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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天涯热帖推荐】建造师(完本)[第11页] |
作者:楼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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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序道:“史晓明,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于曼娣,也在三江建工上班,钢构厂。” 史晓明仍然不信她是周序的老婆,直觉告诉他,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对,但他还是客气的伸出了手。 于曼娣象征性的碰了碰史晓明的手,她的眼睛看着史晓明,露出勉强的微笑:“史晓明,你好,老听周序提起你。” |
史晓明却觉得,她的眼睛穿透了自己,盯得是他身后奔腾不息的江水,她的内心,其实是无视而且不在乎甚至反感自己的,史晓明刚燃起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史晓明有些沮丧。 “我还有点事急着处理,要不,隔几天,我一定登门拜访。”史晓明突然很想回去大睡一场,并且一定要蒙着头,争取十个小时不理不想不见外面的世界。 |
“晓明同志,你最好还是十三号来吧,孟忱的儿子要办满月了,大家都会去的。” 周序道。 “哇,孟忱都有儿子啦,那是要恭喜的,到时我一定去,他媳妇还是那个饶露吧。” “就是饶露,那说定了,后天中午,新潞区建七路海锦酒店,我替孟忱邀请你,想必他也很高兴你会来。” |
分别时,于曼娣隐藏在眼底的,带着深深绝望的怒火,令史晓明不寒而栗,这种眼神,他前几天刚从郝佳那见识过,他不禁有些为周序担心。但刚和周序分开,他又开始自嘲起来:我这是咋了,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是不是见不得人家好。 周序陪着于曼娣,在江边一直呆到日落,于曼娣很大方的领周序去了“大唐”酒店。 周序的工资一直是于曼娣管着,在三江上班,俩人一个月加起来也只有九百块,周序看着一盘盘的海鲜,心里愁苦不堪:难道这个月不过了么。 |
但他脸上还是笑容可掬,他对自己说,就是一顿饭而已,可千万别跌了男人的身价。 “周序,你说,这辉江最后流到了哪里。”于曼娣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江水,若有所思。 “大江东去,只有一个去处,海啊。”现在的周序,对于曼娣可是越来越痴迷了,虽然他的地位还是睡在地上,但是于曼娣从上星期六起,晚上再也不拉上床帘了,这样,她睡觉时散发出的女人特有的幽香,便会清晰的传入周序每一个感觉器官,然后整晚撩拨着他,令他难以入眠,就像昨夜,他可是数了十万头羊才睡着的。 |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我最喜欢的诗,我什么时候才能住在海边呢。” 周序把基围虾一只只剥开,放进于曼娣的碗里:“大海可不只有春暖花开,还有狂风暴雨,下午碰见的那个史晓明,他就在海边遇见了台风,引起了山洪,差点连命都丢了。” 周序说完就很后悔,于曼娣正在大发小资情调,他偏要说些煞风景的话,这种情商,能有地板睡都是人家的恩典。 |
果然,于曼娣没有再说话,她拿起海蟹、扇贝使劲的嗅着,以这样的方式和她想象中的大海作着亲密的接触。 周序看着她,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工作,让于曼娣过上她想要的生活,至少,三年之内,要带她去看一次海。 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洗漱完毕,周序正乖乖的在铺板上铺被子,于曼娣从背后抱住他,喃喃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来陪我好不好。” |
周序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直到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身后那肉呼呼的质感。 周序缓缓转过身的同时,于曼娣随手关了灯,只让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浅浅的剪了一对相拥的人影在花枝缠绕的墙纸上。 春宵苦短,黎明好像比往常都来得早些,周序不想起床,还想要和于曼娣亲热一番,于曼娣推了他一把,道:“来日方长,你要是不上班,拿什么养我啊。” 见周序在穿衣服,于曼娣道:“我今天不去了,到厂里,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请个假,我要去看看饶露,还有三天,她就要办酒了,我,我想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她毕竟还没出月子。” |
