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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长大成人》[第2页] |
作者:白雪歌2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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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醒各半 2021-06-30 05:27:04 顶贴 ----------------------------- 早上好! |
23 许虹 放国庆假了。 我正在那儿写着作业,母亲在旁边做着针线活。菊秀姑来了。我起来给她去搬凳子,她顺手拉过跟前劈柴的木墩子垫在屁股底下,紧挨着母亲坐下。我把水倒好端来放在菊秀姑跟前。 母亲说:“真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成月天了也不回来看看老娘。”“好嫂子哩,你是不晓得,活把人能忙死。花没拾完,绿豆又黑了。豇豆摘的迟了,手一碰就炸。也不知当初咋想的,种了一亩谷,满地的鸺鸺,吆都吆不走,把人能糟蹋死。”菊秀姑说着从胳膊底下取出包袱,解开,是两个大红石榴。她塞到母亲怀里:“叫娃尝个。今年忙的没顾上塞药,好多都生虫了。”母亲说:“好没事干拿啥东西。”菊秀姑又拿出几块布,叫母亲给她铰画。说是小姑子添娃了,看满月。母亲问:“男娃女娃?”“客人娃。”“头首娃?”“头首。”“那还能生。”“管她生不生哩,那是人家的事,咱不操那闲心。咱连自个鞋窠榔里的香茅都拔不净,管人家闲事做啥呀。”菊秀姑抖搂开布料,“我婆子妈说拿上八件,我只想拿六件。我娃看满月她只拿了五件。我当嫂子哩,多拿一件尽够意思了。”母亲说:“你婆子妈说的没错。一者你为大,二者你小姑子家里条件不是太好。女都凭娘家,拿的差不多些,摆在那里,你好看,她也好看。”“好那姐哩,你咋跟我婆子妈说的一个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咱都织有布哩,铰上一节,就是个棉袄棉裤面子。多拿几件也不是个啥,摆那儿也体面。巷里人看了,你脸上有光,你小姑子脸上也有光。往后,你小姑子,你婆子妈在你跟前还有啥说的。”“好姐哩,你是想踢踏我的日子哩。”“两块老布子就把你日子踢踏了?谁不知道咱菊秀利儿鬼,稍微加个撵赶一丈布就出来咧。”“呵呵呵,我这还是不是回到自家娘家了?咋胳膊肘往外拐哩。好我的姐哩,你再甭给我戴高帽子了,我要是手底下有你的一半,甭说六件八件,十件我都拿。你是不知道我的难过。跟你实说了,我埋我公公的账现在都还没还清哩。”“谁过个事不背账?我埋俩当家人背的帐,比孙悟空身上的山都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唉!埋人、结婚、盖房、看娃,啥都摆席,啥都得花钱。现在事是越过越大咧,都过不起了。咱陕西这烂规程就是不好。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河南那边,是不是也这规程?”“河南就不是中国?就不是中国人?我咋能记不得么。咱这埋人放三天,你知河南我那儿放几天?”“几天?”“七天。”“七天?我的妈呀!才把人能熬煎死。”“咱这只唱一天戏,河南唱七天。”“也不知谁定的这规矩,把人能害死!”“谁定的?你把我给问住咧。盘古初分一辈一辈传下来,你要是嫌不好可以改嘛。”“看我姐说的,咱是啥么,给人家改?寻得给人丢景哩,叫人家笑话哩。人家能过咱也能过。”“这不就结了。有了过大些,没有了过小些。”“就是么……” 趁着母亲画画的空儿,菊秀姑问我念几年级,我说初一。“在双口念哩?”“嗯。”“你认不认得我巷许虹?”我抬起头:“许虹?”菊秀姑说:“平时不爱说话,脸圆圆的,白白净净,眼大大的。”“她和我一个班。”“那娃咋样?亲不亲?你看上看不上?看上了叫姑给你说去。”没想到菊秀姑会这么说,我窘得急忙低下头写着作业。母亲就问她:“你给娃说啥去?”菊秀姑说:“你是不知道,我巷里原原家那俩娃,灵醒的太,还长得齐整。可懂事了,跟你这几个娃一样,从来不胡花钱,可体贴大人了。俩娃一到学校就爬到桌子上学习,念书年年考第一,老师都夸哩。不信你问冬冬,女子跟他在一班哩。”母亲打趣道:“冬冬,赶紧给你姑和糖水去。”菊秀姑哈哈笑着说:“不喝不喝。又不是旁人。你甭管,我冬冬的事包他姑身上了。”母亲随口说道:“人家门坡坡高不高?咱穷的,上去上不去?”“不高不高,一点都不高。”菊秀姑说,“许虹她爷跟你冬冬他外家爷一样,也是个来回人,就许虹她大一个,老实的,以前巷里老受欺负。这两年娃大了,才慢慢的好了。你是不知道那一家人,争气太。许虹到巷里见了人,不管是谁,先笑后叫。两娃都很懂事,一点都不费事……”母亲说:“看人家幸运的。老话说,三十年前看父待子,三十年后看子待父。娃争气了大人的难过也算没白受。”“就是就是。那两口子现在一景指望娃上学哩。” “庄稼户,不指望上学还能指望啥呀……” 我这才想起,许虹身上那件梅红格格罩衫和蓝哔叽裤子好像一直都没换过。鞋子是家做的红黑格子条绒系带浅口鞋,好像也没换过。没错,她老是爬在桌上看书。 原来许虹跟我家一样。看她作文写的那么好,我还以为她爸妈都是老师,或者别的什么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呢。 收完秋,地里活少了,自行车一闲,父母就让我骑着上学去。 放了学,争荣到他姐家去了,说是捎什么东西回去。我一摁车带,气有点软,但我一个人还行。一出镇子,我就把车子蹬得呼呼生风。 前面不是许虹么,我突然紧张了起来。还没想好怎么办,车子就到了跟前。 我跳下车,也不看她:“坐上。我带你。” “不,不,不用,我走着。”许虹脸都红到脖子根了,眼睛慌乱地瞟着四周,连连后退。 我骑上去:“快点!” 她不坐。我本来骑车技术就不怎么老练,一慢,车子就歪歪扭扭,扭起了秧歌。我跳下来,车往路边树上一靠,把她手里馍兜一夺,绑在车头上。我把车子扶好让她坐。她只好说:“我,我能上去。”我重新骑上车,许虹坐了上来。自行车头扭了几扭终于控制住了。一路上谁都不说一句话。还好,那天路上行人不多,不用避车,可我还是紧张。这不单单是因为我那欠火候的骑车技术。我一口气骑到我们俩村的岔路口停住。一看许虹,脸上的汗比我的还多。她下了车,低着头也不看我,接过馍兜,一句话也不说就走。 “许,许虹。”我鼓起勇气,喊出她的名字。 许虹停住脚步,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看着鞋尖。 我支吾了半天,舌头磕磕绊绊,最后总算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就是看花那个问题:“你,你是怎么从花上看出那些?”看她不明白,我就解释说,“就是你作文写的那些……” 我得把这个问题彻底弄清楚。她怎么会有那艺术的眼光?作文毕竟是许虹写的,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肯定一清二楚。 许虹低头想了想却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也支支吾吾了起来,“要不,你,看书吧。” “看书?看啥书?” “就是,就是语文书,还有课外书。”她声音越来越小,看样子是不想跟我再说什么了。 我怔在那里。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写的作文怎么会不知道?她肯定是不想跟我说。她不会也小心眼,怕我写好了作文,也考到她前面吧。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尴尬极了。 前面过来个人,许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了。 车子越骑越重,我跳下来一看,后带瘪了…… 星期天下午去学校,远远就看见许虹在前面走着。她不住地回过头张望。看见我,便站在那里。 原来是在等我。 我跳下车,她从兜里掏出几本书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一本《少年文艺》,一本《儿童文学》,一本《汤姆索亚历险记》。 “这里面有怎样看花?”我感激地说。 “没,没有。”她说,“看书多了会有帮助。” 原来我误会她了。 我赶忙把后座上的馍兜解下绑在车头让她坐。她迟疑了下,坐了上来。 只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我张嘴想吹口哨,可还是忍住了,便嘬着嘴,心里唱了一路。 离学校还有好一截她下来了。 一到宿舍,馍兜里的东西都顾不上往出拿,就拿起许虹给我的书看了起来。 虽然里面没有告诉怎么去看花,可这些书跟我以前看的那些作文书并不一样。有的孩子淘气调皮,有的精灵古怪,有的活泼爽直,有的倔强任性。比如那孙猴子、张嘎子、汤姆,感觉可投脾气,可吸引人了。就连那些诗歌也非常有趣:《雨》——春雨害羞/夏雨急躁/秋雨唠叨/只有冬天的雨最淘气/化作小船儿/摇啊摇。《斑马和熊猫》——熊猫初次见到斑马/吓了一大跳/“怎么满身都是绷带/你这是怎么了?”/斑马生气地冲它喊道/“能不说话前/先把墨镜摘掉!”…… 原来这些也能写到作文里,并不仅仅是那些好人好事。这样的事儿那我可多了去了…… 星期五,我把许虹径直送到她村口。她又给我拿了几本书和杂志,叮咛我保管好,说这是她表姐的。 骑了没几步,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嘬起嘴,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是不是真正的惊喜都出于意外。作文课上孙老师一念到我的名字,我的呼吸都紊乱了。 孙老师开始读作文了,尽管我是最后一个,但心里却是激动万分。不料轮到我,下课铃响了,孙老师就让同学们下去找我借。我差点背过气去,心里不住地埋怨:这堂课没时间,还有下一堂呀。让同学们借,许虹打死也不会。找个借口把作文送到她手里,可前面作文那么烂,错别字又多,她看了还不笑话死。总不能把前面都拿浆糊粘住,或者撕掉吧。 孙老师,我“恨死”你了。 不过,这次作文能评上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写的是那回吃柿子的事。 我忽然觉得作文并不像当初想的那么难,反而挺容易,也挺有意思。 以前背古诗,背课文,总以为人家是大作家大文豪。其实还真是老师说的,他们也是普通人,和我们一样。比如李白,比如孟子,也逃课,也跑出去玩…… 作文发下来了,我翻到批语:故事真实感人,细节生动,妙趣横生,读来让人忍俊不禁,望以后加强语文基础知识的学习。 我借了同桌的词典,查看忍俊不禁是什么意思。看完后按捺不住把作文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第二节作文课,孙老师把要写的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然后在教室踱步。他到我跟前停住,翻到我写的作文,指着上面:“你看你这错别字,这个语句,你读一下,通不通顺?这些标点符号,用法都不当。一块好玉,叫你琢成了烂泥巴。”他又指着我这次的作文说,“这篇作文内容好,情感真实,尤其是细节描写比较生动……” 细节?我急忙问孙老师:“啥是细节?” “细节就是最小最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你写你的女同桌吃柿子,每次只用门牙刮那么细小的一点点;再是你把柿子在兜里捏来捏去;还有母亲把剩的一个饼干一掰两半,大半的给了父亲,小半留给自个,这些都是细节,最能体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思想感情。女同桌那种珍惜食物,腼腆,羞怯的性格,通过这一细节,表现的惟妙惟肖,淋漓尽致……”末了孙老师说,“我就纳闷了,观察得这么细致,以前的作文咋就写不好呢……” 晚上熄灯后,躺在那儿怎么也睡不着,我根本没想到我的作文还能在班上念…… 我头枕在双手上,这些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许虹的作文,请教孙老师问题,黑板报,地理老师逗得同学哈哈大笑,自行车带着许虹,她等在路边给我课外书……想到这里,我脑海竟然闪现出电影《小字辈》的画面:小青同小葛一起,去寻找器材,查找资料,卖了手表帮他买录音机…… 同学们香甜地打着鼾声,而我,睡意全无…… 时间不早了,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越想越睡不着了…… 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强迫自己都无济于事,大脑就像断了闸的车子,失去控制了。 我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这头还是不是自个的呀…… 这是第几次起来上厕所,我都记不清了。 满天的星星就像睁大眼睛闹着不睡觉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耕作翻出的新鲜泥土香;秋虫在纵情歌唱,老桐树听得高兴,不时丢下一片片叶子作为打赏…… 等等,我停住脚步,回过头重新打量着,眨着眼睛的星星,纵情歌唱的秋虫,时不时丢下一片叶子的老桐树……这,这不就是孙老师说的那“美的世界”么,那诗意的眼光么…… 我激动万分,越发没有睡意了。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随它便吧…… 倏地,一个念头像鱼儿一样跃出水面,我不想画画了,我要写作。画画只能画一张,写作印成书,看到的人会更多。以前看的那些电影,不都是根据什么什么小说改编的么。要是能拍成电影,在戏楼里放,叫全村人看……想到这儿,我都躺不住了。 再是,画画的东西那么贵,父母供我上学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有钱买这些。还有,许多东西也画不出来…… 忽然想起地理老师的话,我是不是也没能坚持? 不,不是的,我并非停步不前,只不过是换了条道儿……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小山坡,山坡上阳光灿烂,山花盛开…… |
@醉醒各半 2021-06-30 05:27:04 顶贴 ----------------------------- 感谢! |
@醉醒各半 2021-07-02 07:38:05 支持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6-30 05:27:04 顶贴 ----------------------------- 一路同行 |
@醉醒各半 2021-07-03 05:15:21 支持 ----------------------谢谢 |
麻烦删去105楼,发重了 |
@醉醒各半 2021-07-04 05:29:33 继续支持 ----------------------------- 早上好! |
体弱而百病至,民弱而百弊生! |
文学最崇高的目的和使命就是使生物上的人成为精神上的人,也就是真正的人!——作者 |
民众至上 |
新的一天开始了 |
@醉醒各半 2021-07-05 09:26:03 顶贴 ----------------------------- 谢谢 |
科学优良的人文社会环境才是最珍贵的 |
24 集上 原来孙老师也“小气”。 孙老师给我们讲王维的山水诗《山居秋暝》时,说这是意境,于谦的《石灰吟》和陆游的《咏梅》那是意象。意象是单个形象,要单个把握,而意境要整体形象,要整体把握。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明白,就想借他以前给我举例的那本书。虽然孙老师说不要求我们掌握,可我还是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孙老师说那是本《唐诗三百首》,里面没有讲这个的。末了,他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上面也包着书皮,他书架上好多书都包着书皮。我接过,书皮上一个字都没有。我打开,是《中外优秀短篇小说选》。孙老师叫我看看这个,说熏陶熏陶,增加增加文学修养,提高提高自己观察能力……走时他恳切地叮嘱我:书一定要保管好,不敢弄丢了,看完就还我,不要借给别人。孙老师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就像借给我的不是书,而是奇珍异宝。 等我读完“华威先生”、“麦琪的礼物”、“警察和赞美诗”、“项链”、“变色龙”,我才明白孙老师为什么那么“小气”了。 我以前读书一直囫囵吞枣,蜻蜓点水,一目十行,心不在焉。背诗记不住诗名,记住诗名又记不住作者,记住作者了又不知道哪个朝代。这回完全不一样,一看完就亟不可待地想知道作者是谁,哪里人,成长经历,怎么就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我才想起要上厕所,可是老师已经进来了。平时觉得课间十分钟不短的呀。开始还好,后来两腿紧紧夹在一起坐在那儿动都不敢动,再后来连大气都不敢出。那难受劲儿…… 放学路上见到许虹,忧虑再三,我还是追上前去,把书拿出来给了她,而且更加恳切地把孙老师的话叮嘱了一番。 到了路口,我们分了手。许虹一走远,我就连蹦带跳,拿手不住地拍打着头顶垂下的树叶,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星期五,我完好无损地把书——书里连个折痕都没有——还给了孙老师。孙老师又拿出一本——包着同样的书皮,上面也同样一个字没有——给了我:《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 在课堂上被英语老师从桌子底下把书抽走的那一刻,我心都蹦嗓子眼了:“这是我孙老师的书!”我不管不顾,脱口而出。我俩眼紧盯着英语老师拿书的手,两股颤颤,生怕她一气之下把书给撕了。 “你孙老师的书?”英语老师看了眼书皮,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 “就是,就是的!”我赶忙压低嗓音,几乎是“低声下气”祈求道。我可不想再在态度上惹恼了她。 “这么说,是你孙老师让你在英语课堂上看课外书喽?” “嗯。不,不,不是。”我语无伦次,慌不择路,急忙闭了嘴,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英语老师。只要她不把书撕了,叫我做什么都行。我在英语课上看课外书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英语老师生气,就是把书撕了也在情理之中。 我深深地埋下头去,不敢再看她。我生怕哪个眼神不对,点着了了她的炮焾子。 “既然是你孙老师的书,就叫他到我这儿来拿吧。”英语老师拿起书走了。 谢天谢地!我心里不住地向她双手合十。 再难为情,我还是一下课就跑去孙老师的办公室。孙老师乜斜了我半天,最后说了句:“先上课去。” 晚自习孙老师把我叫到外面:“你英语是咋学的,测验考了那么点?以后你还打不打算上学了?高中,大学,英语跟语文数学一样重要,都是主课……你给我听好了,英语成绩不上去,不许再看课外书!” 老师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对英语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为什么人人非得学英语,看翻译的书不也挺好的么?那么多单词音标,又这个态那个态的。再说,我将来也不想当翻译,何必浪费那时间。孙老师说,要写作,什么都得知道,人家不知道的你也得知道,只要这世上有的。上知天文,下知地里,中知人事。历史,地里,政治,自然,生理卫生,都得当主课学。除了英语,我心里说。 自习做完作业,我从桌兜里拿出摘抄本。上初中前,大舅把他一直珍藏着的,复员时部队送的塑料笔记本给了我,我一直都没舍得用。我把在书上、杂志报刊上看到的写作方面的知识都记在上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鲁迅);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工人的,这是领导革命的阶级。第二是为农民的,他们是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第三是为武装起来了的工人农民即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武装队伍的,这是革命战争的主力。第四是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劳动群众和知识分子的,他们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们是能够长期地和我们合作的。这四种人,就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部分,就是最广大的人民大众(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除了读书记笔记,还要观察生活,积累素材。下午大活动没事我就去街上。 今天逢集,中午一吃完饭我就跑出去。这个时候人最多,下午集就散了。 学校对面就是街道。到处都是人,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农具,衣服,鞋帽,家禽,猪仔,蔬菜。