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 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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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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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香莲

    香莲那晚是给小于送饺子的。她像一株睡莲，开在冬日床头边的粉荷，粉色的呢大衣，粉色的脸。粉色的手臂上托着一个玉色的托盘，水晶般透明的饺子像一大摞元宝堆砌在盘子里，在小于冷透了的屋子里，粉荷和托盘释放着香气和热气。
    小于眼睛看的是电视，眼花缭乱的舞蹈，小于仿佛看到那些跳舞的女人都统统褪掉了舞裙，丝丝缕缕的热气中，浮现出一张极具诱惑的粉嫩的脸。小于红了眼。
    香莲把饺子放桌上，她毫无防备，水一般清澈的眸子无邪的笑笑，她指着饺子说：“你吃……”
    小于猛地一下子跳下床，他控制不住自己，那股邪恶是怎么窜出来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动作迅猛，像一只野兽，香莲被扑倒在床上，嘴巴里含着小于的一堆臭袜子，嘴里呜呜叫着。徒劳地挣扎，越是挣扎小于越兴奋，不管了，脑子被驴踢了，踢了就踢了吧，先过瘾再说，乱七八糟的想法，邪恶的念头，他只是摧残着香莲，像摧毁着一株娇嫩的荷，花瓣被揉碎了，他磨盘一样的身子极力的扭动着，在这个冷透了的夜里。
    她是个不懂事的女子，她也会痛，也会不舒服。她继续挣扎，奈何小于紧压着她，她爬不起来。撕裂的尖锐的痛楚从某个地方袭来。香莲情急之下也会拼命，嘴巴下意识的竭力的在床上的破被子上蹭，终于臭袜子掉出来了，香莲张开大嘴死命的噬咬着他的肉体，逮哪咬哪，疼痛和焦灼布满小于的全身，他心境恶劣到极点，糟糕到极点，仿佛不发泄就过不下去。那些不堪的过往像一团浆糊粘的他牢牢的，所有的坏情绪产生的巨大的负能量像一颗巨大的炸弹一样充斥着他整个的身体以及他的心，他要爆破了……
    香莲噬咬着小于的肉体，嘴里呜呜的声音，外面传来噼里啪啦鞭炮震天的响声。

    床头的土墙上悬挂着一条粗如手指的尼龙绳，暗黄的电灯光下，那条绳子仿佛一条银蛇。蛇高昂着头，嘴里吐着信子。蛇的脑袋从土墙上滑脱，小于抓着绳子，多年来所有集聚的怨恨要把胸膛撑破，手上不受控制的把绳子套在了香莲的脖颈上。香莲双腿乱蹬，两手去抓绳子，拼了命的咳嗽。
    直到香莲嫩藕状的身体像块大大的面团一样瘫软在床上，脑袋耷拉着，小于松开绳子。香莲双目圆睁，眼珠突出，像一条暴死的金鱼的眼睛，没有了一点的活人的气息，嘴巴极力的大张着，舌头僵僵的延伸到外面，为了求活，她也是拼了命。小于看着香莲的身体，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女人的身体，他欲火焚身，血脉喷张，他邪火旺盛的要死，理智冲昏了头。
    小于摸了摸香莲的的脖子，软乎乎的，不喘气了，死了。小于喃喃地说：死了，好吧，你死了，那就由不得你了，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看你的身子，还没凉透，趁着没凉透，我就上了你，要不等你凉了，浑身硬邦邦的，那就不好玩了。
    大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这是个死人，不会反抗也不会咬他，刚刚死透的尸体的肌肉还有一股弹性，他酣畅淋漓，痛快，真他妈的痛快！
    一枚炮弹像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从炮筒里发射出来，他像耕了二亩地的一头老叫驴，累的瘫坐在床上呼呼气喘。他瞪着眼前的白花花的尸体，一切恍若梦境，他不相信的看着，香莲披散的黑发的缝隙里一双死鱼眼死死瞪着他，仿佛在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恐惧从头顶压下来，黑压压的，他心惊肉跳。这是自己创造的绝境，自己陷入了绝地，她死了，恐怕自己也活不成。他的脸像那个盛水饺的白瓷盘，盘子和水饺静静地坐在桌子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仿佛在等着小于去咬上一口，小于的牙齿再做一次谋杀。慌过神的小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他想他不能搭上自己。便匆匆忙忙的收拾了一点值钱的东西和揣起了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在那个跨世纪的大年夜里仓皇出逃。他逃出村子，在黑夜的山路上狂奔，黑夜干枯的树枝被寒风吹得呜呜响，耳边被风送过来一阵阵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小于听着好像有人追出来的声音，像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吹起了口哨。小于只得更加拼命的狂奔，他跑到镇上的汽车站时天已大亮。

