是害怕,拉帮结派是历代君王的大忌!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容得的,所以霍郎和卫大将军都从不结党,也不招士,很少跟朝中要臣来往,即使是他们舅甥之间,除了朝中的正常相见外,平常没有大事,也不大来往。我一向明白这个道理,上次刘屈氂的窦夫人来求我,我二话不说,立即顶了回去。我最担心的是,他这么做,无疑是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和卫大将军显然是同一个立场,陛下心里,真能毫无芥蒂?
    阿母道:“其实你二姊也并没有那心,知道这事,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说:“阿母,后妃不干政,这些皇子分封的大事,本来就不该说。我们家一向都谨慎,二姊也遵守法度。自古月有盈亏,花有开谢,岂有长盛之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天下大道。此事陛下当自有处置。”
    阿母微笑道:“姎猜也猜得到你会这么说。难怪上下人等都称赞你知礼义,识大体。你事先不知此事?”
    我说:“这些外事,霍郎从来不跟我说的。女子怎能涉朝政?”我心想:别说古代了,即使是二十一世纪,哪个官吏会把大小政事都跟妻子商议的?朝政之事都跟妻子商议,这样的官吏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军队要求更严,一个国防部副部长把军中之事都跟妻子说,放现在,也得上军事法庭!保守军事秘密,在任何时代,都是真军人最基本的素质!在大汉,泄禁中事即是死罪,何况军中之事!
    阿母点头道:“姎也知道。你二姊说她只想做一件事,如果闳儿真的要封王,她一定要为闳儿求一块最好的封地,她打算要雒阳。”
    我摇头道:“雒阳,是我大汉最富庶的地方,是天下之中,对陛下来说也太重要,只怕二姊是要不来的。”
    阿母说:“你二姊说,她无论如何也得为闳儿尽一尽力。还有婍儿,陛下已经打算封她为夷安公主了。她的封地在齐地(夷安,今山东高密)”
    我说:“那只怕陛下已经想过要封闳儿为齐王了。兄妹二人的封地相近。”我心想,这和我与霍郎一样,以前我不知道陛下为何封我为新成君,後来无意中看到南阳地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冠军和新成在同一个地方(冠军和新成都位于今河南邓县附近)。虽然汉家列侯一般不就国,但如果我们真要去封地看看,那倒好,两地相距不过六十里,要去瞧瞧,正好顺路。
    阿母道:“齐是大国,齐地也很富庶,你二姊要不了雒阳,能得到齐地也一定很高兴。就是她的病让姎揪心,她记挂着你,等你好了,一定要去看她。”
    我说:“那至少得等到五月中旬了。阿母请转告二姊,等妹妹身体一好,就去看她。”
    阿母凄然道:“但愿她能等到你身子恢复的那天。”
    我颤声道:“二姊的病很重吗?”
    阿母道:“怎么说呢?侍医只是说她虚弱,却又诊断不出具体什么病。她寝食难安……或许阿母错了,不要太担心,你看你的脸色也不好。你看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妇人免乳乃是大难,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想那么多,阿母真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和你二姊,都是阿母的心肝宝贝,阿母一个也不愿意失去的!”
    我说:“阿母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阿母怕我担忧,不再提那些事,只一个劲儿地把她的一些经验告诉我,要我如何注意。
    看得出,阿母忧心忡忡,她为两个女儿担足了心事。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你担心也没有用,该来的终究会来的,谁也躲不过去……
    乳医算起来孩子应该在四月初三生,谁知初三那天我一点也没有发作的迹象,不仅初三没有,一连三天都没有。霍郎派了利姃和朱母守在我这里,看得出他非常着急担心,单嫤的前车之鉴不远,他担心我也遇上单嫤的遭遇。我家里的人和二姊,我的君姑,还有舅父姨母等亲属都遣人来看我,为我祈福。
    到了初七那天一大早,我便觉腹痛,痛了一上午,日中时分,两个孩子顺利地出生了,一男一女,孩子们看起来非常健康聪明,长得也挺好看,尤其是那个男孩,简直就像是照着霍郎的模样模出来的,女孩也长得象他,我看了她半天,只觉得她脸上就嘴巴有些象我,眼睛鼻子都朝着她父亲。这次生育,我从头到尾也没有受多少罪,我就象那个乱世佳人斯嘉丽一样,有着过人的精力,生孩子对我来说完全不是什么大事。
    我听到我生下龙凤胎的事,兴奋得真想跳起来,立即命人去向霍郎报喜。仆妇为我熬了鸡汤,我喝了整整两椀下去。我还要她们为我安排热水洗澡,她们一个个好像遇上什么奇怪的大事一样,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气得我真想骂那些人,这么热的天气,不让洗澡,身上不臭才怪,不病也会病。
    乳母早就准备好,利姃和朱母早就说好要做两个孩子的保姆,也就不用再去雇人了。三天之後,两个孩子才被抱出,交给孩子父亲及家人去看看。名字没有取,正式命名的仪式要三个月後才举行。
    与乳医和仆妇及家里人作了坚决的斗争,终于争到了一次洗澡的权力,那已经是孩子出生七天之後了。仆妇们围着我侍候我洗沐,生怕一丝风透进来。唉,哪有那么严重?我的奶汁本来非常丰厚,可是不知那些宫里的乳医给配了什么药,吃了几次之後,也没奶了。由于不需要哺乳和照顾孩子,我除了一些必须的营养品之外,尽量吃得少些,现在我最想快些瘦下来,快些去见霍郎,这么长的时间不见,我天天都思念着他,何况,五月份陛下又要带他们去甘泉宫避暑,一去又是几个月,我们还能有多少在一起的时间?想到此,不由又黯然神伤。
    我的君姑陈夫人,舅母王夫人,大姨母,我的母亲两位姊姊嫂嫂二婶都来看了我,陛下也派宫中女官代表他和皇后、二姊来慰问我,赐了我不少器物。看我恢复得非常好,人人都非常开心。霍郎更是每天派人早晚慰问,从不间断。为了让我好好休养,孩子们整天都交给乳母照看,只每天送到我这里陪我半日。朱母说,君侯高兴极了,天天都去看他们,有时候还会去抱抱。
    我平安生产,母子三人俱都平安,母亲固然开心,可是她却无法掩饰眉宇间的忧郁,因为我二姊的病更重了,已经卧床不起,侍医暗示,她熬不出五月了。陛下已经封了三位皇子为王,我的外甥闳儿封齐王,外甥女婍儿封夷安公主。另外两位皇子分别封了燕王和广陵王。燕王和广陵王虽然年幼,但仍然遣去就国,闳儿却还暂留长安,陛下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将闳儿遣走,刺激二姊。
    不到半个月,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乳医也说我恢复得非常良好,看来也不至于留下什么後遗症,陈夫人说,当年单嫤生了孩子,一直没有恢复好,最後还因为乳余之疾送了命,我却什么事都没有,她也非常高兴,要我以後再为霍郎多生几个子女。这,我倒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命运是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
    天天度日如年,天天受着相思的煎熬,好容易熬到了五月七日,一大早,我就让人给我准备热水,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捐之和凌嬿帮着我修饰化妆,看着镜中圆润的脸庞,我让她们把我的头发梳下来,遮掩一下我的脸庞,这样看起来或许要瘦些,至于那丰满的身材,短时间内也没有法子减掉,只有以後慢慢设法了。
    今日是孩子们的满月之喜,他留在家中庆贺,家中亲人也大都赶了来,甚至连大将军都携着王夫人赶到,还有霍郎的一些下属也赶来凑趣。我坐车回家,他在家门内迎接我。一个多月不见,却见他虽然满面春风,脸色却有些苍白,人好像也瘦了。
    我行礼道:“君侯安好。”
    他说:“夫人,辛苦了。快请进。”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心中激动,差点流下泪来。你怎么瘦了呢?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今日晚上就到厨中去为你制作你喜欢吃的鱼酱肉……
    虞婠昨日也从我的田庄赶回了长安,她看起来像是完全好了,虽然瘦弱一些,精神倒足,她对我一如既往地恭敬有加,执礼甚谨,甚至更见尊重。我虽然妬忌你,但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合家欢聚,共聚一堂,这样的情景以後还有没有?
    天黑之後,客人离去,霍郎忙了一天,到浴室去沐浴,我正想去厨中去制作夜食,虞婠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行礼,道:“婢子拜见女君。”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妹妹请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虞婠道了谢,在我身边坐下,道:“女君对婢子恩同再造,婢子终身感念大德。这次婢子在乡下田庄休养,偶尔也在奴婢的照料下出庄一游,无意中看到一事,婢子素来不是多嘴的人,可这事,婢子想了很久,觉得这事有必要跟女君一说。请女君赶快设法。”
    虞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她性子沉静,不大爱说话,也颇识大体,谨守本份,完全不象一般女子那般多嘴挠舌,自作聪明,搬弄是非,这也是我觉得她不讨厌的原因之一。
    虞婠在霍郎身边久了,也应该会看些事,事情大小轻重,她应该分得清。看她说得如此郑重,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忙道:“妹妹尽管说。”
    虞婠道:“婢子无意中看到一座田庄,富丽豪华,不在君侯田庄之下,婢子好奇心起,让奴婢去打听主人是谁,原来是女君长兄的田庄……”
    我一听到这里,顿时一身冷汗!我长兄不过是少内啬夫,他哪来这么多钱修一座比霍郎的田庄还要豪华的田庄?霍郎的田庄价值可达百万,长兄的合法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修这么一座豪华田庄!而且他有这样一座田庄,我们家里人居然都不知道!他素来爱钱,又是管理掖庭府藏的,难道他贪污了掖庭府藏中的器物,换钱修了田庄?他胆子太大了!这要被御史查到,他非掉脑袋不可!他要出了事,会不会牵连到我家,进而连累霍郎?朝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妬忌霍郎,想看他的笑话呢!糟了,长兄,你害人不浅!
    我长兄倒真是贪污有道啊,当了不到四年的少内啬夫,居然能够贪到这么多的钱!在乡下造了这么大一座田庄,你再会隐瞒,迟早也会泄漏风声的,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皇帝的钱你真当是不贪白不贪?你真以为你是外戚,陛下就会对你网开一面?这是两回事啊!何况,二姊现在已经病成这样,你真出了事,没人保得下你!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女主光环,别人有无视法律道德习俗礼仪的特权,别人有公开地堂皇地连犯十几二十条死罪无人识破,无人追究还能上窜下跳的神奇本领,我什么都没有。只要我犯了一个小错,我就得被人“明正典刑”,象我凌惠犯下的那两次军法,在别的女主那里一定没事,可我,该挨的还是挨了,还连累了霍郎。唉,长兄啊长兄,你要我怎么办呢?
    虞婠道:“女君,这件事,婢子没有对任何人说。”
    我定了定神,道:“多谢妹妹,你做得很对,以後也不要再提这事。我会想法子解决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事情已经做了下来,只有想办法赶快解决,只有一个法子,趁着御史还没有查到他的头上,赶快把他贪污的那部分财物补齐,这样自然就没有事了,可我哪有这么多的钱给他补?我自嫁了霍郎之後,好像都是用他的钱,他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些钱我如何使用,我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对,因为这在当时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就象我母亲虽然有职业和收入,但几乎都是用我父亲的钱一样。哪怕是我三嫂韩英的嫁妆远过我三兄的家产,但几乎家中所有正常支出也都是用的我三兄经营田庄的钱,在我们汉家的男人看来,用妻子的钱实在不是个光彩的事。除了穷得实在没办法,谁也不会去动用妻子的钱的。
    我自己的封邑加田庄收入的钱好像一点没有用过,这些钱差不多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霍郎根本没问过一个字。我一年的收入也有十几万钱,我自己支配当然是绰绰有余了,但无论如何也造不起一座价值百万的田庄,霍郎倒是有的是钱,他的收支金钱一直都是我在管理支配,我再清楚不过了,别说给我长兄赔一个价值百万的田庄,再赔几十个也没什么,可是,我有这么厚的脸皮向他要这么多的钱贴补我的长兄吗?我若不告诉他,私下支出更是过份了。何况,长兄曾经骂过他,跟他打过架,他虽没有再提起过这事,但心里真对长兄没有一点看法?看来只有去找三兄,动用三嫂的私房钱,也许还是一条可行之道,三兄不可能没有一点兄弟之情的,何况,我们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道理大家都懂。这种事情虽然有可能牵连到霍郎,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毕竟,他和我家的关系比起三兄和长兄的关系来说,总是疏了一层,牵扯三兄的可能倒是大得多。
    这事我先找长兄核实一下,看他怎么说。想到白天他和长嫂前来庆祝两个孩子的满月之喜那付笑容,真觉得有点背心发凉。他从小就贪财,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父母知道了,只怕更是生气!若是他们有何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岂非大大的不孝!长兄啊长兄,你太过份了!
    我心事重重,寝不安枕,霍郎道:“你怎么了?久别重逢,你好像一点不开心。”
    我说:“我担心你,担心二姊。你怎么瘦了?”
    他微笑道:“我没什么,只是天气热,胃口不佳,精神不好。以後你做些合我胃口的饭菜,我自然就长胖了。你二姊的病,只有看天命了,你担心也无宜,过两天,陛下会宣你进宫去看她的。”他话风一转,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事,你怪不怪我?”
    我说:“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霍郎这么做,也是出于公心,妾何以怪?”
    他说:“我猜季姜也会这么说的,季姜素来识大体,明大义。我想过,我表弟始终是太子,这可绝不能动摇。朝中闲言碎语太多,必须得出面平息才行。我有今日,姨母和舅父的恩情不可忘,舅父向来忠诚谨厚,与世无争,我怕有人会伤害他,可又不方便直接跟陛下说请求保全他。有些事他们不方便说,还是我说好,陛下从来不会生我的气。我上书之前,舅父也不知道我会这么做,我根本没和他商议,要我真和他商议,他或许还不会同意。陛下直接批下‘制曰可’,这件事闹得轰动朝野,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因此被舅父说了好几次,我只有低着头挨骂的份。你知道,我脾气上来,连陛下都敢顶撞,只有舅父和阿母我从不敢顶撞。我虽不姓卫,但和姨母舅父向来亲近,我也一直以卫家人自认。我总不能娶了你就算成王家人吧?”说完莞尔一笑。
    我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又没有入赘妾家,怎么会算成王家人?即使你入赘妾家,也是凌家人吧!妾可也不姓王。妾虽与二姊情好甚笃,但女子出嫁从夫,这件事无论从大义私情来说,妾都应该站在夫君一边才是。妾只是担心二姊的病情……”一想到二姊病笃,不由黯然。
    他说:“你别想那么多了,你的身子也未大好,好生休息吧。这几个月来,辛苦你了,两个孩子都长得这么好,你算是为我家立了大功。我得好好感谢你!告诉你一件事,今年陛下不打算去甘泉宫避暑了,我们夫妇不用分离。让我好好陪陪你。”
    我暗暗欣喜,我本来就不愿意和他分别,可是欣喜之余,却又想到,陛下不去甘泉宫避暑,只怕是因为我二姊的病情,看来,她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不由更加心痛。
    想到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显胖的身段,道:“霍郎,我是不是长胖了?”他笑道:“我还怕你不长胖呢!”我说:“怎么这样说?”他说:“君敷生下嬗儿之後,越来越瘦,结果……长胖证明你复原很好,我怎能不高兴?而且这对孩子也有好处,阿母说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她昼夜难安,怕我夭折,而我们的两个孩子却长得白白胖胖,他们一定可以健康长大,我是更高兴。”我说:“那多谢你了。”他说:“谢我?”我说:“我吃了那么多珍稀食物,都是你让我吃的。你又找了那么多乳医来照顾,我和孩子哪能不长好?”他说:“以前我母亲是没条件吃得更好,现在我岂能令我的妻儿重蹈覆辙?”