自从孟忱在屋里一跪,周序便已经原谅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还要他怎么样呢,年少轻狂,谁不会犯点错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没有孟忱犯下的大错,于曼娣也不可能嫁给他。 而且,自那一跪之后,孟忱就主动要求去了外地,他现在兰西省漠州的制药厂工地上班,那是离三江最远的工地,在周序看来,他这是自我放逐,自我惩戒。 |
周序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但孟忱不在跟前晃悠,他还是觉得舒服多了。周序唯一难受的是,他始终摸不透于曼娣的心,说是结婚后再谈恋爱,可于曼娣总是给他冰冷的难以亲近的感觉。 周序是那种既然爱,就会全心全意,毫不保留去爱的人,但是,他觉得自己爱得很辛苦、很累,于曼娣的心似乎还在孟忱身上。 |
现在好了,于曼娣终于成了他真正意义上的女人,要不是有礼义廉耻约束着,他一定会沿路高呼:“于曼娣是我周序的人了。” 他的喜悦,和着明媚的阳光,洒在了公交站台上,洒在了1路电车上,洒在路边的小吃摊上,洒在钢构厂的每一个角落,今天的周序,觉着他跟前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和善温暖。 |
只可惜,他的喜悦仅仅持续了四小时十九分,然后,曹一鸣来找他了,二话不说,就拉他上了轿车,另有一人坐在后排,周序认出来,他是公司保卫科长方洪涛。 曹一鸣、方洪涛一脸严肃,一言不发,周序被夹在中间,惶恐不安,上午的欢快已经荡然无存,一定是出事了,而且一定和于曼娣有关,只是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周序不敢猜,也不敢问,他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只希望,这段路要长些,再长些,哪怕这车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
车子直接进了派出所,好些人在那里等着他,饶露哭得坐也坐不住,她的母亲边抹着泪边搂着她,她的父亲沉着脸,恶狠狠的盯着周序看,好像随时会扑上来把他撕碎。 一个年纪大些的民警给周序端来怀凉水,看着周序大口喝进去,这才对周序道:“今天上午九点,你爱人于曼娣到饶露家去,说是帮着筹划满月酒的事,趁着人多不注意,她把饶露的儿子孟博抱走。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还是不见她和孟博的影子,我们上报了区公安分局,已发动了所有的民警四处寻找。周序,你了解其中的情况么。” |
民警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周序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机械的摇了摇头,痛苦至极的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昨天还是好好的呀。” 突然,饶露站起来,又扑通给周序跪下。 “求求你,告诉我,孩子在哪里,你们把我的小孟博藏哪了,求你告诉我啊。” |
饶露的父亲赶紧把女儿扶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后严厉的对周序说:“你们是夫妻,我就不信,你会一点不知情,你要是知道什么,快告诉警察,争取宽大处理,只要孩子没事,我们保证不再追究。我可以写个保证书。” 周序手脚冰凉,目光呆滞,他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他沉浸在一片虚无之中。 “所长,有人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个孩子去了江边,我们沿江搜寻,人没有找着,却在江边发现了这个。” |
