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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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8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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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建国路小学
    二零一零年初春，也就是四年级下半个学期，最终何小星进了全市最好的小学，上了全校最优秀的班级，从低低的尘埃一下子飞上了天，李李有点莫名的激动，就像范进中举，都快癫狂了。但是李李很快冷静下来，以小星的成绩，那么优秀的班级他怎么适应得了？
    李李在小星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她提早带小星来到建国路小学的四年级班主任谭老师的办公室。
    李李拉着小星的手爬上四楼，轻轻的在门上扣了三下，敲完门后手停在半空，心里七上八下：这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多大年龄？重要的是她会接纳小星吗？会不会还像爱民路小学一样动不动就赶他走？还是在检验了小星之后，小星验不住，过不了关，被拒绝？嗯……很可能，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班级，听说谭老师还被评为新安市优秀教师。如果小星进了她的班级拖了她班里学习成绩的后腿……
    李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脊梁骨嗖嗖的冒着冷气。
    真安静，透过走廊的窗户往外望去，教学楼后边是一个民生的菜市场，各种的绿在菜摊上堆砌，小笼包吐着热气，肉摊主人拿刀斩切排骨，咚咚声顺着教学楼的墙面爬上来，然后再咚咚的爬下去。这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车和人缓缓流动，白杨伸出的枝条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紫红的杨花一穗一穗的，像浓缩了的高粱穗子。谭老师办公室的那扇枣红色的木门定定的，一动不动。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李李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建国路小学校长叶庆华从楼梯下面迈步走上来，看见了李李便打招呼：“来，先进来……”李李跟进去。叶庆华是李李妹妹的大学同学，她妹妹李华当初在省城上大学的时候，李李去看望她，见过这个叫做叶庆华的女同学，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跟李华睡在上下铺，是很好的室友。李李就见过她一次，只记得她个子高高的，很漂亮的样子。
    机缘巧合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没想到李李还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跟她再见。
    “好多年没见了，叶校长。”李李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孩子不省心，净给人家添麻烦。
    叶校长的办公室里有两盆高大的绿植，一盆好像是铁树，另外一盆的叶子宽宽大大，李李不认识，只感觉到办公室里有一种蓬勃的向上的生命力，正穿透李李的五脏六腑，整个人神清气爽。中间的办公桌上一台电脑，电脑旁边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各种各样的书，大部分是课本，教研材料，各科的试卷以及心理学书籍。
    “姐呀，这么多年没见你了，”叶校长微笑着：“这就是何小星？”她抚摸了一下小星的脑袋说：“很帅的小伙子。”

    李李有点难为情，不自觉的脸上发烫，她笑得极不自然：“叶校长，给您添麻烦……”
    然后便没了下文，仿佛自己的嘴巴被封住了一般，自卑在身上蔓延。过了一会儿才说，语言却组织不好，说话语无伦次：“孩子小时在医院查着是……是自闭症……后来他好像不自闭了，变成了多动……学校里的老师……都说他是多动，反正依我看来他是综合性的……唉……”
    李李没有继续说下去，忧愁爬上她的脸，她叹了口气。
    “姐，你也别愁，既然摊上了你得接受，尽可能的让他受教育，别着急，咱慢慢来。”
    李李突然感觉有点想哭，终于有理解她的人了。这么多年了，李李总觉得像被什么追赶着，惶急得往前奔跑，好像把日子要快点过去，好接近那个人生的终点，中间的过程就那么稀里糊涂、匆匆忙忙。李李着急赶路，都忘了路上的风景。李李听着叶校长不紧不慢的语速，看她波澜不惊的表情，看她依然美丽却豁达的脸孔。看着眼前的绿植，正茂盛着，缓缓的伸展着宽大的叶片。李李紧张的、惶惶然的心境突然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她好像在沙漠里一直奔跑的一匹骆驼，背着沉重的包袱，渴了急着喝一口水，喝完继续奔跑。它倦了，它累了，但是它总觉得后面有一根无形的皮鞭在狠狠的抽它赶着它，它就那么疲于奔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沙漠里撒开它的四蹄。最后它瘦骨嶙峋，蹄子被磨破了，脚掌也磨平了，它痛苦不堪，而后面的皮鞭还在继续抽打。终于它挺不住了，脚步踉踉跄跄，眼看支撑不住。前边有人抓住了它的脖套，把它身上的沉重的大包袱卸下来，给它吃饱了饭，喂它喝足了水，把它养肥了膘，然后牵着它慢悠悠的往前走。骆驼看到了苍凉的沙漠竟然如此的美丽，沙漠中的朝阳把沙漠镀了一层金，它想，原来我的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李李终于停下来了。让她松弛的不止是叶校长，还有谭老师，还有苏春莹。