    三十:悠悠生死悲异路,天涯何处寄相思
    过了两天,我听了侍医的话,用杞本(今称地骨皮)景天(今称红景天)合酒令他每早晨服一齐(剂),侍医说这道方子有清热理气之功,对他的身体有好处,我虽不通医术,但也听母亲说过一些,杞本和景天确实有清热解暑,清肝清肾之效。他叹息道:“没想到你我夫妻刚团聚,你就逼着我吃药。”话虽如此,他嘴边却带笑意。    
    看来皇帝非常关心他的身体,甚至比我还关心,反正皇帝不缺医生,他稍有不适,皇帝派的侍医就络绎不绝地赶来,一想到此,不由暗暗高兴,显然,皇帝对他上书求封三王的事并不存芥蒂。听说匈奴的那个伊稚斜单于扣留了大汉的使者,陛下非常生气,也扣留了匈奴的使者,并准备派他再征匈奴,那些些许不快,自然一笔勾销。
    那两个小孩子一直由乳母和朱母利姃分别照料,那是不用我多操心,其实我真的不会照料孩子,由她们这些有经验的女子照顾,应该比我照料得好,每天我只是去看他们两次,见他们都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非常健康聪明,嬗儿则有虞婠和捐之两人共同照看,我也就放了心,把全付心思放在霍郎身上。
    大农令颜异的妻子因家中有庆请诸夫人去参加宴会,我带着虞婠和捐之一块去,没料到却因此发生了一桩大案。
    那些夫人很多都不会带侧室同去,可我就是要带虞婠和捐之一起去,妻子好妒,就是说夫君不能齐家,这对霍郎的声名不好,若被人讥笑,一家不能齐,安能齐天下?他还怎么为官?我带着她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捐之其实并非霍郎妾侍而是我的好友,给她一些荣耀也是应当的,既然带了捐之当然也得带虞婠,否则人人皆知捐之是我的人,虞婠是单夫人的人,我如此事体不均,传出去于霍郎声名肯定不好,我考虑问题总得周到些。所以我每次参加各夫人的聚会时,总是把她们一起带着。
    颜夫人在宴会之後,与我等诸夫人歌舞闲聊,不知如何,竟扯到陛下和御使大夫张汤新发的白鹿皮币上,颜夫人说大农令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亲王贵族朝觐时都得花四十万钱买,与盘剥无异,各夫人纷纷附合,我陪着大将军夫人坐在一旁,心想:霍郎何以从来不跟我说此事?他不说想必自有其意,我不当多听。便装着欣赏场中歌舞,对此事不说一句。
    颜夫人突问:“霍夫人以为如何?”我说:“啊……以为何事?适才我专心观歌舞,不曾属意。请原谅。”颜夫人微微一笑,道:“骠骑将军富贵豪华,深得陛下宠信,自然不会在意。”我忙道:“颜夫人,我确实未曾属意。是我失礼了,在此赔罪。”王夫人道:“你们在说什么?”舅母一直在认真观看歌舞,似是当真未曾注意。颜夫人道:“霍夫人并未失礼,是我失礼。大将军夫人,我只是随口一句,请勿介意。请看歌舞吧。”我暗暗舒了口气,便作出一付兴致勃勃地样子看场中歌舞。
    突听得有人大声说:“大将军夫人和凌惠都是陛下亲信之人,请她们来做什么?” 她说得这么大声,显然是故意让我听到。我暗暗火起,这样当面对我呼名道姓,极为失礼,除了尊长,即使我夫君也未对我直呼其名,他向来很尊重我,除了上次在漠北军营叫过我的名字外,一直是叫我字的,但那次他是身为统帅,处罚一个犯了错误的属下,这般直接叫名并无不妥,他给我写信,甚至尊称我为足下,但寻常人当着人的面直呼其姓名,极其失礼。直呼其名的事大概只有咱们现代的影视剧才会觉得那是亲热。
    在这种场合下,怎么可能会有不知礼法的村妇入席,呼我姓名者必为贵族夫人,岂能不知礼法?她又将声音说得那么大,岂非是故意让我听到?她如此失礼,得多恨我才会这样说我?她是在挑衅我?而颜夫人身为主人,坐视这样的行为,竟无一句斥责,岂非是默许此事?我心中腾地升起一团怒火,却见虞婠和捐之也是脸上泛红,显然她们也是极为生气。我正想找到这个女人,跟她理论,转念一想:我若与她争执,事情必然闹大,到头来还是要把霍郎牵扯进来,这正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我吸了口气,压下火气,装着没听见,认真看歌舞。我不说话,虞婠捐之即使再气恼,也不会主动出头,她们明白尊卑之礼,倒是不用担心,能当霍郎的妾,这点见识都没有,当妾都不合格的!
    颜夫人突道:“霍夫人从未听到关于白鹿币之只言片语?骠骑将军从来不向夫人提起?”我说:“此等外事,将军从不与我言,我亦从不关心。我等妇人,岂可论国事?”颜夫人微微一笑,道:“纵或白鹿币将军不与夫人语及,他事将军亦从不提?家中宾客亦不提?夫人对所有国事皆不知?”我说:“禁中军中之事,将军从不与我言。宾客来往,非我所当闻者。家中奴仆或偶有闲语,不过闾阎传闻,我听过便忘。此等事,俱非我等妇人所当御者,知或不知,又有何用?是故我尽数不知。”
    颜夫人道:“霍夫人年纪轻轻,深明祸福之道。骠骑将军有妻如此,目光如炬。”
    我连忙道:“男女有别,各有其职。我唯知谨守礼法,他事非我所当问者。颜夫人过誉,我实不敢当。”
    颜夫人笑了笑,跟我说了些闲话,无论她怎么套,我绝不中招,绝口不论国事一句,我心想:她一定要套我的话,显然是要把霍郎扯进来,不知她所为为何?我见颜夫人脸露苦笑,似乎很是无奈,管他呢,我是不能连累霍郎的,不为夫君惹祸是我的第一要务,我岂是马桶女猪那类明明蠢出西极天还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当然,她们一般都是姘妇嘛,姘妇自然不需要考虑姘夫的脸面和家族利益了,反正既使真出了事,通常也不会牵连姘妇的,姘妇没有任何权力,自然也不需要尽什么义务责任,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所以她们争着当姘妇,而不愿当妻甚至妾,妻她们根本当不下来,妾又不愿意当,偏偏又想缠住别人,那就只能当姘妇了。可我不同,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应当尽为人之妻责任和义务!公然令人知晓丈夫泄露朝中之事,公然“非所宜言”,我岂如此之蠢!何况,这也是自保,中国自古盛行连坐法,丈夫犯罪,都牵连妻子,他若有事,难道我跑得掉?真当大汉官府连个女子都抓不住?看鬼剧看多了!鬼剧离现实何止十万八千里,连银河系到仙女座都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在我大汉想都不要想,那是一人做事夫妇、兄弟、父子当,甚至一家当,一族当,三族当,朋友当,邻居当等等,说不定倒起霉来为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上刑场都有可能。我在西新里的时候就知道,邻里互保,官府奖励告奸,要与众不同说不定就给谁告一个左道罪之类的,稀里糊涂丢了命。我可不能做这天蠢地傻的事。我在嫁来之前就明白,我可以用任何名义留名青史,但独独不能以霍夫人的名义留名,对他最大的爱就是默默无闻!根本没人提到我就是对他最大的爱和保护!他是我一生的挚爱,我岂能不知珍惜?
    告辞回家,登上车,捐之道:“夫人,在宴会上,各夫人都说陛下在盘剥贵族。夫人真没听到?”我说:“捐之,此事无论真假,你不可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提起,别人问你也要说没听过。虞妹妹,你亦当如此。”虞婠道:“夫人放心,婢子从不妄言。”捐之也道:“夫人放心,捐之绝不乱说。”我点头道:“如此便好。”
    回到家中,我本不打算跟霍郎说,他却主动对我说:“是否宴会之上你受了何种委屈?你看你神情落寞,状甚怏怏。”他又说:“我不愿惹事,却也不怕事。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受委屈,你说说原因,我去找颜异讨个说法,替你出气。”我忙说:“没有。”他说:“妻子在外受气,找夫君帮她出气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说无妨。”我说:“霍郎,一些女人的小事,不需要你帮我出气,过两天我就忘了。朝里的事很复杂,我怕给你惹麻烦。我真不要紧。”他说:“我不想你为了我委屈自己。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说:“真没事!”
    他还想再问,我忙说:“妾多日不曾练剑,霍郎再试试妾的剑法如何?”他说:“也好,你我去院中练剑。正好陛下赐给了我几把好剑,你可以自己挑选一把好的。”
    这可难不倒我,我不仅在军中学过和被父兄教过,读过《相马经》,会相马之优劣,也读过时人所著《相剑刀》这类书籍,军中也对我进行过一些培训,在这方面我都具有相当的知识,绝对和霍郎有共同语言。
    我一向都明白要讨人欢心,必须得投其所好,当年在漠北,我表兄左谷蠡王好音乐,我便以音乐动其心,我夫君喜欢刀剑,相马,蹴鞠之类,我便潜心熟记相马,相剑刀,蹴鞠十八篇等书,总要以才智打动夫君之心。如果霍郎喜欢什么猫猫狗狗,我也一定会去学什么相猫经相狗经之类。反正我一向喜欢看书,为你看书也符合我的本性,并无有半点别扭的事。
    拿起一剑,仔细看去,道:“此剑其缝不见,白坚未至逢三分而绝,果善剑也。此剑身微有羽,不及前剑……”霍郎在一边不住微笑,点头称是,我暗暗高兴。
    我选了一把剑,和他对剑于槐树之下,他叹道:“季姜的剑法,如何不进反退?越练越差了。”他不说便罢,他一说,我突然想起,我跟人真正比武,似乎从来没赢过!一时伤心,忍不住说:“一怪你自己进步了,二怪你未曾督促我。你也不好好教教我,我武艺很差,你光彩吗?”他笑道:“我的剑法进步了也是错?你又不是我麾下,我整天督促妻子练剑何为?你自己没练好,却怪我了?要是你是我麾下,越练越差,我定杖责不饶或者干脆驱出!我又不需要妻子武功高强,你武艺是高是低,与我光彩何干?难道我要我的妻子出去与人比武?若是你整日到处乱跳,到处乱打,全国的人都会看我的笑话,我一定会写……”他突然不说了,我接口说:“写休书?”他正色道:“差不多吧!”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跳,到处乱打的。你好好教我,我好好练练,再跟你比。”他笑着说:“好吧,我抽时间仔细教教你。”我突然想起:或许,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这般计较,又有什么意思?差点流下泪来,我竭力忍住,不让他看出来。
    他说:“既然练剑法不行,不如来跳剑舞吧。你的剑舞确实跳得极好。”我心下大喜,我知道,以後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共舞,他要与我跳剑舞,如此良机,我岂能不喜?
    剑法所重者乃为精、气、神、力,我凌惠身为女子,先天不足,又不怎么练习,剑力不及他远甚,与他练剑,确实不配与他放对。而剑舞所重者乃剑韵,外则身法眼,内则精气神,各有不同,此道我却不输于霍郎,我二人皆精于剑舞,又心意相通,共舞之时,人剑交融,身似游龙,刚柔动静,虚实变化,配合得天衣无缝,剑技精妙,宛若身剑合一,剑即是人,人亦是剑,气指山河,睥睨天下,挥洒乾坤,清幽静澜,潇洒雅逸,尽得剑舞之韵。陛下若是在此,定然又会赞不绝口,夸我二人天作之合!
    待一曲舞罢,我依礼向他行礼,他扶起我,叹道:“可惜我闲时不足,否则,日日与汝舞剑,我亦不厌。若你今日尚非我妻,我说不定会向陛下求汝为妻。陛下也曾说过,宫中女子,若我喜谁,我随便说,他立即便赐给我。他岂会惜一女子?”
    我心想:“那倒是真的。潦侯一句话,陛下就把我给了他。哪个正常的君主也不会将一女子置于名臣良将之上。别说吴起杀妻是司马迁凭空杜撰,就算是真的,正常君主也不过就是多送几个女人赐给他而已。即使换了我为君,如果霍郎这种良将看中了我身边的一个女人,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把这个女人给他。”笑着说:“当真?我可不一定会答应。”
    霍郎笑道:“不会吧?是谁那么厚的脸皮,当着我面跟我说要做我箕帚妾的?”
    我笑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才不见你呢。”
    霍郎微笑道:“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算了罢,那我只好走了。”
    我笑道:“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岂弟君子,来游来歌。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霍郎道:“难得你将三诗合为一诗,却颇能自洽。季姜,陛下说你能诗能文,文采胜过我。”
    我说:“你也写过上书啊。”
    霍郎道:“你明知那是朱长史及诸位书佐替我写的,我盖上印就可以了。何必来赞我上书?我文采不如你,尽人皆知,你也不必为亲爱我而违心赞我,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为此生气。”
    四下无人,我轻轻依偎到他怀中,他伸臂抱住我,我们倚在树下。我闭上眼睛,倾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心跳……若能永远如此,我愿用一切去交换!
    他说:“以後我抽个空,再带你去田庄玩。”我轻声道:“嗯。”不会再有机会了,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注定……
    晚间休息之时,他却又问起赴宴之事,我抱住他脖子,道:“你何以也变得如此心小?不要再问,好不好?”他沉默一会,道:“或许真是我连累了你……”我忙按住他嘴,道:“些许小事,过了便算了!睡吧!” 他说:“陛下多次在我面前称赞你聪明懂事,你年少而得高位,却从无骄矜之态,放纵之行,谨慎畏言,遵礼守法,难得之极。有时候你真是委屈自己了。”我忙说:“妾得为将军之妻,此生足矣,岂有委屈之言?”
    霍郎果然没有再提起此事,但第二天拜见舅姑时,他竟下令用上列侯的全部仪仗,伍伯驺卒一个都不差,浩浩荡荡地前去修成里,这还是我与他成婚之後除拜舅姑那次後第一次如此隆重,我明白,霍郎心里很生气,他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旁人……
    我不与任何人提起。又深居简出,除了拜舅姑之外,几天没出门,也未见客。
    不数日,颜异竟被人告发,交由张汤审理,张汤定了他一个腹诽罪,将他处死,家人连坐,陛下开恩赦免,将他们驱逐回老家。我从下人那里听到此事之时,捐之虞婠也都在场,她们脸色惨白,我知道,我的脸色也一定很难看……我庆幸我没有乱说,没有乱问……也幸好我没求霍郎去“帮我出气”,否则,人家一定会认为是他进了谗言,从此他在百官中只怕会被人指着背骂,这本来跟他毫无关系的!他本就贵盛惹人注意,我还如此不知轻重,若是人家说这是他把朝中军中的事泄漏给我听的,他如何分辩?难道他能跟人说闺房中的事?私底下想想论论也就罢了,居然传得尽人皆知?这分明就是要害死他的做法!他不能分辩,只有死路一条!以家属甚至下人的身份议论国家大事,还闹得尽人皆知,只有当代市井之辈做高层梦的人想得出这种自作聪明的非人类情节,这分明就是要害死全族的做法!
    难道是那些随声附合的夫人中谁去告了密?这事怎么传出去的?张汤夫人并没有受过邀请,显然不可能是她,我装着没有听到,别人会不会怀疑我?我可有好几天没出门没见客了……
    没过几天,陛下宣诏我进宫陪伴二姊,看中使那般紧急,我便知道不好,急忙跟着中使进了宫。
    这次见到二姊,我差点流下泪来,几个月不见,她竟然成了这付模样!她憔悴不堪,骨瘦如柴,脸上虽然施了脂粉,却也掩不住一付病容,她那曾经水润的肌肤已成干涸的土地,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深沉地陷进了眼眶,眼神也完全没有了神采,曾经光可鉴人的漆黑长发也变得如同枯毛,毫无亮泽。
    我颤声道:“二姊……”伸手握住了她向我伸来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的虚弱无力,虽然是夏天,手却是冰凉的,一刹时,我感觉到我的手也变得冰冷了……
    二姊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对周围的侍女道:“你们都下去。”房中只留下我姊妹二人,二姊道:“季姜,你二姊只怕是好不了了,泰山君真要召我去了……”
    我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道:“二姊正当盛年,怎么说这样的话来?”