这是一双虎头鞋,饶露和母亲马上认出来,是孟博穿的那双,饶露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在母亲的陪同下,被立即送去了医院。 这时,那名警察才拿出一张信纸来。 “所长,这是放在鞋里面的信,刚才怕刺激孩子母亲,没有拿出来。” 饶露父亲看了,放声大哭,这个坚强的男人,就是六九年的时候,顶着高帽,挂着破鞋游街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
信上写着:孟忱欺骗了我,还杀死了我的孩子,那个叫于曼娣的女孩已经死了,我尝试过忘却和新生,可是我办不到,我找不到答案,所有生生死死的答案,所以,我也要带走他的孩子。周序,对不起,我努力过了,不是你不好,只是你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我。仇恨每分每秒在敲打我的脑袋,我走到哪,他敲打到哪,我摆脱不了,也受不了。我和孩子去春暖花开的地方了,你说过,顺着江下去,就能看见海。 数天后,在辉江江面上找到了于曼娣的尸体,小孟博和她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
第五十二章 辞职 因为于曼娣留下的那封信,再综合其他方面的因素,周序被解除了嫌疑。 于曼娣的母亲大病一场,只在医院熬了三天就过世了,于曼娣的哥哥痛打了周序一顿,将周序房里的东西几乎全部拖走。 孟忱也挨了打,周序好歹是男子单打,孟忱却是混合团体乱打,饶露的三亲六眷全出了手,要不是饶露拼命护着,孟忱估计是九死一生。 |
随即,饶露和孟忱离了婚,二人前后脚离开了三江建工,饶露是调离,她去了职业技术学院教书,孟忱则带着一身的内伤和外伤,不知去了哪里。 周序枯坐在没了铺盖的床板上,任胡峰、马勇、李国球怎么敲门,他也不理。 不吃不喝的过了两天,周序终于出了门,他也向韩萍提出了辞职,韩萍叹道:“你们这帮小年青啊,也不知怎么了,当婚姻是儿戏,工作也是儿戏,是时代进步的我看不懂了么,可我也只比你们大十岁啊,不懂,真不懂。” |
既然不再是三江建工的人,那么,他和于曼娣的爱巢,自然也被公司收了回去,周序身边,除了几件贴身衣服,只剩下七十三元七角。 周序不敢给家里打电话说于曼娣的事,他也没心思去找份新的工作,兜里的钱也不够他租房子,于是,他一个堂堂的正牌大学生,竟然成了无家可归者,愣是在辉江大桥的引桥下露了三天的宿。 史晓明去吃满月酒,却扑了个空,他有点生气,因为他留了电话给周序,要是有变动,周序应该通知他啊。在史晓明的印象里,周序绝不是这样不靠谱的朋友,所以,史晓明当即来到单身宿舍,想问个明白。 |
史晓明没找着周序,却见到了李国球,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很多重大的变故。 为了填坑,史晓明把奔驰卖了,他现在暂时骑摩托,下辉江大桥的时候 ,他一眼便看见了周序,全身脏兮兮的周序,正蹲在街边吃清汤面。 想起不久前在三江汇流处,与周序夫妇的相遇,史晓明大发感慨,世事无常啊世事难料。 |
史晓明邀请周序去他那里住,周序拒绝了,史晓明只好拉上他,转了半天,周序在大桥附近选中了个私房,史晓明一次付了半年的房租,一个月两百块。 房子在一楼,窗子朝北,只有一间屋,但是带厕所和厨房,水泥地,大白墙,也有简单家俱,除了潮湿点,其它的还好,能住。 史晓明又带周序去超市,置办了一些家居用品,帮着扛了回来,周序没法再拒绝,因为他兜里仅剩的十五块三不允许他再耍自尊,他只能接受了史晓明的善意。在简单布置好房间后,二人来到街角的小酒馆歇脚消愁。 |
“老史,你说,女人是个他妈什么样的动物,我巴心巴肝的对这个好对那个好,可她们呢,一个个的反往我心窝子里扎刀子,扎得千疮百孔。” 听完周序的故事,史晓明生了许多感慨:“兄弟,女人可不是野兽,女人还是水,水有好多种,江水、海水、湖水、溪水、雨水、雪水、洪水、纯水、污水……得看你遇见的是哪一种,老娘不用说了,肯定是是海水,因为对子女来说,她的胸怀无限宽广。至于同龄人,按你说的情况,那个安安就是污水处理厂排出来的,她的眼里只有钱。戴瑶是雨水也是纯水,她在你最干旱最饥渴的时候,滋润了你,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不得不离开你,因为她要拯救另一个在沙漠中将死的亲人。马艳春,洪水,不是我批评你,周序,和有家的女人裹一起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冲得连骨头渣子都找不着。于曼娣,雪水,而且已经冻成了冰,深藏地下五千米,就算你是骄阳,也融不化她。” |
周序不是特别糊涂,刚才图一时痛快,有啥说啥,说完后他就后悔了,安安、戴瑶、于曼娣什么的讲讲倒也罢了,丢人就丢人呗,只是关于他和马艳春的事,真不该说出来,这种事就应烂在肚子里,以后带到棺材里去。 “马艳春,不是洪水,她就像这辉江,原本是清流,流到中途,却被强行带入了污浊的泥沙,即使这样,你依然可以看见她干净的另一半,而且,她是有深度的有约束的热烈奔放,她不会冲破堤坝,四处泛滥。” |