    第一百六十三章谭老师
    又有脚步声一梯一梯漫上来。李李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发紧。校长室开着门，她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了站在校长室的李李和小星，叶校长说：“这就是四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谭老师，何小星，叫谭老师好。”
    谭老师胳膊上挎着个黑色的包包，白色短款羽绒服下面是条深灰色毛线过膝短裙。她刚站定，李李就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四周散开，凌厉却温和掺杂的眼睛，这种矛盾在一个身上浮现，好像一大块冰里面被抠出一个窟窿，窟窿里填满了温汤。让人感觉她很严厉，但是又让人感觉到她内心的柔软。除了这个，她外表普普通通，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妇女中的一个，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
    小星喊了一声：“谭老师好。”
    谭老师弯下身子抚摸着小星脑袋：“何小星你好。”
    谭老师的办公室同样是堆积的书和本子，墙上镶嵌着好多的木头格子的简易书架，被镶满了整个一面墙，桌子上只要是有空闲的地方，都塞的满满的，很像一个浓缩的图书馆。只在桌子的中间位置挤着一台电脑。窗台上则坐着一盆君子兰，深绿叶片的中间高挺出一根直径，两朵杏色的花背对着背，中间悄悄的探出鹅黄色的花蕊。一束嫩绿的水仙亭亭的立在细腻洁净的白瓷盘里，几朵大蒜瓣白玉般莹润，静静地坐在清水里。
    三个人的办公室，同样的格局，同样的布置。李李想起了爱民路小学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是各种的化妆盒，高跟鞋塞在办公桌底下，浓烈的脂粉香，却很少看到书，除了几本必要的课本作业本。李李后来改了行，才想起牛校长办公室的物件都价值不菲，牛校长的办公室里奢华的耀眼。一大面墙被一个古董架占据，陶瓷的花瓶、檀木的摆件、黄花梨的桌子、黄花梨的椅子、办公桌上摆的是一大株透明的黄水晶做成的树，却没有一颗绿植。
    小星的故事，从海清幼儿园开始，到小学，各个阶段的表现，以及某个方面的进步和成长，特别强调了几个方面，撕纸、躺地下、课堂上无视老师的存在，无视课堂纪律、擅自下位、扰乱课堂……等等……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像根难啃的骨头一样横亘着。说完之后李李长吁了一口气。
    谭老师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李李的讲述。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叹息：“我也是个母亲，儿子跟何小星同年。”看着旁边的小星，她再次摸了摸小星的脑袋，李李便感觉一股威严的气氛在四周扩散，空气都有点肃然，谭老师不怒自威：“何小星，上我的课你可得遵守课堂纪律……”
    李李在讲述的时候，听众不止是谭老师，还有小星。李李总以为他是不听的，他站在旁边也只是个摆设。苏老师说，孩子的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你不要低估了他。第一次站在建国路小学的何小星，睁大两眼竖着耳朵听懂了妈妈的每一句话。李李以为这次还是白费功夫，他会继续扰乱课堂。神奇的是建国路小学的课堂，何小星没有一次离开过座位，仿佛他的凳子上抹了浆糊，他被粘的牢牢地，但是，小星还是听课困难，叶校长便给李李推荐了苏春莹。

    建国路小学在城市的另一端，离李李现在住的家很远，李李本想搬家，奈何没有搬家的条件。现在李李住的房子是之前李李在青川开饭店时雇佣的一名员工的房子。风水轮流转，那名员工现在已是好几套房产的主人。何禾无奈的说：“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就只有我们，总是凄凄惨惨……”
    小张说：“叔，你就住着吧，也不用给我房租……”
    何禾很是羞惭：“你要不收房租，那我们也不住了。”
    李李想起小张当年跟着自己在青川混。那时他才十五周岁，按说李李是雇佣了童工，触犯了国法，但是小张说：“我又不喜欢上学，我在课堂上就头疼……”
    他虽然又是一个不喜欢学习的例子，但是他走的跟何土埂完全不同的路线。男孩子，稚气未脱，倒很能干很能吃苦，他还乐在其中。李李很欣赏他，还有些心疼，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所以李李生活上很关心他，偶尔有好吃的就给他留着。还经常帮他洗衣服，脱下来的臭鞋李李屏着呼吸在厕所里帮他刷，就因为这个，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李李给他刷那一双又一双的臭鞋子。
    他象征性的收了点房租，李李便搬了进来。何禾已经把店面盘出去，跟着一个南方朋友去了工艺品批发市场，李李家彻底告别了开饭馆的日子，何禾终于改了行，跟着组织方在全国各大庙会奇石展会上作展销，出售各种的小石头，工艺品等小玩意儿。
    李李做着手掌心朝上的家庭妇女，那是另一种心酸和无奈，不工作光花钱成了标签，李李被诸多嫌弃，小星更被诸多嫌弃，苏春莹说，没有什么大不了，你要想顾孩子就不要想那么多，任何事都有两面，失去这个，得到那个，终会有不圆满的地方，如果你不想照顾孩子，孩子治疗的最好的年纪被耽误就是一辈子，哪个划算？
    钱可以再挣，但是孩子确实需要花时间和金钱来陪伴，好贵的时间呀……