    二姊道:“修短有命,非人力可挽回,强求也是无用。你也不用难过。”她低声吟唱:“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我说:“二姊,陛下找了这么多的侍医来照顾你,你会好的。”
    二姊摇头道:“你不用宽慰我。二姊叫你来,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以前,二姊从来没有说过,只是我怕这次不说,以後便没法再说了,也就不得不告诉你。这次骠骑将军上书,请封三王,你二姊心里真不好受……”
    我说:“二姊请原谅他,他有他的想法,他毕竟是皇后的外甥……”
    二姊微笑道:“女人啊就这么外向,二姊跟你再好,你也向着夫君。”
    我说:“求二姊体谅。”
    二姊道:“我也只跟你说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我只是有点难受。其实我也想过,这样对孩子也许最好。我现在只求他们兄妹平平安安过一生就行了。你也做了母亲,你想必也能够体会二姊的心。”
    我点头道:“妹妹知道。”
    二姊又道:“我的两个孩子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现在只牵挂着家人。我们家里的人千万不能做什么违法之事。自古依外戚之重者,有几个能够保身全家?别的兄弟姊妹我都不担心,只有长兄,我隐隐听说他有贪贿受赇之行,陛下怕刺激我的病情,暂且压了下去,我怕我一死,陛下便不会念着旧情,他出事倒也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若连累父母……父母年事已高,岂能受牢狱之灾?若真如此,我纵死泉下也不得安生!”说完流下泪来。
    我不由大吃一惊,此事陛下居然已经知晓!我忙道:“季姜前两天才得知此事,正想着如何给长兄填补这漏洞。不想二姊居然已经知道。”
    二姊道:“我这些年来受陛下所赐也有些积蓄,我已经求过陛下,我死後,所留财物,都交给父母大人支配,陛下也已经允许,不知这些财物够是不够。季姜须当从中斡旋,在廷尉还未公开调查之前,赶快补上公府之物,或许还能够逃过去。季姜,我从皇后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只怕骠骑将军已知此事,季姜求求他,一定不能让此事闹将出去。我想,他大概也不愿意我们家出事吧!”
    我说:“霍郎没有跟我提过这事,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
    二姊道:“那你回去问问。我知道长兄这个人曾经和他有过过节,长兄骂得也太难听了,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他也该忘了吧。你和他不是很恩爱吗?他如何能够坐视妻族出事?这些事我们都是荣辱与共的。你担心什么?”
    我说:“二姊,我不愿意霍郎出面,就是担心陛下不快。毕竟,外戚之家盘根错节,互相勾结,在哪个君王的眼中都是一种忌讳!更何况陛下这种惯于圣衷独断的千古英主!陛下现在倚重霍郎,他若出面,陛下可能会给他一个面子,但难保陛下不会想,你这是有恃无恐,要挟君王!这对霍郎很不好!我不能不为他想一想!”
    二姊道:“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二姊再求求陛下,反正二姊来日无多,希望陛下能够念着旧情。”
    我说:“我想去找三兄,三嫂的嫁妆很多,多半能够赔上这笔钱,这事要办得越快越好。以後让长兄赶快辞官回家,他要做富家翁就做富家翁去。他不能再做官了!”
    二姊道:“好吧。季姜,答应二姊,无论如何也得闯过这关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母受苦!”
    我说:“二姊放心!”姊妹两人四手相握,相拥而泣。
    二姊跟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更显委顿,唉,富贵荣华,究竟是祸是福,若是二姊不为宫中妃嫱,只怕还能多活两年。陛下晚些时候会来看她,自从她病倒,天天如此,我说:“陛下对姊姊也挺好了。”
    二姊道:“可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呐呐道:“后妃以不妬为义,后妃以不妬为义……妬忌是自杀的武器……我不能连累家人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谁不愿意有一个真情无二的夫君,可是这对后妃来说真的是一个无法达到的奢望。
    我轻声道:“二姊……”
    二姊道:“宫妃的荣辱兴衰,都在陛下一言!姊姊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他,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从天上落到地下,二姊不能连累全家的……”
    我说:“妹妹知道。”心想:如果是我,我也只能和二姊一样,我怎能因为我而累及家人?”
    她竭力打起精神,让人备下由果下马拉的车辇,到沧池边去小逛一会,我跟在一边陪着她。
    当着宫女宦官的面,她再也不提家中之事。天黑之後,我才告辞回家,临别之时,依依难舍,我有一种感觉,我再也见不到二姊了……
    回到家中,霍郎问道:“二姊的病体如何?”
    我轻轻摇了摇头,差点又流下泪来,他轻声道:“别难过。生死由命,强求无宜。看你这般伤痛,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抓起他的手,将它放在我的胸前,紧紧地握住,我失去二姊固然心痛,可是我更心痛你!为什么两年的时间过得这么快呢?还有多少时候我能够抓紧你的手,能够站在你的身边?他的目光中流露的是理解和怜惜,任我紧握他的手,我情不自禁地投进他的怀抱,他轻轻抱住我:“季姜,想开一些……”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我二姊吗?我也是为你啊!在我心中,亲情和爱情一样的重!我爱我二姊,爱我的家人,和爱你一样!你们都是我挚爱的人,我无法割舍任何一个!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要是时间不再流逝,要是命运能够再给我们一些时间,那多好,可是我知道,那都是奢望,现在,我必须立即做的事是如何把长兄贪贿的事给化解了,别连累到父母,别连累到你,我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却依然无法不出纰漏,人活着,真的好累……
    霍郎道:“季姜,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我今天做了一件事,我去打了公孙表弟……”
    我大吃一惊,道:“你打他干么?”
    他说:“他屡次向你要钱是不是?他向我要也罢了,怎么来向你要钱?你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去干什么吗?都去还赌债了!他向来好赌,我多次劝诫过他,他却始终改不了这毛病。若是他不知悔改,迟早会出大事!我身为兄长,怎能不加管束?打他也是为他好!我替他还清了所有债务,他向我发誓改掉这毛病,以後他再也不敢找你了。公冶胜跟我说,今年你田庄中一个余钱也没有了,他实在给不起了!不得不来找我。我这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说:“你生病了,我不想烦你……敦睦九族,是为人之妻的责任。一点钱算什么?”
    他说:“他就是抓住了你的这想法,才会这样!你次次迁就他,他就得寸进尺!我教训他之後,他以后必然不敢再向你要钱了!我又让人拿了钱去给公冶胜,你的田庄里怎么能没有一点余钱,那田庄如何生产?以後类似这种事,你还是告诉我好!他是我表弟,你是我妻子,我表弟居然敲诈我妻子,家里出这事,岂非令人看笑话?我家起自卑贱,因椒房之宠骤得富贵,有多少人想看我家笑话?我家笑话已经够多,长辈的事我管不了,也不该管,但我至少能够管住自己,管住表弟!表弟此行岂非惹人耻笑?姨父姨母宠爱表弟,向来管不了他,姨母知表弟畏我,让我替她管管他,姨母若是知晓他成了这样,我又如何交待?我越想越气!怎能不教训他?季姜,答应我,这类事,别再瞒着我!”
    我心想:“我兄长的事,只怕还得瞒着你。你教训表弟也好,否则这事真不知何时是个了局。你家起自卑贱,我家也不过是个良家子,我也不想人家看我家笑话。”嘴里道:“我答应你。”
    我知道公孙表弟父子最後还是因为他的贪财违法行为被正国法,霍郎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只是当时霍郎甚至大将军都早已去世,也管不了帮不了他了……
    我忍不住赞道:“京中诸贵族子弟,多有恶习,霍郎却一无所染,实是难得之极。”
    霍郎笑道:“我自幼入学,年十四时母亲即为我定亲,旋即在军中学习……”我心想:我大汉朝儿童十五岁学习结业,你怎么十四岁就结业了?你是成绩太好提前结业还是根本没有结业?你说你成绩跟我四兄差不多,成绩太好提前结业的可能性太小,算了,这个我也别问,他一定会生气的。
    只听他道:“整日所思便是军旅之事,立功受爵之後总有众多下属跟随,等闲之人也无法接近我!如果不是你是王司马的亲妹妹,根底一清二楚,你以为你就那么容易接近我?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你呢!我哪有时间机会在外闲逛学坏?当着众人的面做坏事,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再说了,我可是天生君子,要不你怎么能对我刻骨铭心?你可是长安出了名的淑女,所谓窈窕(美状曰窈,美心曰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淑女,正堪匹配。”
    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刻骨铭心?”
    他道:“难道不是吗?”
    我说:“当然是!”
    他说:“你满足了?”
    我笑道:“不满足。回答我,你从前有没有过心仪的女子?”
    他说:“绝对没有!你知道我十四岁就已经定了亲,要是我在定亲之後还想着别的女子,岂是君子之行?我应该想的只是我的未婚妻。再说,我忙得分身乏术,哪有时间去看女子?”
    我说:“霍郎真叫人伤心,大汉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霍郎,霍郎却一点没表示……听说你骑马曾经撞着女子,你把她扶起来,人家说不定就此爱上了你……”
    他笑了,道:“我骑马撞着女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看你这样认真,难道真有这事?我忘了?我向来是不大在意这些小事的。若我真的不小心撞着人,自有手下人替我去赔偿,何需我亲自去赔偿?赔偿了也就完了,还有什么?如果是你摔在地上,我可能会亲自去扶你,路边的女人也需要我自己去扶?我手下人自然会代劳,我从小也没这么寒碜吧,侍从环绕还事必躬亲?我不记得也很正常。有多少女子爱慕我我可不知,我也不想知道。不是谁都象你这样胆大皮厚,居然敢直接向我表达……你把我吓得不轻,比我孤军深入征战祁连还要让我害怕!”
    我伸臂抱住他:“我才不相信霍郎会吓成那样!我爱慕你,我不愿意放弃你!我要抓住我的机会!当时我才十三岁,太小了,行事毫无顾忌。如果是现在,我多半不敢了。”
    他说:“因为你已经长大了,考虑问题更深,所以你能做个好妻子,兴家之妻……”
    我笑道:“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或许我也会再这么干一次!”
    他一笑,道:“你很勇敢,结果你当真抓住机会了,如愿以偿。我给你的感觉与你想象的是不是不一样?阿母说过,我性格不好,独断专行,没多少女人受得了我!”
    我说:“不,比我想象的更美!谁说你性格不好了?我喜欢极了!霍郎忠孝两全,有情有义,敢任敢当,确是世上罕有的真君子!真英雄!妾此生能侍霍郎,今生已足!”
    他说:“你是难得的贤妻。我能娶你,也同样满足!”
    有你这句话,我今生真没白活一场!我知道,我喜欢的就这样的英雄男儿,他知道自己的理想责任,也能担当重任!如果他真的象那些鬼小说那样,对我言听计从,不惜为我不忠不孝,叛国叛君,我会毫不迟疑一脚踢了他甚至杀了他,那种自私凉薄,没半点道德人性的劣质雄性动物根本不值得爱!我也不想要个听话的儿子!我母性很少,控制欲也不强,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为你尽到妻子的责任!
    月光如水,他已经睡熟了,可是我却无法睡着,倚在枕上,仔细地看着他,用力地吮吸他的气息,我想多看他一眼,多闻闻他的气息,这些记忆保存得越多越好,我要用一生去回味……
    不知看了多久,霍郎翻了个身,睁眼看到我在看他,仿佛有些吃惊:“你一直未睡?”
    我说:“我想多看看你!”
    他忍不住笑道:“你我成婚已快两年,我从头到脚你不知看过多少次,还没看够?”
    我说:“我永远看不够!”
    他说:“就算你再想看,明天看也行。不睡觉怎么行?快睡快睡。”将被子给我盖上。
    我说:“霍郎,我问你一事,你一定认真回答我。”
    他说:“唉呀,半夜你问什么事,明天问也一样。”
    我说:“不,你一定要回答我。”
    他说:“唉,好吧,你问。”
    我说:“霍郎,如果有来世……”
    他说:“什么来世?”好像汉人还没有来世的观念?这个倒不一定,庄子不是说过来世,骷髅前世的事吗?
    我说:“就是下一世,你是否还愿意娶我?”
    他笑道:“如果真有来世,我不知是什么人,你也不知是什么人,说不定我们是亲属,也说不定我们天遥地远。说这些太荒唐了。”
    我说:“不,我只问你是否还愿意娶我?”
    他笑道:“如果你能找到我,我愿意娶你。”
    我喜道:“这是真的?”
    他笑道:“前提是你得找到我,而且我们还得是一男一女,年龄相当。如果我很老了或者很小,或者我也变成了女子,你怎么嫁呀?
    我急得想哭,我说:“我是认真的,你怎么总是跟我说笑?”
    他说:“你很怪,半夜问我这个问题。季姜,好,我答应你,如果来世真能重逢,我一定娶你。这样回答行不行?睡吧,我很困!明日还有很多事。快睡。”
    他急着哄我快睡觉,你哪里知道啊……
    第二天,正好是长兄的休沐之日,我派人去长兄官舍里请他回戚里父母家里,他却推脱说早有应酬,不能回去,难道他猜到我有事跟他说?他想逃避,不想跟我解说?岂有此理,这件大事,你躲得开吗?早些解说清楚,早些设法解决啊!下午,我又派人去跟长兄说,无论如何,今日他不回家,明日也得回家,我有要事跟他说!他回话说,他明日下午回家,那也好,明日正好霍郎在宫中值符,我回家不影响和他相聚,一天时间,应该不会耽误大事。
    不料,当天晚上,突然骇电惊雷,暴雨倾盆,天地似乎都在为这场雷雨而震慑。这场雷雨整整下了半夜才停,而这一夜我不知为何,在霍郎怀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并不怕打雷,怎么会睡不着呢?恍惚中好像看到二姊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轻轻说道:“季姜……”我急忙起身,叫道:“二姊!”二姊道:“妹妹,二姊走了。今生姊妹之情,至此而绝。求你代二姊父母面前多多尽孝,务请自爱。”飘然而去,我奋力追去,眼前却是无边无际的黑雾,不知路在何处……霍郎不住地安慰我,雷雨停了我才勉强睡着,早晨,头还昏昏沉沉的,霍郎让我多睡一会,自去准备上朝的事。宫里的中使却在此时赶到,说昨日夜大半三分,我二姊薨于宫中!陛下要我即刻进宫!
    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昏倒在了霍郎的怀中,我可怜的姊姊!她还不到二十五岁!我前日还见过她,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姊妹二人便天人永隔!只怕是这场恐怖的雷雨惊了她的病体……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霍郎的怀中,他满脸担忧爱怜之色,见我醒来,轻轻松了口气,道:“季姜,你醒了?人已经不在了,你再难过也没有用,别伤了自己。换上丧服,进宫去吧。”
    再次见到二姊的时候,她已经行过招魂沐浴饭含之礼,陛下让我们家人再见她最後一面,再为她设幎目,进行小敛。她静静地躺着,神情看起来倒很平静,如同熟睡一般。我与父母家人无不饮泣。陛下看起来神情也有些迷离,尽显憔悴哀伤之色,皇后的神情也一般的悲伤,看到我们,她劝慰了几句。
    为了二姊之丧,陛下缀朝一日(汉代皇帝五日一朝,缀朝一日,间隔便是十日),亲自过问二姊的後事,她的葬礼办得很风光,祔葬茂陵之东,那里是陛下诸妃的葬地,几年前去世的管夫人已经葬在那里,陛下给二姊的葬礼规格明显远胜过管夫人,二姊的一双年幼的儿女跟在大人的身後,为母亲举哀。二姊被陛下封为齐王太后,特意提高她的葬仪。
    听到那首凄凉的挽歌在耳边响起: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好像是二姊自己在唱,人生无常,修短有数,生死命运,谁又能掌握。霍郎一直在我的身边,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我的心似乎被针刺了一般,过些日子,我也会为你唱挽歌,我哭了很久,哭得昏倒在霍郎怀中。人人都以为我是姊妹情深,其实,姊妹之情当然有,我也是为我的夫君哭啊!