史晓明的酒量比不上周序,他已有七分醉意,周序的倾诉感染了他,他也有了要倾诉的强烈愿望,十分钟后,周序成为单身宿舍里第一个知道史晓明秘密的人。 女人守不住秘密,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史老弟,敏敏是溪水,涓涓细流,清澈见底。郝佳才是洪水,她就是想要淹死你。” |
周序放心了,他与史晓明之间已然达成了核平衡,对方的秘密就是他们手中的核武器。 史晓明要周序去他那上班,周序婉言谢绝了,朋友就是朋友,如果朋友做了上司,那友情的小船真是说翻就会翻。 周序问史晓明借了八百元钱,加上租房的一千二,买生活用品的三百,他打了张两千三的借条给史晓明,史晓明盯着周序看了会,知道再说无益,便将借条收起,等和周序分开后,他才把借条撕碎。 |
随着国企改革的深入,越来越多的职工下了岗,尤其是像三江这样的内陆城市,重工业占着大头,什么锅炉厂、汽轮机厂、机床厂、棉纺厂、钢铁厂、齿轮厂……每一个厂就是个小社会,养着成千上万的人,现在下岗最多的也是这些老厂的工人。 周序去干部科拿档案的时候,看见公司门口挤满了职工,将铁门堵得水泄不通,公司副总鲁威正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的喊话,大意是同志们辛苦了,公司遇到了难关,但正在想办法,拖欠的工资一定会发的,请大家先回去。 |
“我们要吃饭。” “我们要养伢。” “我们要活着。” …… |
声音越来越嘈杂,喊什么的都有,聚集的职工也越来越多,周序目测了一下,估计能有五六百人,他瞅见了吴队长,那个商住楼工地的钢筋队队长。 吴队长涨红着脸,振臂高呼,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周序。 周序挤不进去,只好在一边看热闹,从身边职工的谈话中得知,公司有好些个工地三四个月没发工资了。 |
没发工资的情况,周序在离开公司前也有耳闻,但公司对他们这些大中专生还是不错的,除了月薪有保证,另外每月还发一百块的学生补助。但他没想到,职工们会这样艰难,难到要上街来讨个说法。 “不行就堵路。” “对,把路封了,天天骗我们,今儿不补发工资,誓不罢休。” |
听说要封路,鲁威急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吼道:“大伙还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不要闹到路人皆知,我现在就给甘总打电话,他正在政府部门协调呢,请你们保持耐心,给甘总一点时间。” 吴队长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就十分钟,十分钟后,封路。” “对,十分钟。” |
群情激愤,局面眼看无法收拾,鲁威知道,职工一旦上街封路,那将会在社会上造成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不得已,他用颤抖的手去拨甘总的电话,但电话那头一直占线,鲁威看着躁动的人群,想死的心都有了。 十分钟到了,吴队长吼道:“把我们职工当猴耍呢,大家跟我走。” “好,坐大街上去。” “走哇,一齐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让车压死。” |
鲁威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时,财务科的孙科长从楼上冲下来,她对着职工们尖声道:“甘总刚刚来电话,说政府协调过了,让三钢给咱们代发两个月的工资,你们都回工地去,争取明天就发钱,明天不发,你们全家老小来我家吃饭。” 风波终于平息下来,职工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周序这才进了公司大院,来找韩萍。 |
没想到,干部科已经被并入了人事科,韩萍成了人事科的副科长,此时的她,正在舌战群儒,十几个职工围着她讨要说法。 “凭什么要我下岗,我在公司干了二十年了,不能说下岗就下岗。”说这话的竟是严师傅,没想到,他从樟城回来,上了第六批下岗职工名单。 |
“严师傅,现在的汽车班已经没有了,大车全卖了,哪有车开啊,又不是你一个人下岗,汽车班的不都全下了么,你看,干部科与人事科合并,还不是精简了一半的干部。” “我不管,我老婆病重呢,也没工作,我得活。”严师傅急得快哭了。 “不行,不能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全家不能喝西北风吧。” |
“发那么点下岗生活费,猫都吃不饱,你们领导和领导的亲戚怎么不带头下岗。” …… 站在人群中的韩萍,再不见往日那一丝不苟的端庄气度,她头发乱了,妆容花了,满脸的疲惫,一双眼里全是血丝。 周序不忍与这样的韩萍和严师傅相见,他悄悄的退下楼去,唯愿不遇见一个故人。 |