一到逢集,卖吃食的小摊特别多。油糕,油条,凉粉,踅面,甄糕,饸烙。街上平时饭馆不多,也就三两家,而且都是卖羊肉糊餑的。这是我们当地特有的小吃。荞麦烙面,羊肉汤里一煮,撒上葱花,红油辣子一浇,要多香有多香。孩子跟上父母赶集,大都是为了能吃上这一口。 一家布摊上,买布的婶子和卖布的姐姐在讨价还价。 婶子把布拿起,抚摸着,翻看着,抖搂着:“这布头还要这么贵?” “好我的婶哪,虽说是布头,可一点都没烂,跟好布一模一样。” “布头还要这个价,太贵了!” “要不是布头,能给你这么便宜的价嘛。” “再便宜些。” “好我的婶子呢,你到整个集上打听打听,要是还有比我这便宜的,婶子,这布你拿去,一分钱不要。” “你看,这布都脏了。你给我另拿截。” “这只是蹭了点灰,一洗就掉了。” “你另拿截。” “没有了,就剩这最后一截了。” “最后了还卖这高的价?” “要不是最后,能给你这个价么。” “便宜些便宜些。” “要不你去百货商店问问,跟我这一模一样的你看多少钱?” “一样了我就去百货商店买了。” “好我的婶子哩,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这样吧,你再加点,好歹叫我把本拾回来。” “你就少赚点吧。” 婶子不为所动,最后姐姐妥协了:“唉,你这婶子,要不是看你和我妈年纪差不多,说啥我也不敢卖。赔得没法说了。” 婶子里外仔细地又瞧了遍,末了又拽了拽:“少色不少色?” “少了你给我拿来,双倍退你钱。”姐姐拿起计算器一阵摁,“你看,四块六毛六。” “收个整数。四块五。” “不敢不敢,那你就到别处看看。”姐姐说着从她手拿过布料。 “行了,四块六。”婶子把布又拿了回去。 “真的不敢!四块六毛五。行了你拿,不行了你再到别处看看。” “你这女子,你要四块六毛六,我给你四块六还不行?你也扳得太死了。” “真的不敢卖。你把价压得这么低,这样做生意都赔死了。这截布我也就挣你几分钱。” 婶子走开了。刚走了两步,就听姐姐喊:“算了算了,四块六你你拿去拿去。”姐姐一脸的无奈,“唉!赔得都没法说了。” 婶子从衣服最里面的口袋掏出手帕,里面钞票紧紧地卷在一起,比卷心菜卷得都瓷实。她一张一张地付了钱后,拿起布料。婶子刚一转身,我发现姐姐那不情不愿的脸顿时舒展了开来。待婶婶走开了,她从低下的包里拿出块一模一样的布,摆在上面,朝人群喊道:“料子布了,大减价,便宜卖了……” 而买菜的奶奶,拿起白菜,不停地剥上面的叶子。卖菜的大叔不乐意了:“你剥完叫我咋卖呀!” “这叶子都烂了,咋吃呀。” “烂了又不是坏了。吃时你不还得拿刀切,总不能浑着吃!” “行了行了,你称吧。” 大叔称过:“六斤,三毛六,收你三毛五。” “三毛钱。” 哐当——大叔气得把秤朝车上一扔:“我不卖了!这一斤才六分洋,一下子就叫你把一斤让了,还剥了那么多叶子!” “给你给你。小气的。”奶奶掏来掏去,短二分,把兜翻开,“看,真的没有了,不是我不给你。” 大叔不耐烦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拿去拿去拿去!” 奶奶装好白菜,又把地上剥下的菜叶一一捡起。 大叔问她拿那做啥?“屋里喂了个鸡。咋,这烂菜叶还要钱?”大叔干瞪着眼,嘴里嘟囔了句,别过脸去…… 过来过去都是这些琐碎平常的事儿,也没啥可写的。 唉!镇上毕竟不是城里,也没有工人,都是农民,跟村里倒差不多…… 回到教室,同学们正围挤在一起。我凑上去一看,一个个伸着手指头在看手相。男左女右,按五个手指头上的簸箕斗,查看自己的性格特点。那不是手抄的,而是登在一本杂志上的。我一查自个的,嚯,八九不离十,顿时感觉很神奇。便从同学借了,抄在本子上。可问题来了,要了解一个人,总不能掰开人家的手看手指头吧。后来,又有什么出生年月对应什么花;什么国字脸,申字脸,由字脸,甲子脸;还有什么男人的站相,女人的坐姿等等等等,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我连抄带画地弄了一大本…… |
早安 |
@醉醒各半 2021-07-06 08:24:18 支持 ----------------------------- 谢谢 |
25 历史课 星期二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历史,地里,自然,生理卫生这些副科一般都安排在下午。大家午饭吃得饱饱的,坐那儿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男生打瞌睡,女生忍不住也打。好在副科老师年长者居多,脾气又好,有时嗨嗨嗨地喊喊大家:“醒来喽,醒来喽。”有时拿板擦敲敲讲桌,哐哐哐,要不就给同学们开导:“高考虽说分文理科,有的同学将来要学理科,觉得历史地理就不用那么用功,可中考还要考呀。高中考不上,考大学更是无从谈起,对不对……”有的同学看课外书,或做其它课的作业,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几天,历史课进行到鸦片战争,同学们却是一反常态,一个个格外认真,而且群情激奋,一回到宿舍就骂清政府腐败无能,贪生怕死!等到英法联军进了北京,抢掠火烧了圆明园,咸丰皇帝躲到了承德避暑山庄,那骂的话就更难听了。大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们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军队,怎么就打不过呢?即便他们武器再先进,一对一不行,十个,二十个对一个总成吧?古代我们的冶铁、农具、圆周率、地动仪、养蚕、瓷器、四大发明,这个领先世界多少多少年,那个比西方早多少多少世纪,怎么后来就这么不堪一击了呢?因为我们贫穷落后,枪炮不如人家?抗日战争,日本鬼子装备那么精良,八路军小米加步枪还不照样打败了他们!抗美援朝,解放军不照样战胜了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侵略者吗…… 历史老师一进门,还没等文娱委员喊起立,许多同学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老师忍不住乐了,说:“将心比,都一理。当年我们上中学时,也和大家一样,一个个也是义愤填膺。国难面前,有几个会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咱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创造了辉煌灿烂古代文明的民族,同时也是一个灾难沉重、饱经磨难的民族。我们的四大发明,丝绸瓷器,农业种植,一直都是世界前茅。即便鸦片战争前的清朝,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仍然占世界三分之一。就是说,如果世界有三块钱,中国人就占了一块。这个总量是非常可观的,也是其他的国家望尘莫及的。其实我们从春秋战国一直到清朝,两三千年,一直都是世界上头号最富裕的国家。尤其是宋朝,就是北宋,农工商非常发达,GDP竟然达到了世界的十分之七。北宋实行的是高薪养廉,官员的工资根本就花不完,所以北宋的贪官比其它朝代都少。要那么多钱干嘛,冒那么大风险更不值当。按理说,吃喝不愁了,就该一心一意,有更多的时间精力为国效力。不,都干嘛去了,吃喝玩乐去了。这里的吃喝玩乐不全是那些低级趣味,有的还非常高雅。就拿宋徽宗来说,爱写字画画。书法有个瘦金体,就是这位皇帝独创的。宋徽宗对书画到底痴迷到什么程度,可以这么说,爱书画不爱江山。他经常利用工作时间在那儿练字。瘦金体,大家下去可以找找看。笔画又细又长,写出来是纤而劲,丽而硬,非常吃功夫。有关宋徽宗练书法还有个逸闻趣事。说宋徽宗正在那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练字,门卫突然一声报告,宋徽宗手一抖,笔一滑,纸上留下个小尾巴。卫门报告说丞相来了,有国事要商量。丞相完事走了,宋徽宗又接着练。刚写到紧要处,门卫又一声报告,笔又一滑,国防部长来了,有军情要汇报。就这样,这个来那个去的,笔一抖一滑的,把宋徽宗气得。可是过后一瞧,那些小尾巴还蛮好看的。就这样歪打正着,将错就错,把那个顿笔保留了下来,瘦金体就这样练出来了。但宋徽宗并不领这个情。一会这个来,一会那个去,把他烦得,说这事儿没法干没法干了,叫人连写个字画个画都不安生。在所有朝代里,宋朝对大臣算是最宽容的了。宋徽宗于是把儿子叫来,干嘛?不干了,让位,一心去写字画画。他儿子呢,也一样的德行,死活不接。别的朝代都是争权夺位,就宋朝,给还不要。说不通,宋徽宗就叫人把儿子拿绳子绑上龙位,大臣三呼万岁草草办了交接。结果没几天,父子俩连同整个皇室都被金人掳了去,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耻。宋徽宗的这段轶事或许只是后人的杜撰。但宋徽宗玩物丧志,任人唯近,治国无方却是不争的事实。最后导致国虚民弱,内外交困,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禅位。 “宋朝在各个朝代里是最富有的,但下场却是最惨的。我们看《杨家将》,领兵挂帅过来过去就老杨家一家,男的不在了女的上,小的不在老的上,全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家来。虽是艺术,当时的情形,也可见一斑。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我觉得应该从历史中寻找答案。大家知道,秦朝是马上得天下,也是马上治天下。秦统一六国后,六国当然都不服,秦便实行严刑峻法。结果是短短十四年便亡了国。秦始皇治国就俩字,镇压。其实每一个封建王朝,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自己的统治,都是以严刑峻法为主,说服教育为辅。汉武帝虽然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独尊儒术,要实行仁政,可一个巫蛊案,一刀下去,杀了几十万。唐朝的武则天,还是个女人,亲生儿子都说杀就杀,更不要说旁人了。这样的后果,就象那诗里写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国家灭不灭亡,与我何干?别说老百姓,知识分子也一样。《三国演义》我们都看过吧,三顾茅庐,刘备在请诸葛亮的路上,遇到了司马徽,还有那什么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都是有学问的人,可这些人谁叫都不去,天天就是游山玩水。我现在都想不通,你啥事都不干,不为国为民出力,那你学这些学问本事有啥用?晋朝的陶渊明,官也不当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有那个《桃花源记》,天天摇个船去寻,去找。谁都想过好日子,可为啥自己不动手建呢,咋老想着找别人的享现成?唐朝的王维,在深山里弄了块地方:‘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许多人都说这些诗写的好,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去出主意想办法解决,一个人躲清净、躲清闲。这是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封建统治固然残暴,可知识分子都这样了,老百姓还能咋办,还能有啥指望?所以便难得糊涂,退一步海阔天空。南宋,从中原都退到江南,最后皇帝跳了海。退,我看你往哪儿退? “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的不对就杀头,灭九族。中国人是被自己人打怕了,杀怕了。知识分子也有爹妈,也有老婆孩子,不这样,不隐居又能咋办?惹不起总能躲得起,随你便,所以我们的封建社会才会一成不变的延续了两千多年,这的确是我们的悲哀! “封建专制制度阻碍了社会发展,尤其是钳制了人们的思想,民众有家无国,致使一盘散沙,最终是害人害己。明朝,李自成都打到北京了,京城没人守护,兵都调往三海关防清军了,只好动员老百姓。老百姓说守城可以,但要报酬。国库没钱,可崇祯皇帝有。他专门为自己设了个小金库,你国家钱是你国家的,我的钱是我的,分的是一清二楚。到头来,国家钱是越来越少,他的反而越来越多。就这么个皇帝,掏个钱就跟割自己肉一样。老百姓要二十两,他只出十两。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竟然没谈成。李自成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进了紫禁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 “到了清朝,大家都知道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区区七千英军,竟把大清国打得割地赔款,香港都给了人家。第二次英法联军进军北京,半路不认识道了,当地人亲自给领路。圆明园抢来的国宝没法运,当地人就趁机把自家的马车高价卖给人家。为消灭罪证,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竟没有一个人来救火。更有甚者,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时,当地人给扶梯子,运炮弹。鸦片战争失败后,清政府总结教训,认为是武器装备落后,便‘师夷长技以制夷’。那时的国际环境比咱们现在好的不知多少倍,世界一流武器随便买,顶级专家随便请。清政府不但从德国购买了最先进的炮舰,还请来一批世界级的军事专家帮助训练,北洋水师很快就组建了起来。在占尽了天时地利,武器装备又胜人一筹,可甲午海战,北洋水师还是全军覆没。当时的德国教头看得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他还是看出了端倪,做事先做人,得先改造民众的国民性。于是,清政府又派出大批人员出国取经,不但往老牌的欧洲,还往临近的日本。最后取回了两件法宝,一是君主立宪,二是开办新学。君主立宪,内阁大半都是满人,还是由皇上说了算,猫叫了个咪;开办新学,设立京师大学堂,就是现在北京大学的前身。明治维新,日本人是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基础教育,从底层,从全民做起,自下而上,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而我们的大清政府却相反,自上而下,选拔少数精英,搞空中楼阁。科学容不得丝毫马虎,自然科学是科学,同样,社会科学也是科学,一就一,二就二。清政府却为了一己之私,把尺改寸,以椽换檩。这种换汤不换药,动皮不动骨的改革最终成了牛拉汽车,说土不土,说洋不洋,说旧不旧,说新不新,说人不人,说鬼不鬼。最终害了自己,更害了国家。 “中国和日本同为西方列强扩张的受害者,但日本抓住了机会,清政府却因一己之私,置民族大义于不顾,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人是独立自由的没错,但却不是封闭孤立的,任何事情都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就像那湖里的水,一滴一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要苦都苦,要甜都甜,不会是这一块儿苦,那一块儿甜,这一块儿咸,那一块儿酸。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只注重社会统治而轻视了民众文化素养的建设和整体提高,只注重平整土地,而不注重土壤的改良。你就是把地整的再平,可土壤都板结了,酸化了,里面满是病虫害,石头瓦块沙子,乱七八糟的都掺杂在一起,这样怎么能指望长出好庄稼?所以中国几千年的古代史,就跟这盖房子一样,是盖了毁,毁了盖,毁了盖,盖了毁。你想那地基都不稳么,大家都不一心,那地基能浑全?一会儿农民起义,一会儿争权夺利,一会儿外族入侵,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正如北宋文学家苏洵在他的《六国论》里所说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总而言之,中国的落后归根结底是人的落后,人的思想意识、知识观念、心理素质的落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是前人对不起后人,后人更对不起前人。前人没找出领出好路,吃了苦,受了罪,后人却无动于衷,不思进取,因循守旧。所以我们从今一定要好好学习,用先进科学的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从自己做起,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才是对祖先,对历史最好的缅怀和纪念……” |
天无限而山高,地无限而水长,国无限而人才……——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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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席红业 时间过得真快,初一几乎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真的,感觉比小学过得快多了。 我的作文现在也常常在班上念了。我知道,这得感谢许虹。 下午下了课,我们象往常一样去灶房打水吃饭,过道的大黑板前挤满了人。我走近一看,原来是我的诗歌登在上面! 我根本都没想到…… 我是既兴奋又紧张,既激动又拘怵,两只脚也挪不动地儿了。 这是星期天下午回学校的路上,许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走。走着走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些句子,后来越来越多。到学校修改整理出来后,欣喜万分,这可是我写的诗呀!立马就想拿给许虹看。可怎么给呀?同学们知道了会怎么说?再是给她吧,怕她说我显摆,不给,又心犹不甘。就这样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个主意……后来路过学校大黑板,大黑板专门设了作文园地,谁都可以投稿,大黑板旁边的木匣子就是投稿箱。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就塞了进去。我知道作文园地平时登的都是作文,没登过诗,可这毕竟是我写的第一首诗歌。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登出来! 我身不由已地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美丽自己 七年级五班:芮照冬 暂且放下课本 把作业也放到一旁 去走出教室 去奔向广场 请哼起心爱的歌 吹一曲欢快的口哨 别在意它是否残缺不全 也不计较走音跑调 去逗一逗叽叽喳喳的小鸟 去看一看刚刚探出脑袋的小草 去面对太阳 闭上眼睛 痛痛快快打个喷嚏 去凑近花朵 耸一耸鼻子 醉人的馨香 沁人心脾 不要害怕园丁 也不要顾虑羞怯 即使被发现 吐一下舌头 再报以春天的微笑 让柔软的柳枝 拂一下红扑扑的脸庞 悄悄走到同学的身后 去吓她一跳 对着早归的燕子 做一个友好的鬼脸 去舒舒服服 伸一个懒腰 见到老师 问一声好 给上学的孩童 一个甜甜的微笑 去河边 用石子击一串浪花 对着空旷的山谷 喊声嗨吆吆 披着晨曦 构思七彩的诗行 枕着晚霞 聆听星星的童话 给哥哥姐姐 讲一个自己的故事 对弟弟妹妹 唱一曲没有出处的歌谣 去做游戏 去捉迷藏 去和朋友 踏青 唱歌 跳舞 抛却寒冬的沉闷 去欢呼早晨的太阳 去拥抱温暖的春天 就象那花儿 在广阔的田野 开出美丽的自己 等我打了水回到宿舍,只见席红业正拿着个红薯坐在我铺子前头的炕沿上吃得正欢。他一见我就喊:“大才子回来啦!” 我胳膊一抖,缸子里的水都衍出来了。 他把手里的红薯一举:“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你吃这个。”他指指箱盖上夹着肉片的白杠子馍说。 我毫不在意地说:“没事,你吃你的。”我拿起我的黑面馍,把杠子馍推还到他跟前。 “你一个馍咋够?” “我包里还有。” “凉馍咋吃?你是不是嫌我吃你红薯生气了?” “哪有哇。”刚才被他那一嗓子喊得浑身依然不自在。 “哪为啥不要?” “不就一个红薯么。” 我们家乡别的不敢说,红薯家家多的是。邻里之间吃个,招呼都不用打。都是同学,吃个红薯,你就吃人家个白馍,还夹着肉片……所以席红业说啥我都不要。不料他趁我不注意,把馍往我缸子里一丢,半缸子水都溢了出来…… 吃完饭,我拿起他床铺上的《红楼梦》。他爽快地说:“你想看就拿去。”我打开:“这是下部?”“上部许虹正看呢。要不你俩换着看。”我说看书哪有倒着看的。他就说他还有《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让我随便挑。我拿起《三国演义》上部。 这套四大名著是他上初中时,她姐买给他的礼物。 席红业是这学期刚从县城转来我们班的。他是城里人,他父母在县粮食局工作。同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个男生郑耀明。我还是头一回跟城里孩子做同学。大家好像商量过了似的的,对他俩一概地“敬而远之”。