    等到二姊的後事办完,已经是六月中旬,依礼,作为胞妹,应为出嫁之姊服大功(九个月),这期间,理应绝酒肉房事。霍郎的身体要紧,我不吃酒肉可以,这个我能够管住自己的嘴,但霍郎的饭菜荤素搭配可不能改,我们各吃一份菜便了。
    父亲因为二姊去世伤心,不慎在登车之时摔伤,诸子诸妇诸女诸婿都急忙赶去侍奉照顾,霍郎也不例外,此乃孝道,乃汉人最重之事。甚至连陛下都派侍医前来诊视,并遣中官慰问。二姊刚刚去世,陛下还在伤痛之中,对我家依旧恩礼不衰,他其实也算是我父亲之婿,只是天家之贵,先国後家,他自是不会亲来,遣人探视已是最重礼义了。
    霍郎说,我是女子,侍奉父亲有所不便,他较我为便,出入父亲卧内之侍奉便大都由他去做了,他即忧心国事军事,又忧心家事,人也消瘦了不少。我很是心疼,只求父亲的病早些痊愈便是。
    我虽常见长兄,但我怕影响父亲病体,暂且也就没提。好在父亲的伤
    好在父亲的伤势不重,很快就康复了。
    长兄的事被二姊的後事和父亲的伤病耽误了,不知二姊是否来得及向陛下求情,而陛下正在悲伤之中,大概也不会想到要在这时候处罚我的长兄,我先向长兄问个清楚,再立即想办法处理,应该还来得及。这天,等霍郎入了朝,我派万年去长兄的官舍请他回家,然後我自己也回了戚里母家。和父母兄嫂见过礼,等到中午,长兄才带着长嫂和一双子女回了家。看得出,长兄似乎有些不安,有些畏惧,哼,你也知道闯了大祸吗?我忍着焦虑,见过礼,带着捐之和凌嬿到了後院,请长兄去院中相见。
    站在树下,长兄局促不安地走了过来,你猜到我要跟你说什么了?我挥手打发走捐之和凌嬿,让她们在一旁等候,向他长揖行礼,道:“小妹见过长兄。”
    长兄好像冷静了些,道:“季姜是陛下亲封的冠军侯夫人,冠军侯是陛下眼中的第一要人,有这样贵盛的夫君,何事不可为?我虽为你长兄,却是庶出,实在是当不起这般大礼。你找我来,有话请说。”
    好,你既然是一付豁出去了的样子,我直接说便是。我说:“长兄在乡下有一座大田庄是吧?比小妹的田庄还要规模宏大,经营有方,比起君侯的诸多田庄来也不遑多让。”
    长兄道:“季姜这也知道了。我原也知道,这事家里人迟早得知道。只没有料到最早知道的人会是你!”
    我说:“你不在乎?”
    长兄笑道:“我有什么在乎的?”
    我说:“按大汉律法,你贪污受赇数额如此巨大,你要被处枭首之刑!”
    长兄道:“错了,我承认我确实有贪污受赇之事,但我贪污的数目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没有达到可以处弃市的十金标准(汉律,监守自盗谓之主守盗,值十金即可判弃市)。我营建田庄的钱主要来自另外一条收入。你知道,汉家律令,凡六百石以上官吏者不准假贷(放贷),假贷者免职,後来这条法律违反的人多,法不择众,也没人过问了,朝中官吏有几个没有假贷的?象你夫君那样一个子都没有放出去的简直就是大汉官吏中的奇人了!他有的是钱,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利润。”
    我气得差点晕过去,道:“你还在做高利贷?”这比他贪污还要严重!汉初之时,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放高利贷仅是免职,可是後来情况越来越严重,陛下是个严刑竣法的人,大概也是看着实在不象话,去年新发行了货币,新修了律令,凡六百石以上官吏放贷者数额达五十万以上的诛全家!长兄既然没有贪污多少钱,那么他修田庄的大部分钱当然就是来自放高利贷了,这数目肯定远远超过了五十万,按律法,仅此一项,长兄全家都得弃市,至于他贪污的事,虽说应该二罪并罚,但依汉律,二罪者须按最高刑罚处分,应当全家弃市,没收财产。而我们家的人知而不告,也有罪!亲亲相隐的原则,大汉继承秦法,却还没这一条。我父母兄弟都难免有牢狱之灾,我和两位姊姊因已出嫁,按律倒不应该被牵连,只是霍郎在朝中树大招风,会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此事攻击他?说我长兄这么做是借他之势?
    长兄道:“朝中那些官吏有几个没有在乡下建田庄的?为什么我不能有?”
    我说:“你当然可以有。只是你不应该用这种非法的手段!我们家哪个不是遵守律法?为何你要犯下这样的死罪?你想当富家翁,想建田庄,你尽管说就是了!我倾其所有也要帮你!就算我的钱不够,我也可以跟霍郎要。我想他不至于如此看重这财物!”
    长兄苦笑道:“我这么做的时候这罪还不是死罪!等到陛下修改法令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害怕也没有用了。季姜,你和我不一样,你从来就不知道金钱的重要!当年我们家从赵国凄凄惶惶地迁到霸陵,王父病倒,长期吃药,家里就只有我和阿翁支撑,二弟和大妹年幼,帮不了忙。嫡母说我们家缺钱,养不了这么多的奴婢,把我亲母给卖了,我一直都在找她,可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作为儿子,我已经是不孝之人了!当时我们家虽然穷,但总算还有三四个奴婢啊,为何单单要卖我的亲母?哈哈!季姜,朝中之人都称赞你贤德,识大体,对那个虞婠好得不能再好!可不是每个女人都象你那么宽宏善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恶毒无耻妬忌的女人,她们可以干出最邪恶的事,同时还能说出最冠冕堂皇的话!你知道嫡母怎么说吗?那些奴婢是先人所留,义不能卖,有违孝道,所以只能够卖我母亲!哈哈!你们不知道钱的重要,你出生的时候,我们家最艰难的日子早就过了,我们家已经是西新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我一直都在做恶梦,要是当时我们家不缺钱,我也不会失去母亲!我一定要有钱,有很多钱!我要赎回她!”
    难道这就是长兄特别贪财的原因吗?他派人去寻找母亲,一定花了不少钱,说不定还花了很多冤枉钱。我一直没有注意过,从小到大,我和长兄就比别的兄长疏远一些,仔细想来,长兄对我其实也不能说坏,也没有伤害过我,只是他没有其它兄长对我那么好而已,而其余的几位兄弟,对他也有着有意无意地疏远。
    长兄又道:“几个兄弟姊妹和我都淡淡的,只有一些平常的聚会。二妹倒也算是有情,在封赠几位兄弟的同时没有忘记我,陛下封了我一个少内啬夫,管理府藏。那里面的器物有的已经放了几十年了,根本没有人动过,再放下去也都放烂,我就想着把这些器物变废为宝,拿出去卖了,换成钱。後来我看到很多人都假贷,用所得利润在乡下修起田庄,做富家翁,于是我也做了,而且越做越大。我的那座田庄比陛下赏你的那座还要大,比起骠骑将军的那些田庄也差不了多少。我做这件事的时候,骠骑将军还不是我妹婿呢!”
    我说:“现在,说这些没用,事情包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长兄苦笑道:“事情已经做出来,二妹又不在了。以前我骂我那妹婿骂得狠了,这两年来,我们虽做了亲戚,但你也知道,除了一些平常接触外,我们从不来往,他连话都很少跟我说,我不相信他会帮着我。如果陛下真不念二妹的旧情,我全家伏法便是。”
    我说:“那父母和二兄三兄四兄呢?知而不告,家人也有罪!你忍心父母兄弟因你而受牢狱之灾?”
    长兄道:“我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放心,即使廷尉不相信我的话,真要他们下狱,他们也不是死罪!最多坐些日子的牢。你更与此毫无关系!何况,陛下若是要显示他罚不避亲,处死我一家也就是了!”
    我说:“你说得好轻松!你有没有想过,因你之故,父母大人临到老年,受牢狱之灾,丧子丧孙之痛,嫂子为你牵连,侄儿侄女年少无知,无辜受戮,为人子者!为人父者,为人夫者,你都罪莫大焉!”
    长兄冷笑道:“事情已经做出来,怕又何用?是我受戮,不是你!你这般着急何为?难道你怕连累你夫君?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你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了!”
    我说:“你,你真以为我仅仅担心我夫君?你真以为我没有一点手足之情?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确实担心我夫君,但我也担心你,担心父母,担心诸位兄弟!”
    长兄嘴唇动了动,缓缓道:“季姜忠孝友悌,品行贤淑,很多人都知道。难得你还记得手足之情,谢谢你。二妹刚去世不久,听闻陛下召了方士来为她招魂,思念不已,陛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罚我。我也想过了,如果廷尉一查到我,我就自杀,给他来个死无对证!我绝不会上刑场的!”
    我说:“不能这样!阿翁阿母还是疼你的,二姊去世,父母已经伤痛无比,如果你再出意外,对父母的刺激更大,尤其是阿翁,他很心疼你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几位兄长中你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受过家法的!若是父母有甚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安?季姜想着赶快想办法解决此事,你找个借口,马上辞官吧!你贪赃的钱,到底有多少,我会想办法补上的。你不是官吏了,假贷再多也不是什么大事。”
    长兄笑道:“你的钱财够吗?你要找你夫君要钱?我不要他的钱!我那样骂他,也被他打过,我们两人的嫌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敢说他不记恨我?他娶了你,每次和我相见,除了正常的行礼外,一句话都没跟我多说过,哪象跟二郎三郎四郎一样,亲热得就差睡一床了!”
    我说:“你就这么恨霍郎!你们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一些口舌之争,何至于此!”
    长兄道:“我恨他?我有什么资格恨他!他高高在上,大汉第一将领,陛下眼中的第一红人,我却卑微得就象一条虫子,全靠裙带才能够弄个少府啬夫这样大不大小不小的官当着。仔细想想,我总算还是个庶出,他却是个奸生子,我靠裙带起家,他不也一样!难道他比我能高贵得到哪里去?他能建不世之功,我却只能够管管内府,在你眼中,他是英雄,我只怕是条虫子。嘿,人与人比不得!我凌平反正跟他合不来,也不想求他!背上不忠不孝不慈不友之名也罢了,我宁愿死也不求他!”
    我说:“别说你及不上他,华夏千古无数个将军,有几个能及他?你及不上他又是什么大事?你不愿意求他,就当他希罕你求他一样?笑人!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就是。你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心想:二姊将所遗财物都交给了父母,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求父母赐下这笔钱,只要我一动用了这笔钱,将来万一事发,父母便无法推说不知道长兄的事。现在只有三兄那里有足够的钱了……
    长兄道:“你想找谁?三郎?你不怕连累他?你是想,他是二妹的胞兄,皇帝总得网开一面是吧……不行,我已经牵扯了一个你,怎能再牵扯一个他?”
    我还未回答,却听到三兄的声音道:“我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知而不告,已经是罪了!”
    我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树下,二兄三兄四兄都站在那里。二兄道:“长兄,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我们终究是一家人,荣辱与共。你以为你出了事,我们仅仅是受些牢狱之灾?我们家在朝中还待得下去!季姜说得没有错,趁着陛下还不想追究,廷尉也没有查你,赶快想法子补救!让陛下看到,你是诚心改过,陛下念着二姊的旧情,想来也不会把事情做绝,毕竟,你所犯的法仅仅是些财物的问题,并没有牵涉到国家大政。只要你赶快补足,应该能够过得去这关。”
    我说:“你们怎么来了?”
    四兄道:“我见你要跟长兄说话,好奇心起,跟过来听听。又把二兄三兄拉了来,就这么回事。”
    三兄走上来,握住长兄的手,道:“长兄,你若是缺钱,尽管说就是。何必要干这种违法的事?不管怎么样,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我们自家兄弟是一体的,当然得自己解决。长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涉及了多少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二兄道:“季姜,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先拜别父母,回家去吧。我们兄弟会好好商量一下的,这件事由我们来解决。”
    我说:“那也好,季姜暂且告辞。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父母知道,以免牵连他们。诸位兄长商议之後,请告诉季姜一声。也好让季姜放心。”四兄道:“嗯。我们都是骨肉至亲,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他低声道:“将军知道这事吗?”我摇了摇头。四兄道:“不知也好。”
    几位兄长商量着办,应该能想出好办法来,希望这件事能够熬过去,大家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关。暂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告别回家。
    我不在家,霍郎在干什么?一时好奇心起,告诉门奴,别往里通报,自行直接进去,捐之和凌嬿跟在我身後。
    太阳已经下了山,余晖却还在天边。却见霍郎坐在院中席上,拉着嬗儿的手,正在和他说什么,那只猫蜷在嬗儿脚下,睡得正香,它被兽医割了一刀後,温顺多了,也不乱叫乱跑了,嬗儿也更喜欢和它玩了。我的两个孩子置于摇篮之中,朱母和利姃守着他们。虞婠正往熏炉里置放香料。院中有花有树有草,难免招蚊子,到晚上歇凉之时,便先点起香料,驱逐蚊子,才能够不受蚊蝇之扰。
    原来他们父子在这里乘凉,一时不由得甚感温馨。虞婠点起香料,一抬头看到了我,忙站起身行礼。嬗儿向我跑了过来,我抱住了他。霍郎站起身,道:“你回来了。来人,送点蜜浆给夫人。”
    看了看孩子们,喝了一点冰镇的蜜浆,请求先去沐浴更衣。等我洗过澡,换了一件便服出来,夜幕已经降临,侍婢点起了灯。我在他身边坐下,他吩咐把嬗儿和两个孩子都送去休息,又让所有的侍从都退下,院中只剩我们两人。一阵凉风送来了他身上容臭中香料的香气,一时不由得心旷神怡,要是能这样永远坐下去,那多好。
    只听他道:“你归宁之後,遇上什么喜事?看你的神情好像很高兴,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说:“没什么。今日妾几位兄嫂都回来团聚了,所以妾很高兴。”
    他微微一笑,道:“季姜,你我成婚已经快两年,你家里出了事,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对妻子家的事情完全不闻不问?”
    我吃了一惊,道:“君侯知道了?”
    他说:“夫妇一体,你家里的事,我早就风闻。你若是不想牵连我,那就错了。无论我知与不知,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连忙起身,伏地请罪,道:“君侯,妾长兄贪赃假贷,违反汉家律令,乃是死罪。妾虽切盼兄长得释,但深恐以君侯如今在朝中的情形,若是因我兄之事,被人议论一二,有损君侯清名,甚或惹来陛下多心,若是为君侯引雾露之疾(雾露之疾,汉人俗语,原指风寒之疾,引申为暧昧不明之事),妾虽万死莫赎其罪!”
    他伸手扶起我:“夫人请起。夫人素来谨慎,所虑并非空穴来风,我也知道。只是你是我的妻子,这个世界上哪有做丈夫的对妻家的灾祸袖手之理?别说我已知晓,即使我当真一无所知,真要追究起来,我也无有脱辞。你刻意瞒我,是小看了我!至于朝中之事,你就不要过问了。纵容妻孥干政,那是多大的罪名!”