第五十三章 辞职 城市大有大的难处,尤其是像三江这样身处内陆的老工业基地,以前有多辉煌,现在就有多艰难。 洗衣机厂倒闭了,棉纺厂倒闭了,电视机厂倒闭了,齿轮厂倒闭了……每倒闭一个厂子,就意味着成百上千的工人下岗。 那些还在勉力维持的国企,也不得不大量裁员,重型机床厂减员三分之一,锅炉厂减员一半,造船厂减员三分之二……开不出工资的三江建工更干脆,直接从两万人变成了三千人,建工医院由政府接管,子弟学校也转为公办,幼儿园则直接关门大吉。 |
所以,周序在求职路上面临的,是汹涌而来的下岗大军,而正在阵痛转型期的三江,能提供的就业岗位,实在是太少了。 三江都市报有个招聘专栏,上面有许多单位的招聘广告,于是,周序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份五毛钱的都市报,然后边啃着五毛两个的馒头边翻报纸。 周序应聘的第一家单位是电建公司,电力系统企业,效益好,号称永不下岗。 |
自信满满的周序拿着五页纸简历,转了三趟车,于上午十点来到电建公司总部,然后,他就傻了眼。 应聘的队伍蜿蜒曲折,像黄河一样转了几道弯,目测一下,应该不下千人。 周序排到队伍最未,他前面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小伙子,刚毕业还是干了几年?”中年人主动问周序。 |
“做了有三年。” “原来在哪上班,应聘什么岗位?” “在三江建工,搞施工的,自然来应聘施工员,师傅,您呢?”周序见中年人气质不俗,所以态度很恭敬。 |
“唉,说来惭愧,我是省工业建筑公司的,单位改制,卖给了沿海来的一个女老板,大家一起下岗,我这个干了二十年技术工作的高工也不例外,拿了三万买断费回家,上有老,下有小,不出来找事不行啊。” 省工业建筑公司在吴北曾是巨无霸似的存在,三江建工也只能算他的小弟,谁能想到,这样大的企业说没也就没了。 |
据说,买下省工建的是家房地产公司,原省工建的职工他们一个都没留,他们看中的,只是省工建的地盘,三个省工建分公司大楼,全在市中心,完全符合房地产业的精髓“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陆陆续续还有人来,站在周序身后的是俩小年青,你依我偎的一看就是情侣。从他们言谈之间可以知道,男孩同济大学毕业,女孩北师大毕业生,原本都是三江人,准备回来找工作。 |
队伍移动的极为缓慢,一个小时过去了,周序只挪动了十来米,前面那个高工实在受不了,只好就地坐下等待。 后面那年轻女孩不停的撒娇,一会让男孩背,一会让男孩去买饮料,一会又要男孩给她揉肩捶背,周序舔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想起自己生命中错过的俩个女人,不免痛楚又心酸。 |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周序担心站一天都轮不到自己,他开始焦躁起来,正想着去队伍最前面看看,却见公司大门出来一人,拿着喇叭喊:“我是三江电建公司人事科邓存绍,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再次强调一下本公司招聘重点,除了报纸上的要求外,还应具备以下两点,或者有高级职称,或者是211大学本科学历,达不到这两点的,就别在这里耗着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像炸开了锅。 “招聘广告上不说,现在才来说,这不是忽悠人嘛。 |
“还不是看应聘的人多,领导膨胀了,堂堂国企也这样不讲信用,狗眼看人低。” “早上五点就起来,排了几个小时队,这轻飘飘一句就把人打发了,不是儿戏么。” “不服,我们的损失谁来赔,姓邓的,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走。” …… |
可那个叫邓存绍的根本不理会群众的呼声,他转身就走了进去,不一会,门口保安增加了一倍,个个虎视眈眈面朝门外,如临大敌。 盛阳建筑学院虽有名气,却不是211,周序知道再争也无益,他苦笑了一下,和前面的高工握手道别,祝他应聘成功,然后耸耸肩,故作潇洒的走了。 周序应聘的第二家企业,是辉江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私企,这回应聘的没有上千规模,却也不少,大约三四百人吧。 |
熬到夕阳西下,总算轮到了周序。 招聘官是个中年女子,宽额尖下巴,一脸的生无可恋,想必这一天问来答去,她也是累到了极点。 “告诉我,你为什么主动辞职,三江建工再怎样,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对不起,主要是一些私人的原因。”周序认为只能这样说。 |
