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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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0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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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利他林和专注达
    还是很脏，真的很脏，李李脚底踩着粘乎乎的烂泥，脚抬不起来，这房子的前任该是多么的邋遢和懒惰，她做的饭敢吃吗？李李脑袋有点爆满，她掏出手机给在医院里陪婆母姜兰花治病的何禾打了个电话。
    何禾去找何德怀，说咱已经送了一万五千块钱了，学校怎么还我往家撵？何德怀说，教育局只负责安排学生进学校，孩子进了校门了你还得自己打点……
    何禾和李李只得从借来的所剩不多的钱里边挪出一万，包了八九个红包，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有份。李李偷偷摸摸的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她感觉自己像做贼。眼睛搜寻着目标，语文老师夏老师接过红包冷着脸走了。其他的接着红包也冷着脸走了。英语老师、班主任郑老师直接说：我的要多些，李李随机应变的抽了俩递给了她。
    数学老师张老师一直没露面，李李等了半天，仿佛看到一名女子抱着一摞书上了二楼，她便紧跟着爬上去，见她拐过楼梯拐角便进了旁边的校长室，李李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李李握着最后一个红包很不自在的站在校长办公室里。齐校长面容姣好、发型别致、一身杏黄衫裙，时髦的恰到好处。她伸手接过红包夹进书本，嘴角上翘，微微笑了一下，露出星星点点的雪白的牙齿：“你回去吧，放心。只是，你的孩子不能参加考试，会影响班级的评比……”
    李李长吁了一口气：“好的好的齐校长，他可以不参加考试，没关系的，只要他在学校上课，只要他上课……”
    在青川小星还考过八十多分，那是李李每天扒拉着卷子教他的结果，到了新安，小星便更加不学习，他都不看课本，也不听讲，怎么指望他的成绩？他只要在学校坐着就阿弥陀佛啦！
    感谢你，心善的齐校长，你就像青川的俞校长，是个女菩萨……
    以为就这么搞定了，从学校出来后李李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浮着几大多雪白的云彩，路边的迎春裂开五个金黄的花瓣朝着李李笑。

    送完红包的第二天李李接到郑老师的电话：
    “何小星妈妈，你来学校一趟。”
    被紧急召见的李李放下里头的活儿气喘吁吁冲到学校，郑老师脸色很难看：
    “你怎么还不带他去医院？你怎么还不给他吃药？”郑老师摇晃着脑袋，仿佛秋天成熟的红高粱穗子，红彤彤的，在风中抖动，眼看要跌落在地。
    “你看郑老师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嘛！你先容我缓缓。”李李仿佛被训斥的小孩子，低声下气。
    “你这样不行啊！必须给他吃药，不然你就领他走。”高粱穗子继续抖动。
    “好吧……郑老师，明天给他请假，我带他去省城。”
    无奈的答应下来，李李心里还是很排斥，第二天上了火车还是心里没底，到底管用吗？

    动车组列车像一条飞速滑行的大白蛇，每位旅客都在蛇腹里坐着，或听歌，或假寐，有人捧着一本书，一对小情侣互相紧靠着肩膀呢哝。何小星离开座位去到车门那儿，两手扒着门框看着外面，一闪而过明晃晃的塑料大棚的边上有粉色的花在盛开，麦田呈现新鲜的绿色，喜盈盈的，是春天生命的气息。
    下了火车又打了辆车，到医院的时候快中午十一点了，李李看着自己昨晚网上预约的号码，直接拉着小星奔向心理科诊室。
    五分钟的时间，李李简单扼要的介绍了小星的病情，小星自己嘻嘻笑着，脸上的表情很灿烂。
    女大夫皱着眉，深深的看了李李一眼：
    “是自闭症，但是也掺杂着多动症在里头，不能给他吃药，任何药物都不行！”省立医院的女大夫抿着嘴，满脸严肃的看着李李。
    “可是，学校老师叫他吃药……”李李的心七上八下，疑问和担忧便浮在脸上。
    “这孩子又不是很严重，你给他吃药干什么？花钱买罪受吗？”
    “我……”
    李李哑口无言，涨红着脸：
    “听说有一种专注达……”
    李李嗫嗫嘘嘘。
    “那药是抑制神经的，你家孩子吃那个不合适……”
    女大夫一针见血，继续敲打李李：
    “又不是很严重的孤独症，唯一的办法是强化，回去吧，好好爱孩子是正道，别不负责任的给他吃药，下一位……”
    李李被赶出来，拉着小星在走廊上犹豫，人很多，挤挤挨挨的，医院怎么有这么多人呢？生病的人怎么这么多？李李思想继续游离，稍稍松手小星又跑开，李李急得大声喊：
    “何小星？”
    “哎……”小星从人群中钻出来。
    “吓死我了你！”
    突然的灵光一闪，大夫说有多动行为，那么多动症看哪个科？