    我说:“妾长兄这么骂你,你不计较?还要帮他?何况,我长兄确实违反了汉家律令,犯下死罪。你岂可因私而忘公?朝中之事,确实非妾所当问者,妾不敢妄议一词,妾只是不愿因家兄之事有损君侯盛德。几位兄长已经在设法为长兄脱罪了,君侯还是不要牵涉好。”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道:“我猜得到你会这么说。长兄和我的嫌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年,他和我的冲突,我早就忘了,倒是他一直记着,就好像我会报复他一样。”说到这里淡然一笑,道:“家里人哪有这么多仇恨好记?他骂我的那些话当时我听着是很生气,我还想回去再揍他一顿,没想到你来了,我觉得我们在那时见面有些不妥,我才没有回去。後来我就忘了……我没想到他倒一直记着,对我若即若离,他既不愿与我亲近,难道还要我去刻意求恳?”
    我说:“君侯胸襟,妾实钦佩。只是,这些个人私怨倒也罢了,我长兄违反的是死罪国法,岂能连累君侯能以私废公?”
    他用手轻抚我的鬓角,道:“你怕我担上包庇私亲的罪名?你放心,我仔细调查过,长兄确实有罪,但根本没有犯死罪!他在钱财上的罪过,只需要退赃罚金免职就行了,他不会死,也不会连累到其余家人,我即使为他求情,也绝对不是包庇私亲之罪!何况,我根本不需要为他求情。”
    我又惊又喜,道:“长兄贪污受赇,假贷钱币,数额巨大,去年陛下新修了律法,那确实是诛全家的死罪。如何君侯说他没有犯死罪?难道君侯想引用八辟之议(古代法律素不平等,各等级犯法处罚都不相同,所谓八辟,即八种可以减轻甚至减免罪行的条款,有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八种,我兄长因系外戚,又是朝中官吏,符合议亲,议贵之条,唯汉代不言八辟,唯言先请)?”
    他摇头道:“毋须引用八辟之议,长兄确实没有犯死罪!”
    我忙道:“请君侯明示,妾实不知。”
    他微笑道:“我查过,长兄的田庄去年六月就已经修好,而陛下的新律令是八月才颁布实施的。”
    我蓦然明白了,长兄所犯的罪行是在新律颁布以前,那就只适用于旧律,而按旧律,长兄确实只需要退赃罚金免职就行了!根本不是什么死罪!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我一直以为霍郎除军事外不关心其余的事,没有想到他看政事竟比我所有的兄弟都更明白,一眼便抓到关键!我原该也知道,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所知怎么可能仅有军事?刹时间,对霍郎又多了一层钦佩崇敬。
    他笑道:“看你神情,想必明白了!”
    我喜道:“妾明白了!长兄确实没有死罪,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担心!多谢君侯,我家人真是虚惊一场!”
    他道:“长兄很精明,他手里没有多少钱,贪污受赇得到一笔钱之後,便用这笔钱去假贷,钱生钱,确实很快。其实长兄倒是个持家生财的能手,他去经营田庄,一定会兴旺发达,他想做富家翁应该不难。我大汉商人虽贱,但为官吏者兼营商业,多已有之,不算什么大事。”
    我说:“妾明白了。妾会告知几位兄长的。妾代家兄谢过君侯!”说完顿首行礼。
    他扶起我,笑道:“季姜,你是我的妻子,我的财物任由你支配就是,你看着办就是了,你不需要告诉我用途!我相信你。这些日子来,你一直悲伤忧郁,能看你重展笑容,我也很高兴的。来,坐下,陪我说会话。”
    我心想:霍郎是告诉我,如果长兄退赃罚金钱不够,他出钱便是。只是,我真的不好意思动用你的财物,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告诉三兄长兄未犯死罪的事,让兄长决断。嗯,我写信给兄长,不带口信,以免奴仆泄漏消息。赶快叫长兄填补好缺口,主动向陛下承认错误,然後随便找个借口辞官回家,去做富家翁吧。二姊已经不在了,我们家和皇帝的关系也就是我是皇后的外甥妇了,这条关系实在很疏远,何况霍郎……
    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
    只听他道:“听说外舅认了左谷蠡王这个外甥,还派人去送了信。”
    我说:“左谷蠡王确实是妾姑妹之子,为人品行令人钦佩。家父向来重亲情……霍郎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他摇头道:“没有。我大汉素来看重血亲,姑妹一生所受的苦也够多了,泉下若能看到舅甥相认,也必然感到欣慰。只是我偶尔想,我和左谷蠡王这两个对手居然有这样的亲戚关系,着实有些别扭。”
    我说:“若不是匈奴掠我汉疆,又如何会有这些悲剧?发生这样的事与左谷蠡王并无关系,他也是受害者。类似事件,不知大汉发生了多少,君侯身为大汉将领,心有感触,妾明白。只是无论如何,骨肉至亲,不可不念,请君侯体谅。唯愿以後干戈寥落,夷夏各宁,共享太平。”
    他笑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季姜不必放心上,这些事原也与你无关。要想共享太平,只怕来日方长。匈奴夷狄之性,非彻底臣服,他们不可能还我一个太平天下!陛下说过,要完成这个目标,任重道远,也许陛下和我都无法看到那一天,你恐怕也看不到……万一我战死沙场……”
    我打断他的话,道:“将军殉国之日,即妾殉夫之时!”
    他急道:“永远不准说这种话!你有很多责任,你必须活着!你要为我承担起一切我未能做到的事!我的妻子不能是这种不负责的女人!”
    我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妾错了,妾答应你,一定活着!”
    他笑了笑,道:“这还差不多……季姜,你承诺任何时候都不准想死!”
    我说:“你放心,我承诺!”
    他说:“这才是我的妻子该说的话!”他拉着我的手,为我拭去眼泪,道:“季姜,我知道你的心,可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令我死而不宁。陛下还说你刚强勇敢,谁知道你那么爱哭,三天一小哭,十天一大哭,简直让我头痛!”
    我道:“妾早就说过,内外有别,除了夫君,谁也看不到妾这样!因为你是我最亲近最爱的人!何况你说的也太过夸张,我哪哭得那么勤?妾答应你,我不会做傻事,我会记住你的话。” 心想:我真那么爱哭,岂不变成林黛玉了?我可不想当林黛玉,林黛玉的真实身份也比不上现在的我。
    他微笑道:“你爱哭便哭,不用刻意掩饰自己,改变自己,能够用真实的一面面对人,也很好。就不知何日才能令长城内外百花香,干戈寥落牧歌扬,让我陪着你共享太平。”
    我心有所触,眼泪难止,伸臂抱住了他,道:“霍郎放心,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即使我们无法看到,我们的子孙也会来告诉我们一声。”
    他道:“希望是吧。陛下让我明年再征匈奴,我一定要活捉伊稚斜,献俘阙下!令胡人再也不敢掠我边疆,杀我百姓!”
    我说:“霍郎豪情,妾实钦服。对了,霍郎,你保存了那一片带血的衣襟,那是谁的?妾本来想拿去洗了,後来想想,霍郎保存着它,自然有一番用意。”
    他道:“季姜心细。那片衣襟,是陈朔的,你千万不能拿去洗了。在河西之役时,他身受重伤,我却无法带他走,他会成为全军的累赘的,是我亲口下令,扔下他……”他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半晌无语……我的心也不由地颤抖起来:扔下他,也就是不管他了,生死看天……
    过了一会,他道:“我很残忍是不是?我也觉得我很残忍!我割下他一片带血的衣襟,把重伤昏迷的他扔在林中,没人照顾他,他一定活不成了,即使他被匈奴人救了去,他这么重的伤,也很难救得活,何况,林中还有猛兽,天上还在下雪……我扔掉的伤卒不止他一人……每次我想到这里,我都好像被剜心一样,他们都是我大汉的好儿郎,他们都有妻儿老小,他们的家人还在盼望着他们回家团聚,可是我却只能够下令将他们抛弃,我不能不顾全军将士的性命,不能不顾这次出征的任务。茫茫荒原,不知前路,後有追兵,四月天还在下雪,很多将士都冻坏了手足,我不能停留,只能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我实在顾不了他们……”
    我说:“霍郎这也是不得已的,换了任何人在那时都没得选择……”
    他说:“我带着将士们一直杀到敦薨才回去,这次牺牲虽大,却让匈奴人尝到了我们汉军的厉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场征战,也忘不了那些牺牲的将士们。我希望我死之後,能够葬在祁连山下,和将士们的英魂在一起……”
    我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转头看着我的眼睛,道:“季姜,你是不是因为我这句话而伤心。我没有说百年之後与你共冢?”
    我说:“不伤心……我父亲说过,真正的军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不会是妻子和情人,而是荣誉和战友……我……我能理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说:“多谢季姜,我的贤妻!得妻若此,我今生无憾!当死别之日,不为大汉耻,不为家门羞,此生足矣!”
    我抱紧他的身体,道:“霍郎别说这样的话,贱妾害怕!”心中不由对霍郎更是钦佩敬仰,霍郎实无愧我汉军最优秀的将领称谓!
    他笑道:“你害怕?你是个刚烈勇敢的女子,你亲手杀过人,你也会害怕?别怕,有战争就会有死亡,只要胜利属于我们,这一切牺牲都值得了。几次河西战役打下来,河西完全隶属了大汉,匈奴人从此离开了祁连山。将士们没有白白地牺牲,我也算可以告慰将士们的英灵了。我回来之後,每年都派人往陈朔家里送财物,照顾他的遗孀孤儿和兄弟,难得你体谅我这份心。”
    我说:“霍郎放心,妾一生一世都记得。”我心想:“即使你不在了,那二十三份礼物我也会按时送到将士们的家属手上,直到我死的那天……”
    我依偎在他怀中,道:“霍郎给妾说说你怎么打仗的,妾想听听。”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些血腥的事你一女子实不宜听,我不跟你说。给你说个我的倒霉事,那次征战河西,我和将士们一起挤在草丛中休息,後来我发现我不知被谁传染了一身的虮虱,又没时间洗澡,只好忍受着,後来回军路上,我找了好多偏方,洗了很多次澡才把这些虮虱给除去了,否则,我真不好意思见陛下舅父和母妻。季姜,如果有一天,我又一身虮虱回来,你笑不笑我?”
    我说:“妾怎么会笑你呢?妾只会给你想办法除去。妾在军中听过,很多将士都鍪生虮虱,甲胄身虮虱,他们是为国为民而顾不了这些小节,你和他们一样,妾敬重你,也敬重他们。霍郎,你在妾心中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身上长虮虱这种事,我在匈奴见得多了,匈奴人不长虮虱的倒是少数,这和牛长牛虻一样,在匈奴人看来,简直就是自然而然。在匈奴两年,匈奴人那可怕的卫生习惯,我都知道,也永远习惯不了,我在匈奴好歹申请过几次屈指可数的洗澡,而大多数匈奴人一辈子只洗两三次澡;女子布大汉好歹是布加上碳灰,匈奴女人用的则是干草;而厕所,大汉好歹是厕简,匈奴人随便抓片草叶子,做为贵族女子,我还能奢侈点,用点绸之类的;匈奴人身上永远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我的鼻子嗅觉灵敏,很长时间都无法习惯,而我汉家贵族身上一直带香囊,身上那味道很好闻,霍郎身上的气息更令我如痴如醉,现代人什么都发明出来了,怎么就没有发明气味储存器?让我能将他身上的气息储存下来,回味一生?
    霍郎搂紧我,说:“是吗?你太夸奖我了,你素来明大义,识大体,有你这样一位妻子,我很满意。”
    我说:“妾在塞外之时,也吃过生马肉,喝了生马血。现在想起来犹有余悸。”
    他道:“怎么回事?我听说左谷蠡王对你挺好,如何会让你吃这些苦?”
    我说:“那不能怪他,他确实一直对我以礼相待的。只是当时他被人伏击,自身难保。”我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道:“我吃生马肉的时候好难受,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受这样的罪。当时,我好想长安,想父母亲人,想你……”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水盈眶。
    他轻轻替我拭去泪水,在我耳边说:“季姜,你从小娇弱,怎能受得这些罪?”我苦笑道:“受不了也得受。既然是军人,既然是受命,这些苦必须得吃。你和我不一样吗?”
    他微笑道:“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你从小到大,外舅外姑从未有一指加身,而我,小时候不知道挨过阿母多少次杖责了。所以你吃这些苦太难过,我总要好受些。”
    我忍不住笑道:“你小时候经常挨打?你犯了什么错?”心想:难道你小时候是个问题少年?
    他说:“有时候是跟人打架,有时候是不听话,跟夫子顶撞。无论阿母怎么打,我就是不认错,气得阿母无可奈何。”笑了笑道:“直到我十四岁时被舅父带到身边,我才收敛了。现在想起来,我确实太任性了。”
    我说:“就是这些小事。我父亲说过,男人没跟人打过架就不是男人!”这不是我阿翁说的,是我周晓蔷的父亲说的。
    他笑道:“想不到外舅竟然如此开通……季姜,这些事永远都过去了。我不会再去打架,我也绝不会让你再吃任何苦。”
    我说:“妾知道,你对妾一直好得不能再好。”
    他笑道:“好得不能再好,你夸张了。有件事,你却骗了我!”
    我奇道:“我什么事骗了你?”
    他说:“你跟我说,瓠打掉前三个瓜是因为头三个瓜不吉利,我一直想着不对,哪有先长不吉后长吉这种说法?所以我去问了外舅,他说,那是因为头三个长出来的瓜不佳,其时瓜蔓本身还未长足,就先结瓜,不会有好瓜,还会令后面长出来的瓜长不好,所以要打掉。你却跟我说什么吉不吉的,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脸上一热,道:“妾其实不太懂这些,我虽是农家女出生,可阿翁向来疼我,我家又不缺田奴,我很少去田里,所以不太懂。又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不懂,于是就乱说了。”
    他正色道:“不懂装懂,自以为是,乃是为将之大忌!就你这样,你还缠着我想学将?”
    我笑道:“妾已经认输了,妾不是将,学不了将,也做不了将!将军放心,妾不会乱说,影响你的思想。”
    他笑了笑:“我知道。明年春天陛下要令我出征,这你知道……”
    我说:“妾听家中仆役说,陛下的军马一时还未征集完毕,将军是不是为此而烦恼?”
    他说:“仆役多嘴,这些话跟你说干吗?”
    我说:“妾偶然一听而已。妾想陛下一定会为霍郎征足马匹,总不能让你和将士们骑骡子去打。那怎么行,你是骠骑将军,不是骡骑将军!”
    他一怔,说:“你刚才说什么?”
    糟,我这是在讽刺他吗?什么骡骑将军!?那是那个仆人说的,我顺嘴说了出来,我怎么能让他听到这种话?忙道:“没,没说什么。”
    他笑了笑,道:“季姜,你知不知道,你最可爱的地方就是知道何为知止。总是在应该止住之时适可而止。”
    我笑道:“多谢夫君夸奖。”
    霍郎道:“季姜,我本来想与你歌舞一番,舒舒心,只是令姊去世不久,你还在为她服丧,这歌舞宴饮着实不合适。你向来擅长鼓琴,且为我鼓一曲军歌,让我听听如何?”
    我说:“妾遵命。”令婢女拿来我的璇钟,拨动琴弦,弹奏汉军军歌,他称赞道:“季姜的琴技又有进步,丝桐亦可奏出如此昂扬之乐,令人耳目一新。”他合着音乐,低声吟唱:操铁戟兮披玄甲,与子同仇。终刚强兮不可凌,魂为鬼雄。与子征战兮,心不惩!生有命兮死无何,歌无畏!