女招聘官明显面露不悦,她接着道:“我们开发的楼盘,都是业界非常有实力的建筑公司承建的,做他们的甲方,没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别想震住他们。” “我有三年的工程施工经验,也对建筑施工规范非常熟悉,施工规范就是尚方宝剑,我相信,再厉害的建筑企业,也是要按规范来施工的。”周序回答的胸有成竹。 |
中年女人脸色稍缓,又低头看了看周序的简历,才道:“行,你的简历我先收下,上面有你的呼机号码,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这一等,又是七天,周序忍耐不住,主动打电话去问,结果,人家说已经录满了,名单里没有他。 周序万分沮丧,他把心态又降低一截,开始跑些小点的企业,只要和工程搭点边的他就去,结果,还是没有人录用他。 |
比沮丧更糟糕的是没了斗志,周序不再买都市报了,他眼里布满血丝,那是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结果,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干等着黎明到来的同时否定自己,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人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绝望的寻死,周序想起了史晓明的故事,他现在才理解史晓明为什么要去撞车了,但他也只能想到这,再往深里寻思,晚上他一定会梦见于曼娣,梦见她从水里爬出来,怀里抱着饶露的孩子,总是很幽怨的看着他。 |
在周序和于曼娣拿结婚证前,李国球曾对周序说:“你和于曼娣不是一路人,我看得出来,她眼睛里没有你,你娶了于曼娣的人,却永远娶不了她的心,有些东西,交给岁月处理就是虚伪,就是不负责任。” 李国球是见过孟忱和于曼娣偷偷约会的人,但他以为周序不知道,所以他认定于曼娣嫁给周序只是出于赌气。作为朋友,他只能很隐晦的去提醒周序。 |
但周序不听,李国球只好闭嘴。 周序一直强迫自己承认,娶于曼娣是出于自己心底的真爱,直到于曼娣投河自尽那天,他才突然醒悟,是戴瑶的突然离开,让他不知所措,让他自卑而敏感,所以,他急于找个爱来填补戴瑶在他心里挖的那个洞,而这个爱谁来给都行,只是恰恰让于曼娣碰上了。 想必,对于曼娣来说,周序又何尝不是她用来填补孟忱在她心里挖的洞,只不过,孟忱伤得她更深,周序无论怎样努力也填不平。 |
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坎坷而停下来,周序尽量缩减开支,每天花费不过十五元,饶是这样,他问史晓明借的钱也撑不了太久。 周序准备去应聘啤酒厂流水线工人,招工广告贴在电线杆上,周序打电话问过了,人家说不需任何条件,只要不超过四十岁,身体没毛病就行,厂里包吃包住,基本工资四百块。 |
无论如何,人总要先活下去。 周序开始收拾行装,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个大编织袋时,他的呼机响了。 周序按显示的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中音:“你好,哪位。” 周序认为对方弄错了呼机号,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道:“你好,我是周序。” |
对方提高了声音:“周序,我是恒治建设集团特种工程公司丁靖,上个星期你投到我单位的简历,我看过了,如果方便的话,下午你过来,咱们碰个面。” 恒治是驻三江的央企,号称建筑行业的十大航母之一,是航母,就不会沉。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得周序竟有些慌乱:“那个,好,好,我,很方便的。” |
“那就说定了,下午三点,我在207,你直接上来,地址知道不。” “知道,知道。” 周序赶紧放下电话,他手心汗津津的,又有些颤,实在快握不住话筒了。 从电话亭出来,周序原地打了个转,头狠狠仰着,和蓝天白云打了个招呼。 |
周序两点半赶到了恒治建设集团特种公司门口,这是个普通的五层楼,四四方方,灰墙,平顶,就像来来往住的路人,没有任何特色。 他在附近转悠了一会,直到两点五十分才又来到大门口。 门卫走出来,问周序找谁,周序说找207的丁靖,门卫让周序登记一下,周序正在填身份证号时,门卫拍了拍他,道:“喏,丁主任下来了。” |
周序两点半赶到了恒治建设集团特种公司门口,这是个普通的五层楼,四四方方,灰墙,平顶,就像来来往住的路人,没有任何特色。 他在附近转悠了一会,直到两点五十分才又来到大门口。 门卫走出来,问周序找谁,周序说找207的丁靖,门卫让周序登记一下,周序正在填身份证号时,门卫拍了拍他,道:“喏,丁主任下来了。” |