可他俩根本就不在乎,尤其是席红业,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想问谁问题就问谁问题,想借谁东西就借谁东西。不管男生女生,一样有说有笑,丝毫都不拘谨打怵。就连上课回答不上问题也是如此。我们要是回答不出,就会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可他不,老师话音刚落,便脱口而出:“不会。”连个借口也不需要。他出来进去肩上跨着个流行的黄帆布书包,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名著。他其实根本就不看。他和郑耀明跟老师们一样用饭票在学校食堂吃饭,席红业经常把饭端到宿舍跟我们一块吃。席红业学习不怎么好,可他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座位跟许虹隔个过道。他不住地歪过身子问这问那,好象有问不完的问题。许虹呢,总是有问必答。好几回,不知席红业说了什么,笑得许虹爬在桌上,肩膀乱颤,头也不敢往起抬。 我突然发觉席红业对许虹不怀好意。可一想他那学习成绩,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但他那城里人的身份又使我忐忑不安;尤其是许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喜不自禁,更使我心绪不宁,心烦意乱…… 回家的路上,多少次我都想“好心”地提醒她席红业别有用心,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毕竟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大丈夫所为,况且那又无根无据,可就是无法自抑,于是便“漫不经心”地问她道:“你,你觉得,觉得席红业咋样?”“嗯——”她嗯了会儿,仰起脸,“挺有意思的。”说完还忍不住莞尔一笑,我愈发地惴惴不安了。 回到家,拿出纸笔,这回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谁知手不应心,词不达意,折腾了一晚上,最后还是白纸一张。第二天,依然言枯语竭,脑袋空空。情急之下,想起爱玲姑那里有本书,里面有许多这样的诗歌。跑去挑来挑去总算挑了首,抄好回来就往学校去。出了村子没多久,心里又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我拿出来看了遍:你是一只蜜蜂/自由蹁跹/一个偶然的机会/落在我萧萧的花园/我不由得努力敞开/自己的花瓣/从此渴望着/任你挑拣/你却嘤咛一声/躲得好远/也许/直到香消玉残/也等不到/你回眸的/那一天…… 前面就是两村的交叉路口,只觉胸口兔蹄乱蹬,呼吸慌乱。可是一路上并没有许虹的影子,自个反而莫名奇妙地松了口气。等到了学校,进了教室,见到了许虹,见到席红业,刚刚松弛的神经又立马恢复到战备状态。我手下意识地塞进衣兜,攥起信封。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还是没有好的机会。下午起了风,到了晚上越刮越大,把窗子上蒙着的塑料布撞得砰砰作响。我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早上风停了,天空下起了小雨。 晌午吃完饭,雨还在下。我正在教室做着作业,育民把我叫了出来。他刚才在操场打球,鞋帮不小心叫人踩扯了,让我领他到我们村平娃哥那里缝一下。平娃哥在镇上开了个畜牧繁育站,离我们学校不远,我们下午常去他那儿喝水。 还好,平娃哥那里针线都有,可没有绱鞋的锥子。平娃哥就拿细洋钉在鞋跟打了些眼,帮他把鞋帮缝上。忙完,都快上课了,我俩赶忙往学校跑。 到了学校门口,上课铃已经响了。大门象往常一样用铁链子链了起来,只留了一个缝,勉强可以过个人。门卫正挡着一位家长不让进:“你听,上课铃都响了,不能进了。学校有制度,等下了课再说。”那人就过去站在旁边小门的门檐底下避雨。我俩急忙钻了进去。 跑了一截我停下脚步,那人背上的馍兜怎么那么熟悉。 啊!那是许虹的。 我连忙拐回去隔着栅柆门喊了声:“叔,叔。”那人回过头。我问他:“你是不是许虹的父亲?”他点了下头。“我和许虹一个班的。我给你捎进去。”他在犹豫。“我是芮塬的,和菊秀姑一个巷里。我叫芮照冬。”他这才把馍兜给了我。我两手接住,怕让雨淋着,抱在怀里:“叔,你给她说啥不?”他摇了下头:“没,没啥。把馍给她就行了。” 他披上塑料纸转身走了。我这才发现他脚上穿着的烂旧布鞋,整个鞋子和半截裤腿已经全湿了。 我转过身就往教室跑去。突然心里一阵窃喜,那诗正愁不知怎么送出去呢,这下好了,放在馍兜。 我从兜里取了出来,刚准备往里放,低头一瞧,兜里的馍怎么比我的还黑? 回头再看许虹的父亲,已经走远了。只见顶在头上的白塑料,在雾蒙蒙的风雨中飘来飘去……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菊秀姑跟母亲的话在耳边萦绕:“……两口子现在一景指望娃上学哩。”“不指望念书还能指望啥呀……” 雨顺着额头流进了眼睛,涩涩的难受…… 这些天,我在不断地问自己,这是不是就是那恋爱呀?可我怎么会恋爱呢?那可是那些大人,大学生们的事,我还这么小。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坏学生呀?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叫同学们知道,许虹可是女生,还怎么在学校呆……村里人也一定会说父母,辛辛苦苦把娃送到学校念书,娃却不好好念,在学校里学坏…… 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听见进来我推门进去。老师一看我抱着的馍兜,说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让我回座位上去。我过去把馍兜放在许虹桌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掏出那诗,瞧了瞧,塞进桌斗的最里面…… |
早上好 |
@醉醒各半 2021-07-09 08:12:24 支持 ----------------------------- 谢谢 |
27 夏收 到了初三,学习越来越紧张了,隔三差五就模拟考试,而且考试成绩还写在大红纸上,贴在外面的山花墙上。 过了阳历年,电视上开始播放香港连续剧《霍元甲》。下了晚自习,我们几个偷偷翻出墙去,跑到附近农机公司院子里看。不几天,校园里过来过去都能听见同学们嘴里哼着: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年一过完,初六我们就收了假。 初三不但没有节假日,竟连夏收忙假也不放了。学校把全年级成绩前一百名的同学留下来,分成两个班补课,而且不准请假。 午休时,我借了争荣的自行车跑回家。反正躺那儿也睡不着。 路两边的庄稼地里黄灿灿的一片,此起彼伏,望也望不到边。地里到处都是埋头挥着镰刀抢收麦子的人们。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在地里忙活。 父母和弟弟正在地里割着麦子。父亲一见我,诧异地说:“你不是补课哩,咋回来了?”母亲站起,转过身来。 “午休睡不着。”我说着拿起镰刀,挨着地畔割了起来。 “啥睡不着?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母亲恼着脸说,“谁要你回来么,这点麦要你割!睡不着不会看看书。今日割不完明日,明日割不完后日。再几天就考试了,你掂不来哪头轻哪头重?歇一会赶紧回去,不要你割。”顿了顿,又问,“吃饭了没有?”“吃了。” 父亲依然一脸的不快,说我:“你妈说话你听着没有?一会儿赶紧回学校去!” 割了一会儿,开始装车。父亲把架子车摆正,两头的栅栏别上。我和母亲弟弟把麦梱一个一个抱到跟前,父亲拿木杈挑起往车里装。 车装好后,照永到地头把牛牵来,把牛轭和牵绳绑好。父亲架起车辕,我跟母亲和照丰在后面推。把车弄出地,停在路上。照永把牛卸了,栓在地头的树上。我问父亲咋不把牛套上,人也轻省。父亲没搭理我,母亲说牛走得太慢。 父亲驾起辕,回头说我:“你赶紧回学校去,剩下这点赶黑早早都完了。” 母亲拉起绳,回头对我说:“马上考试了,这节骨眼上可不敢胡洋憨。明日再不准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拉起架子车走了。 照丰把水壶拿了过来:“哥,给。”我接过喝了口还给他。 时间还早。我拿起镰,靠边割了起来。割着割着发觉不对劲儿,麦行咋一个劲往里拐。我站在地畔子上两头一瞧,还真是邻家把麦种过来了,有一段竟然种过来四行。 邻居守山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割着麦,本打算跟他说道说道,一想,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况且父母以前又不是没跟他说过,说能顶事也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想到这里,不由得气上心头,弯下腰,欻欻欻地割了起来。正割着,就听身后咔嚓咔嚓踩踏麦茬的声音。我没理会,继续割我的。 “停住停住停住!冬冬,你割谁家麦哩?你看清了再割!”守山挡在我前头说。 我把手里的麦子往麦堆上一撂,站直身子,故意问他:“咋了?” “你把我麦割了。去,把你刚割的都给我抱过来!” 我过去站在地畔上,朝两头扫了眼:“对着么,这就是我地里的。你一说我还真以为我割过来了。” 他指着麦茬:“啥是你地里的?你看清!” “我看了,就是我地里的。” “你往这儿看,看这麦茬。” 心里不快归不快,他毕竟是长辈,我就“平心静气”地跟他说:“守山伯,你地里的还是我地里的,是不是应该以地界,以地畔子为准?咋能看麦茬?” “种麦时就是按地畔子种的,这就是地畔子。”他拿镰顺着他那边的麦茬一直划到我跟前,“你看清看准,这麦茬都在一搭连着,你说是不是我的麦?” “守山伯,你是不是哄我不懂哩?这麦茬明明是你种过来的。你看这地畔子……” 没想到他却变了脸:“看啥哩看!我种了一辈子地了,要你个碎点点娃给我教看啥不看啥?去,把麦抱过来!” 看他不讲理,我也敛了笑容:“你凭啥叫我抱?” “你割了我的麦就得给我抱!” “你的麦?我割我地里的,又没割你地里的!” “把你眼瞪大,看清!” “该把眼瞪大看清的是你!” 守山恼了,冲我吼道:“我再问一句,你抱还是不抱?” 他声大我比他还大:“不抱!我又没叫你种到我地里!” 周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往这边看。 “谁说我种到你地里?” 我指着地畔子:“看,你看清!” “你个碎点点娃懂得个毬!” “我不懂那咱就叫个懂的人。这地里人你随便叫,叫都来看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种过了?要是你种过了,你把你地里麦都给我,要是没种过,我把我地里麦都给你,你敢不敢?” “我今日只问你抱还是不抱?”他说着握了握镰把,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我也不再客气:“你以为我怕你?不抱就是不抱!今日我跟你把话说清,以后你种过来一回我收一回,种过来一回我收一回。种过来越多越好,我大还把种子省了。” 守山咬牙切齿:“你碎怂是想死哩!我还就没见过你个碎毬个娃!”他举起镰,“最后问你一遍,你抱还是不抱?!” 我一动不动:“有本事你挨下试试!”我紧握镰把,冲他说道,“便宜占惯咧!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我今日给你说清,现在不是以前了,你再把我大我妈挨下试试!” 守山跟父母打架,我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爷爷刚去世那年,守山把我家自留地挨他地畔上的棉花全摘了。母亲气得在巷里就破口大骂。守山要打母亲,父亲出来,三人打在一起。把我吓得站在一旁张着大嘴哇哇直哭…… 照永照丰跑过来,照丰举着镰,照永把镰扔了,端起叉,站在我旁边,一齐对准守山。守山拿镰指着我们:“咋!你仨想咋?”照永拿叉对着他:“你敢把我哥试火打一下!”我把照永往后一推:“你离远,不要你管!” 宝粮叔和五芳婶赶忙跑了过来。五芳婶脸色苍白,把我一拉,我没动。她就说我:“咋哩么?赶紧把镰放下!” 宝粮叔说守山:“啥事么?满地人都往过看哩。” 没等我说话,守山拿镰指着我:“没看出升堂家这碎怂还不是个东西!”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事情明摆着,你还要颠倒黑白,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了?!” 五芳婶急忙把我一拉,不让我说话。 宝粮叔就说守山:“好了好了,跟个碎娃较啥劲么。这些都是一窍窍,直杠杠,不会拐弯,万一弄出个三长两短,为这两把麦,划着划不着。”说着把守山往后推。 宝粮叔站在地畔上左右瞅了瞅,过去对守山说:“听人劝,吃饱饭。听自家屋给你说,赶紧收你的麦去,忙忙的你不嫌乏呀。” 普庆叔吆着牛车路过,大声喊道:“宝粮,做啥哩么?” 宝粮叔说:“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接着劝守山,“赶紧走呀,人过来过去的,不嫌笑话。”五芳婶也劝他:“麦收了你俩家把地畔子好好整一整,弄端。都一个巷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再都甭为这点小事叨叨了,地里满是人。后日就是雨,麦再不抓紧收就淋地里了……” 守山折不下那威气,站那儿没动。 守山儿子赶着架子车来了,一进地就冲着我仨喊:“咋哩!咋哩!拿着镰都想咋!” 我说:“你自己看,一下子就种过来四行!” 他站到地畔子上瞅了眼,说他大:“以后种不了地再甭种!”说毕从守山手里夺多镰,扭头就走。见他大没动,就嚷他,“不走还立那儿做啥呀?不嫌人笑话!” 守山一走,宝粮叔对着他的脊背恨恨地骂道:“老怂,心里吃石头了,你干脆把人家地全种了算了!”五芳婶按着胸脯,说我:“哎吆,刚才把人没吓死,一人手里拿个镰。好娃呀,以后再不敢这样冲动咧,懂个烂子可咋办呀!”宝粮叔不屑地说:“怕他个毬!守山他咋不动手哩?他灵太着哩。那号人,你越害怕他越欺负,你一硬他反而软了。叔给你说,就是这样,胆正逼邪气。你看他以后还敢往过种不敢……” “你再少给娃胡教!”五芳婶余悸未消,说我,“甭听你叔胡说。人说光棍不吃眼前亏,这点烂麦是个啥,懂下个烂子后悔都来不及了……” 五芳婶劝了我一会儿,和宝粮叔走了。 我刚把守山种过的麦子割完,父亲和母亲失急慌张地跑了来,把我弟兄仨挨个瞅了遍,母亲就问照丰:“打你哥没有?”照丰摇了摇头:“没打,嚷我哥了。”“真的没打?”“真的没打。”母亲眼泪花花都急出来了:“过路的给我一说,说你娃跟守山一人手里拿个镰,把我没吓死!你以后能不能叫你大你妈少操点心!那点烂麦,就是这地里全叫他收去,咱不要了……”说着说着嗓子就沙哑着说不下去。父亲铁青着脸,脸上汗如雨下:“明日再不准回来!听着没有?”说着从我手里夺了镰,“赶紧走赶紧走!” 我走到麦堆子跟前,刚要捆,父亲就说:“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学校大门还没开,进不去。” 就是迟到我也不怕,大不了不补课了。 母亲把手巾浸湿,递给我。我把头上脸上的麦灰擦净。 “去,坐那歇会儿就走吧。” “我不乏。”我拿起镰割了起来。 “唉——”父亲叹了口气,拿起镰刀边割边对我说,“以后屋里事有我哩,不要你管,你一景念你的书。都这么大了,还掂不来轻重!为这两把烂麦,你划得着跟他计较划不着?今日要不是地里人多,你看守山敢不敢打你!”“他敢!我怕他!”“你以为他不敢?他大他哥都敢打,翻脸都不认,甭说你。好娃哩,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你现在是学生,是文化人,讲理的人,不是农民。搁村里打架,你看人家笑不笑话你?”“你以前跟他说了多少回了,他哪回听了,还不是往过种?”母亲着气地说:“那号人要是能听得进去人话狗都不吃屎了。狗皮膏药,挨上谁谁遭殃。花开了偷花,菜成了偷菜。以前分自留地,没一家愿跟他当邻家……”父亲打断母亲:“你再甭火上浇油了。”“咋,我把他说错咧?你要是硬气些他也不敢往过种。我娃说的对着哩,我是收我地里的,又没收你地里。”“我硬不硬气,他哪一回种过来了我没收?他还不是干瞪眼!”“哪一年人家不比你收得早?也没见你去要过一回。”“你净胡说!前年他收了?就是去年咱麦熟的迟些,以前他收过几回?”“前年为收那点烂麦,吵得呜儿喊叫,最后还差点没跟你动出手?贼比人歪。要不是跟前人脱,看你那顿打逃过逃不过。”“打,他咋不打哩?他打下试试!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收拾住他的地方!”“那你跟娃一个劲说啥?”“你娃现在是读书人,文化人,不是农民。毛 都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你跑回来跟村里人打架,你说你这念书跟没念书有啥区别?你娃要是念下书了,有了本事,你就是叫他往过种,他都不种。还天天看戏里,韩信为啥从人家裤裆底下钻哩?啥事都不忍,能干了大事……”“好好好,你啥事都对,啥事都有理,反能说正能说,说要是能把麦说回来我也去说。行行行,你说你的,我收我的麦去……” 父亲说我:“行咧,你也赶紧走。” “还早着哩。” “啥早着哩!” 父亲硬嚷着叫我走了:“明日再不准回来!” 第二天我没再回去。 打那以后,守山再也没有往过种。 |
@醉醒各半 2021-07-10 07:36:55 顶贴 ----------------------------- 早上好 |
28 上粮(上) 我们这儿把交公粮叫上粮。 中考一完,我们就放了假。 经过一个多月的收碾晾晒,场里挤满了大大小小圆身尖顶的麦稷子。再把公粮一交,今年的夏收就基本结束了。 父亲先一天把交公粮的麦子再次晾晒簸扬了一遍,装了满满五大口袋。父亲拉过架子车,按了按轮胎,叫我取了充气筒,又加了些气。把口袋装上车,绳子绑好,一切都准备停当。 第二天鸡叫头遍,母亲起来做饭,饭做好了把我和父亲叫起。 我和父亲吃饭的功夫,母亲把要拿的干粮和水装好,拴在车帮上。吃完饭,我和父亲拉起架子车出了门。 父亲驾着辕,我在旁边曳着绳。 走了一会儿,父亲说我:“远着哩,不要急,匀匀地走不乏。” 出了村子,旷野空寂,繁星低垂,空气里满是庄稼和泥土的气息。咯吱咯吱,架子车不慌不忙,有节奏地发着声响。我不时的伸出手去,拨开路边垂下的高粱叶子。 到了槐庄路口,天才渐渐亮了起来。 一对和父母年纪不相上下的夫妇赶着骡车也去上粮,父亲往旁边腾出道儿让他们过去。 太阳出来了,天很快热了起来。不一会功夫,我和父亲已是满头汗水。 我要替父亲驾会儿辕,他说土路窝子多,我按不住。我渴了,喝了口水,给父亲,他说他不渴。 老远就看见粮站门前排着的长长的队伍,我们续了上去。父亲把车辕撅起,掏出手巾擦着头上脸上的汗。我解开上衣,拿衣襟往脸上扇着风。粮站大门紧闭,还不到八点上班的时间。 我拿出水瓶,递给父亲,他接过喝了口还给了我。我刚仰起脖子,有人重重地一拍肩膀。我回过头,是席红业。他嬉皮笑脸地说:“咋,认不得了?”我诧异地问道:“你咋来了?”他望着父亲:“你爸?”“嗯。”他拉起父亲的手:“叔,你也上粮哩。我跟你照冬同学。”他转身跟他一块的人说:“芮照冬,我同学,我伙劲,我们班的大才子!” 我一扯他胳膊。 “咋了,实话实说么。”席红业对我和父亲说,“走走走,往前拉。”和他一块的人问父亲说:“你是哪个村的?”父亲回答说:“芮塬的。”“咋上这么多粮?你家几口人?”“五口。”父亲补充说,“公粮已上过了,再粜点,给娃准备学费。”“哦。”说毕,他们几个前面走了。席红业抓着车帮,催我:“快点,走走。” 我没动,问他:“你跑这儿干啥来了?”他反问我:“你啥意思?”“我说你到粮站干啥来了?”“我在这儿上班呀。”“上班?”“嗯。”“上啥班?”“上班就是上班,还上啥班。”“真的假的?哄我哩吧?”“哄你做啥。走走走,到里头再说。” 我不相信,上班,怎么可能呢?他预选都没考过,早早地回了家。一定是跟亲戚或朋友上这儿玩来了。 “不了,你忙你的。”我说。 “在咱地盘上还能叫老同学排队。走走走。”席红业说着伸手就去按车辕,父亲要帮他,他没让:“叔,让我来。”可他不管怎么使劲,车辕昂着头就是纹丝不动。“我的天哪,不行不行。叔,还是你来吧。”父亲微笑着说:“你是不得窍。”父亲两手扳着车辕顶头,伸起一只脚,蹬在车辕当间的横木上,身子猛地往下一坠,车辕徐徐落了下来。 席红业拉起旁边的绳子,回头催我:“愣啥呢,赶紧掀车呀。” 我可不想插队:“真的不用,你忙你的,一会儿就轮到了。” “叫你掀你就掀。快点!马上上班了。” “今天专门上粮来了,又不着急,真的不用。”我说着叫父亲把车辕撅起。 席红业拦住,竟跟我急了:“你咋回事呀?” “真的不麻烦了。” “这啥毬事么,把你还认真的!我是见多长时间没见面了,好好谝谝。又是头一回见叔叔,到房子里坐会儿喝口茶,没想拍马屁还拍马蹄子上了。” “你胡说啥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高喉咙大嗓子的,反弄得我很难为情,“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你要是看不起老同学,那你就搁这慢慢排吧。” “一会儿上完粮我去找你。” “你这人咋这样!麻利点!”席红业不由分说,对蹲在跟前的人喊道,“起来起来,让下让下。”那些人起来让出道儿,他和父亲把架子车拉出队伍。 我只好在后面掀着。 