    快十一点半了，专家们应该下班了吧？李李拉着小星往前挤，病号和家属渐渐进入电梯或者回到病房，拥挤的走廊空了出来，能看到窗外洁白的云朵和碧澄的蓝天。走廊右侧出现了神经科的标牌，对了，以前在青川也看过神经科，再去神经科碰碰运气。
    运气很好，本楼层就有挂号的，李李来了个紧急挂号，快下班的点，病号渐渐减少，神经科竟然没人，年近花甲的老大夫正准备下班，李李拉着小星进来：
    “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

    很难享受的安宁，多少年了？自己的日子鸡飞狗跳，小星就像拧了好多劲的皮筋，一刻不停地运动，蹦高，躺地下，钻进车底，乱写乱画、撕纸、上课不安静，下位，严重影响别人，这些特点突然间统统消失，吃药后半个小时，他像突然换了个孩子，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何小星不在家，亦或者何小星在睡觉，以前除了睡觉是这种状态，别的时间他没有片刻的安宁。静静的坐着，拿起笔在桌上写字。
    李李说小星你在家里好好写字，我去店里干活。
    小星像个大孩子一样点点头继续坐着不动。
    变化来得突然，效果太神奇，李李却感觉到了可怕。
    “我怎么发现不对劲？李李，不能给他乱吃药！”何禾这次跟李李站在统一阵线，夫妻俩成了一条战壕的战友。
    “你听见没有？李李，之前的大夫都不让吃药，你这药是怎么开出来的？”
    “大夫说没有专注达，只有利他林，效果一样，但是副作用很大。”
    李李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看着何禾。
    桌子上的一瓶利他林和何小星一起静静的坐在那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闭气大法和鞭打芦花
    李李的小店终于开业了。
    水饺小菜锅贴，老三样外带着单点的炒菜，这是李李硬加上的。房子虽然小，但是外面地方宽敞，李李把桌子摆在外边，这样能多坐几桌。何禾很不情愿地干着，俩人在门面上经常吵架，何禾嫌活太繁琐，李李说你回家呆着等着天上掉个馅饼啥的。何禾便跟李李吵：“说你要上的项目你自己干。”李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想她是不是跟婆婆一样要来个闭气大法……
    婆婆总是用这一招，虽然是老招法，却百试不爽。原因是公爹怕婆婆背过气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只要婆婆一背过气去，公爹就用他的招数，挨个给儿子们打电话，不说别的，就简单的几个字：“你娘死了！”何土埂也百试不爽，原因是儿子们最怕他们的母亲突然死了，这个家，就是姜兰花脾气还算温柔，他们都明白自己的母亲是个受气包。母亲不容易啊！从小死了娘，跟着后娘吃尽了苦头。我们那有个传说，叫做“鞭打芦花。”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据说有人还见过，就在附近的什么村子里。
    李李想起了祖母经常挂在嘴边的故事：
    一个叫芦花的女孩子，从小死了娘，爹爹又娶了后娘，芦花的生活便陷入了水深火热。她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夏天时赶着一群鹅去河边放牧，河边丛生着好多芦苇，芦花便嚼着芦苇充饥。春末季节，芦苇还比较鲜嫩，嚼起来脆生生，味道甜丝丝的，她还能混个肚子饱。但是从夏天开始，芦苇的秸秆便开始慢慢变老，嚼起来像嚼着一堆碎木屑，难以下咽，芦花只得硬着头皮梗着脖子拼命地往肚子里吞。胃里空的难受，火烧火燎，她很想用那根细小的芦苇伸进自己的食道里面往下戳。秋风起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些挑在芦苇尖上的芦花，正随着微风摇摆，雪白的芦花毛茸茸的，像手掌一样摊开。芦花便摘取那些芦花，她试着放到嘴里，感觉比苇秆好咽，毕竟它是柔软的，不会卡嗓子。芦花吃着芦花，噎的脖子伸的老长，像自己放的那群大白鹅。芦花吃着芦花，她泪流满面，她喊着娘啊，你为什么早早地走了？你为什们撇下我一个人？你该带我一块走的，娘啊……这世上好苦哇！
    芦花为了饱腹，便每天在放鹅的时候顺便采集好多的芦花带回家放在自己的炕上，有时候半夜饿醒了她便撕一点塞进嘴里充饥。
    她边吃边哭，心想自己还不如那些鹅，鹅可以吃草，我为什么不能吃草？吃点软软的芦花还这么费劲……
    后娘的孩子，终于把鹅放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大地被冻裂了口子，连树上的麻雀都冻得在树枝上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到地下，扑楞着翅膀飞不起来，硬生生被人捉走，用铁条穿起来架到火上烤。铁条从嘴里进去从屁眼里漏出来。被贯穿了整个身体的麻雀还没死亡，它刚感觉暖和点儿，以为生命会给它个惊喜，它会活过来，但是马上便被烤焦了羽毛，身子烤的焦黑，它的肉便释放着一股浓烈的焦香味，馋的孩子们哈喇子向着地下垂落。麻雀还没熟透，孩子们等不及，焦香的麻雀塞进嘴里，嘴角焦黑，麻雀被一口吞下肚去。
    所有的活物都缩在家里，有老鼠被空空的肚子赶着冒着风险跑出来，却不小心跑到了结了厚厚冰层的河面上，它的四根爪子散发出些许的热气，热气随即遇冷变成冰把老鼠活活的冻在冰上，它跑不了了，便被一个赤着脚的衣衫单薄的孩子活捉去，照样穿在铁条上面，铁条从嘴里进去从屁眼里漏出来，照样架在火上烤。被贯穿了整个身体的老鼠还没死亡，还在铁条上挣扎。它刚感到一股热乎气，它以为生命会给它个惊喜，它会活过来。但是马上自己的身体便被烤焦，毛色焦黑，一股浓浓的肉香弥散开来，孩子们哈喇子垂落一地。老鼠还没熟透，只熟了表皮一层，孩子们等不及，焦香的老鼠塞进嘴里，还没尝到滋味儿，一口吞下肚去。
    芦花赶着鹅，那群鹅仰着脖子大声地嘎嘎叫，它们强烈抗议，它们不想出去吃饭，主人你剁点白菜帮子，加点棒槌面子，你搅拉搅拉给俺吃。芦花她后娘不给剁白菜帮子，不给加棒槌面子，她吩咐芦花赶着它们去河边吃，吃那些冻僵了的枯草。硬邦邦的土地像石头一样，土地缝里的枯草被冰层封住，鹅的扁扁的嘴巴子在冻土上拼命地啃食，“笃笃笃”像啄木鸟捉着树干上的虫子，声音大却捉不出多少食物。