    第一百六十四章负能量传递

    什么是负能量传递？一个弱小的小孩子，承接着一个庞大的家族所有的负面的坏东西。家庭的场、家庭的氛围，家族里的贪念、嗔念、痴念、像一个庞大无比的毒瘤粘在孩子身上，他勾连起了家族内部丝丝缕缕的最隐秘的连结，暗藏的阴森和一切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被奴役、被架空好心情，被活活的吞噬掉本该属于他的快乐，且狠狠的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人生的乐趣在哪里？

    李李往上追溯，她从婆婆姜兰花的大脑里提取了一部分记忆，她提取了大姑姐何香的一部分记忆。萃取了二嫂赵霞的一部分记忆。很多细细碎碎的东西织成一张大网。这张大网里网住了何家所有的女人，大嫂周万红，婆母姜兰花，二嫂赵霞，大姑姐何香。一条粗大的脉络从遥远的何家延伸过来。李李看到了家庭生活中从细如苇秆到粗如磨盘的伤害。真的如磨盘，李李仿佛看到何家老屋里的那盘大磨狠狠地压在婆母姜兰花的身上，姜兰花在磨盘底下挣扎，后来，李李隐隐约约看到的是那张特大号的磨盘正向着自己狠狠地压下来，李李左躲右闪。
    是恐惧，归根结底还是恐惧，苏春莹说：“从你家里人当中寻找源头，婆家人，娘家人也得算上，负能量的能量太恐怖太巨大，后来狠狠地转嫁到何小星身上，这孩子，受苦了……”
    盘腿坐在桌子上的何小星，在他跳上那张乳白色塑胶的漂亮的课桌之前，李李是阻拦过的，刚说完前几个字，大概率李李是要批评一番，这小孩子太没礼数，竟然跳到桌子上面？你算啥玩意儿？刚说完前几个字，小星你不能坐在桌子上，要坐在凳子上听苏老师上课。苏老师便一个眼神扫过来，制止了李李已经爬到喉咙口的后半截话。
    不要给他太多的约束，他不像别的孩子，别的孩子早就被制约，而他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自由的脚步的，自由散漫是他们的特点，如果他不是这样，他就没必要进我的办公室。
    ……额……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盘腿坐在桌上的何小星正兴高采烈地给苏老师讲故事，他讲的像一团乱麻，你理顺他这头，那麻线走到中间便扯不动，只得让他断掉，然后重新寻找另一个线头，何小星从来没有如此的讲话，他喋喋不休，仿佛被什么话皮子附了体，他跟何禾一样，跟何土埂一样，跟何德怀一样成了妥妥的话痨。
    为什么那么能说？苏老师说：“以前他被压迫，被管制，被你赶着去上学，他心里憋屈又不懂得跟你表达，如今他终于有了表达的机会，他终于可以说个够了。”
    “那么，”李李问：“我丈夫呢？我公爹呢？我大伯哥呢？他们的话痨是怎么产生的？”
    “还是焦虑，焦虑漫上来的时候，心就静不下来，也许会听到某种声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通过某种情绪表现出来，发脾气，不停的重复说话，觉得他是絮叨。其实话痨是最轻微的一种情绪表达方式，比话痨严重些的，是发脾气。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话痨是发作的第一步。但是对于性子急躁的人来说，可能就省略了第一步，直接进入第二部分，用大发脾气的方式来释放自己恶劣的情绪。焦虑只是表面现象，关键是要认识到引发焦虑的源头。不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有很多事在表皮上浮着，你真要揭开，就像厚厚的疮疤，揭到深处会很疼，还不容易面对，大家都去无意识的掩盖，不想弄清楚，你别急，慢慢来。”
    这让李李想起村子里许多人家的家庭妇女，经常在家里嘟嘟囔囔，男人不耐烦，便大声呵斥：“你吵吵什么吵吵？”
    长辈压迫、丈夫忽略、孩子需要、饥寒交迫、被压制、被剥夺、被强迫服从、旷日持久的折磨、旷日持久的隐忍，怨气越积越厚，身体支撑不住了，烦躁、怨恨、不高兴凶猛的滋长。又不敢反抗，怕被丈夫公婆集体暴打，只能通过说话来释放，就产生了女人特有的专利——嘟囔。
    咨询结束后，小星在第二节课回到四年级一班的教室上课，李李看了看手机，再有一节课便放学了，索性在外边等着吧。
    也许是人的心情舒畅了，时间也会变得快些吧？四十分钟的等待宛如弹指一挥，不像在爱民路小学的等待，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那不是过日子，而是熬日子。李李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过的极不正常，如今的李李终于熬出头了，信心回来了。渐行渐远的欢喜也开始往回走。
    李李想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小星在爱民路小学读下去呢？无数遍的哀求都没能留住他，无数遍的送贿赂还是免不了被开除，爱民路小学到底收了自己多少钱的贿赂？李李没仔细算，只想着最后一次是给牛校长一万买了小星俩月的课堂，别的老师呢？李李不想再算下去，自己孩子不争气，那钱是自己愿意给的，谁也没有拿棍子逼着她，谁也没有把手伸到李李跟前明目张胆的要钱，无所谓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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