“那我们是校友,我高你十届。” “哦,师姐,您好,真是太巧了。”周序喜出望外。 “这样,我还得出去办点公事,先就聊到这,你明天正式来上班吧,八点,别迟到了。” |
晚上,丁靖拨了个电话:“史总,您交待的事我办妥了,周序明儿就来上班,不过,我们公司雷总说了,先只能试用,如果干得好,才能转正,请您理解。” 电话那头沉吟了会,才道:“你们毕竟是央企,进人是有规矩的,我理解。你们报的无粘结预应力决算,我会催商务部赶紧审。嗯,还有,你可千万别对周序说我掺和了这事。” 放下电话,史晓明喃喃自语道:“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 |
第五十四章申巍 纸终究包不住火,史晓明被郝佳下套,卖大奔填坑的事,还是传到了史得柱耳朵里。 出乎意料,史得柱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相反的,他取消了最近要去三江视察的计划。 “这如果是徐季业犯的错,三爷你至少要扒他一层皮。史晓明是姑爷,不追究也就算了,但好歹要去三江了解了解情况,敲打敲打他啊。”阎芳很不高兴。 |
“干大事的人,有谁没经历过失败。夫人,我思前想后,这个时节不能去三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由他发挥吧。背叛和挫折,并不能整死人,却能让人更快的成长,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还是那句话,有老谋深算的徐季业盯往现场,只要质量安全不出问题,天塌不下来,这不,已经封顶了五栋楼,进度款也要回来了。” “三爷,你心可真大,再来一难,那史晓明说不定就去了西天,真丈夫也好,假老公也罢,我可不许敏敏年轻轻就成了寡妇,你说说看,骗晓明钱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
“是卖下水管的,垃圾一个,跑阿根廷去了。”史得柱哪敢说史晓明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那个女人还很好看,女人喜欢为难女人,男人可不能这样,他得为史晓明在阎芳面前保留一点尊严 “帐目上的事,我倒不担心,派去的财务刘霖是老资格了,她是靠得住的人。我只是怕三江水好,花红柳绿,史晓明沉到温柔乡里,做对不起敏敏的勾当。” |
徐季业得到好处后,自然和周序联成了统一战线,对周序的一些风流韵事,他虽有耳闻,却绝不会再打小报告。 刘霖是技术派,对搞整人运动毫无兴趣。在史得柱那里嚼舌头的,是做预算的毛咏秋,但她层级不够,对于史晓明喜爱中年女性的嗜好,并不知情。 但是,史得柱心里清楚,以敏敏这种状况,让年轻气盛的史晓明守身如玉,基本上是天方夜谭,他现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力维持住现状,让敏敏的孩子将来有爸爸可以叫。 |
于是,他违心的给阎芳吃了颗定心丸:“咱们的姑爷,你要有信心,他是有定力的人,大师也说过的。” 史晓明将劳务这一块交给徐季业,并不是放任不管,他的原则是,你可以狡猾,我可以妥协,但大家要讲最起码的良心。 钢筋工、模板工、架子工等几个重要工种的合同,史晓明还是看得很仔细的,太过分的地方,他会与徐季业进行亲切交流,在讨价还价中,以求达到最大共识。 |
徐季业不由得暗中佩服史晓明,这个深州三建的附马爷,经过历练,现在是越来越沉稳,越来越精明了,再想像以前那样糊弄他,基本是不可能的。 在史得柱的授意下,史晓明代表深州三建,给三江籍的贫困大学生捐了二十万块钱,并因此上了三江卫视都市频道,这让他的英名很快传播到三江的角角落落,自然也包括三江建工。 周序找工作时,不肯接受史晓明明里的帮助,这不代表其他三江建工的同志也有他那样的傲气。 |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大约是十点来钟,才喝过咖啡的史晓明,将身子深深埋进宽大的转椅,然后把臭烘烘,三天未洗的赤脚架在办公桌上,进行全天然的太阳浴。 史晓明刚刚进入冥想阶段,门卫跑进来报告,说有个叫申巍的故人来找他。 “我看他长得挺像申公豹的,不太像好人,要不要我乱棍把他打走。”门卫是史晓明堂叔,自然敢和附马爷开玩笑。 |
史晓明忙站起身,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就迎了出去。 几年不见,申巍似乎变胖了许多,原来凹陷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红润的脸色证明他这段日子过得相当舒适,络腮胡子还在,只是不再像原来那般杂乱,齐整整的还有些光泽,看得出经过了细心打理。 二人热烈拥抱后,申巍才发现史晓明没有穿鞋,一激动,他就把史晓明背了起来,问道:“你在哪办公。” |