    芦花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那棉袄厚的鼓起来，像个硕大的棉花包，芦花变成一个鼓鼓囊囊的圆球。芦花穿的那么厚，却还冻得瑟缩着身子，脸色青紫。她赶着鹅群路过村庄的大街，村里人看着芦花厚厚的棉袄，都说芦花她后娘啥时候改了性了？她变得那么好心了，啊呀，菩萨保佑，好人呐……
    芦花冻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牙齿咯咯响，上牙往下牙上碰。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棉袄好轻好轻，寒风顺着棉袄钻进自己的身子，刺骨的寒冷。芦花感觉自己都冻成了冰，她走路双腿都不会打弯，她好像要冻僵，快僵住了。
    芦花赶着鹅群往家走，她刚进家门便遇见爹爹，她颤抖着说：“爹，我冷……”然后浑身哆嗦。
    后娘走过来：“你看我给她把棉袄絮的那么厚，她还喊冷，她就是贪耍不想放鹅……”爹爹勃然大怒，拿起赶马的鞭子便在芦花身上猛抽。鞭子像雨点一样落在芦花身上，一鞭一鞭凌厉无比，每一鞭像一把刀子，刀刀戳向芦花的心，芦花凄厉的哭喊着：爹呀，俺是真冷……
    芦花的棉袄终于被爹爹狠厉的鞭子抽的破了大洞，破洞里飞出雪白的芦花，在空中像雪片一样飞舞，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拥拥挤挤，整个屋子飘满了芦花雪，既像雪又像棉絮。爹爹扒开芦花的所有的棉袄棉裤，所有的棉袄棉裤里边都塞了满满的芦花，爹爹仔细翻找，怎么也翻不出一丝棉絮。
    后娘则在一旁目瞪口呆，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怪不得……怪不得你说你冷，原来你是真冷，闺女啊……爹对不起你呀……”鞭稍换了方向，换了抽打的对象。后母被鞭子狠狠的抽，每抽一鞭爹爹便含泪呵斥：“你这娘们儿太狠毒……”