一路上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我低着头都没敢瞧旁边的人…… 中考预选席红业和郑耀明都没过,我以为他俩回县城补习去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我只顾埋头推,没有注意,头一下撞在了挡栏上。 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席红业从小门进去把大门打开,我们进去后又关上。席红业叫把架子车停到磅秤跟前:“没事,就放那儿。来来,到办公室喝水。” 到了办公室,席红业拿出钥匙,打开窗边桌斗的锁子,拿出一包茶叶。 一看他都有办公桌了,我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上班了?” “对呀,咋?你不信?”他把茶叶边往茶杯里捏边说,“临时先在你们镇上干一段时间。”原来是临时的,我说么。“那临时的给不给工资?”我问。“不给工资谁干呀,这大热的天。”“工资多少钱?”席红业拿起热水瓶往茶杯边倒水边说:“一个月三十二。”“三十二?这么多?”“一年后转正,转了正就回县上,呆这烂地方做啥呀。”席红业把杯子往我跟前推了推,“快喝,喝完我再给你倒。”“转正?啥意思?”“你以后上了班就知道了。刚上班都是实习,一年后转正。” 真的上班了?怎么回事呀?上班这么容易?不是很难吗?不是要考上大学吗?这初中才上完,高中都没考上,怎么就上班了?看他那样子,并没有跟我开玩笑。我端起杯子,刚喝了口就给噎住了,咳咳咳…… “你们将来都是国家的人才,高中出来大学,大学出来干部。跟咱不一样,这一辈子苦算是下定了。以后出息了可别见了兄弟装作不认得。” 这还叫苦?哪有一丁点的苦啊!别说这还在镇上,就是我们村合作社那些售货员,都把村里人一个个羡慕得跟啥样。 提起耀明,席红业说:“人家才看不上这个呢。后季准备当兵……”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喊:“红业,开工了。” 席红业说:“上班了,走。” 我和父亲同席红业出来,席红业叫把口袋都卸下来。我同父亲把口袋一一栽在地上。席红业给检验员,就是刚才问父亲话的那个人打了声招呼,忙他的去了。父亲解开口袋,检验员捏了几粒,搁在手心拨拉了下,又扔进口袋,在票上写了个一级就叫去过磅。过完磅,把麦子倒进入库口,拿着过磅员开好的票,到对面窗口去领钱。 父亲领了钱回来,把我拉到一边,抽出一张五元钞票:“你给人家买盒烟去。”“不用不用。”“人家娃帮了忙……”“你不用管了。”正说着,席红业过来,问父亲:“钱领了?”父亲感激万分:“领了领了!”席红业瞅瞅父亲,又瞅瞅我:“咋,你俩这是咋了?不满意?叫我看验的几级。”父亲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叫冬冬给你买盒烟,把你麻烦的。”“买啥烟么,这不见外了。我俩谁跟谁。走,到办公室喝茶去。”我说:“刚都喝好了,不喝了。你上班忙的,不打搅了。”“那行,我也不留你了。”他转身对父亲说,“叔,以后赶会渴了累了就到粮站来,千万不要客气。”席红业手搭在我肩膀上,把我和父亲送出大门。 我低着头拉着架子车从粮站出来,好多人却用羡慕的目光望着我们。 一路上我心里都在不住地嘀咕:咋就上班了,不是考上大学才能上班么…… 母亲一见我和父亲惊讶万分:“咋这么早就回来了?”父亲喜不自禁:“碰到个冬冬的同学在粮站上班。头一个叫进去,也没验,直接就过了秤。”母亲欣喜地说:“冬冬同学?哪个同学?”“我认不得,也没见过。”“不是到咱屋来的那些娃?”“我反正没见过。”母亲没完没了:“肯定来过,你不记人。”“没来过。他是城里娃。”我心里不是滋味,不想听这些,就想岔开话题:“妈,晌午做啥饭?”母亲正在兴头上:“干事家娃?吃商品粮的?”父亲说:“娃活道得不象是庄稼户。”母亲又问:“不验咋知道是几级?”父亲说:“搞的看了下。一级。” “一级?!”母亲高兴得,“咱还是头一回粘公家的光哩。你跟娃饿不?要不我把袼褙抹完再做饭?”“不饿不饿,你抹你的。”父亲把口袋腾净,叠好,捆在一起。母亲意犹未尽:“早知道也不用起那么早。把牛吆上,也不那么累。” 正洗着脸,小宝来了,说长义伯叫我去下棋。母亲对我说:“你去你去,饭做好了叫你。” 长义伯他们一伙人围坐在德万爷家门口老槐树底下的砖台上。长义伯一见我连连招手:“快点快点,这几个臭棋篓子把人能臭死。” 长义伯把棋重新摆好。我刚要坐,他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抽出递给我,自个往地上一坐。我赶忙说:“你坐你坐。”“叫你坐你就坐,我的地上坐惯了,坐那还不舒服。”他拿起炮,“好了么,走棋了?三局两胜。” 刚走了没几步,伸过来一只手,稀里哗啦一阵拨拉。我一看,是普庆叔。他拉起我:“叫叔跟他下,他那烂棋要我收拾哩。”长义伯拉住我的手,不跟他下:“去去去!谁跟你这死狗下哩,你那棋比建建还臭,哪娃多到哪耍去!”普庆叔说:“是这,今天咱带点响。谁输了给在跟前的人一人一根烟,你敢不敢?”旁边的人立马起哄。长义伯放开我的手腕,问普庆叔:“说话算数?”“一盒烂烟还算不算数的。”“谁要是不算数?”“你说咋就咋。”“不算数是这。”长义伯说着一只手往另只手上一趴。普庆叔不假思索:“行。你说啥就啥。”“一盘决胜负?”“你说咋办就咋办。不过先说好,后不嚷。落地生根,不准悔。”“这话应该我说给你。”“开始。”普庆叔把凳子还给我,也坐地上,对我说:“你给咱当裁判。” 长义伯迫不及待地走了当头炮,普庆叔给他退了回去:“我红棋,红先黑后,连规程都不懂了?我先走。”“行行行,你先你先。”说着就催促,“快些快些,麻利点。”普庆叔相还没放稳,啪,长义伯当头炮就戳那儿了。普庆叔说:“你急的是跟媒人拜堂呀。”“闲话少说,快走快走!” 普庆叔不是长义伯的对手,很快就处于下风。他一会儿拿起马,一会儿拿起车,故意拖延时间。长义伯不耐烦了:“你快点呀!你是下棋哩还是生棋哩?”“急啥么,总得叫人想好嘛。”“想也是白想,死娃抬出南门了,赶紧掏烟!” “冬冬,冬冬。”守庸伯叫我,“赶紧回去,你屋来了俩女同学。”我刚要起身,被长义伯一把拉住:“甭急甭急,马上就完了。”他扭头说守庸伯,“啥女同学,少胡打扰!”守庸伯说:“冬冬他同学,外村的,给送通知来了,冬冬考上高中了。”普庆叔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撂:“叫升堂哥请客去喽。”说着站起就走。长义伯没抓住,就冲他喊:“普庆,先把烟发了。刚都说了,谁说话不算数谁是王八!”普庆叔头也不回。“我就知道你怂又耍死狗哩!”长义伯放开我,说,“喜事喜事,赶紧回去回去。” 他们喊叫着叫父母请客。母亲忙不迭地说:“好好好,请请请!”父亲一个个散烟。“升堂哥,这烟恐怕不行吧。这大的喜事,起码得带把的。”“行行行,带把,带把。”父亲刚把钱掏出来,他们就一把从手里抢了去,相拥着出了大门。 母亲叫慧娟和银英坐到厦里。 慧娟家在学校跟前,看了榜就叫上银英来了。 我把杯子洗好端了进来。母亲从柜子里拿出红糖和好,说:“我这就给咱做饭,晌午搁这儿吃。”母亲一走,银英说:“许虹考上中专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三天,中考录取名单送到了村委会。我们村一共考上五名,争荣没考上。 菊秀姑来了:“芸花姐,芸花姐,今黑到我村看戏走。”母亲从里屋出来:“看戏?看啥戏?不节不年的好没事干唱啥戏哩?”“我村支书他娘死了,大埋哩。昨黑叫的电影,今黑叫的大戏。”我们这里把当地的线戏叫小戏,把人扮演的叫大戏。母亲说:“就多有钱么,还演电影唱大戏哩。”“弟兄五个,都有本事,一个个百眼开,屋里盖得美太哩。”“弟兄五个?那老婆世事大着哩。”菊秀姑嘴一撇:“老婆都死了好几天了才发现。平时没一个人管,老婆一个人过着。现在死了大埋哩。顶屁哩,村里人谁不说!”“五个儿子那有钱,老娘还没人管?”“弟兄们谁不搭理谁,关系臭的跟狗屎一样。谁都不愿管老婆。”“死了都愿管了?”“把老汉的墓都刨了,新做的柏木棺材,叫的阴阳先生另看的穴,拿砖鼓的墓。”“还真有钱呀。”“弄得越大越美,咱权当看热闹哩。今黑看戏走呀,后晌搁我屋把饭一吃。”“不了不了。你看这花、豆子,院子撂了一河滩,都还没剥。你赶紧叫你妈去。”“我妈不去,说她撑不下来。身体刚好点……” 菊秀姑刚转身要走,看见我,又转回身:“冬冬,考的咋样?”不待我回答,她就急不可耐地对母亲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村那女子娃?”母亲正忙着手里的活,心不在焉地说:“哪个女子娃?”“跟冬冬一班上学的那女子娃。”母亲没想起来,她根本就没想,便噢了声。“哎呀,你好好想想,她屋也是来回人。”菊秀姑催促道。母亲这才想起了,点了点头:“那娃咋了?”“考上中专了。好姐哩,一村人都羡慕死了。人家这一下成吃商品粮的了,四年出来就干事挣钱领工资。”菊秀姑说着一拍我肩膀,“你咋弄着哩,这么灵醒,连个女子娃都考不过。”母亲说:“你不是说要给你冬冬保媒哩么?”菊秀姑嘿嘿嘿笑着说:“人家现在咋还看得上咱农村的,以后肯定要找城里的。以前我也在她妈跟前提叙过,那说她娃还小。人家早就有那把握哩。”母亲不服气地说:“她甭说她娃考上要嫁城里的,我娃以后还要娶城里的。”菊秀姑呵呵笑道:“我姐这嘴从来都不饶人。就是,就是。对了,咱村环环家女子咋样?长得又亲,个子又高。要是愿意,我立马说去。环环跟我是同学,你甭管,只要你愿意,包我身上了。”菊秀姑说的是巧凤。母亲竟然满口答应。菊秀姑说她吃了饭就说去。我急得直喊妈。母亲这才对菊秀姑说:“你这猴急鬼,不打听清楚就想吃猪头。”菊秀姑一愣:“咋啦?”“环环家女子比咱冬冬大俩月。”菊秀姑一拍自个额头:“你看我这脑子。我给娃另瞅另瞅,我村也有几个。你甭管,冬冬媳妇包我身上了……” 菊秀姑一走,我问母亲:“大俩月咋了?”母亲说:“宁叫男大十,不叫女大一。”“为啥?”“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世上就行天在上地在下。女的一大,把男的就扣住了……” |
经历的才是最重要的 |
早上好 |
@醉醒各半 2021-07-11 09:18:11 顶贴 ----------------------------- 谢谢 |
28 上粮(下) 放暑假了,母亲叫爱玲姑给我补习英语,可我就是学不进去…… 好几回都到许虹村子口了,又拐了回来。想写信叫菊秀姑捎去,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凑了些祝贺之类的话,一见菊秀姑,又开不了口。菊秀姑那嘴,口无遮拦的,没事都说出事儿了。 晌午,从地里回来,百无聊赖。我躺在炕上,头枕着手,望着顶棚出神…… “升堂,升堂。”丑娃大在喊父亲。 父亲从厨房出来。 “冬冬哩?” “你寻冬冬啥事?” “组长叫给你屋送份报纸。” 父亲搬了凳子:“坐坐,喝口水。” “不了不了,叫我把报纸送完。” “甭急,我给你拿烟。” “手里有,手里有。”丑娃大嘴里说着,脚底下并没动,“冬冬这回考的好!考的好!”父亲从厦里拿了烟,给了他支,丑娃大夹在耳朵后头,这才走了。 母亲从厨房出来:“把那烂烟给他个尽够了,还给个好烟。” “你这人,早八百年的事了还揪住不放。” 母亲没有言语,从父亲手里拿过报纸:“队里订的报,咱还是头一回见。” 父亲说:“给你你能认得?” “不认得就不能包个瓜种子,裹个辣面子。” “给,你拿上裹去。” 母亲进来,把报纸给了我就出去了。 是《霍阳报》。我翻了翻,发现后面有则启示,县里要举办暑期“读一本好书,看一部好剧”征文比赛。 我想起初三时写过一篇作文:红楼之梦,老师还给大家读了。我从柜顶的纸箱里找了出来: 红楼之梦 《红楼梦》是部残书。前八十回为曹雪芹原著,后面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见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可是高先生出力不讨好,因为大家都说他有悖曹先生的原意。 但我总觉得,曹先生的原意,高先生还是尊重了,比如,贾宝玉出家。这个家出的好!因为即便是“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依然没有这块美玉安身立命之所,就凭这点,我对高鹗竖大拇指。 话说回来,假如是曹雪芹本人,除此之外,又会有怎样高明的结尾呢? 或许正是这个断尾,才让曹先生免了让人说三道四的尴尬,而让高先生替他背了这个锅。 因为曹先生在书前早已做了明确的交代,故事不过是一个“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许多年”的石头一个轮回,最后还是要变作无用的石头的。所以高鹗才让贾宝玉出家,遁入空门,这不是无用又是什么? 曹雪芹是一个文人,他和中国旧时的许多知识分子一样,苦闷,彷徨,对现实无可奈何。屈原沉江,陶潜挂印多是如此。所以李白才有“拔剑四顾心茫然”。 中国古代文学的意境,最为推崇的当数“忧国忧民”了。也仅仅是忧国忧民,只忧,就是找不到出路。举世闻名的《岳阳楼记》,只是发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感叹;《醉翁亭记》不也是治世无力,只好寄情山水。 《三国演义》开宗明义: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为找不到出路,才把这样的反反复复作为了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 忧国忧民,却对民众之苦束手无策,有看法而无办法,这就是中国旧时知识分子的尴尬,所以才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无奈。 《红楼梦》也不例外。 有的人想把中国唐诗宋词元曲拔高到世界文学之巅,那不是明智之举。让孩子们熟颂唐诗三百首甚至奉为圭臬,更是误人子弟。 中国文学在修辞技巧这些外在形式上的造诣,就跟那些唱腔优美的戏曲一样,可以说是无与伦比,但它的内在灵魂实在是不敢恭维。比如明君主世,贤臣治国,英雄救难,让民众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从而失去了自我自主自强的希望和机会。这些缺陷,对人,尤其是孩子心灵的成长无疑是一种误导和伤害。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集大成者,但它并没有超越中国古代文学的局限。自由、自强、民主、平等……这些人文理念是它丝毫也不具备的。 所以《红楼梦》才是梦,一个并没醒来,也醒不来的梦。? 我重新修改了遍,在稿纸上誊好。刚要去商店买信封和邮票,心里却犯了嘀咕:万一让同学们知道我是在翻旧衣,炒冷饭,会不会说我黔驴技穷,江郎才尽…… 还是另写篇吧。 前几天村里刚放映了电影《人生》,现在连老奶奶都左一口高加林,右一口刘巧珍的。说高加林嫌贫爱富、忘恩负义,最后的下场就是报应。《人生》的小说我也仔细读了,我觉得高加林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和刘巧珍最后没能走到一起,大家都觉得很不幸。可我却觉得,即便刘巧珍和高加林真的在一起了,未必就会变成一桩大喜事。先不说二人有无共同志趣,共同语言,共同人生观、价值观等,单就刘巧珍的个性就为他们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刘巧珍热情、泼辣、敢说敢做。可是后来她变了,高加林叫她刷牙她就刷牙,高加林喜欢红色,她绝不穿绿色。她显然变成了爱情的奴隶,事事迎合高加林的意志。一味的听话,一味的依附,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或许想以此求得爱情的一帆风顺,结果到头来却事与愿违。高加林思想活跃,抱负远大,独立自由,个性鲜明。他心目中的爱情是男女平等、相互欣赏,就像并肩而立的两棵树,你开你的桃花,我开我的杏花。而不是一个是树,一个是藤,一方非得依附在另一方身上。 现代爱情并不是夫唱妇随,人云亦云。如果因此而失去了独立的自我,变成了爱情的奴隶,只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所以,每个人都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再小的有棱角的砖头也比巨大的鹅卵石更能获得建筑师的青睐,也是这个道理…… 我拿起笔,在稿纸上写下:就高加林刘巧珍的爱情悲剧谈人的个性…… 写好后,按征文上的地址寄了去。 收假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眼睁睁地看着菊秀姑去了来,来了去。给许虹的信是改了撕,撕了改。末了自个跟自个赌气:“不改了,不改了,就这样,就这样……”把信严严实实地封好。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里面不过是些清汤寡水的一般性问候,我已经把那些私密的话删改得干干净净。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谁知收假前,菊秀姑竟再也没有来…… |
早上好 |
@醉醒各半 2021-07-12 06:46:27 顶贴 ----------------------------- 谢谢 |
29 高中 开学那天,村里雇了辆四轮拖拉机把我们五个送去县城。 路过初中校门口,只见大门顶上插满了彩旗和条幅。条幅上写着祝贺我校学生韩家栋高考考取全省文科状元;祝贺我校中考取得霍阳县第一、鸿门地区第二的优异成绩;祝贺我校三(四)班同学张燕摘取全县中考状元…… 一进县城,街道上满是送学的家长和学生,远远望见高中校大门上飘扬的彩旗,高音喇叭正播放着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人行道上,几个女生手挽着手,边走边跟着喇叭唱:“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我心里也不由得跟着哼了起来:“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车在校门旁边停住,我们各自扛着自己的行李往学校去。进了校门,正前方矗立着今年高考考入清华北大学生的大幅照片,头一个就是我们初中校友韩家栋。 办完入学手续,到宿舍把铺盖放下。宿舍跟我们初中一样,也是砖砌的实心通炕,但比初中校的宽敞些。 我们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程老师,以前可都是语文数学老师带班主任。高中课程跟初中差不多,美术音乐已经没有了,星期六也是上半天课,下午放学。 星期一早上是语数英,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老师进来。 “起立!”文体委员一声喊,大家站起身:“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 大家坐下。 “自我介绍下,辛黎明,立十辛的辛。这一学期,我将和大家一起学习一门全新的课程:《辩证唯物主义常识》。”辛老师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辩证唯物主义常识。 大家打开本子,拿起钢笔,做着笔记。 “学习之前,我先把这门课程简要地做下介绍。《辩证唯物主义常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减缩本。那什么是哲学呢?哲学一词,来源于古希腊,意思是爱智慧,所以把哲学又称作智慧学。哲学在初期包括的内容比较庞杂,上至天文,下至地里,几乎无所不包。凡是能让人聪明,使人智慧的各种学科,自然、逻辑、地理、伦理、美学、物理等等等等,都是哲学囊括的对象。后来随着科学研究的深入细化,许多学科逐渐独立了出来,哲学也逐渐明确了自己的研究对象,即: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如世界的本源,物质和意识的关系等等。哲学以对世界本源的认知不同,划分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两大派系。我们将要学习的辩证唯物主义,也就是马克主义哲学,它是马克思主义三大组成部分之一,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又包括两大部分,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又由三部分组成:辩证唯物论、唯物辩证法、认识论。我们将要学习的辩证唯物主义常识,并不是全部内容,而是基本的原理和观点。以后上了大学,大家还要继续深入系统地学习研究,今天我就简单地介绍到这儿。 “下面我们谈谈基本的学习方法。化学物理生物主要依靠的是观察实验,哲学呢,主要是思维,逻辑思维,抽象思维,或者理性思维,因此有人干脆把哲学称为哲学思维,甚至思维学。没有抽象的思维,就不会有哲学。” 辛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思维俩字,在后面又重重加了两个感叹号。 “说到这儿,我们简单地说说思维。为什么把哲学称为智慧学?就是因为思维,因为思维能让我们,一,更准确全面地认识了解事物的本质。比如一个婴儿,他的生存离不开水,离不开阳光,离不开各种各样的食物;成长离不开医生,离不开老师,离不开整个自然和社会,家长的作用其实很有限;二,科学地预见事物和社会发展的未来,就象天气预报。如果不能预知未来,人们劳心费力地学它还有什么用呢?抽签算卦扔铜钱岂不更简单省事?”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马克思主义哲学第三部分是认识论,实际也就是一套系统的认识思维方法。大家都学过历史。文艺复兴,但丁、达芬奇、莎士比亚,都知道吗?” “知道。” “大名鼎鼎,举世闻名。