资料员夏冰清是在三江本地招聘的,本科生,有两年国企工作经历,她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兼任着史晓明的勤务员。 夏冰清给申巍沏了杯龙井,没有马上离开,她在等史晓明的下一步指示。 果然,史晓明吩咐她道:“小夏,你去大唐订个包间,菜要他们随意安排,对了,要有螃蟹,我这哥们,最爱啃螃蟹,大约十二点到。” |
待夏冰清离开,申巍竖起了大姆指:“大唐好牛,你更牛,生子当如史副总,你小子现在可出名了,资助贫困学生是件大善事,听说你都有小孩了。” 申巍说话还是那样跳跃,史晓明哭笑不得。 “说说,你这几年都干啥去了?”史晓明不愿谈家事,只好引开话题。 “说来话长,你离开三江后没多久,我就外派到离上海不远的舒城市,那里有个开发区,我在开发区厂房工地上做材料员。舒城美女真多,可惜我没艳遇,中途溜去过上海几次,还是上海好,城隍庙小笼包可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三笼,就是太贵了。” |
说着说着又跑题了,史晓明真是头痛,他想把话带回来:“老哥,既然那里有美女看,干嘛还回来。” “不回来等死啊。”申巍心有余悸的道。 “何出此言啊,在舒城,盯着美女看会被枪毙么。”史晓明觉得很奇怪。 |
还不是项目经理太贪了,做了两个亿的工程,反过来倒欠人家材料、人工、机械费上千万,他阎王爷一拍屁股跑了,我们这些牛头马面可都遭了殃,日日挨债主的打骂,就差没骑木驴游街示众了。” “项目经理不回去处理么?” |
回个屁,他一踏入三江,就宣布脱离组织,说不再是三江建工的奴才了,他买了个140平的湖景房,另外还买了五个门面,做起了收租公的幸福生活,你说他得贪多少钱。那房子两千三一平,三室两厅,两个卫生间啊,就不知他买车了没,史晓明,你开什么车,等会去吃饭时开上,大唐啊,天,今儿要多嚼点螃蟹。” “在三江建工,除了项目经理,最肥的就是材料员了,你就没往家里划拉点什么。”史晓明主持项目部工作以来,深深体会到了一点,工程中材料的进出存在巨大猫腻。 |
“项目经理一手遮天,涉及利益的事,他从不放权。”申巍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有张存折,存折里才存了十四万的一年期定期,这是他在舒城收的材料商进贡钱。 如果说项目经理是宰相,他申巍就是把门的,不孝敬他这个门房,供材料的连宰相的屁也闻不到。 “既然有大军围城,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
“公司迟迟不派人来擦屁股,在舒城,各路催债的人联合起来,把我们软禁在工地,日夜巡视,工地成了监狱。我们这些小啰啰只有各显神通,我是半夜翻墙跑回来的,资料员装阑尾炎,跳医院窗户跑了,安全员捡了破衣破裤,用锅灰抹了脸,混在民工队伍里才出来,其他人只有坐等救星了,你不知道,真是惨,一天三顿馒头,榨菜还不是涪陵的。” 史晓明知道,申巍话里面纵然有夸张成份,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没想到三江建工已然到了这种境地。 |
“是天灾,更是人祸。”史晓明道。 愣了一会,申巍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的确,要说大环境不利,可人家民企为什么就在开发区干得风生水起,管委会开始是尊重我们三江建工的,但到最后,竟闹到下通谍要赶我们走的地步,而那些民营建筑企业,则是干一个工程,就赢一片赞誉,交一帮朋友。” 申巍难得说话没有跑偏,想来他对三江建工的没落已是痛心疾首,他也很想探讨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
“我听周序说过,他所在的樟城工地,项目部人浮于事,大家热衷于争权夺利,拉帮结派。领导们喜爱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卡拉卡拉,泡泡舞小姐,材料,人工浪费极大,工程是做一个赔一个,独独肥了项目经理。” 史晓明本来想说肥了项目经理和材料员的,但念及申巍的职务,便把材料员三字咽了回去。 |
“项目经理有无限的权力,却没有半点监督和责任,是三江建工的这些钦差大臣害死了三江。很多国企行事,如同关公战襄阳,华丽傲气却不实在,待到民企白衣渡江,便是身死城灭之日。”史晓明最后总结道,这些话他是听周序说的,不过是转述而已,他对三国演义可没什么兴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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