    我在心里默默合着他的歌声,人生无常,几多欢乐,几多忧愁,几多荣辱,几多沉浮,修短难料,命何如薄?薤露未晞,魂归何处?万般感慨,不由得又流下泪来。长安明月夜,执手两相依。琴韵飘未央,偕老梦何期?他低声安慰了我几句,看来,他以为我是一时感慨,并没有多注意。
    长兄向陛下请了罪,补上了所贪污的公物,撤销了所有的债约(债卷)。陛下却并未公开他的罪行,仍让他继续当这个官。没几天,长兄堕车伤腿,向陛下提出辞职,陛下同意了。长兄回到了乡下自己的田庄中去休养,临走之前,到我家中向霍郎辞谢,两郎舅第一次在院中把酒言欢,我为他们做了丰盛的菜品,让他们尽享口腹之欲。眼见长兄逃过大难,他们二人冰释前嫌,自是欣慰之极。
    大嫂陈南在房中告诉我,她的父亲想见见霍郎,以前长兄和霍郎有隙,她不敢提这事,现在两人嫌隙已消,她父亲又病得很厉害,她怕此时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不得不向我提出,只是她父亲与我家的亲属关系很疏远,又是平民,不知骠骑将军会不会答应,她不敢让我长兄直接提,只得来求我,让我对霍郎提提这事。我答应大嫂去试试。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带着我以小辈之礼去拜见了大嫂的父亲,跟他说了半天的话,令老人和长兄长嫂都非常感动。
    今年长安城的天气一直很奇怪,冬天就没有下过雪,夏天更热得离谱,那亮煌煌的阳光炽烤之下,这地下都在喷着热气,下了几场雨,更是湿热难熬,人简直像是在蒸笼里。我每天都待在装了冰鉴的房间里,穿着襌衣半袖,尽量不出门。可我不出门还行,霍郎却不行,朝中有那么多的要事,他每天都必须去宫中府中处理军务,虽然宫里也有冰鉴,但出入之间,岂能不受暑气?若是到校场之中更是无法躲避。
    想到我们相聚的日子越来越短,不由柔肠寸断,还不能让他看出来,每天都象被煎熬一般。
    到了七月里,按照礼俗,霍郎请了亲属,祭拜过祖先,请教了长辈的意思,为我们的两个孩子举行了命名仪式,二郎名嬆,女儿名妧。这两个字都是有意思的,嬆的意思是庄重,妧通元,有长嫡的意思,从名字上就知道女儿是嫡出。霍郎跟我说,他只要嫡嗣,不要庶子,他自己受过的歧视,绝不能在孩子们身上重复一次,自己受的罪还要孩子们再受一次,当他全无心肝么?他的每个子女都是嫡出,便不存在被人歧视的可能!
    七月秋天,正是改火时节(汉时取火,主要有钻木取火和通过凸镜集阳光取火两种,前一种称阴燧取火,後一种称阳燧取火。而钻木取火,四季需要换不同的木材,称为改火,又称改木。太初改制之前,由太史令负责改火事宜——这才是司马迁真正的本职工作之一!太初改制之后,每年改火由大行令属下别火官统一负责),下了几场雨,天气突然变冷,突冷突热,长安城生病的人增加了很多,医舍的医工们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我的君姑陈夫人也得了炊疾(类似今人所谓之哮喘),病势还不轻,我带着虞婠和捐之早晚侍奉,尽心竭力,亲奉汤药,以尽孝道,霍郎虽然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仍然天天都去看望陈夫人。陈夫人的病却时好时坏,一时不见起色。我自己身上的肉都掉了起码十几斤,好像苗条了不少,霍郎也消瘦了,我心痛之极,换着花样给他做他爱吃的菜肴,他胃口倒是被我打通了,人却还是越来越瘦。暴冷了几天之後,秋老虎重新降临,长安城一时好像又回到夏天了。
    八月都试的时候又到了,霍郎天天去校场观看将士们演武,他要从中挑选明年跟他出征的将士,他挑选得很认真,从早忙到晚。偏偏那年的秋天,这秋老虎特别厉害,太阳一点不比六月的太阳温柔,甚至更火烈……
    我每一天都度日如年,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我怕那个最後的时刻到来,我尽力去回味这两年的每一点每一滴,每一次回味都让我的心剧痛一次,可是天地无情,日月无情,时间却依旧静静地流逝,握不着抓不紧……
    我不敢让他看出我的伤心,更增痛楚,每日在他面前强装笑脸,殷勤如常。这段时间他太累了,既忧心军中之事,也忧心陈夫人的病情,他一向很孝顺,每五天一次拜见无论风霜雪雨,从不间断,自从陈夫人病倒之後,更是天天去看望,不管军中的事有多忙,有多累,也没有一天间断的。他会陪着陈夫人说会话,把熬好的药亲自端给母亲,一勺一勺地喂她吃药,扶她出来走走。陈夫人说,我和虞婠捐之照顾得她很好,要他不要这么受累,可是他却说,无论子妇多孝顺,也比不得儿子,他相信母亲是希望他在身边的。陈夫人流泪了,拉着他的手说了很多……陈夫人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他凝重的神情终于有了喜色,只是他更瘦了……
    我一直认为霍郎不会照顾人,不够细心,可是从这事儿上看,我可错了。他也会如此的细心,如此地用心,固然是因为孝心所致,可细细想想,军中之事千头万绪,如果他不细心,怎么可能一一理清,并且无往不胜?
    居然有人以为他和陈夫人的关系不好,甚至臆淫他会为某个女人弃陈夫人而不顾,我只想对有这样想法的人说六个字:你可以去死了!汉人最重忠孝二字,孝亲忠君,在汉人看来,这两个品行是为人处事的最基本准则!不忠不孝的人在汉人眼中,等同禽兽。霍郎的为人,两年相处,我已经很是了解,他绝对是一个忠孝两全,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真英雄!我也绝对相信,霍郎会杀掉一百个一千个自作多情的女人,但绝对不会做任何一件哪怕是最微小的事去伤害陈夫人!
    霍郎最喜欢吃酱肉,这两年到正月做鱼酱的时候,我都亲手做了很多,这份手艺我从小就跟着阿母学会了,後来又请教过公良蜚。理中馈是为人之妻天经地义的责任和义务,外面买的再好,也不及我的这一番心意。
    最近这些天来,我用鱼酱清酱配合了不同的肉,计有牛、鹿、羊、狗、雉、雁、雀、鹤、鹄等,加入椒姜盐豉等佐料,制作了各色花样的食物,再加上各类蔬菜,每天的菜品都花样繁多,这些菜有的是霍郎爱吃的,有的是陈夫人爱吃的,着实花了我不少心思。我一份奉给他,一份奉给陈夫人。
    礼,丈夫不需要为妻子的姊妹服丧,他吃些肉类倒是无妨。而我自己,在为二姊服丧期间,必须绝酒肉房事,我不会吃一口荤菜,这也是我对二姊应尽的手足之情,我的父母和几位兄姊也是如此。如影视剧演的那般,在父母亲人丧期甚至热孝期间就急急忙忙地任欲火焚身,也只有完全不知礼义廉耻如何书写的现代人才想得出做得出,当然古人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干过,不过,这类人绝对是被人视为“禽兽”了。真要官府认真起来,这类人杀头都有可能的。汉代也确实有在为父母居丧期间生了孩子被官府处死的案例。自从二姊去世之後,我和霍郎再也没有过床笫之事,我归宁之日,也不知他是否召过虞婠,我也不好意思问,但最近这段时间来,他担心陈夫人病情,刻意地清心节欲,唯恐获罪于天,为母亲带来灾祸。
    有时候我想着若是虞婠能有霍郎的孩子倒也不错,反正我已经没有机会再为霍郎生养子嗣了。霍郎子嗣本来就少,能多一个孩子我一定会当宝贝似的抚养的,我此时计较这些已无任何意义。依礼法,所有的妾侍生的孩子,我都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也都该孝顺我!我妒忌这个干么呢?坑害婴儿,更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无论任何理由,在我看来,害人幼儿都不是人干得出来的事!
    我们家里从来不缺菜品,太官园中建有类似于现代温室的菜圃,即使是冬天陛下也有新鲜的葱韭等菜品可吃(见《汉书?循吏传》),陛下向来慷慨,霍郎又是他的爱将,这些饮食上的小事陛下从来不吝赐下,我沾了夫君的光,即使在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这些生活上的享受,在那个年代算是顶级了。即使不吃肉类,蔬菜水果却也不少。
    霍郎这个人对我极是大方,我爱买什么东西,爱如何打扮,爱如何花钱,他几乎不过问,如果是现代社会,遇上这样的夫君,只怕每个女人都会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很难得的是个阴天,热度并不酷烈。下午,我正在厨中忙碌,突听霍郎在外说:“夫人今晚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咦,他今日回来倒早,而且破天荒地跑到厨房外问话,我正想出去回答,只听捐之在外面笑说:“君侯今儿回来倒早,居然有空到厨中一问。”捐之名虽是霍郎的良人,但更像是我们的朋友,说话也没有别的奴婢那么多的顾虑。
    只听霍郎道:“今日校场演武结束得早些,陛下要留我在宫中宴饮,我想早些去看阿母,又想吃夫人的菜,就急着赶回来了。在我看来,宫中的庖人也比不上夫人的手艺。”
    捐之笑道:“请君侯再等会吧!今日君侯回来得太早了!我们都没有料到。”
    他说:“那我去食室中坐坐等等。”
    我把做好的所有菜肴置于食案之上,举至胸前,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他伸手接过,置于桌上。我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的脸通红,今日天气并不热,这食室中又有冰鉴,何以他的脸色如此异常?难道他真的生病了?
    他似乎没有觉察异样,坐在桌後,伸手揭开食笥的盖子,香气顿时溢满了食室。他笑道:“好香。夫人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你也坐下吃。”
    虞婠把我的那张食案端到我面前,我无心吃饭,道:“君侯的脸色怎么这么红?”
    他说:“是吗?可能是受了暑气吧。”
    我说:“可是今日并不算热。”
    他笑说:“我觉得热。好了,吃饭,别多说话。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我说:“要不找侍医来看看?”
    他皱眉做生气之状,道:“我现在要吃饭,不是要吃药!”
    我说:“还是找侍医来看看吧。”
    他说:“你怎么这么啰嗦?饭也不吃,尽要我吃药!不要再说了,再说我是真的生气了!妇之事夫,务以恭顺。夫若发嗔,切莫与争。你素得妇道,一定记得这训诫。先吃了饭,我们还要去看阿母呢,听我的话。阿母夸你做的清酱鹿肉好吃,你给她做了吗?”
    我说:“霍郎尽管放心,阿母的话妾从未有一句淡忘。妾已经做好,等会我们一起给阿母送去。”
    看着他吃得这么香甜,脸上的红晕似乎也渐渐褪去,我也放了几分心,先吃了饭再说,等会再去看陈夫人,然後早些回来休息。
    驾车赶到修成里,陈夫人听闻我们来了,和陈詹事一起,到堂中相迎,看起来精神倒不错,霍郎喜道:“看阿母神色,很快便会康复。孩儿恭喜阿母。”我奉上亲手制作的清酱鹿肉和其它几味菜肴,那里面也有陈詹事喜欢吃的菜,陈夫人和陈詹事尝了尝,不住夸奖我的手艺。
    陈夫人笑道:“从前去病十天半月不回家,现在呀,天天急着往家中赶。有妻无妻确实大不相同。惠儿,你可把他拴住了。拴牢点!让他也知道顾家!”
    我忙道:“君侯以新妇忘大事,此乃新妇之罪!”这要传出去,他天天急着回家是为了家中之妻,只怕上下都会讥笑他,说他惑于妇人,不知大义,会不会说我是嬖女啊?现在大汉这个社会,夫妇太亲昵也是不行的,至少不能让人知道。
    陈夫人微微一笑,道:“去病的性子我岂不知,他若一心军政之事,岂会因你而误?难得你深明大义,实是家中贤妻!”
    我连忙谦逊了几句,霍郎只在旁带笑而听。
    陪着陈夫人和陈詹事说了会闲话,看天色不早,陈夫人让我们先回去,等过两天她病好了,把我们的三个孩子带去见她,自从她生病之後,她便不要我再带孩子去看她了,她这个做大母的怕疾病传给孩子们。
    回到家中,借着灯光,他脸上似乎消失的红晕又出现在脸上,我心中生一起种莫名的恐惧,急忙劝他早早休息,他却说先去沐浴之後再睡,看他精神倒好,我也不敢再加阻止,便一任他去。
    就寝之後,他却仍是兴奋,说起他挑选的士卒已大部准备妥当,其余辎重武器也将酬备到位,明年春天陛下便会派他再征匈奴,他拉着我手道:“季姜,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伊稚斜单于,我一定要活擒他,为国雪耻,也为姑妹复仇。我向陛下立下誓言,若不能做到,愿伏观阙之诛,受斧钺之刑!……”我连忙说道:“发这样重誓干么?”
    他笑道:“你怕了?别怕!没有绝对把握我怎会发这样重誓?你尽管放心!我绝对能做到。陛下答应我,只要我将伊稚斜献于阙下,他给我一年的假。季姜,到时,我就带你和孩子,奉母出游,去看看我们大汉的山川,你若想去巴蜀,我就带你去。我们先去成都,你若想去看江州也行。然後顺江而下,从长沙一直到东海之滨,再从东越绕过,去看涨海。你说这样好不好?我一定会让你玩得惬意!”
    我说:“好!好极了!”我明知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但见他说得这么兴奋,却也不忍扫他的兴,用被遮住脸庞,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在流泪……
    此时只听他道:“我知你不舍我。我走後,你和嬗儿嬆儿妧儿都要入居室居住……父母要由你奉养,家中他事,也要劳累于你。夫人,你多劳心了……我会很快回来的!你就当我随陛下到甘泉宫避暑去了。”
    我说:“将军但去,家事敬请放心,妾绝不令君後顾有忧!请将军征伐之中,多加自爱!”说到这里,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若你真是很快回来,那便好了……
    他隔着被子抚摸我的头,道:“我知你素来深明大义,我会平安无事的,毋须为我担心。季姜,等我完成毕生夙愿,我与你一生一世相依,不再分离。宜言饮酒,与子携老,嗯……”
    与子携老?这是我永远无法乞求到的奢望!我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投身入怀,紧紧地抱住他,让眼泪沾湿他的胸衣,他也伸手抱住我,低声相慰,我越发难受,又无法明言,他难得的没有生气,没有厌烦,只任我在他怀中哭泣……
    过了会,他低声道:“我又不是即刻便走,要明年春天才走。你如今便哭成这样,到时却当如何?我受命拜将之後,便当到军营中去住,不能与你再见,拜将之前你再与我道别如何?哦,对了,我们还有一次再见的机会,出师之日,丞相会为我师行祖道之礼,到时,你坐车到路边,我们还能远远地见一次。”你哪里还有再出征的机会?我竭力忍住泪,道:“妾自有分寸,霍郎但请放心!”他微笑说:“既如此,那就别哭了,睡吧!”