不但当时的欧洲,后来的全世界,包括我们,都受到了他们艺术的熏陶。哪有谁知道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没人言语。 “这几个人是古希腊、古罗马的哲学家、思想家。文艺复兴一个不容忽视的历史贡献,就是让这些先哲重见了天日。以前世界各国缺乏交往交流,后来又受到封建教会的排斥打压,他们的学说并未能在世界传播开来。尤其是亚里士多德,他著了本《工具论》,现在公认的逻辑学的鼻祖。正是由于他的学说,揭开了理性思维的神秘面纱。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教义、法则、文献、知识,并不是什么神的专利和旨意,而是人们运用思维分析思考的结果。人们只要通过正确的观察感知,分析综合,然后运用概念、判断、推理,就会发现和获得自然和社会发展运动变化的规律和奥秘,科学地预知未来,预测未知。这一发现,彻底动摇了几千年来高高在上的神的宝座,进而把人促上了世界舞台的中心。人不再是自然和神的奴隶,一跃而成为自然和世界的主宰。后来有人总结文艺复兴时的贡献说了八个字:发现了人,推翻了神。 “可以这么说,人类历史两次最重大的革命,一是直立行走,二就是文艺复兴。因为直立行走,人猿相揖别,人类诞生了;直立行走使人从自然、生理和身体上站立了起来;而文艺复兴使人从思想、心理和精神上站立了起来。 从此,人由被动变主动,盲目变自觉,愚昧变智慧…… “既然无论白人黑人,男人女人,高人矮人,都有一样的大脑,都有意识,能思想,能思维,那么大家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人生而平等,谁也没有高人一等、宽人一膀的理由,那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有了革命的思想就会有革命的行动。正是由于这一醒悟,人类举起了以追求自由、民主和平等的大旗。后来的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大家都知道了,今天我就不多说了。 “接下来说说咱们中国。咱们中国有句俗话,大家也都听说过,就是‘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西方的逻辑把怎么形成概念,怎么判断,怎么推理;什么是归纳、演绎、类比、原因结果,分析综合,矛盾律、同一律、排中律,讲得是头头是道,清清楚楚。非常容易向学生讲解传授。但我们没有,我们缺乏这样一套明确具体的思维逻辑工具,所以师傅的一些心得根本没有办法向弟子说清道明,最后只能靠什么?” 辛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悟字,又在上面画了个圆圈:“就是这个字:悟。你自个悟去。我们表扬那些学习好的同学总是说,这娃悟性好。我们中国古代的教育起步早,发展快,规模大,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望尘莫及,可惜‘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靠这个悟又能悟出什么呢?你又能悟多少,悟多远呢?事实证明,悟不出什么。最后怎么办?没办法,只能继续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走。道家的法自然,就是学自然。上善若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句话,跟上自然学就是了,哪还需要费什么脑子,需要什么思维。庄周梦蝶,我是蝴蝶,蝴蝶是我。这实质是一种想象,把自个想象成对方,人和对象便在精神上合二为一。这个是动脑子了,但这不是思维,而是想象。常言说的人心难打一颠倒,也是这个意思。儒家的《论语》提及了不少‘思’,但这个‘思’不是思维的思。比如‘见贤思齐’,‘学而不思则罔’,‘见利思义’等等。这里的思是比较、自省的意思,所以才有‘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一句话,就是听天,听大人,听圣人的话,跟着他们走就是了。因此我们才‘天圆地方’,‘三光者,日月星’地从小背到大,从古背到今,没有一个人象哥白尼那样去质疑,去探索,去追根究底。今天‘天圆地方’是不背了,可清明节照样给先人去烧纸。明明知道这样做,一污染环境,二容易引发森林火灾,三造成纸张浪费,可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为什么依然长盛不衰?就不知道改改吗?不,这是祖上传下的,肯定有它的道理,咋能轻易改动?至于什么道理,没人去追究。我们是勤劳的民族,但也只是体力上勤劳的民族。我们也讲也说独立自主,也有大量这样的谚语俗语,比如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求己;自强、自立、自爱,自力更生等等等等。但思想无法独立,其它都是奢望,最后还是不得不有求于外力。时至今日,那些烧香拜佛、抽签问卦不还大有人在么? “人毕竟与动物不同,在身体生理上长大成人了,可精神人格上并不一定就长大成人,有的大人,甚至老人,精神心理不过是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依赖、胆怯、被动、任性、蛮横、缺乏主见、轻信盲从、投机取巧、仗势欺人、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幸灾乐祸…… “一个心理成熟的人,应该是独立观察,独立思考。他们会根据自己的观察实践,通过自己的思维判断,去思考探索,思考人生,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从而不断地自我更新,自我完善,而不是人云亦云,轻信盲从,随波逐流,陈陈相因…… “食物的营养不良,影响身体生理的成长发育,难以长大成人;文化的营养不良,影响精神人格的成长发育,一样难以长大成人…… “我上大学时,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百年孤独》正风靡校园,得了诺贝尔奖,被世界所推崇。当时中文译著很少,我们学校也没几本,很难看到。但杂志上有介绍。说这个主人公担心象叔父和姨母那样生下带尾巴的孩子,怕人笑话,就带上整个家族离开村子搬到了一个叫马孔多的地方,可是最后过了七代后还是生下了一个带尾巴的孩子。看到这里我就想,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写?这不就是说这个家族还没完全变成‘人’么?这不就是拉丁美洲,包括亚非等落后的原因吗……” 之前我一直困惑,圆明园的火为什么没人救,为什么把马车给了他们拉国宝,为什么那么多人当了日伪汉奸,这不就是原因吗…… 叮呤呤……下课铃响了。 辛老师边收拾课本和讲义边说:“古代到近现代心理人格或精神观念的转变,是一个综合而长期的过程。有文学绘画音乐雕塑等艺术的作用,也有逻辑天文地理化学物理这些文化科学教育的推动,当然更离不开社会活动和实践…… “时间关系,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同学们,下课。” 文体委员:“起立!” 同学们一鞠躬:“老师再见!” 辛老师一鞠躬:“同学们再见!” 下午一吃完饭,我就去了学校读书馆,可是没有《百年孤独》,新华书店也没有。 星期五,我们正在宿舍吃饭,爱玲姑在门口喊我:“照冬照冬,你大来了。” 我出去:“大,你咋来了?明天星期天我就回去了。” 父亲擦着头上的汗,从自行车上边解馍兜边说:“县里给你来了封信,叫你星期天去开会。你妈蒸了馍,叫一块给你送了来。” 我接过馍兜,父亲从上衣口袋掏出 ,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份霍阳报和半张纸大的一个通知。 我同桌他们几个出来,跟父亲打招呼:“叔。” 父亲朝他们点了点头。 爱玲姑把信封打开,原来是暑期征文得了奖,叫星期天早上八点半去县政府礼堂参加颁奖会。 我送父亲回来,同学们从我手里拿过报纸,在上面找着我的名字。 “这不是么,芮照冬。” “‘就高加林刘巧珍的爱情悲剧谈人的个性’。” “喂,啥内容?”他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叫大家拜读拜读,学习学习……” 星期天,我早早地赶去了县政府礼堂。奖品是一支钢笔和一个精致的塑料皮笔记本。 星期六下午一回到家,母亲就说巷里人都知道我上报了…… |
@醉醒各半 2021-07-13 06:57:46 顶贴 ----------------------------- 上午好! |
30 投稿 高中文体比赛多,但大都要自己配备统一服装。上次环城公路竣工,县里决定举办一次群众马拉松赛,学校学生也参加,每个班五个名额。一听要买运动服,我把举着的手放了下来。 除了上课,我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了写作上。 我给自己订了个目标,争取在高中发表一两篇小说。这里可是县城,不比镇上农村,素材当然一定很多了。路遥的《人生》,柯云路的《新星》,可都写的是县城的生活…… 一有空,我就揣着纸笔,去商店、工厂、车站、医院、县委、政府、农贸市场…… 车站旁边是县制桶厂。我还没见过工厂是什么样子,也没和工人打过交道,没想到看门老头说啥都不让进去。我不住地说着好话,老头都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咋听不懂话?这里是工厂,干活的地方,不是电影院,公园,有啥好看的!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赶紧走赶紧走!”来了个披呢子上衣的人,大概是领导,一脸严肃,听老头一说,对我说:“这有啥好看的,走走走!”那人一走,看门老头就说我:“领导都发话了,还不快走……” 我转身刚要走,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想起了,试着喊了声:“守庸伯。” 那人回过头,我一看,果然是守庸伯的弟弟,跟守庸伯长得太像了。我在村里也只见过一两面,名字没记住。 他过来,我急忙说:“我是芮塬的,九组,我大叫芮升堂。” 他表情和蔼了许多:“你到这儿干啥?” “我想进去看看。” “这有啥可看的?” “我,我没见过工厂,想看看啥样子。” “你跑县里专门看这个来了?” “不是,我在高中上学。” 他没再问,拉开门,叫我进去,回头朝不远处穿工作服的一位年轻工人喊道:“小赵。” 那人过来:“芮书记。” “你领他到厂里转转。”他回头吩咐我,“你跟赵师傅去,喝水了来办公室。”说完就走了。 我们去了车间。车间很大,足足有三四个教室大。机器嗵嗵嗵地响着,工人们戴着口罩,各自忙活着。这个厂子主要是制作大油桶。铁皮裁剪好,在机床上卷压成型,然后焊接。我走到一位正拿大铁剪剪铁皮的师傅跟前,他眼皮子一翻,那眼光分明在问:干啥的?赵师傅朝他摆摆手,意思是没事,你忙你的。我挨个瞧着。赵师傅不时拉拉我的袖子,让我别靠太近。在电焊车间没注意,眼睛让焊光扑了,顿时一片漆黑。出来看门老头笑着说:“找一个喂奶的媳妇挤点奶,滴在眼睛里就没事了。”我以为他在取笑我,赵师傅说这是土方,挺顶事的…… 县城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可是一圈下来,和在镇上一样,并没多大收获。 一定是我的方式方法不对,或许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原因,比如修养知识不足,眼力不够。 我一屁股坐在街道旁边的隔离墩上,瞅着眼前你来我往的行人。 ——生活,需要细心观察,更需要理想思考,从而获得鲜活而丰富的写作素材。 ——仔细观察生活中的事物,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心智去领悟生活。 ——只有深深扎根于人民大众这座采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之中,你就会采集到最耀眼的宝石…… 这些写作上的箴言名句我不知读了多少遍了,可到底要怎么做,怎么深入,才能得到最耀眼的宝石呀…… 我岔开拇指和食指,按在俩眼睛上,朝着大街上过往的人群,嘴里忍不住念叨:“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美的眼睛……” 我无奈地放下手,睁开眼,抬起头,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要不这么大的县城,咋会一点收获都没有呢…… 终于,我的第一篇小说完稿了。在稿纸上誊写好后,给市里唯一一家文学杂志《鸿门文艺》寄了去。 小说内容是我在县百货公司三花墙的黑板上看到的,上面不但有改革措施:公司党政领导认真学习落实党的各项改革开放方针政策,努力探索企业改革路子,积极引入竞争机制,科学制定量化考核目标,实行绩效挂钩、多劳多得、奖勤罚懒,多措并举,极大地调动了职工的积极性;大家献计献策,群策群力,切实改变工作作风,不再甩脸子,使性子,混日子,真正视顾客为上帝,充分发挥起职工主人翁作用,企业的竞争力和效益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还有职工的先进事迹和具体事例……看着看着,一副副生动感人的场景逐渐在我的眼前展现开来:主人公同大家一起经风冒雨,翻沟越壑,为农村小卖铺送货上门,对孤寡老人关爱有加…… 自打稿子寄出后,每天路过门卫室,我都情不自禁地到门口放书报信札的桌子上看一看。 一个多月后。 下午吃完饭,和同学正要出去转,来了个同学,说蔺老师叫我去他房子。 我进去,蔺老师正坐在小凳子上洗着衣服。他扶了扶那有些年头的黑边粗腿近视眼镜,说:“那有封信,门卫老蔺刚一块拿过来的。” 门卫老头跟蔺老师一个村子。 桌上放着本新杂志,《小说月刊》,是蔺老师订阅的。上面一封薄薄的牛皮纸信封。 我拿起一看,是编辑部寄来的!转身刚要走,被蔺老师叫住:“就在这看吧。” 我愣了下,回过头,蔺老师坐在那里,揉搓着手里的衣服。 我抑制不住急切的心情,站在那里窸窸窣窣地打开信封。里面只张印制的退稿信,寥寥几句,感谢赐稿之类的客气话。 “写的啥?散文还是诗歌?那有椅子,坐坐。喝水自己倒,茶叶在桌上。”他说着,拿食指促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继续洗着自己的衣服。 我正尴尬,嘴里胡乱打了个岔,想一走了之。就听蔺老师说:“这有啥难为情的?哪个文科生没有过自己的文学梦?谁又不是没收过退稿信。” 我于是说:“是,是小说。” “小说?啥内容?坐坐,坐下说。”我迟迟慢慢过去,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小说的内容简单说了下。 “这些都是你自己亲眼看到的?” “不是。” “听别人说的?” “是从百货公司黑板上看到的。” “从黑板上看到的?”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原来是道听途说。 可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搜集素材的方法,因为每个人的精力,时间和活动范围毕竟有限。《聊斋志异》不就是蒲松龄在村口路边摆茶摊听来的。 蔺老师继续洗着自己的衣服:“那你知道绩效挂钩是啥意思?” “就是把收入奖金同劳动效率和贡献挂钩。” “噢。听你故事的内容,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以前因为没有实行绩效挂钩,所以职工工作积极性不高,也不把顾客当上帝,才甩脸子,使性子,混日子;现在实行绩效挂钩了,积极性也高了,也视顾客如上帝了,也不甩脸子,使性子,混日子了。” 我想了想,黑板上就是这么说的,便嗯了声。以前买个自行车,缝纫机,还得走后门,托熟人,没后门没熟人就是买不到。这些我都经历过。 蔺老师接着说:“这么说这一切并不是出于真心实意,而是为了收入奖金?” 我一怔,这不就是见义忘利么? 我连忙摆着手:“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这不是你说的么?”蔺老师回头望了我一眼,捏了些洗衣粉,撒在领子上,继续揉搓着。 我想了想说:“有,有了干劲贡献就越大,贡献越大得到的奖励就应该越多。”就象我们学习一样,越努力,分数就越高,就能评上三好学生。 “没奖励就没干劲?就不贡献了?” 我脑子急速地旋转着,回想着。我去了百货公司不止一趟,而且还记了笔记。没错,板报上就是这样写的呀,也应该是这个道理呀。有了奖励就有了干劲,有了干劲贡献就越大,这难道有错吗?可话说回来,既然有了奖励就有了干劲,以此类推,那没有奖励就没有干劲?以前之所以不好好干,就是因为没有奖励,这不是见义忘利又是什么?这么一想,蔺老师说的也没错呀……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我正在那儿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就听蔺老师说:“为啥不写农村的?那个你熟悉。” “啊?”我一时没转过弯,还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下去呢。 我实话实说:“我,我觉得农村没啥可写。” “为啥没啥可写?” “都,都是些琐碎的事儿。” “生活不就是些琐碎的事儿么。” 我没言语,不知该说什么。 蔺老师瞅了眼我,把衬衣拧出来,放进旁边的清水盆子里。我过去帮他倒盆子里的脏水,他说不用不用,把裤子又放进去揉搓了起来,说:“我没在农村呆过,对农村生活不怎么了解。我也看过一些农村题材的小说。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为啥合作化的时候人的干劲就小,承包到户后干劲就大?” 蔺老师爱人在县煤矿上班,离县城比较远。蔺老师说的没错,他是城里人,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农村的。他比较随意,院台上也不铺张报纸啥的直接就坐了上去,而且起来常常忘记拍屁股上的土。下午吃完饭,他总是独自一个人出去转悠,头低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合作化是集体干,承包到户是自己干。”蔺老师噢了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那为啥集体干干劲就小,自己干干劲就大?”城里我不熟,可农村就不一样了:“集体干时,这样那样的影响比较多,大家干劲小;个人干时,就没这些影响,干劲也就大。”蔺老师扭过头:“你能说具体点吗?”“比如下地劳动,不论你干好干坏,工分都一样,分的粮食都一样。下五分力气和十分力气的收入都一样,谁还愿意下十分力气?”蔺老师停下手里的活:“你的意思是,我干的再多,打的粮食再多,可分的和别人一样,那我何必再积极哩。而承包到户是给自己干,干的好,收入的多,都是自己的,所以自然就有了积极性。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的。承包到户后,收入明显比合作化时多了,生活明显也比合作化好了。分了后的第二年,我上学就不再背红薯了,都是麦面馍。馍虽然还有点黑,但比以前白多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事。 蔺老师若有所思地说:“给集体干,就没积极性,给自己干,就有了积极性。因为给集体干,获得的利益少,给自己干,获得的利益多。是不是这样?” 啊?怎么又是见利忘义?我急忙解释道:“因为合作化是大锅饭,人出勤不出力。就拿锄地来说,都一样是锄地,合作化时,他锄的浅,只把地上面的草锄掉了,根还在,没几天又长上来了;可承包后,他锄的深,连根一块锄,再也不会长上来了。锄的浅不费力气,锄的深当然费力气了。” 蔺老师乐了,说:“这就是你说的五分力气十分力气,而且谁也看不出来。” 我接着说:“再是,如果你跟队长关系不好,不给你好好派活。有的队干部把轻松的活都给了自己亲戚朋友,把苦脏累活给了其它社员,这些都影响积极性。承包到户后,这些问题也不存在了。大家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积极性自然也就上来了,生产效率也提高了,收入也就增加了……” 父亲,宝粮叔,满福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不好好给派活,他怎么能好好劳动?而有的人为了干轻省活,走后门,攀关系;有的人,自个沾轻怕重,挑肥拣瘦,躲奸溜滑,还说别人的风凉话。这些大家怎么能没意见?有的人你看他的样子,他看你的样子,这样怎么能不影响积极性…… 蔺老师也不洗了,站起身,拿毛巾擦了擦手,过去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歇会儿。”他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我忙站起来:“我不渴不渴。”“说了这会儿能不渴?坐下喝吧。”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拿起桌上的烟抽了只,点着,说我:“喝呀。”我端起杯子喝了口。“喝完,我再给你倒。”我喝完,蔺老师又给我倒满,说,“你刚才说的那些歪风邪气,不好好干,不积极,既然遇到了,是不是就应该说他,批评他,教育他,抵制它?怎么这些人不但不说不管,反而受他影响,也学他样子,也不积极,不好好干了?就跟那《硕鼠》里的人一样,受了硕鼠的欺负压迫,不想办法解决,更不反抗,反而忍气吞声,一走了之,叫硕鼠继续危害其他人,下一批人,这不是变相的助纣为虐吗?” 