    第一百三十四章，你是俺家一石小米换来的
    芦花的悲惨就是姜兰花的悲惨。她饿肚子的时候就想，什么时候能吃顿饱饭呀？只要能让我吃饱了，要我干啥都行。
    姜兰花像一颗种在贫瘠的土地里的黄豆芽，在冷风中抖抖索索的长到十六岁，后母便把她嫁给了比她大五岁的何土埂。
    也不是姜兰花为了一口吃食匆匆忙忙的嫁进的何家，她是被后娘卖了，卖了一石小米，后娘吃着那一石小米度过了饥荒，姜兰花却在水深火热里挣扎，日复一日的受罪。
    姜兰花的公婆把姜兰花当牛做马，动不动就说你是俺家一石小米换来的，俺救了你全家的命，你得好好伺候老的。姜兰花从嫁进何家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她都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吃饭忘了自己，穿衣忘了自己，连生孩子都忘了自己。
    姜兰花生养了四个儿女，每一个都是在她快生的时候婆婆便吩咐她在炕上铺上一层草木灰，姜兰花坐在灰堆里，像圈里的老母猪。有次她跟老母猪一起生产，婆婆光去圈里伺候那头老母猪，还在老母猪的被窝里铺上一层软软的干草，却只在姜兰花的土炕上铺一层草木灰。婆婆说，你坐着慢慢生吧。
    姜兰花独自一人坐在草木灰上生孩子。她肚大如箩，孩子在她肚子里翻腾，上蹿下跳，姜兰花疼的在炕上爬来爬去，额头的汗水把头发打成结。如果不是姜兰花长着一张人脸，还真辨别不出她是人还是一头母猪，她生产的屋子的条件比猪圈好不了多少。竖着的木格子窗棂透进来一条条的暖暖的阳光，每一条光线里都漂浮着密集的灰尘，整间屋子仿若仙境，飘飘渺渺如烟似雾。草木灰的微尘钻进姜兰花的鼻孔，呛得姜兰花忍不住打着喷嚏，然后涨红着脸鼓着腮帮子咳嗽，每咳嗽一声肚子疼便会加剧。她吃力地翻过身来叉开双腿，孩子却出来一只手，姜兰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求生的欲望支配着她，也许不是头胎她有了经验，她自己忍着痛把小手送回自己的子宫里，她想好不好就这样吧，反正该死活不了，该活死不了。也许孩子就是该活，他回到娘的子宫里在里边翻了个个，把脑袋朝着洞口钻去，外边凉凉的、亮亮的。姜兰花使着劲，后肛门闭不住，先抛出来一坨屎，黄的屎落在草木灰上，便和草木灰一起和成了黑泥，释放着热烘烘的臭气。后肛门的邻居家的门口终于开了一个圆圆的像个大海碗一样的门洞，门洞被一团毛发塞住……何德怀一头拱了出来。连姜兰花自己都没想到生产如此顺利，张嘴咬牙把脐带咬断。老天爷保佑，孩子出来后便闭着眼嗷嗷大哭。圈里的母猪却是难产，总共生了三个还有个半死不活的，把姜兰花的婆婆气的半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回屋一看何德怀这个坏小子倒是生龙活虎，姜兰花疲惫地躺在满是草木灰的土炕上，娘儿俩灰头土脸，何土埂从队里干活回来，看了看冷锅冷灶，他便发开了脾气：“天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做饭？”进屋一看老婆生了，又是一大胖儿子，何土埂乐的蹦高，他从沾满鲜血和秽物的灰堆里抱起儿子看了看，便对躺在炕上躺着歇息的姜兰花吆喝：“孩子养出来了，该起来做饭了……”
    姜兰花便挣扎着从灰堆里爬起来，整理整理衣裳下了炕，她刷锅、添水、馏上干粮，出门抱柴火做饭。
    婆婆在猪圈里伺候母猪坐月子，边伺候边嘟囔：“你说你一点也不争气，你就多生两个，俺好多卖俩钱，你说你生仨，真不长脸……”