    “父母尚不顾,何言子与妻!”那首汉军军中的歌在我耳边回响,左谷蠡王曾经说过:爱上一个军人,你有没有被他冷落或者他与你中道而诀的思想准备?我当时回答:情之所钟,不能自已。短暂的离别我可以忍受,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但我与你的诀别不是因为你将驰马大漠,而是生离死别!今生缘尽此,来世空悲泣!断肠与君诀,情丝谁可系?……
    当天半夜,他突然发起高烧,半昏半醒。我吓得六神无主,不顾一切,胡乱穿了件衣服,自行到车马间去套了一付车马,自己驾车去敲开了里门,到医舍里去找医工。这还是我头一次在长安自己驾车,我知道这很不合礼,可无论虞婠朱母利姃她们如何劝阻,我都不听,我是真的乱了阵脚……大汉律令,宵禁之後,除生病生产死人之外都不准上街,我是跑去请医工,这样做虽然失礼,却并不违法,即使长安游徼看到我,也不会捉拿我。
    捐之在车上陪着我,两名奴仆孙延年和吴忠跟在车旁跑步跟随。车马之声在静谧的长安街上很是清晰,每一个声响都好像在刺痛着我的心。今夜,有风;今夜,无月……好容易到了医舍,孙延年去叩开了医舍的门,请了长安最出名的名医袁毋咎出诊,我把车让给他坐,自己亲自为他赶车。捐之也下来和两名奴仆步行。
    虞婠拿了湿巾,在为霍郎做冷敷,两名婢女在一旁服侍。霍郎神智似乎一直没有清醒,袁毋咎赶快上去为他切脉检查,我们退在一旁。
    我跪坐一旁,难道那早已预见的命运悲剧真的业已降临?两年的幸福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回?我只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味,去悲伤……
    袁毋咎说,霍郎是因为劳累忧心再加上暑气,引发旧疾,这才病倒,只要安心静养,应该不久便能痊愈,要我不用担心。又给开了几付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我松了口气,可是既然如此,他怎么会一病不起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袁毋咎的药用过之後,他的烧似乎退了一些,神智也清醒了。听说我自己驾车去请医工,他使劲摇头,说我堂堂君侯夫人,怎么可以做如此失礼之事?话虽如此说,但看得出,他并没有生气,见他醒了,我抱着他,哭了一场,他却笑我小题大做,他生病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这次我如此失仪?
    陛下知道他生病的事,派了七个侍医来。陛下的太医员医有近三百人,自己的侍医也有二三十人,他从来不缺侍医,又对霍郎的病情十分关心,每次他生病,这侍医最少也得派七八个人来。
    (历朝历代,皇帝的御医都是经过层层挑选,层层政审,层层考试才得以入宫的,经过这些程序之後,御医们的年龄都不会太小【据史书记载,中国历史上那些留下年龄记录的御医中,唯一一个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御医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御医许国祯,此人素以正直忠谏而出名】,而且按规定,所有御医的近亲家眷都必须留在京中,什么收买某个御医帮着害人做假以及御医治坏了病立即逃走,这类神奇故事在中国历史上从无发生,毕竟,御医的政治背景都够硬,按规定为帝后妃及朝中重要大臣治病最少也得两人同时出诊,有时候甚至是十个八个甚至更多的御医共同会商,从来没有说一个人说了算的,再加上家属都在京中,那就是人质,本人一旦出事,整个家属都是死路一条,不顾家人性命而只顾着情人的神奇御医,中国历史上还真没有,不知世界历史上有没有呢?别说皇室不可能只用一两个御医,即使普通贵族之家,也不会怂得只用一两个医生的。象“我”凌惠生育,从头到尾侍奉我的乳医都是七八个!想靠一个御医打天下的人智力实在神奇,而且御医居然是个未婚小青年,这是故意准备好用来与后妃私通的人么?这种神奇设定不用说都是当代无知幼稚女幻想出来的,难道你遇上的没一个“人”吗?)
    陛下不再让霍郎去挑选士卒,只让他安心养病。几名侍医的药吃了,他的高烧倒是退了,可是却依旧精神不振。我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去服侍舅姑之外,不离开他一步,他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他做,只是他的胃口却始终不好,无论什么也吃不了多少,他的人更瘦了。他的脸庞曾经象春天的阳光一般明媚,他的眼睛曾经象清泉一般的清澈,他的人曾经象神鹰一般夭矫不群,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的脸色灰败,眼神无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病魔夺走了他的所有神采。我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连日失眠,即使在梦中,梦见的也是他的病体……
    陈夫人也担心他的病情,听说他病倒之後,便让他不再去修成里侍奉她了。或许是担心所致,陈夫人一度好转的病又加重了,我不敢跟霍郎说实话,只说陈夫人的病情就快痊愈了,过些日子来看他,请他不用担心。
    八月终于过去,那令我恐惧的深秋九月终于降临,他的病时好时坏,令我寝食难安。可是他依旧吩咐骠骑将军史朱宇三天两头将一些重要的事向他禀报,有时候还有他手下将领来看他,他也会对他们说起军中之事,每次这些人前来,我都主动回避,也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给人以口实。
    他始终担心军中大事,难以安心静养,我屡次相劝,他只淡淡一笑,虽不反驳我,但始终不肯放下大事。
    害怕也没有用,无法逃避。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忽略了孩子们。妧儿病了,咳嗽不止,侍医们在照顾霍郎的同时也给妧儿开了药,我亲自哄着孩子吃了。霍郎也担心妧儿,去看了她两次,埋怨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一点也不关心女儿。原谅我,那是因为我更关心你……
    九月丁巳,突然下起雨来,这气温只怕一下子下降了十几度,那天餔食之时,我服侍霍郎吃饭,意外发现,这菜肴中竟然有香菌汤。我为了让他将养身体,都做他喜欢吃的菜,这道香菌汤可不是我派人买的,显然是庖人临时给加的。他道:“这是我派人去买的,我知你喜欢吃。若不是你正在为姊居丧,不当茹荤,我会让人给你买些张氏鸡寒来。不必随我的胃口,你也得喜欢吃才行。”我心中甚是感动,不由动容,他微笑道:“季姜,等一月初一,我带你去放鸠,我不失言。”我眼泪在眼中打转,差点儿哭了出来,他道:“放鸠而已,何必如此?”我怕引他伤感,竭力镇定。他低声道:“等我明年从漠北回来,到时候,你的丧期已满,嬆儿和妧儿也满周岁了,你得送一份大礼给我……”我说:“什么礼?”他笑了笑,道:“我的第三个儿子……”我脸上一热,更是伤感:我也很想,可是命运……
    他微笑道:“陛下跟我说,贾子说过,谨为子孙婚妻嫁女,必择孝悌世世有行义者,如是则其子孙慈孝,不敢淫暴,党无不善,三族辅之。故凤凰生而有仁义之意,虎狼生而有贪戾之心,两者不等,各以其母。你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仁爱谦和,京中素无谩言。你自己呢,又知书识礼,才德兼备,善良温婉,识见超群,这样的女子教养出来的子女绝对不会差。所以呢,他觉得你最配我了!娶妻嫁妇,岂能随意?我们的孩子由你教养,个个都会是人中龙凤!”
    我心下黯然:如果你能亲眼看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那多好。你花在军中大事和将士们身上的时间比我多十倍还不止,如果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或许还会有机会为你再生一个孩子,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我一会把他们都养教成芝兰玉树,人中龙凤!
    我二人如往常一样,对几而食。我不知道,这竟是我最后一次与他共食……
    我的霍郎情商很高啊,他虽然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肉麻的情话,可是他偶尔一言,偶行一事,却总能让我体会到他对我的关心和体贴,总能让我很是感动,上次给我买张氏鸡寒如此,此次的香菌汤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他的将士的,如果他也是象对我一样对他的将士,将士们一定会感念不已,誓死效命的,难怪他会战无不胜!
    吃罢饭,他倚靠在床上,看他病体显然有所减轻,精神也比前几日好些,我暗暗欣慰。他道:“我感觉好像好了些,今晚休息一晚,明日想来会更好。我这一病,军事耽误得够久了,年底事更多。明年出征是大事,事务纷纭,明日我去府中看看,我不想让陛下和将士们等我太久。”
    我说:“再将养一两天吧。你看你脸色那么苍白,不要硬撑着。”
    他笑了笑:“陛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岂能令他失望。季姜,胜利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从来没有什么天幸,一切都在自己。要获取成功,你就得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行!陛下只需要把任务交给我,其他的事,都是我的事了。我必须对一切负全责!每次出征,我都竭尽全力,每次都筋疲力尽,不敢有一丝懈怠,我决不能轻看我的对手,正确判断双方实力,也是一个合格将军最基本的要求,未谋胜,先思败,先得立于不败之地,方能待敌之可胜,以前我是大将军麾下校尉之时,我不需要考虑这些,这是大将军的事,但我独立领军,决定一军存亡,我就必须总揽全局。我次次出征都尽力将所有的可能都一一预计明白,事先筹划对策,可饶是如此,战场上还是有许多突发事件需要我临时做出决断,家国兴亡,千军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我岂能轻视?骄者必败,我从来不敢骄傲自负。若是失败,我自身受处罚尚是小事,我岂有面目见千万将士之家属?他们不也和你一样盼望亲人平安归来?府中之事,有很多还是需要我亲自去决断,别人也不能代替我,我想我的身体还是能支持的,不用为我担心……季姜,等我好了,我带你去田庄中驰马骑射,让你痛快地玩一次,你骑术很好,与我并骑驰骋一点没问题。我很喜欢和你驰马,你喜不喜欢……”我听到这里,差点流下泪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轻抚我的鬓发,道:“你看你,何必如此激动?我答应你,等我这次从漠北回来,许你一个愿,你说什么我都同意,好不好?”
    我忍不住好笑:“要是我让你做猪做狗呢?你也答应?”
    他笑道:“我太了解你了,你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我笑道:“那我女扮男装,进入你的军队,跟你一起走!”
    他哈哈一笑,道:“你那么聪明,想找死啊!有诈于上,那是族诛罪,军中有女又是什么罪名?你要你我一块掉脑袋,还连累父母家人?”
    我说:“我通过正规渠道加入你手下。”
    他正色道:“招募军人,按名数召募,岂难道你的名数上把你的性别改了?名数一式三份,乡县皆有,你把三份都改了吗?你连这些东西放哪儿都不知道,如何改?你不怕万一有你的邻居也被选中,他们认出你来?进军营的时候,还必须进形身体检查,要脱衣检验,你怎么混过去?在女子中,你算高了,可在男子中,你太矮了!你的身高也做不了骑士!你的武艺也难过初选……”
    我说:“我知道我的武艺越练越差。”说完不由得有些羞愧。
    他笑道:“你武艺虽然退步了,但你的厨艺、琴技、歌舞,讨人欢喜的本事,样样都进步了。有得有失啊。”
    我忍不住一笑。只听他又道:“即使你通过初选,进入军营,可军中同伍连保,同寝同浴,同伍之人如何可能认不出你?你要真混进去了,不知有多少关节要打通,你能指望各环节的人员都愿意冒这掉脑袋的大罪保你吗?这么多官员枉法,就为你一女子?这种可能等于零。天下大法岂能因一女子而妄改!万一被揭穿,陛下一定会非常愤怒,这么多官吏不称职,犯下这样大的错误,一清理起来,不知多少人掉脑袋!你家里人一个也活不了!你怎么会想做这种事呢?你得了狂疾啊?”
    我说:“要是我立功恕罪……”他摇头道:“功是那么好立的?别说诸士卒,就算各将军,一生未立功者也不乏其人。你怎么就能保证你能立下足以恕罪的大功?这很难的!要是你有这本事,你早就闻名于外,何须为此等事?”
    (古代兵书记载,挑选军人,必须记其本身籍甲【即籍贯户口】、年貌、疤记、尺寸、觔力、住居、习艺,分投填注,牌册明白,又要求:伍长必识五人之情性音声,队长必察一队之胆力强弱。自偏裨将,以至于伍队长,由上而下,各以结状甘结于大将军处,结云:并不致其有懒惰、怯弱、嫖赌、为非、逃脱、顶替等情,犯者甘与同罪。少有犯禁违令,即时处以重刑,更严连坐。五五同保,同罪同刑。一个正规的国家军队,一个真正的将军,是不可能男女不分的。要编这类荒唐故事,可置于乱世,或匪军)
    我低下头,道:“你会杀这样的女人吗?”霍郎道:“当然会!军法军规,不容蔑视!治军必严,兵家之道!岂容儿戏?”听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象冰雪一般冷冽无情,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眼神。我从未看到过他在军中是什么样的,他在家里怎么会对我流露出这种眼神?大概只有敌人才能看到他凶残冷酷的一面,我这时才仿佛体会到为什么我两位兄长会畏惧他,一时间,背上感到一阵寒气逼来,竟打了一个冷颤。
    他笑道:“怎么啦?说说可以,别的就不要想。不说那事了,说正经的,你真的有什么要求?”
    我笑了笑,道:“我只有一个愿望——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他说:“就这么简单?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可是你的失策!你会后悔的!我以为你是要我……”
    我说:“你以为我要你什么?”
    他笑道:“你要我说你想听的话……”
    这,我还真的有点后悔,只是,我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达到的空头许愿……说什么都没用……
    我说:“妾相信,霍郎总有一日会对我说的。这是妾今生最大的愿望!听不到这句话,妾终生有恨。”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只能自己骗自己……
    他微笑道:“你真自信,可我却会令你失望。求人称赞,我可不喜欢!除非是为了信义,才不是求人。你为我缀的铠甲缀好没有?三千片鳞甲,确实很费心力。君敷没有完成,你好像也没有完成。我很想穿我妻子缝缀的铠甲去战场。”
    我心中一酸,我缝好了你也没机会穿上战场啊。嘴里道:“将军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缝好的。”
    他道:“好,到时候,你为我剪指甲,设明衣,送我出北门!”(古时军礼,将军出征之时,剪去指甲,设丧服明衣,因北门为凶门,故皆从北门出,以示有死无生之志)
    我点头道:“好!妾入宫中居室居住,待将军捷音!”
    他道:“你放心,等着我回来和你团聚便是。还有一件事,我先跟你说,将士们说要在新年之前在我家中与我欢聚一次,我选定在三十日,你多费点心,为我筹备筹备,王将军前些时日来拜别我的时候说,他回去探望完母亲弟妹,会赶回来,到时候会给我带来一些陇西所产的药物,他说这药补血补气,特别适合女子服用,你和阿母都可以用。你们服用之後对身体很有裨益。”
    我说:“多谢霍郎关心。”心想:“你能等到那天吗……”差点又想哭,忙低下了头。
    只听他又道:“季姜,阿母的病情令我时时牵挂,多日不见她,阿母一定为我担心,这对她病体不利。我知你每日都替我去看她,今日虽说下雨,你也再去看一次,你告诉她,待明日我从府中回来便去看她。劳烦你了,快去吧,别等天黑了。”
    我怕引起他的焦虑,连忙答应。我加了衣服,让人套车,准备去看陈夫人,昨日我去看陈夫人的时候,陈夫人的病势虽不见减轻,但精神倒不错,希望今日她能好些。
    御者为我准备好车,我正打算登车,院门突然开了,一人冲了进来……
    我认得那人是陈夫人的家仆鲁成,他是长辈的家仆,我和霍郎见他一向谦让,此时我也不敢怠慢,忙和他见礼。只见他一脸都是泪痕,我知道不好,忙道:“鲁成,你怎么了?”
    鲁成泣道:“夫人,今日下午,太夫人病卒了!詹事君要小臣赶快来报丧!”我大吃一惊,昨日我还见过陈夫人,今日她怎么就过去了,难道是因为这场突然降临的秋雨?这件事,我敢告诉霍郎吗?他的病还没有好,不好,难道他一病不起,就是因为受母亲去世的刺激?