一听老师这么说,我说:“不是,是大家都不想惹人。” “不想惹人?为啥?” “谁愿意平白无故地惹人呀?” “咋能是平白无故?大家都在一块干活,一个锅里吃饭,他不好好干也影响自己的收入呀。集体没收入,自己不也没收入?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所以才实行了包产到户,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啥解决了?” “就是各干各的,都好好干了,也不用惹人了。”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我还举了前不久刚看过的电影《月亮湾的笑声》。我觉的那部电影就非常贴近现实,讲的也是这样的故事。最后主人公江冒富老汉通过勤劳致富,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 没想到蔺老师突然一扬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我真想打你这脑瓜子一下,叫你再懒!” “咋,咋了?”我忍不住笑道。 “这事还有吃现成饭的?别人说啥就啥?电影是虚构的,并不是事实,能做为论据吗?咋?一分一富就万事大吉,一劳永逸了?” “那‘仓廪实而知礼节’……” “咋?又改套公式了?” “啥套公式?” “仓廪实就知礼节了?那为富不仁呢?凡是工农兵就一律好,地富右就一律坏?还是阶级斗争那一套?最后冒富老汉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啥是幸福?动物吃饱喝足就完事了,人也是这样?富裕了,吃喝不愁就幸福了?要是这样的话,当初那些革命家就没必要闹革命了,因为许多人那日子就已经吃喝不愁,名副其实的小康生活了。”他吸了口烟,盯着我看了半天,“要写作,你得先把这些事,把人,把人生,把生活,还有历史都得想清楚,弄明白。人究竟是怎样回事?什么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人生究竟该怎么过才有意义,有价值?”蔺老师直言不讳地对我说,“别再乱跑了,念书阶段就好好念你的书。自个心里先有杆秤,有把尺子,然后再去权轻衡重,丈薄量厚……” 蔺老师的话我听明白了,就是有了金刚钻,再揽瓷器活…… 从蔺老师办公室出来,退稿的事已不再那么纠结了…… 新华书店就在学校对面,比镇上的可大多了,书也多,中外名著应有尽有。《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笑面人》、《巴黎圣母院》、《德伯家的苔丝》……而且能随便拿着看。可蔺老师说的《逻辑学》、《心理学》、《艺术原理》、《社会学》等等,一本都没有。售货员说那些书在县城卖不动。 几个小朋友坐在地上看童话和卡通书,大人有的站在书架旁边,有的靠墙站着,有的转过身对着窗户。 我找到本《文学基本原理》,站在书架旁边看了起来。 胳膊被撞了下,我慌忙合上书。刚要往书架上放,一看是顾客,并不是售货员。 周围那些人旁若无人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 售货员不时地转来转去,虽然不言语,但脸色并不好看。也是,要是都这样看,还卖给谁呀。 可书也实在是太贵了。 售货员不时地提醒大家别把书弄脏弄折了,我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离上晚自习还有一会儿时间…… 去书店心里一回比一回忐忑,感觉就像坐班车逃票一样。别说售货员,就是顾客从旁经过,心都嗵嗵嗵直跳。 我靠墙蹲着,把书搁在膝盖上,正在那儿抄写,有人拍我肩膀。我抬起头,售货员脸沉着:“小心别画到书上!”“不会不会。”我赶忙保证说。要抄的越来越多,我只好加快了速度,字迹要多潦草有多潦草: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是第一位的,形式表达是第二位的;人类社会经过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产阶级社会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符合辩证法的、符合社会历史发展规律。这也是文学所要表达和反映的本质和内容…… 回到教室赶紧誊抄一遍,生怕时间长了那些潦草的字连自个都不认得了。 最后,我买了本鲁迅那本薄薄的《朝花夕拾》,扉页盖着书店的章。再去时,就夹在胳膊低下,看书时,心也不那么虚了…… 晓英和红琴提议,我们在班里成立了我们学校第一个文学社——春晓文学社。文学社每星期开展一次活动,每半月出一期报纸,每月一次集体采风。十来个男女同学,骑着自行车到处跑。我们去秦驿镇看古塔,去莘野村看黄河古渡,去县烈士陵园看竹子松树;晚上全校都熄灯了,我们还在晓英他爸办公室拿油印机印文学社刊物。 星期六回到家,母亲说永永不念书了:“他说他不爱念书。好说歹说,贵贱都不去。”我说:“咋能由他么!”“不上就不上了。有人念书,也要有人种地。”我目光四处找着照永:“永永哩?”“你满福叔给找了个师傅,跟上学泥水匠去了。”“都走了?”“一说对就走了。”父亲叹了口气:“呆屋做啥么,趁早学个手艺。我和你妈还年轻,那点地也不够种。我看了,这地也指望不上。收了麦到现在一直都不下雨,苗都拧地里了,现在就是下也赶不上了,靠天吃饭就是这。永永他犟,不听说,爱下苦就叫下去。”母亲难过地说:“娃爱下苦?娃还不是可怜你,可怜这屋里的日子。你知道娃走时给我说的啥?他哥考上高中了,就一景供他哥。等他哥考上大学,他手艺也学出来了,到时侯学费也不用熬煎了。娃还不是可怜你!”一听这话,父亲一下子急了,说母亲:“你这人,我就是嘴上那样说说,我娃我还能不晓得……” |
上部完 |
早上好 |
@醉醒各半 2021-07-14 08:31:08 顶贴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7-15 06:56:57 顶贴 ----------------------------- 谢谢! |
看明白,想明白,说明白 |
大家早上好 |
下 部 31 出差(一) 啊嚏—— 一个喷嚏把我打醒了。我揉了揉鼻子,把晾在外面的身子缩回被窝,把被子掖严实,可是再也睡不着。睁开眼睛,黑咕隆咚一片,窗口没有一丝亮光。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借着荧光一看,才四点。彩琳睡觉轻,我尽量少翻身,可一动不动躺那儿真是难受。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啪地一声灯亮了。彩琳拉着电灯,揉着惺忪的眼睛,勾起脑袋,瞅着对面墙上的挂钟:“这么早,再睡会儿吧。”我下了床:“不瞌睡了,你睡你的。” “把棉袄穿上。”“不冷,坐车呢。”“别犟了,马上过年了。”看我往身上套茄克,她下了床,从我手里夺过,丢在沙发上,打开柜子。我连忙过去:“你上床去,我拿我拿。”她从里面拽出棉袄给了我,回到床上,坐在被窝,暖了一会儿,这才把手塞进芮锐的被窝:“没尿。”彩琳把芮锐从被窝抱出来,端到床边。我把衣服给她披上,把痰盂拿过去端好。那家伙眼也不睁,嘴噘得老高,攥着两个拳头,身子挺得跟根棍子似的,嫌打搅了瞌睡,哼哼唧唧就是不尿。彩琳一边嘴里不住念叨:“芮锐尿喽,芮锐尿喽”,一边吁吁打着口哨。可那家伙就是不买账。我说:“不尿算了。”彩琳说:“你把痰盂端好。”我拿手拨拉着他的小牛牛,彩琳把我手指拨开:“你小心把他弄醒了。”话未落音,哧地一声,那家伙赌气似的,尿得老高,幸亏我躲得快。彩琳就笑,又赶紧忍住,怕把他吵醒。我端着痰盂赶忙去接,彩琳说:“那能接住?”我说:“这小子故意的。” 彩琳说:“自作自受,谁让你逗他的。”彩琳把芮锐塞进被窝,那家伙一转身又睡去了。彩琳给他把被子掖好,竖起枕头靠在上面。 我拿墩布把地拖了。母亲从房子悄悄出来,小声说:“我去给你荷包俩鸡蛋,吃了肚里也暖和。”我说:“我的在外面吃,你睡你的。”母亲瞅着芮锐,对彩琳说:“干脆黑了叫跟我睡。你三个挤在一块都睡不好。”我说:“没事,你娃晚上认人。”彩琳嘴一噘:“你儿子怕你晚上睡不好。”母亲说:“我白天又没事,今黑就叫娃跟我睡。”彩琳却说:“不用了妈,你想叫跟你睡我还舍不得呢。”说着就在芮锐脸蛋上轻轻亲了口。母亲啧啧连声:“搂你娃好像是占啥便宜哩。”“当然喽。”彩琳满脸幸福地望着芮锐说。 母亲说我:“出去穿暖和,外头不比家里。”“我知道,你赶紧睡吧。”她看了看,转身进屋把门轻轻带上。 我收拾好了,过去轻轻揭开芮锐的被角。小家伙肉嘟嘟的拳头抵着下巴睡得正香。我拿手指轻轻摸了下他的光洁的鼻尖和粉嫩的嘴巴。“别逗了,赶紧走吧。”彩琳朝孩子跟前挤了挤,躺下,我给她把身后的被子掖严实。 我拉了灯,出去了。 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上看不到星星,仰起脸,也没有下雪。过了会儿,周围房子和树的轮廓才隐隐约约显现了出来。 街上也没个行人。正走着,前面什么东西倏地蹿了过去,吓了我一跳。 到了公司门口,手插在兜里不想出来,抬起脚蹬了蹬铁栅栏门下的门帮。值班室门帘挑起,跳出一片亮光。“谁嘛?”“杨师,我。”“芮经理?”“嗯。”杨师过来开了门。 值班室热烘烘的,水壶在炉子上呲呲地响着。“你坐里头。”“你坐你的。”“我还要巡夜。”杨师叫我坐到炉子跟前,“喝水。”我从包里取出杯子,他提起壶给我把水满上,然后弯腰从炉箱里掏出个烤得金黄的馒头硬塞我手里。“赶紧趁热吃,我转一下去。”杨师拿起手电巡夜去了。我把馒头放回炉箱,我知道,那是他的早餐。碳烧乏了,我往炉子里续了块。听大门响,我起身出去。 是瑞霖。 我把门打开。小孟从摩托上下来,掀下头盔:“芮经理,你来得早。”“也是刚到。车推进来,屋里暖和暖和。”“不了不了。”他掏出烟。我说我不抽,他一个劲让。瑞霖就说芮经理不会抽,他这才作罢。小孟在县消防队上班,去年俩人才结的婚。小孟把头盔戴上,说:“那我走了。”“进来喝口水。”“不了。你赶紧进去吧。” “真冷。”瑞霖哈着手,碎步跑进值班室,立在烟筒跟前吸溜着鼻子:“谁烤馍了?”她掀去羽绒服上的帽子,揭下口罩,脱去手套,脸对着炉眼。炉火把她的脸颊映得通红。她一边烤一边揉搓着脸颊。 瑞霖把椅子往炉子跟前拉了又拉,坐下:“把杯子给我。”我把桌上的杯子给了她。她接过喝了口,吹了吹,又喝了口:“拿张纸。”“纸?”“擦下鼻子。”我拿过包翻了翻:“忘带了。”瑞霖站起,把杯子叫我端了,解开大衣,从身后拉出包,取出两包纸巾,给了我一包。瑞霖擦了鼻子,又把杯子要了去,暖着手。杨师回来,瞅着瑞霖:“是霖?我还以为是惠琴家女子哩。”瑞霖说:“杨伯也学会取笑人了。人家才多大,我都多大。”“我真以为惠芹家女子要钥匙开门上学哩。”杨师把炉火戳旺,说,“你多大?还不是个娃。” 车喇叭响。 杨师出去开门,我和瑞霖出来。是出租车司机老刘。 我叫老刘把车开到后面办公楼前。祁经理二楼办公室灯亮着。我和瑞霖推门进去。祁经理问:“老刘车来了?”“来了。”他站起身:“搬东西,走。”正说着,老刘进来:“拿啥东西,我给咱搬。”我说余书记还没来。“余书记不去了。”“不去了?咋了?”“昨黑局里来电话说今日要来哩,我叫他在屋里招呼一下。”“局里来?啥事?”“谁毬晓得,我也没问,咱走咱的。”祁经理收边拾桌上的东西边说。老刘呵呵笑道:“年跟前了,还能有啥事。” 祁经理打开柜子,拿出两瓶西凤酒,两条好猫烟。地上还放着两盒柿饼和一箱苹果。这是富川煤矿的张经理和霍阳煤矿马经理前几天来拿的。这两家都是烟煤,销路不怎么好,跟山西无烟煤也没法比,所以他们来看我们,我们去看人家。祁经理每年都是等他们来了之后才去山西,这样可以省下一笔礼品开支。 老刘和瑞霖把东西搬到后备厢。还有一袋子红枣,是我家乡的特产——玲玲枣,核小肉厚,吃起来又甜又粘。这枣和其它枣子不同的地方,就是晒干了也不起皱,从树上摘下来什么样,干了还是什么样。陈伯头一次来就说好吃,以后每年我都要给他带上些。彩琳也爱吃。划了新院子后,父亲载了两棵,现在都已碗口粗了。 准备停当,坐上车,老刘问:“还走原路?”祁经理说:“不走原路走哪儿?”“我听说从河南偃师过去也有条路,比山西这边路好走。”“你走过?”“没有。”“你又没走过,要是迷路了咋办?”“芮经理老家那边,私人架了浮桥,过去就是临猗。”“你那是走州里弯县里。”“远是远点,可路平。山西这边路实在难走。”“都没走过,万一遇上个啥情况耽误事情,还是走原路保险。” |
@醉醒各半 2021-07-24 06:47:52 顶贴 ----------------------------- 谢谢! |
31 出差(二) 一出公司,老刘就对我说:“芮经理,有个忙,到时你可一定得帮。”祁经理插话说:“你是皇上下圣旨哩。啥忙么,能帮了帮,不能帮也帮?”老刘说:“是娃念书的事,到时实在不行也转去霍阳。我这碎怂念书把人能熬煎死。”“这芮经理没麻达。”“有麻达没麻达要叫芮经理说哩。”老刘回过头望着我。我笑着说:“祁经理说了也一样。”老刘忙不迭地说:“谢了谢了!这可把大事解决了。”祁经理说:“是媒不是媒,先得请三回。今早你给咱一请,到时芮经理叫他老师给娃寻个好班。”“没问题!” 说了会儿话,老刘问我:“芮经理,以前不太熟也没敢问。当初你咋没回你县上,跑这儿来了?老家毕竟人熟好办事么。你霍阳县我也去过,比麋苑可大多了。”不待我回答,祁经理问他:“你跑霍阳做啥去了?”“那边书教的好,咱这边好多人把娃都送过去念书了,我常给接娃送娃。”祁经理说:“芮经理是分来的。那几年国家分配,分哪儿就哪儿。”老刘说:“当初该寻个人分回去,娃念书先不熬煎了。咱这儿教学质量他妈太差了。也不知是老师不好好教,还是娃娃不好好学……” 岔路口突然蹿出了辆摩托,老刘急忙踩刹车打方向盘,我头咣地撞在了窗玻璃上。那摩托车惊慌失措,斜着身子,几乎倒地,最后总算稳住了,擦着车头,摇摇晃晃地跑走了。老刘刹住车,车身横在路当间,伸出头就破口大骂:“急的是想死呀……”祁经理也吓得够呛:“这伙怂娃,妈的拐弯你也看一下么!”接着连忙劝老刘,“咱不急不急,慢慢开慢慢开!” 瑞霖捂着胸口半天出不匀气。我这才感觉头很疼,摸了摸并没流血,便用手揉了揉。 老刘骂骂咧咧地发动着车,继续往前行驶,这才说:“刚才那俩是贼娃子。”祁经理问他:“你咋知道?”“你看慌张那样,车灯都不敢打。这号事我都碰着好几回了,百分百我敢保证都是。”祁经理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着哩,两人头都不敢抬,肯定是怕人看见。”“这也多亏在咱地盘上。出了门这号事能避就避,车碰了就叫碰了,大不了花俩钱。”“不管在哪达都尽量少多事。你看这黑灯瞎火的,操心不操心!”“咱这回还算运气。”“确实运气,刚才把我都吓坏了!”“要是年轻娃开车早都撞上了。”“可不,年轻娃车开得冒,再一慌,根本停不住。那你再看那俩怂是死呀么活呀。”“撞了还得给看病,受窝囊气不说还得挨钱。他妈你想死也别连累这些人。”老刘气犹不过,“你说现在这人他妈的啥都敢做!咱火车站叫把娃拐卖了,我好几天都想不通。你说你弄个假烟假酒偷个东西骗个钱也就算了,拐卖儿童,拐卖妇女?!现在又不是穷得不得过,瞎好做个啥事都能顾住自家。”祁经理说:“叫我说,这伙肯定是赌博抽大烟弄失塌了,过不下去了。”老刘说:“这伙怂也不知咋想的?法管得这么严,何必做这有黑没明的事。”祁经理说:“你没听人说么,猫改不了吃腥,狗改不了吃屎……” 俩人说了会儿话,祁经理掏出烟,又装了回去。老刘说:“要不车停边头,抽完了再走?”“算了算了,一会吃饭再说。”“要不你把窗开个缝。”“没事,这冷的天。”瑞霖说:“祁经理,你抽你的。”祁经理说:“又不是饭非吃不可。”说着,打了个哈欠。 出了县界,天渐渐亮了起来,可是又起了雾,久久不散。 头也不那么疼了。 祁经理睡着了,打着呼噜。 瑞霖轻轻碰了下我,朝前面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祁经理一指。只见祁经理的头在椅背上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地摇来摆去。瑞霖掩着嘴说:“他也能睡着。” 瑞霖是头一次和我们去山西,往年都是李会计。李会计这几天给女儿看孩子,感冒了,打了几天点滴仍不见好,就临时安排了瑞霖。 我不动声色地对瑞霖说:“到了晋城买上几斤干辣子。”瑞霖问我:“干辣子?晋城的辣子好?”“再买上几个塑料袋。”“塑料袋?”瑞霖不解。我指了指祁经理的头:“抓把干辣子放塑料袋里,搁祁经理头底下,回来这一路都给你碾成面了。”“哧——”瑞霖急忙把嘴一捂,头一低,肩头乱颤。老刘从后视镜里瞅见了,关心地问她:“你是不是晕车?要不把车窗打开?”瑞霖悟着嘴没法跟他说话。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不是。”“那是咋了?”“瑞霖正盘算着到晋城搞点副业。”老刘说:“副业?啥副业?”“瑞霖不让说,怕你知道了抢生意。”“生意?这我可干不了。我只会开车。”“关键是怕祁经理忙不过来。” 瑞霖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刘师,你别听芮经理胡说。” 瑞霖掏出纸巾,把鼻子擦了。可一看前面祁经理不住摇晃的大脑袋,又忍不住要笑,赶紧把脸扭向窗外,再也不敢朝前面看了…… 瑞霖也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地。我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景色。 老刘从后视镜瞧了我一眼:“芮经理,你没睡?还早太着哩,你也睡会儿。”“不瞌睡。”老刘掏出烟,朝后举着:“抽根,提提神。”我挡了回去:“不会,你抽你的。”“不抽还是好,也不惹人嫌。我戒了几回都没戒住,开车没办法。”老刘没话找话,“你是打小就不抽,还是半路戒了?”“一直没抽过。”“你一直在学校念书,老师也不叫抽。我初中一停学,一参加工作,就跟上抽开了。那个时候业余时间多,一伙坐在一搭,不抽烟喝酒谝闲传,闲的再做啥呀……” 爷爷去世后不久,我跟上巷里大孩子玩,也学着他们把老墙上的苔藓剥下来拿纸一卷当烟抽,呛得人恶心的呀。宝粮叔瞧见了,说:“这老子不抽烟,儿子倒抽开了。这一代就是比一代强!好,出息!”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抽过。 老刘把烟叼在嘴上,把车窗摇了个缝,问我冷不冷。我说不碍事,你抽你的。“瘾犯了,没办法。”老刘说着把打火机打着,点着烟,深深吸了口,又从鼻孔徐徐吐出,说,“你霍阳那边人还是本分,那边那教学质量就是好,就是条件苦点。”老刘叹了口气,“现在娃娃念书是头等大事,念不下书找不到工作。芮经理,你那边到底咋回事,是老师教的好,还是娃娃学的好?”“主要还是老师抓得紧吧。”“嗯。娃娃们还得逢下个好老师。我儿子以前那班主任,爱打麻将。黑了一晚上一晚上地打,早上哪还有精神给娃上课。”“老师还打麻将?”“你是不打,不到麻将馆去,打的多太着哩。当然了,咱也不能把责任全怪到老师身上。叫人家问上一句,都在一个班,人家娃娃咋能学好,你娃就学不好?咱咋说?所以,主要责任还在咱娃身上。祁经理老夸你,说你给你院里娃都辅导哩。我那个碎怂天天也学哩,成绩老上不去,也弄不清毛病出在哪哒。我跟你嫂子商量了,实在没办法了,也转去你霍阳。” 我们院子里那几个孩子,也只是来问问题,我并没有给人家辅什么导。我那英语,从初中到高中,包括高考在内,考试一回都没及格过。能考上商校,对我来说,已经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娃上几年级?”我问。“今年上初二,明年后季就初三。把我跟他妈急得,那他一点都不急。天天跟那说还把那说得烦的。咱是个开出租的,也没个人能帮衬,你说你再不好好念书,将来咋办呀。咱经济条件也没法跟人家比。即便把娃送到外地学校,我那碎怂不是人家听话懂事的娃,自家能管住自家。就害怕一个人在外没人管,才浪美了。唉!真是前不得的后不得。芮经理,你是过来人,学习上有啥好办法,给我那碎怂教教。”我想了想说:“你看娃有啥爱好,从爱好入手,容易提高学习兴趣。”“我那碎怂就没啥爱好,老爱弄那闲烂蛋事。星期天回到屋不是电脑上打游戏就是看电视。你把电脑电视给关了,就一个人钻到房子。你看时他在那看书,你一走也不知在那弄啥。”“娃肯定有爱好,你跟娃好好谈谈。”“我那怂平时跟我就没话,有啥也不跟我说。咱文化不行,也不知跟娃说啥。是这,你啥时有空到我屋给好好说说。你甭管,好酒好菜保证招呼好。”“那还是算了,我怕前头吃了后头落你埋怨。”“说哪儿话么,就是不给娃教也该吃还得吃……” 叮铃铃,祁经理手机响了。 祁经理眼也不睁,从口袋摸出,不悦地说:“谁嘛……谁?大声点,听不清,我是长途……” 老刘把车靠路边停住,车窗摇下个缝。 “啊!是陈老板。”祁经理赶忙坐直,可着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车正开着,没听清。司机把车刚停到路边,你说……你回老家了?好好好!我直接到家去。行行行……” 瑞霖给吵醒了,睡眼惺忪。祁经理扭头高兴地说:“人回运城了,不用去晋城了。”说毕抽出根烟,点上,说老刘,“这回你占大便宜了,少跑多少路。是这,早上饭你把大家一请,咋样?”“今日一天三顿我请都没麻达。”老刘也高兴地说,“是这,我也不想占这便宜,咱跑多少算多少,你看咋样?”祁经理嘿嘿笑着没言语,递给了他根烟:“行咧行咧,说多少就是多少。你说你是不是把便宜占了?”老刘说:“我都说了,按跑的算。”“呵呵呵,好了。你只管早上一顿,其它不要你管。”“你说吃啥?”“一人一碗羊肉泡。”瑞霖说:“大早上吃啥羊肉泡嘛。”祁经理说:“那叫我出纳娃说吃啥就啥。”老刘说:“没问题。”瑞霖说:“喝稀饭。”祁经理说:“这瓜娃,没喝过稀饭。对咧,就吃羊肉泡。”老刘说:“一人一碗羊肉泡,稀饭管饱,咋样?”祁经理拍着他的肩膀,嘿嘿嘿地笑着。 在前面小镇上吃了饭,瑞霖去付账,老刘硬不让:“说好的我请。”瑞霖说:“哪能叫你请么。”祁经理在一旁说:“对咧对咧,叫娃给了,说笑哩,哪能真的吃你。”可老刘按住瑞霖的包就是不松手。祁经理就说瑞霖:“刘师要掏就叫掏了,只几块块钱。”说着,一个劲给瑞霖递眼色。 回到车上,老刘又下去了,说忘了买东西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了瓶晕车药,叫瑞霖吃了两片。瑞霖赶紧给他掏钱,老刘不要,说就一半块钱。 重新上路了,老刘依然欢喜不尽:“刚才一听说不用去晋城了,我心里一下子轻省了一大半。不是怕远,那边路实实太难走了。天天只见修路,刚修好没几天又成窝子了。为躲窝子把人能费劲死。”“拉煤车跑的路能好?”祁经理说,“现在甭急了,缓缓开。”说毕,连打了几个饱嗝。老刘说的没错,刚修好的多厚的混凝土路,没几天,就被那些拉煤车压断成一块一块的了。 “感谢老陈!感谢老陈!”老刘那样子,要不是方向盘占着手,都要打躬作揖了。祁经理说:“到时你给老陈好好敬几杯酒。”“没麻达!”祁经理回过头:“芮经理,这回你也要喝,不能豁出我一个上。”“我喝不了。”老刘对祁经理说:“你和老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祁经理嗨嗨嗨笑着说:“刘师还会用文词了。”我们都知道祁经理爱喝酒。一说起酒祁经理话就多了,说完山西汾酒竹叶青,又说起陕西西凤太白酒,说完酒又说陈伯,说完陈伯又说我:“你这娃傻的,跟老陈关系那好,叫把你调到他单位,多美的事,总要待在这烂麋苑……”话匣子一开,拦都拦不住,直到把自个说困了事。 瑞霖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看她那难受劲儿,我问是不是还晕车。瑞霖摇了摇头,说有点反胃,然后紧闭起嘴巴朝着窗外。老刘说大概是喝了羊汤,车子再一摇。他慢下车速,叫瑞霖把窗子打开点能好受些。刚牙了个缝,风呼呼直往里刮,瑞霖又给关上,说没事没事。我问她要不要喝点水,瑞霖难受得话也不想说。她朝我摆了下手,眯上眼睛。 瑞霖想安静,我和老刘不再说话。 祁经理的鼾声再次响起。 窗外,雾霭缭绕,远处,山峦隐隐…… |