    第一百三十五章没眼力见的娘们儿
    姜兰花拉着风箱咕咚咕哒，锅沿上终于冒开了热气。她两手扒着风箱吃力地站起来，把炕桌拿到东屋上房的炕上。掀开锅盖，冒着热气的篦子上横躺着几个木红色的地瓜，红高粱和玉米面掺杂的煎饼像几把三角形状的扇子，锅边上贴着几个金黄的大玉米饼子。姜兰花伸长脖子咽了口唾沫，把锅里的吃食一股脑儿装进细柳条编织的饭笸箩。饭笸箩上了炕桌，在炕桌上冒着热气，公爹盘腿坐在炕头上，微眯着眼，姜兰花端进来一个黄铜洗手盆，公爹把两手蘸在水里，眉头一蹙：“水凉了……”
    姜兰花赶紧拿个竹皮暖壶，往洗手盆里倒热水。一股水流冒着热气，姜兰花手直哆嗦，她感觉手里的暖壶要掉到地下，勉强使着力气抓着，手背上青筋暴突，惨白的脸像窗户上的白纸，额头上冷汗直冒，一不小心热水溅到公爹手背上，公爹烫的啊呀一声说：“你这媳妇子，要烫死我……”
    一旁坐着抽烟袋锅的何土埂就地取材，他顺手便拿手里的烟袋锅敲向了姜兰花的脑袋，边敲打边骂：“没眼力见的娘们儿……”
    姜兰花脑袋像塞进了一团浆糊，她头疼欲裂，汗珠子顺着两颊簌簌而下。
    公爹洗完了手，姜兰花拿出一个煎饼，然后夹起一绺小葱，她把小葱蘸满了酱，卷在煎饼里递给公爹，公爹接过去咬了一口。姜兰花继续卷着煎饼，第二个递给了何土埂。第三个递给了刚进屋洗完手的婆婆，婆婆接过卷好的煎饼，嘴里一个劲的破口大骂：“不争气的老母猪，再不多下小猪我杀了它……”一边恨恨的大口咬了一口煎饼，只听她嘴里“嘎嘣”一声！“哎呦，硌下我的牙来了！”她铁青着脸暴躁的把煎饼往桌上一扔：“有沙子，葱没洗干净……”
    何土埂一把扯过姜兰花的脑袋劈啪就是两个耳光，打的姜兰花眼冒金星，何土埂骂道：“不中用的娘们儿，连棵葱都洗不干净……”

    十二岁的何史怀和十岁的何香坐在堂屋锅灶旁的风箱上吃着饭，何香听见响亮的劈啪声，她脑袋后仰稍稍歪斜着往屋里看去，眼睛瞅着父亲，眼底略过一丝不满。她不敢吭声，吃完饭跑到西屋，从灰窝里抱起弟弟何德怀。何德怀浑身像条泥鳅，黏黏腻腻，母亲的大便、跟着他从母亲肚子里一起流出来的恶露和分泌物混合着草木灰沾满了他的全身，他就像个剥了粽叶的大粽子，白生生的却被粘裹了一层灰扑扑的砂糖。这个大粽子饿的哇哇大哭。
    何香把弟弟抱在怀里递给母亲：“娘，他饿了……”
    一屋子人木然的啃着煎饼，没有一个人抬头看看这个孩子。
    姜兰花抱着孩子摇摇晃晃，眼睛里金星四射，她慢慢挪到西屋，骗腿坐在炕沿上，掀起衣裳，乳房瘪瘪的，像个空荡荡的布袋在胸前晃来晃去，姜兰花自言自语：“没奶水。”
    她便来到堂屋灶间，在锅里捞起一碗馏锅水（锅里篦子底下的水，黄黄的很难喝，何德怀喝着馏锅水好歹闭了嘴，不一会儿他又哇哇大哭。婆婆的声音从里屋阴沉沉的送出来，语气不急不缓：“香儿她娘，你不会熬点米糊糊喂喂他？”

    得了婆婆的命令，姜兰花便从小米缸里舀了一瓢小米，婆婆在东屋往外瞄了一眼：“多啦！孩子够喝就行，你也喝点，得下奶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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