    我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台阶上有动静,我急忙回头一看,却见霍郎站在阶上,身上只披了一件睡衣,肃肃秋风,泠泠秋雨吹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很快便被打湿,沾在他的脸上,他那薄薄的衣服也湿了,他的脸色煞白,神情呆滞……婢迎婢端本来在房中服侍他,似乎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房,过了一会,婢迎才拿着一件大氅抢了出来,要披在他身上,他一把推开了婢迎。
    我忙道:“君侯,你快回屋去。”
    他道:“鲁成,你刚才说何话?我阿母如何了?”一步跨下台阶。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台阶上到处都是积水,他脚步本就虚浮,又加上路滑,一脚踏空,猛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我甩开身上那碍事的斗篷,纵身向他奔去,急忙扶起他,我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的。我身後的虞婠和捐之也赶快抢了上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我吓慌了,急忙将他扶进房中,赶快给他擦了身体,换下了湿衣,将他裹在被窝中。我现在到底是照顾他还是去料理陈夫人的丧事?照理说,这两样都同样重要,可是,我却只一个身子……我迟疑再三,要是我不去过问陈夫人的丧事,霍郎一旦清醒,他一定会埋怨我的,我怎么能够惹他生气,令他伤心?好,既然命运注定如此,我就继续做你的孝义双全的贤妻!我一咬牙,请朱母利姃带奴婢们照料霍郎,自己带着虞婠捐之,携着嬗儿,抱着嬆儿妧儿冒雨赶到陈夫人家中,在陈夫人遗体前行礼。陈詹事涕泪纵横,显然很是伤心,他得知霍郎病体沉重之事,便让我先行回去照料,等霍郎病势稍轻时再和他同来,暂且留虞婠捐之和嬗儿兄妹在陈家。
    得到君舅允许,我辞谢归家。天色已晚,霍郎又发起了高烧,迷糊中不时叫“阿母”。几名侍医吓得脸无人色,用尽了诸般医治方法,他的病却依然急转直下,整个晚上始终昏迷。
    我浑身无力,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不知疲倦,对外面的一切都不闻不问,我的脑子好像已经空了,我知道,什么都没有了,那最後的时刻终于无法逃避……我们两年的恩情将如风而逝……再多的眼泪,再多的伤心,一切于事无补……陈夫人小殓大殓他都未能参加。
    霍光知道兄长病重的消息,赶快从学校赶回了家,和我一起,细心照料。他说他身体好,我白天照料霍郎,他晚上来照料,虽然我想要昼夜陪伴着他,可是在一次昏倒之後,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虽然我想过,能够生死相从也是我之本愿,可是赶来看我的母亲却流着泪要我为她,为孩子保重自己,她不允许我做不孝之女,我只得应允,白天陪伴着霍郎,寸步不离,晚上去房中小睡会。
    尽管皇帝派了更多的侍医来看他,带了最好的药物来治疗他,可是他的病却依旧一天天地加重,大将军在他刚生病的时候先就来看过他两次,现在更是天天赶来看他,可是他的神智却几乎没有清醒过,每天只靠侍医们强行灌下的汤药吊命。
    他的继父陈詹事,我的父亲兄弟也赶了来,他的姨母,姨父,他手下的将士们,骠骑将军的属吏纷纷赶来看他,甚至皇帝都来看过他两次,可是,他并不知道有这么多的人来看他……
    新年快到了,长安城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而这一切与我无关,院墙之内,秋风萧瑟,寒意逼人……
    九月癸酉(二十九日,公历公元前117年11月6日)这一天,黄昏,看着昏迷不醒的他,我柔肠百转,取了璇钟,拨动琴弦,一边弹奏,一边心中默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记得去年七月,我曾经给他跳过磐鼓舞,用的就是这首著名的诗句。当时他大加称赞,说我跳得非常好。不过这类郑卫之音,我也只敢在我夫君面前跳跳,在外人面前我从不敢跳,我怕别人说我轻佻,那名声可不好听。
    我当时又即兴作了一首琴歌,唱给他听:长安好儿郎,万骑随手招。立志扫匈奴,烽火就此消。飞马迎沙砾,展麾闯狂飙。汗浸铠甲透,血染塞上草。祁连斩折兰,瀚海逐天骄。长驱封狼胥,胡骑无处逃!雄师凯旋日,天子临阙桥。功成饮长乐,豪气凌云霄。威名震四夷,将军正年少。汉家千载下,独有霍嫖姚。那音乐我采撷了军乐钲鼓之声,豪迈慷慨,闻之令人热血沸腾。他笑着赞我所作曲词,意境非凡,实非常人所能及之,似我这般奇女子,正是他的佳偶。只是我如此夸他,也不怕别人笑话!有什么笑话的,你当得起!华夏千秋将领,有谁及你?你就是你,独自一人而已!我自夸我夫君,也不行么?何况,又没别人听见,算不得是炫耀。
    曾不止一次好奇地问过他,他不肯读兵书,却总是能百战百胜,有何秘诀。他始终不肯跟我说,说那是外事,非女子所宜问者,被我缠得没法,他只说了四个字:随机应变!唉,我当时就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这四个字很简单,似乎不难,可是放眼世界五千年,有几个将军能够真正做到随机应变这四字?他这样的天才,那是百世难逢,可遇不可求的。只是他几乎不跟我说他怎么打仗的,虽然我最想听他亲口说,可他却说那些不是女子应该听的,我哪能强让他说?
    一边回味往日,一边鼓琴,弹了一曲又弹一曲,这些曲子都以纡徐婉转为主,我不想奏节奏太强的曲子,这样会刺激他的。到底弹了哪些曲子我自己也不知,好像有些是古曲,有些却是我信手而弹。这些天来我就没有真正清醒过,脑子好像始终处于混沌状态。但听到那清婉幽静的琴声在房中回响,一直躺在床上的霍郎的手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昏迷多日之後,居然清醒了。我忙放下琴,跪行到床边,拉着他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妾好害怕……”我是真的害怕,我害怕这是“回光返照”。
    他缓缓转过头,凝视了我一会,轻轻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你瘦成这样……夫人,去病累你了……” 他脸色枯黄,人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为我脸上拭泪的手也是如此地无力,当年那纵横天下,驰骋朔漠的英风豪气都被病魔夺走,我的心冰冷……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我胸前,生怕一放开他就会失去他,他凄然一笑,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娶你……”
    我泣说:“霍郎如何这般说,妾只要你好了,妾无论做何事都值得。”
    他道:“我好了……阿母的後事我都无法参与,我实是不孝……阿母,阿母,孩儿不孝,孩儿累你!你原谅孩儿!”说完流下泪来。
    我说:“你没有不孝,你是世界上最孝顺最争气的儿子。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乃君子之至孝。君姑此生有你,于愿亦足。君姑的灵柩还未曾下葬,等你好了,再去主持丧礼尽孝。”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骗我,我根本好不了……我见到陈朔等人来接我,说要带我去祁连山下……”
    我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年青……”
    他摇头道:“生死有命,修短由数,不可强求。原以为可以与夫人同偕白首,不意中道而诀,去病实负夫人,愿夫人宥之……”
    我泣道:“你没有辜负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你可记得我说的话?愿为足下履,愿为身上衣……你休息一刻……”
    他微微一笑:“你太痴了,是我负你害你……”慢慢闭上眼睛,睫毛上似乎又有了泪光……
    我哭着说:“你答应过我,要陪我放鸠,这放鸠之约,你已经许了我三年,你绝不能失言!”
    他握紧我的手,道:“放鸠之约,我……我无法践约,季姜,是我之过……”声音愈低。他不再说话,握着我的手似乎也放松了……我叫道:“霍郎,霍郎,你不能,你不能弃我……”将头伏在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我感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一定也很伤心痛楚,我这样会令他更伤心的,可我无法抑制……
    听说他醒了,家里人都急忙赶着来看他。正在这时,却听中使传来消息,陛下和大将军亲自赶了来。
    听说皇帝和大将军赶来,他竭力想起身相迎,却徒劳无功,我扶起了他。他苦笑摇头,道:“你代我出迎。”
    我含泪点头,正要转身,霍郎忽道:“光弟留下,我有话说。”霍光本来准备和我一起出迎,听到这句话,便留在室中。我带着其余家人,到院中相迎。这是礼节,无论多么尊贵的人到来,为人之妻的女子都不必迎出门外,只到院门相迎便是。皇帝和大将军都穿的朝服,显然很是郑重,面上均有凄然之色。皇帝和大将军虽不是第一次来看他,但两人一起来,却还是第一次。
    皇帝和大将军走到房中,我跟了进去,身後是虞婠捐之和朱母利姃等人。刚才他好像还有些精神,此时却呼吸急促,眼神散乱,皇帝急道:“去病,你好些了吗?”
    他道:“陛下,去病蒙你厚恩,原想以一生相报,横扫匈奴,为汉家扫灭边患,还大汉黎民一个太平天下。不意二竖为灾,此志难酬,辜负陛下,去病之罪。今日与陛下长诀!”
    皇帝道:“不,朕不准!朕已经准备了一支大军,由卿统帅。卿答应过朕,一定要活捉伊稚斜,献于阙下!”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道:“去病,长陵神君说过,只要你愿意和她共枕,她便能救你!”
    霍郎笑道:“陛下!你也太小看去病了!去病一生自重,只要与我名份已定的妻妾,岂能要这种淫贱巫女,自污名节?去病宁死不为此丑事!”
    皇帝苦笑道:“你何苦如此倔强!”
    大将军道:“去病,舅父一心想让你接过舅父手中的军印,为我汉家雪耻,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也答应过舅父,你怎么能这样回报舅父?”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他低声道:“舅父恕孩儿不孝!辜负舅父恩情。陛下,去病虽未能扫灭单于,但匈奴至少一半的军队已被去病摧毁,匈奴当不敢再轻犯汉疆。去病志虽未尽酬,亦足慰心……”声音越来越低。
    我竭力忍住不让自己失态,我咬住了嘴唇,用尽了全力握紧双手,我的指甲已经深深抠进了掌心,我感觉到有血在流出,我身後,虞婠和捐之和一干女眷都在哭,而我,是房中唯一没有哭的人……他说过,我是世间的奇女子,是他的佳偶,我不要效俗世儿女态,我不要让他为我伤心……
    他低声道:“臣有负陛下,罪无可恕。臣死后,陛下可暂……”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感觉到他的眼光在看我,我们双目相交,他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中第一次见到依依之情,那一瞬间,我只觉我的心好像被万箭射中一般……我知道,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後一次看到他的目光了……
    我身後的那些女子的哭声又一次传来,只见霍郎缓缓转过头去,他不喜欢我们这样,他一定不会喜欢!霍郎为何不对陛下说话了?是因为我不该听这些吗?啊,我忘了一件大事,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我等出去!所有的女子都出去!让陛下和大将军送君侯!”
    捐之颤声道:“夫人,君侯……”
    我说:“礼,男子不绝妇人之手!你我既然是君侯妻妾,岂能令他为人讥笑惑于妇人!走,我等都走!”我既然不能改变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你最後的尊重!几位女子哭泣不已。
    虞婠在我身後叫道:“君侯……”扑到榻前,抓住他的被褥,满脸泪水,痛哭失声,虞婠向来沉静庄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他低声道:“婠儿,我亦负你……你……自爱……”虞婠稽首行礼,咬紧嘴唇,缓缓站起,退了下去。
    我不再理她们,急趋上前,跪在榻前,伸手握住霍郎的手,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他,我怕我一看就会失态,千行珠泪滴滴血,最是人间死别时。这个我生平至爱的人转眼便要物化,生死永决,我怎能不肝为之碎,肠为之断?可是我却又无能为力!他也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夫君的手冰凉而无力……
    霍郎用低得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亲奴,去吧!”声音似乎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他叫我亲奴?我一直盼望他这样叫我,可他说这太肉麻,不肯叫我,这始终是我的遗憾之一,今日,他终于满足了我的愿望,他大约也不愿意我留有永远的遗憾。霍郎,霍郎,蒙你怜爱,我死而无悔!我的心如无数钢针刺中那般疼痛,几乎便要倒在地上,我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缓缓放开他的手,向他稽首行礼,慢慢站起,最後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唇边似乎有一抹微笑……
    他高兴我此时仍能知礼仪还是高兴我能理解他?我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在心里向他立誓:你放心!毅然带头走出房中,我没有再回顾!刚走到大堂中,一下软倒在地……
    等我清醒过来,我发现我躺在软榻上,阿母和四嫂冯婼满脸泪痕,守在我的身边,外面天已经黑尽了,耳边传来淅淅雨声,泠泠秋风灌进房中,吹乱了我的头发,带来一阵阵的寒意,浸入了我的心扉,阿母在我眼前垂泪,难道霍郎他……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道:“阿母,他……”
    阿母泣道:“将军已薨……”
    天哪!我只觉得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一样,全身都在一寸一寸地碎裂,痛得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叫,往後直倒了下去,阿母一把抱住我,她抱得好紧好紧,似乎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我一样。
    阿母抚摸着我的头发,道:“季姜,季姜,我的女儿,你好可怜。你昏迷了两个时,你可知道阿母有多心痛?将军已经不在了,你难过也无用,你要想着你父母,和你的孩子们……”眼泪滴在我的头发上,衣襟上……我好可怜,我真的可怜吗?我明知会有今日,却还是愿意嫁来,那这一切我就必须承受!我有什么可怜的,我是他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妻子!我分享了他的尊荣,就必须承担起应尽的责任!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哪有只分享荣誉却不肯承担责任的妻子?阿母没有说错,父母还要我去侍奉,要我去尽人子的责任,还有三个幼子要我去抚育,要我去尽为人母的责任!我已经无法再尽为妻的责任,岂能不尽为母的责任?他一生虽短,却如同黑夜中那划破天际的流星,天山上那盛开的雪莲,辉煌永存,他建立了别人百世也无法企及的功业,生若皓月清风之高洁,死亦当如霜雪般清白,光明磊落,一生清名,岂容俗人玷污?我怎能哀毁失仪,伤他仁德?
    紧紧地抱着阿母,阿母也紧紧地抱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获得了一点力气,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我说:“将军在哪里,我要再见见他。”
    阿母道:“在房中,霍光在守着他,陛下已经离去了,他说明日再为将军发丧。这丧主说的是嬗儿的名字,可是他年纪太小,无法主持将军的後事,这些事只好交给霍光。陛下说要为将军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葬礼!大将军见你昏倒,担心你的身体,才派人去接我们来看顾你的,你父亲和兄弟都在外面。大将军要姎对你说,将军去得很平静,你不用太难过。命数如此,谁也无可挽回。将军临去时留有遗言,有关于你的,他等你醒来再告诉你。他在院中。”
    霍郎有什么话留给我?我竭力站起来,到外室去拜见了黯然伤心的父兄,又去院中拜见大将军,我虽然很想再看一眼霍郎,可是礼数如此,我怎能让长辈久等我,要是霍郎知道,他也会生气的,我不要让他生气,即使他不能知道了我也不会让他生气。这两年来,我尽心去做他最温顺的妻子,我不违拗他的任何意思,我发过誓,要做他最温柔,最恭谨的妻子的,因为,我们只有两年……虽然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结束,可对我来说,我还活着,就永远没有结束……我要效法贞姬,为他坚守一生一世!
    大将军站在院中的槐树下,虽然槐树能够遮挡一部分雨,可这雨下得还是挺大的,他的衣裳早就被雨浸湿,他的头发也被雨浸湿,贴在他的脸上,可是他宛若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静静地站在雨中,默默地望着远方那无边的黑暗……
    借着院中幽暗的灯光,我看到大将军的脸上仿佛有光,那是水珠的反光还是泪珠的反光?他心中的伤痛只怕不在我之下。霍郎是他视若己出的外甥,是他属意的接班人,没有想到霍郎竟然先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岂能不痛?只是他素来冷静克制,只将伤心深深地埋在心中深处,尽力不让它表现出来。哀毁有度,也是古之明训。
    我上前行礼:“舅父,甥妇拜见!”泠雨如雪,淋在我的身上,好冷,好冷,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苍天也是在为他悲泣吗?秋冬时节,下这样大的雨很罕见的!
    大将军慢慢回过头,道:“惠儿,你身子弱,不能在这淋雨,我们先进屋说。”
    我们走进了堂中,大将军道:“惠儿,我知你和去病一向伉俪情深,事已至此,你哀伤亦是无用,你年尚不足二十,将来的日子还很长。这话我也不知该不该现在跟你说,看你伤心成这样子,还是过些日子再告诉你不迟。你去看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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