@醉醒各半 2021-07-24 06:47:52 顶贴 ----------------------------- 谢谢! |
生活决定文学的价值 |
@醉醒各半 2021-07-25 10:58:47 顶贴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7-26 09:11:25 顶贴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7-29 08:05:12 顶一顶.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7-30 10:17:53 顶、、 ----------------------------- 谢谢! |
32 陈沁(一) 我们今天要去拜访的陈伯是山西煤炭集团晋城分公司的老总,他老家在运城。公司人都以为我跟他沾亲带故,其实我是通过他的侄女,也就是陈沁,认识的。陈沁跟爱玲姑是西安外语学院的同学。 我刚到商校的头一天,爱玲姑就来了。到宿舍帮我把床铺好,生活用具摆放停当,叮嘱我:“星期天把脏衣服拿到外院来,我给你洗。”“不了不了,我会洗。”“你会洗啥,星期天我一块给你洗了。”“真的不用了。”“以后学会了你自己再洗。”“我真的会。”我只觉浑身不自在,宿舍其他同学都是自己忙活,就我有人代劳。爱玲姑也不管我脸上挂住挂不住,从牙刷的毛软毛硬,到皮鞋怎样打油,到哪个牌子的洗头膏好用又便宜,衣服不能拿热水烫,洗衣粉和肥皂该怎么用,说个没完没了,好像我在家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母亲熬煎地说我长这么大连个袜子都没洗过,衣服还不臭到身上。爱玲姑就说:“没事,有我呢。”她不会真把母亲的话当了真。 楼下有人喊:“爱玲,爱玲,芮爱玲。” 我赶忙提醒她:“爱玲姑,有人叫你。” 爱玲姑走到窗子跟前:“马上完了。” 过了会儿,又喊。爱玲姑回话说:“来了来了。” “你快点儿,雪糕都化了。” 爱玲姑忙完了,我送她出来。 到了楼下,只见一个穿着浅蓝碎花白底连衣裙的细高个女生,站在树荫里,头上顶个茶色太阳镜,一手吃着雪糕,另只手还举着个。 她就是陈沁,一见爱玲姑就埋怨:“再叫不来。这个都化了,我只好吃了。剩一个,你俩谁吃?”爱玲姑叫给我。我往后一退,连忙摆着双手:“我不吃不吃。”陈沁就催:“快点,都化了。”爱玲姑接过,走到我跟前:“赶紧吃。”我异常坚决:“我真的不吃!”“吃你的,没事。”她往前我就往后。陈沁就说:“你俩演《百合花》呢,还一前一后的。”没法,爱玲姑只好拿嘴接住,不然真流到地上了。 爱玲姑三两口吃完,掏出手绢把手嘴擦了,给我们相互做介绍。刚说完,陈沁从嘴里抽出雪糕棒指着我:“你就是芮照冬?”接着问爱玲姑,“他就是你那个英语差劲的大弟子?”爱玲姑赶忙一推她:“吃你的雪糕吧。”陈沁雪糕棒一举:“我吃完了。”她把雪糕棒扔进路边的垃圾筒里,从包里掏出纸巾把嘴围圆的奶油擦净,问爱玲姑:“吃啥饭?”我连忙说:“爱玲姑,那你俩忙吧,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被爱玲姑一把拉住:“你不饿呀?”我头一摇:“不饿。”“啥不饿。走,一块吃饭去。”“我真不饿,路上我吃过了。”母亲给我煮了十来个鸡蛋,还烙了一厚沓葱花饼。爱玲姑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现在都城里人了,大学生了,别让你陈沁姐笑话拉不出厢。”陈沁反应也快:“占便宜哪。叫你姑,叫我姐?”爱玲姑就说:“那也叫你姑?”她又不乐意:“别,不老都叫老了,就叫姐吧。” 刚才让陈沁一奚落,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赌气地非要走不可。爱玲姑抓住我胳膊,说啥都不放。陈沁就说:“怎么,生气啦?还不许人说,你是蔡桓公呀。你爱玲姑还夸你出息呢,将来还要当作家哩,怎么比小女生还扭捏。” 爱玲姑怎么什么都跟她说!我越发别扭了。 陈沁托着双臂:“喂,赏个面子吧。我俩这大热的天,这大老远地跑来,可是专门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到了饭馆,围桌坐定,陈沁若无其事地说:“你咋那么不喜欢外语,一点前卫意识都没有。”我别过脸不搭理她,爱玲姑忙打圆场:“你知道你陈沁姐为啥爱学外语?你陈沁姐跟你一样,也爱读课外书。外国童话,灰姑娘、白雪公主、白马王子、城堡、花园、风车,啥都喜欢,往后还要到国外去游历。将来和你一样,也要当作家、翻译家呢。” 这些书我也喜欢,可我觉得英语根本就没必要人人都去学,耽误时间,翻译的书不也照样看。 陈沁对我说:“我去过你家。你写的东西呢,我觉得不错。虽然有那么点随性,对了,还有点傲娇,但能看得出,你很有主见,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所以也就没了俗气,这是最重要的。” 我疑惑地望着爱玲姑。 爱玲姑说,去年暑假,陈沁来她家玩,本想叫我到龙王山一块去玩,我们补课不放假。她俩在我家坐时,我们文学社印的那些报纸就放在桌上,陈沁就拿起来看了。 我想起了,母亲曾跟我提叙过,说爱玲姑来了个大学同学,我当时并没在意。 陈沁笑着说:“那些诗写的不错,自然,率真,不做作,无病呻吟。我记得有首写猕猴桃的:老子到此不走,桃子都叫猕猴。呵呵,有趣儿。还有‘果园’,‘家乡秋色’,‘乡味’,真的很不错……” 陈沁提到的,有的是我写的,有的是其他同学的。因为蔺老师喜欢古体诗,同学们大都受了他的影响。蔺老师说古体诗最能体现我们汉语独一无二的语言美。 蔺老师给我们讲学习方法时说,兵法上讲,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学习也一样。他在讲诗歌的意象和意境时,同学们都说不好理解。他说不好理解就不要理解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嘴说千遍不如手做一遍。写上几首,什么都明白了。他鼓励我们不要胆怯,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大胆尝试,通过创作去切身体会文学艺术表情达意的方式方法。他说只要记住两点就可以了:一,用形象说话,不要讲道理,更不要喊口号;二,对称押韵,这是汉语最大的优势,丢了太可惜,也太对不起祖宗。这个法子果然事半功倍。同学们渐入佳境,而且习作不断。我写的第一首其实是“家乡秋色”:秋色哪里最好,还是家乡芮塬;柿红棵棵树上,麦绿层层梯田。随后很快就有了“果园”和“夏日清晨”。“昨还满树花娇娆,今已果儿枝上摇。明媚俏丽小青杏,憨头憨脑小毛桃”; “不待钟响人已醒,未及鸡啼天已明。星欲离去两张望,鸟临飞前互叮咛”。“乡味”不是我写的,是晓英写的:不但柳绿花红艳,更有乡味解我馋;才剜白蒿沟沿上,又见灰条长渠边。晓英的那首《关雎故里行》,还登在了我们霍阳报上:千年古莘国,万里黄河边。关关声不断,泉泉水相连。晨曦荷花塘,暮霭芦苇滩。鸣蝉绿树里,飞鸟白云端。往来多肤色,已然天下观。 蔺老师可厉害了,几乎是走到哪里写到哪里,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我们一块去文仙峪春游时,他脱口而出:真一好去处,此峪名文仙;石坚生翠柏,山高流清泉;小憩寺一座,凭栏竹千杆;莫嫌道崎岖,长攀可延年。还有“洛阳行”:古都十三朝,佛尊十万方;旷世白李杜,三人两故乡。嵩山中原望,犹闻号角响;野阔黄河远,土沃牡丹香。我们《春晓》创刊时,蔺老师专门写了首“西岳华山”: 峰峦千千万,吾独爱华山;只石为岳者,天下惟此山。一柱拔地起,高耸入云端;天地放眼望,豪气满胸间! 至于陈沁说的那首猕猴桃,那是以前宝粮叔的战友,从周至给他捎来一竹筐自己家种的猕猴桃。五芳婶给母亲送了两个。这东西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了。五芳婶一说那名字,再看那毛茸茸的,说圆不圆,说扁不扁,一副猴头猴脑的样子,就觉得非常有趣。便望名生意:何时楼观一游,那里定然无愁,老子到此不走,桃子都叫猕猴。 因为要高考了,我们文学社高三时解散了…… 她俩走时,叫我下周到外院去。爱玲姑再三叮嘱:“一定要来呀。”陈沁朝我手一扬:“下周见喽!” 回学校的路上,我依然耿耿于怀。说我傲娇,她才傲娇呢。我越想越觉得陈沁象巧凤,除了娇惯任性,盛气凌人,还嘴馋,爱打扮。爱玲姑那么朴实的人,怎么会跟她称姐道妹的…… 我们学校图书室没我想象的那么大,里面也没有美学心理学之类的书。管理员说学校是教经济的,不是教艺术的。不过小说有,但并不多。 星期六一吃过早饭,我就去了钟楼的新华书店。一进去,我的天,五层高的楼房里上下左右前后全是书!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说是遨游在书的海洋,知识的海洋。这或许就是城市的魅力所在吧…… 蔺老师说的《美学》、《逻辑学》、《心理学》、《艺术概论》、《伦理学》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我拿起这本,放下那本,拿起那本,又放下这本,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本《心理学》站在旁边读了起来,还是先把人弄清楚了再说吧。 这里的售货员可大度了,他们既不会给你脸色看,也不会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可以安心地看书,看多久都没关系。 后来我干脆也和旁边人一样席地而坐,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看表,下午三点多了。 我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起来活动活动发麻的腿脚。 这里什么都方便,楼里还有厕所,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离学校太远,下午根本没时间跑来跑去。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把书买了。来回坐公交的钱也够买本的了。最主要的还是书里讲的那些内容根本不是自己平时所想的那样。就拿无意识来说,谁能想到还会遗传,而且会对人的影响那么大。佛洛依德把无意识形象地称为冰山。他从我们习以为常的做梦入手,创立了心理学。以前我们对梦的理解,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有什么婴儿生下来就是白纸一张,其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许多梦都是陌生的,千奇百怪的,你平时想都想不到,用日有所思根本不能自圆其说。婴儿生下来也会做许许多多的梦,他们的脑电波跟成人一样活跃。人的生理特征能遗传,同样,一些观念通过个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也能遗传,它们在胚胎形成之初就先于意识而注入了我们的脑海。以前孙老师说的审美,美的眼睛,其实幼儿时就已经拥有了。对母亲画的那些花儿,我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一种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那种愉悦的,美的感觉,只不过嘴上却说不清道不明罢了。还有怕黑,怕蛇,错觉,情绪,喜好,许许多多的心理现象,就像板块学说对于喜马拉雅山的隆起,通过无意识,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我到前台付了款,坐上回学校的公交,想起高中同学婉琼,她也是我们文学社成员,她曾说起过给母亲守灵的事。她母亲去逝后,她和姐姐晚上守灵,说好了轮流休息。后半夜轮到她时,明明知道那都是迷信,可一个人坐在那里,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紧张害怕了起来。后来坐都坐不住了,就在地上走来走去,最后母亲的遗像都不敢看了,干脆扣在桌子上。春霖也说起过给她外婆守灵时,晚上不敢在灵堂待,自个跑回了家。可一个人搁家里更害怕,又跑回去紧紧躺在母亲的怀里。我是个男生,晚上经过村里的坟地时,心里也会莫名地紧张…… 以前,我认为人跟人都差不多,不论外在还是内心。直到初二时,下午大活动后,我们回到教室,一进门就发现一个男生正和许虹口角。是非曲直已无关紧要,让我诧异和不解的是,原来并非所有的男生都和我一样喜欢许虹。我想,我们都是男生,反应应该都一样呀。就像枣子吃到嘴里都是甜的,山楂都是酸的。看来心理的反应跟生理的反应是不同的……难怪鲁迅先生会说,贾府的焦大无论如何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想着想着问题就来了。我们都在一块生活,从小一块玩耍,一块长大,怎么到后来性格就千差万别,大相径庭?更有甚者,村子里有的同胞兄弟,竟然大打出手,反目成仇。有的人为什么要欺负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和睦相处,亲如兄弟?有的双胞胎,外表一模一样,可是性格迥异。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按照这本书上说的,同一对父母,遗传应该都是一样的…… 我想这本书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
@醉醒各半 2021-08-02 09:39:08 顶起 ----------------------------- 谢谢! |
@醉醒各半 2021-08-03 06:40:37 支持 ----------------------------- 谢谢! |
早上好 |
@醉醒各半 2021-08-05 10:17:06 签到 ----------------------------- 谢谢! |
32 陈沁(二) 星期天吃过午饭才想起,可我实在不愿去见那个自以为是,口无遮拦的陈沁,便寻思她是不是就那么随口一说?可人家大我小,要是不去,她会不会挑爱玲姑的理,说你们家乡人连礼尚往来都不懂。我把书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去就去,好坏也就这么一回。我到宿舍把钱装上,这回吃饭我付账,我可不想欠谁的人情。 到了外语学院,找到她们宿舍,我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动静,又敲了下,听到进来才缓缓推开。没想到陈沁一个人躺在床上正流眼泪呢。我赶忙上前,担心地问道:“你,你怎么啦?”她拿被角擦了下脸,坐起:“没事。你怎么才来?”“你,你是不是生病啦?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我爱玲姑呢?”“洗床单呢。你吃饭没有?”“吃了。你,那你怎么哭了?”象她这样的人会哭,肯定不会是小事。“真的不碍事。你坐你坐。” 她坐起,拢了拢头发。 我从门后拿起笤帚簸箕,把她扔在地上的那些纸团扫在里面。我看桌上有拧开的药瓶,问她:“你真的不要紧吧?”她说:“没事。你给我拧条毛巾,我脸还没洗呢。”我给她拧了条毛巾。她擦完脸和手,又让我从对面床底下取出拖鞋靸上:“你坐这儿等会,我上趟洗手间。”仅有的两个凳子上面都放着脸盆,里面都泡着衣服。她把被子往里推了推,腾出块地方,“你坐这儿。”我过去坐在床沿上。 她端起脸盆,拿起毛巾出去了。我坐在那儿,打量着这个凌乱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女大学生宿舍。我以为她们跟我们男生不一样,应该都是非常整洁有序呢。 桌上有许多书,我随手拿起本《外国文学史》坐在那里翻看着。 爱玲姑端着脸盆回来了:“冬冬,你啥时来的?”我站起:“刚一会儿。”她四处瞅着:“你脏衣服呢?”“我都洗了,我自己会洗。”“真的假的?你妈说你长这么大连袜子都没洗过。” “我真的会洗。”“衣服千万可别拿热水烫,会烫坏的。”“我知道。”“领子要拿肥皂搓净,头回不洗净,再洗就洗不净了。”“知道。”“沁沁哩?”“上洗手间了。她咋啦?”“昨天把肚子吃坏了,吐了一晚上。”“我刚才看见她在哭。”“一生病就想家,就哭。” 原来是把肚子吃坏了。我吁了口气,怎么真的跟巧凤一样,不就是感冒拉肚子,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爱玲姑悄声告诉我:“上回去你那儿,在饭馆结完账,陈沁把手提包落椅子上了。” “找着了没?”我连忙问。 “我俩回去找,人家说没见。” “里面有钱吗?” “肯定啦。” “多少?” “她才不说呢,一定少不了。一天丢三落四的。一会儿你可甭提,她不爱让人说。” 我心立马沉重了起来,要不是去看我,人家也不会丢…… 爱玲姑把洗好的衣服用衣服架挂在房间的铁丝上,把脸盆放在床底下:“你坐你坐。噢,对啦,我给你看个东西,你陈沁姐写的诗。你俩以后多交流交流。”她从陈沁床头拿起一个厚厚的本子给了我。我打开一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字怎么写的这么漂亮! 夏天来了 夏天来了 夏天来了 夏天 我们女孩的夏天 赶忙请出我 雪纺的荷叶裙 水柔棉的T恤衫 久违了 我那波西米亚松糕底凉鞋 丝袜 穿好呢 还是不穿 对了 拿出指甲油 转眼 脚趾一个比一个鲜艳 当然 还有 太阳帽 手提包 纸花扇 嗨 差点忘了最要紧的 嘴角上翘 面带微笑 临出门 镜子前头照一照 嗬 谁家俏丫头 仙女儿下凡 天使落人间 嗬嗬!还说我傲娇呢! 一看爱玲正忙着,我没打搅她,继续往下看。 秋天 我喜欢秋天 确切地说 是喜欢秋天里的那些草 那些藤 那些树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依然 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管是枝 是叶 还是果 橙的明媚 黄的鲜妍 红的耀眼 红枣 大头家后墙根那棵再熟悉不过的枣树上 又结了那么多的红枣 瞅瞅没人 拾块瓦片 投向那堆玛瑙 没想手艺还是那么好 蹦蹦跳跳落下来不少 土缝中 草窝里 一一捡起 衣襟上了擦了擦就塞进嘴里 啧啧 还是那么甜 那么脆 不好 有人来了 拔腿赶紧就跑…… 门一响,陈沁回来了,把香皂盒子从脸盆里取出来放在窗台上,毛巾搭在铁丝上,过去站在墙上的镜子前梳理着头发。 爱玲姑问我:“你陈沁姐的后现代诗写的咋样?” 后现代?什么后现代? 陈沁回过头,看见我手里的本子,没有说什么。她拿了条干毛巾,走到镜子跟前,歪着头擦拭着自己的湿头发。 我问爱玲姑:“啥是后现代?” 爱玲姑想了想却说:“叫你陈沁姐给你说。” 陈沁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随口说道:“叫她陈沁姐说什么?” “冬冬问啥是‘后现代’?” 陈沁边梳理头发边说:“‘后现代’就是现代后,现代之后,时间大体从六十年代开始到现在。后现代是个思潮,我的理解,主要就是对二战和现代的反思。现代以前是理性建构,比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还有火车跑的快,全凭车头带;人是宇宙万物的主宰等等。这些都是建构,理性建构,而后现代是对理性的解构,认为世界并没有从属高下尊卑轻重主次之分,那都是人的意志所为。后现代的核心思想,按我的理解,就是个人并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是万物一体,休戚与共,相互依存,相互作用,自由平等,一视同仁……我教室有一本讲后现代的书,走时你拿上。” 陈沁弄完头发,从窗台上拿起个小瓶子,往手心倒了点,双手揉搓了起来。爱玲姑问她:“觉得咋样了?”“啥咋样了?”“肚子呀。”“没事了。”“饿不饿,想不想吃?”陈沁摇了摇头。爱玲姑把药倒在瓶盖里,开水倒好:“快喝,喝了就好了。晚上必须吃饭。”没想到陈沁突然爬在我耳朵边说:“她还真像个姑。”“说啥呢?”爱玲姑问道。“不许说!”陈沁朝我命令道。“切!”爱玲姑白了她一眼,忙自个的去了。陈沁得意洋洋,梳洗完毕,手一挥:“走,吃饭去。”爱玲姑问她:“去哪?”“吃饭当然去饭馆呀。”“还去外面吃呀?肚子不难受了?”“不难受了。”“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屋里吧。”“喂,今天可是我的生日。”“那也不许在外面吃。昨晚谁捂着肚子哭了一夜?”“哪有呀。我那是想家,想我老妈和大娘了。”“反正今天就在灶上吃。”“我都说了今天我过生日。”“在宿舍也能过。一会儿给你买俩红皮鸡蛋。”“灶上哪有红皮鸡蛋?”“那儿不是有唇膏么?”陈沁哭笑不得:“你,你糊弄小孩子哪。”“你以为你多大了。”“芮、爱、玲!”“咋?咬牙切齿的,小心把舌头咬烂了,吃不成饭。”“今天有客人,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怎么?硬的不成来软的喽。”“嘿嘿嘿。”“嬉皮笑脸也不成。他不是客人,是熟人。”“我不管。照冬,她不去咱俩去。”爱玲姑不慌不忙:“你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陈沁啧啧连声:“都啥年代了,还搞老乡那一套。”“那你去呀。”陈沁说我:“照冬,你听谁的?你真要是这号人,那我可真的看走眼了。”“要不,爱玲姑忙完一块去。”我折中地说。陈沁眉毛一挑:“好,听你的。”爱玲姑并不理会。一会儿,爱玲姑忙完了,一看表,叫我:“走,跟我到灶上打饭去。” 我想把我的账了了,再说,毕竟因为我人家才丢了钱包:“爱玲姑,要不到外面吃吧。我请客。”陈沁一吐舌头,朝爱玲姑做了个鬼脸:“现在知道谁跟谁一头了?他姑,走吧,少数服从多数。”爱玲姑用异样的目光瞅着我:“刚到西安啥本事没学会,先学会挥霍了?咋,你捡着钱了?”爱玲姑把碗往我手里一塞,不由分说,“走!跟我打饭去。”陈沁伸长胳膊前面一挡:“芮爱玲,你也太霸道了。”“才知道哇,搁宿舍好好呆着吧。”说着把她往旁边一推,不由分说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陈沁扑倒在床铺上,双手捶打着被子:“芮爱玲,我这个小红帽咋落到你这个狼外婆手里了。”“知道还不认命……” 吃完饭,我要回去了,她俩一同出来。拐到她们教室,陈沁取了书给我,《后现代与多元化》。我翻了下,扉页,背面,空白处都写满了字。什么动物追逐生活,而人创造生活。在追逐和创造下面还特意加了两个着重号;什么有的人赢了生活却输了人生,有的人输了生活却赢了人生;赵构杀害了岳飞,慈禧杀害了谭嗣同,赵构慈禧赢了生活却输了人生,岳飞谭嗣同输了生活却赢了人生;贾宝玉林黛玉过的是人生,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过的是生活…… 我也有这个习惯,遇到的好句子,新颖的观点,或一些启发体会,都爱记在书上。 走在街上,我忽然想起陈沁说过生日。有了,我到商店买了张最贵的生日贺卡,写上:一年此日最需记,便是母亲生我时;撕心裂肺全不顾,只待娇儿那声啼;祝生日快乐!到邮局给陈沁寄了去。这贺卡就算两清了。 书我很快就看完了。作者从近代资本的原始积累、工业技术革命、自由竞争、殖民扩张,一直讲到现代帝国争霸、两次世界大战,环境污染;资本和自由竞争带给这个世界空前财富和繁华的同时,也带来了空前的伤害和灾难;二战之后,人类开启了第一次自我纠错和修复功能,也就是“后现代”的反思,重新思考个人、民族、国家和整个世界,以及人与环境自然的关系。人们通过切身地体会终于认识到,世界就像一部相互协作,联系紧密的机车,每个零部件都一样重要。发动机再强大,轮胎出了故障照样无法行走;同样,车辆再先进,没有良好的路况也是寸步难行……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精神人格同样也是生产力。书里还讲了两个事例,一个是关于贾平凹的。他去国外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有一次上厕所,看到许多人都在一个茅坑前排队,而另一个明明空着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就径直上前用了。后来翻译告诉他,那是残疾人专用的。他说这会儿也没有残疾人呀。翻译就说,万一突然来了个呢?健康人能等,他身体有残疾,等不了,而你却占着……再有一件,就是南京的普方灭门案。四个江苏失业青年,去行窃时被发现,便杀害了德国普方一家四口。普方母亲知道后,写信请求宽恕那四位青年。后来,在南京的一些外国侨民成立了一个协会,专门致力于改善苏北贫困儿童的状况,用募集的款项支付他们的学费,让他们不再受愚昧的困扰,从而走上自主充实的人生道路…… 至于多元化,万物虽一体,可每个个体各有各的存在方式。就像吃饭,饭是每个人都要吃的,但你是用筷子,还是用刀叉,甚至拿手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跟道家的世界观差不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星期六,她俩又来了。陈沁一见我:“谢谢你的贺卡!”还没等我言语,紧接着话题一转,“‘一年此日最需记’的‘需’字,是不是应换成必须的‘须’字?我觉得须比需的感情色彩更强烈,也更贴切些。” 我猝不及防,顿时乱了方寸,好在教室里并没有几个同学在。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爱玲姑忙打圆场,“你陈沁姐一收到你的贺卡可高兴了,直夸你写的好呢。你俩以后可以互相交流交流,互相切磋,互相促进。” 搽粉反弄花了脸,我心里别提有多尴尬了。 而陈沁分明就没我那么多的小九九,她若无其事,依旧清风明月,跟那个哭鼻子的女生完全判若两人。 爱玲姑从包里拿出张报纸递给我:“你陈沁在我们校报发表了篇文章,你看看。” 我接过,打开刚要看,陈沁一把夺过:“以后再看吧,走,一块玩去。” 爱玲姑叫我收拾收拾,到未央公园看书画展去。爱玲姑不会还以为我喜欢画画吧。我不想去,可也不好意思拒绝。 我们乘公交往未央公园。一进去,迎面一个小湖,湖的旁边是一座小土山。再往前便是小桥,草地,垂柳,花丛,亭台,廊榭。人们三三两两地散着步,许多大人还领着他们的小不点儿…… 路过一座六角凉亭,正上方的匾额写着:天趣亭;左右廊柱有副对联,上联:舟楫闲挂鱼身旁,下联:柳丝空垂鸟跟前。扭头再看这湖光景色:小船悠悠,情侣依依,船桨旁挂,鱼儿周围;岸边柳丝低垂,椅上游人小憩;孩子们手里拿着饼干面包,鸟儿在身边跳来蹦去…… 穿过凉亭没多远,一家影视公司正在拍摄“太后西逃”,不少人在围观。因为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说话。西太后坐在那里,背对着我们,旁边围满了宫女太监和仪仗。一位大臣正跪在地上,对她说着什么。 我现在已不再象初中那会儿那么恨这位老佛爷了。鸦片战争,包括后来的甲午战争,其实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某几个将领和大臣的责任,而是我们整个民族,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还有历史的责任…… 我们瞧了会儿就走了。到了书画展区,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外都挂满了书画作品。我想起初中历史老师给我们讲宋徽宗瘦金体的来历。本来我对书法就兴致不高,经他这么一说,越发没有兴致了。 陈沁说她以前家里也让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因为耐不住性子,关键始终提不起劲头,便半途而废了。 难怪她字写得那么好呢。 她望着那些《陋室铭》《爱莲说》《诫子书》《岳阳楼记》《朱子家训》说,这些她都写过,有的还写了好多遍。爱玲姑揶揄说:“现在可以接着练了。大了,也能坐住了。”陈沁摇了摇头:“没办法,还是提不起兴趣。怎么,你想练?”爱玲姑说:“我就算了,到时让我孩子练。”陈沁说:“我可不想小家伙遭这份罪,一天到晚弯腰撅屁股的。” “去你的……” 转了圈出来,门口桌子上摆放着留言薄。陈沁左手摇着右手手腕。爱玲姑说:“怎么,手痒痒了?”“大概是吧。”陈沁说,“要不我也献献丑吧。”“好哇。” 我们过去。陈沁拿起毛笔,披了墨,打开本子,思忖了会儿:“我写副对联吧。”她心里思索着,嘴巴下意识地就去咬那笔杆。爱玲姑一拉她胳膊:“不嫌脏。”“有啦。”陈沁一边念一边写,“上联是:花、草、虫、鱼、代、代、画;下联:篆、隶、行、楷、辈、辈、书。横批:舞、文、弄、墨。”她写完问我俩:“咋样?”爱玲姑朝她一竖大拇指。 没想到陈沁姐懂的会的这么多,我再也不敢造次了。 “对了,还有落款。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西、陈、沁。”陈沁姐写完,瞧了瞧,把笔伸过来,“给,你俩谁来个?”爱玲姑回过头:“冬冬,你来。”“我不了,你来吧。”“写吧,玩呢。”“我写不了毛笔字。”“那就用钢笔。”陈沁姐拿起放在旁边的钢笔说。我推辞不过,只好接了:“那我借花献佛了。”我想了想,在陈沁姐对联下面写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刚才陈沁姐一写完,我脑子里便浮现出李白这两句诗,否则打死我都不会献这个丑。爱玲姑拍着手:“这两句用的好!”陈沁姐指若兰花,遮着半个脸庞,一副娇羞状:“小女子诚惶诚恐……” 一回到学校,我就拿出报纸,找到陈沁姐的文章。 骂 牛 陈 沁 多少年了,多少人一直为你不遗余力地痛骂虎的杀伐,狼的凶残,狗的趋炎,狐的奸诈。而今,我才明白,最该骂的似乎并不是它们,而是你,你! 你没有怨天尤人的资格,因为上苍从未亏待过你。她把最坚硬的犄角安在你的头上,把仅次于大象的躯体赐与了你。你有铠甲一般的毛皮,任何一个蹄子要想踩碎那些狼虫虎豹的脊梁都是轻而易举。你虽没有尖齿,可那两排钢锉一样的牙,照样能咬断伸向你的魔爪。还不说你有着大象没有的速度和灵活,就是顶上的角,也比它的更粗壮,更有力…… 你是短什么,缺什么,还是少什么?可你为何活得如此卑贱、窝囊、不洒脱?双脚沾满粪便的鸡窝在了你的背,连屙屎屙尿都懒得挪地,全拉在了你的身上。你的孩子是那些一无所能的阿猫阿狗们的玩物,是那些只会趋炎附势的鹅鸭眼里的不屑。 你俯首贴耳地劳作、耕耘,难道就是为了扔向你的那一把把稻草、秸秆?还是那半瓢瓢麸子、秕糠?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你劳作的果实?! 我就弄不明白,自己的主为何要让别人作,自己的家为何要让别人当? “老虎是兽中之王。”这是谁说的?你是没眼睛还是没脑子,就这样甘心受欺,甘心受骗?为什么要信什么命,什么运,什么天,什么地?为什么要对他们伏伏贴贴、低声下气?它们是高你一头,还是宽你一膀?是多了只脚,还是多了条臂? 我也曾去过非洲草原,那里至今还生活着你远房的亲戚。 毕竟未经驯化,该能看到惊喜。可它们并未露脸争气。 几只狮子朝它们发起了攻击。“和睦”的群体顷刻间惊慌失措、分崩离析。丈夫撇下了妻子,哥姐扔下了弟妹,个个都是各顾各、自顾自,直到狮子猎获了倒霉的那只。眼睁睁地瞅着喉咙被咬断,皮肉被撕碎,张张血盆大口开始大块朵颐…… 四周那些顶着钢铁般犄角的脸,只是麻木地瞅了瞅,看了看。然后,该吃的吃,该歇的歇,摇着尾巴拂着身上的尘土和草屑…… 狮子吃了肉,鬣狗啃了骨,秃鹫叼了渣,乌鸦喝了血,然后一个个拍着肚皮,打着饱嗝,寻凉快的地儿休憩。不知是肉的香,还是血的味,连美洲豹,北极熊都追了来,不远万里。还有一些我认得可叫不出名的鸟,也不吃虫子了,跟在这些老大的身后,要改食谱,换口味。 都在一个草原,比你小得多的瞪羚敢抵狮,斑马敢踢虎,大象屁股挨屁股,把老弱病残围在中间,翘直了鼻子对准歹徒。有哪个象你,即使自己的孩子受欺凌,也只会垂下头,闭上目。 就这么爱活?就这么怕死? “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这片言是不是让你自豪?“勤劳的化身,善良的代表。”这只语是不是让你陶醉?醒醒吧,睁开你的眼去三山五岳看一看,去宫殿庙宇瞧一瞧,看看哪块石崖上刻着你的名字,瞧瞧哪座屋檐下塑着你的金身? 可叹我今日才明白,为什么狼虫越来越狡诈,虎豹越来越凶残,原来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 我还说什么说,气什么气。如果你甘愿做人家的盘中餐,甘愿子孙做人家的碗里肉,那你就继续,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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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陈沁(三) 陈沁姐爱玲姑她们毕业了,我和陈沁姐先去汽车站送爱玲姑。陈沁姐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爱玲姑一走,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路牙上半天起不来。 第二天,我送陈沁姐往火车站时,她神情恍惚,包都落公交车上了。还有那么大个箱子,死沉死沉的。在火车站往安检器上放时,她怎么都提不上去。我当即买了火车票,也没法跟班主任请假。把陈沁姐送回了山西的家,第二天我赶回了学校…… 陈沁姐谈男朋友的事是爱玲姑告诉我的。陈沁姐分到了她们市政府外事办,她家里给她介绍了个对象,男方和她家一样,也是开煤矿的。日子都定好了,她却反了悔,说人家是什么守着猪食槽过日子的人。男方纠缠,她跑到爱玲姑学校,最后她爸妈答应退婚了才回去。不久她就出国留了学。回国后,在深圳一家企业上了班。 我到煤建公司后,和陈沁姐通电话,她告诉了我他大伯的情况并且帮我联系上。过了几天,她来电话催促:“你咋没去呀?” “这又不是一吨两吨,一回两回……” “你想太多了。他不过是给你提供个方便,有优惠价了给你个优惠价,也是按公司规定办的。” “真的不难为吗?” “又不是走后门,违反公司规章制度,有啥难为不难为的。你以为那是金子。这两年好卖了紧张些,前几年销不出去,先货后款都没人要……” 我们去时,并没抱多大希望。 不几天,第一批,六个车皮的无烟煤到了麋苑火车站,一吨比我们进的整整便宜二十多块…… 手机响了,祁经理睁开眼,自言自语:“咋又睡着了?吃得有点饱了。”他掏出手机一看给关掉了,“局里的。”说老刘,“到电话亭跟前停一下。” 祁经理打完电话回到车上,一脸的不快。我问啥事,他说:“局里郭书记。”“咋了?”“没说,说是要等我回来。肯定还是明年增加经费的事。丁局长给我说过一回,我把情况跟他都说了,现在钱的确难挣,情况都在那明摆着,私人弄煤的那么多。国家,地区早发文不叫乱摊派了,他的不执行有啥办法。妈的心都死了!你的把财政卡拿上,旱涝保收,一点都看不着企业难过。”老刘说:“县官不如现管么,这伙才不管你难过不难过哩。”“现在企业都成啥了,咱一直在企业,清底企业难过。局里这伙都是从乡镇来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点都看不着企业可怜。”老刘嘿嘿笑着说:“你是没在那位位上,你在那位位上也一样……” 每年的管理经费是局里私自定的。国家明文规定不准向企业再摊派,可局里还是年年要。每个企业按大小多少不等,但都得交。不管你亏损不亏损。 瑞霖脸色好多了,说:“郭书记夏天拉了一吨煤,到现在也不见吭气。”祁经理摇着头:“唉!没办法说了!”瑞霖又问:“会不会是来检查股份制?上次检查了半截就走了,有的表我还没填完哩。”祁经理说:“年跟前了,肯定不是。”老刘问:“你单位股份制是咋弄的?汽车站也叫交,没人愿意。”祁经理说:“我商贸局定的是一人一千块。”老刘问:“那交了以后咋办?企业都由职工说了算?”“屁!猫叫了个咪,国有局拿土地入股,还是占大头。国有局委托商务局管理,公司领导还是局里任命。有的单位叫职工缴一千,领导三千。我的不,豁豁吃豆角,一(捋)律,一人一千。”刘师说:“现在关键是生意不好做。就拿我汽车站来说,私人车那么多,而且比公司的还大,还高级,咱拿啥跟人家争呀?汽车站想换车哪来钱么,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我看咧,啥都甭指望,咱一景宁宁地开咱这出租稳当。”祁经理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半天没人吭声,老刘没话找话:“你这新来的局长是不是姓丁?”祁经理嗯了声。“这人咋样?”祁经理嗫嚅了半天:“不熟。”我也不熟悉,只听文斌说起过一两回,是从哪个乡镇调来的,我也没记住…… 陈伯的车就停在家门口,老刘把车挨它后面徐徐停下。正往外拿东西,陈伯出来了:“我约摸你的也该到了。”“年好年好!”祁经理忙迎上前去。“放下放下,叫娃拿。”陈伯拉着祁经理的手说,“年年弄这套做啥哩。天冻得,路又不好走。”祁经理说:“不见你一面我过不安年么。”“哈哈,咱这黑脸有啥好看的。明年再不准来了,要来就开春,天暖和了。对了,明年我还是过去看你吧。”“哪能倒骑驴么。”“说定了说定了。往屋走往屋走。”陈伯瞅了一圈,“你那书记、会计哩?”祁经理说:“局里来人了,在屋招呼哩。”我上前握了握陈伯的手:“陈伯。”陈伯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以前没媳妇熬煎得不胖,现在有媳妇了咋还这么瘦?”祁经理接过话茬:“看你说的。你也是过来人,这上了套才几天,能胖?”陈伯说他:“给娃当叔哩,老不正经。” “陈伯伯,过年好!”瑞霖上前笑脸盈盈。“好好好,都好都好!”陈伯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我给他介绍:“我们单位出纳,瑞霖。”陈妈和儿媳也出来了,陈伯给儿媳安顿:“娃穿得这么薄,赶紧叫回去坐炕上。”瑞霖连忙摆着手:“不冷不冷。”我上前拉着陈妈的胳膊。她问我:“你大你妈跟媳妇和娃都好?”“都好都好!”陈伯儿媳拉着瑞霖胳膊先进屋了。“陈老板,给你拜年!”老刘一拱手,陈伯一还礼:“一路上你最辛苦了。明年我给你拜年去。走,赶紧进屋进屋。” 屋子里温暖如春,大方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和果子,好多都是南方的。芒果、荔枝、杨桃、山竹、柚子、火龙果……陈妈笑呵呵地给大家倒茶。我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把桌上的杯子一一满上。她问我父母媳妇娃都好。我说都好都好。 陈妈叫我们别客气,吃吃吃。老刘欲起身给她让坐,她按着老刘胳膊不让起来。陈妈把热水瓶的水倒在茶壶里,提着空热水瓶出去了。我跟陈妈到了厨房,提起煤气灶上的水壶往热水瓶里一边倒一边问陈妈:“陈沁姐没回来?”陈妈说:“没有么,看十五能不能回来。唉!就是回来也是转上一圈板凳都坐不热就走了。以前要留学没一个人愿意。这大学都上了,学问也该够了。不行,非要上。留学回来了结婚又不结,结了婚该要孩子了又不要。甭说她爸她妈着急,我都着急。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 我把热水瓶灌满提着出去了。 “老板,明年还得靠你了。”祁经理两个嘴角都是嚼花生嚼的白沫子,他捏起一颗,又扔进嘴里。陈伯说:“你说咋弄就咋弄。原鼓旧锤,你还是领导,我的听你指挥就是了。”祁经理哈哈笑着,拉起陈伯的手:“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就见外了。” 午饭在宾馆吃的。和往年一样,一上来酒先喝了一通,最后满桌的饭菜也吃不下多少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起身告辞。陈伯挽着喝得有点高的祁经理,走到车门口,把门打开,扶他进去坐好。祁经理想起了什么,下来,过去把后备箱打开,一看塞得满满的:“老陈,这,这不行!”他想拿出来,可站都站不稳,就叫我,“芮经理,你,你过来。”陈伯把他连推带促弄进车里,门一关,又过去把后盖盖好,一拍老刘肩膀:“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了,路上开缓点。”陈妈对我说:“过了年天暖和了领着媳妇和娃来。记得呀,叫我也看看娃。” 车子一转过弯,祁经理就说:“老陈这人就是好!就是可以!唉!咱也拿不出啥好东西,年年都是些苹果枣的,东东西西一大摊,不值几个钱。总想说好好报答报答人家……”老刘说:“人家有钱,也不在乎。”祁经理说:“咱老是狗掀门帘,嘴在前。”老刘说:“现在虽说是钱的社会,可有时不一定全都得靠钱。我觉得你和老陈都没架子,都是实诚人。我说的都心里话。我这人嘴上也不会说,可就是爱和你在一块,还有芮经理……” 手机又响了,还是郭书记。老刘要停边,祁经理没让。过了黄河大桥,进了潼关县界,祁经理才给回了过去。郭书记问他几点能回来,说今晚在公司开会,郭书记说他给余书记通知了,叫中层都参加。“开啥会么?”“电话里说不清,你回来了再说。”祁经理关上手机,嘟囔道:“啥事么,还叫中层都参加。”祁经理打电话问余书记,余书记说他也不知道:“郭只说开会,问啥事也不说……” |
@醉醒各半 2021-08-07 07:36:48 支持 ----------------------------- 谢谢! |
下午好! |
这段时间在修改,谢谢各位! |
大家好 |
晚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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