    第二十章，于喜水千里追凶

    真热闹。桌上摆着各色菜肴，中间是一大海碗红彤彤的糟肉，一条大鲤鱼横躺在白瓷盘里，身上盖着一层细细的葱丝和鲜红的辣椒丝，边上摆着金黄的酥炸果子，一大盆烩菜包罗万象，顶上漂浮着几片绿绿的香菜叶，其它的几荤几素在边上拢着一圈。老伴还在旁边包着饺子，他突然想起了于游海，这个半年不来往的侄子，唉！他叹了口气，
    “去我家吃饭吧……”于喜水看着自己的侄子家的冷锅冷灶，没有一点热乎气儿。
    “不去！”回答他的是冷冰冰。
    “去吧，你婶子做了好多饭菜，你跟我走，一起吃……”
    可是于游海把脑袋一别，看都不看于喜水一眼，只沉着脸，眼睛盯着电视，不再理睬于喜水。于喜水摇摇脑袋，忍不住长叹一声：唉！这孩子不像小时，叫不动了，叫不动……
    于喜水无奈，他回家后准备煮水饺吃年夜饭。
    香莲穿着粉红的呢大衣从外面晃进来，于喜水叫着她的名字：“香莲，……”于喜水从锅里捞出饺子：“香莲，给你弟弟送水饺去……”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香莲端起满满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像一只快乐的粉蝶旋出家门，于喜水怎么也没想到孩子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烩菜里面的四喜丸子变成了三喜丸子，再几筷子戳下去，三喜变二喜，红彤彤的糟肉被戳了几个大洞。那条盖着一层辣椒段的鲤鱼翻出了肚皮。酒盅子见了底，于喜水端起白瓷酒壶，浓烈的酒香顺着壶嘴散发出来。桌上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烟头，酒桌上空浮动着青烟袅袅。偶尔有同宗的人进来拜个年，或者坐下来一起吃着桌上的酒菜，饺子还放在盖帘上。香莲出去那么久，于喜水吃着酒，有点心不在焉：香莲这孩子按说早该回来了，该不会半路上玩去了吧？这孩子，唉！还像小孩一样，贪玩。
    他便慢吞吞出了门，一路上边走边顺便在附近的邻居家拜了个年，才踱着方步不紧不慢的在村子里走着，灰蓝的夜空星光点点，偶尔有烟花在空中扩散开一大朵菊花，星星便看不见了。于游海的家门四敞大开，他一步踏进去，却闻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一缕魂魄在院子上空飘过。他急急如一阵风卷进屋子，打开电灯，才看清床上横死的女儿，已没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大年夜的案子报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民警同志查了线索，发现那根绳子和香莲脖子上的勒痕，又看到小于把自己的家翻了个底朝天，这明显就是作了案潜逃了。香莲的娘几度哭昏过去。于喜水悲痛、懊悔、愤怒……他捶胸顿足：“你说我这是图的啥呀？我养了个白眼狼，养了个祸害，我……简直是要呕死啦……要呕死啦……”
他发誓要找到小于，他要为女儿报仇，于游海你要偿命。追凶的路艰苦卓绝。路途漫漫，他餐风露宿，像个流浪汉一样铺满沧桑。为了寻凶，他托遍了所有的亲友，尤其是在外打工的亲友，但凡有一点千丝万缕的关系，他都亲自求人家，无论你在哪个城市，只要发现于游海，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也是苍天有眼，就在女儿遇难后第二年的年底，有个远方亲戚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城市打工，无意中在一家小饭店的门口见到过小于，那张大肥脸、阔嘴，磨盘一样的身子太容易辨认。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再次求证，他去那家饭馆吃了顿饭，那天小于躲在后厨不出来，他没见着，第二天又去，终于让他认出来了，那个身量粗短脑袋奇大的于游海。于喜水激动得双手捂着沧桑的脸放声大哭，连头发上的土都抖得哗啦啦往下掉。他赶紧动身，向着东南方向的这个城市前进，他坐了汽车倒火车，终于，他站到了李李家饭店的门口。

    第二十一章，女儿呀……

    他没进去，而是在外面观察，突然他发现这家饭店的老板娘领着一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他突然发现不对劲，这个孩子怎么跟香莲一个样？老天，他一阵难过，一阵心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有人从他身旁经过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流浪的粗壮的汉子怎么哭开了？唉！也许遇到难事了，谁没有点难事呀，老哥，挺住啊……”
    他擦着眼睛回到自己租住的黑暗狭窄的小旅馆，他躺在床上还是哭，他哭自己的女儿，被害得惨，自己当初养大香莲费了多大劲自己知道，个中滋味儿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有体会。
    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是与命运不服气的决战，无论你有多大斗志，你都可能输的一方，但是，明知道是输，可是这场战争却不可避免，挑起战争的一方是勇气，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蒲草一样的柔韧，撕也撕不动，拉也拉不开。
    他突然对自己敬佩起来，当初村里人劝他放弃香莲，说她已经那样了你还管她作甚？就扔着她给她口吃的饿不死她就行了，你还拿着当宝贝……他总是说：“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到自己家，就跟自己有缘，那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自己就要好好珍惜这段缘分。女儿比别人差，已经很苦了，我为什么要给她的苦再加上一把黄连呢，我应该更加对她好才对呀……”
    所以他更加疼爱香莲，香莲可以说是在呵护中长大，她很快乐很开心，还知道心疼人，知道跟他下地干活，知道做饭洗衣服，还知道把自己捯饬的美美的，香莲来到这个世界是幸福的，可是她又是不幸的，她惨遭了坏人的毒手，女儿呀……

    于喜水哭一会感叹一会，他敬佩完了自己，然后又开始敬佩起饭馆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然后他就突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牵挂，他再去饭馆便偷偷的看那个孩子，很想去抱抱他，很想……
    小于在李李店里闹事的时候恰巧他没在，事情闹完了他才去，李李已经领着孩子奔向大海，他老远看到李李领着孩子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他担心的浑身冒汗，心想你这是干嘛呀，不要命了？可是他马上就发现李李是真的不要命了，甚至想要了孩子的命，他大惊失色，紧赶慢赶跟着去了海边，他跟李李和小星一样把自己弄得浑身都湿的透透的，他冲进冰凉的海水把娘儿俩拖上了岸……
    他终于可以抱着这个孩子了，却想不到是在这种和场合。也亏他力气大，肩上扛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冲进了医院。

    第二十二章，这个万恶的世界

    他一次次去饭店看小星，看小于，是小星单纯无邪的眼睛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他想起小于小时候在自己家吃饭的样子，也是很可爱。他还想起小于从小失去父母，也许自己对他疏于管教。但是他想起女儿，又觉得小于罪不可赦，他早已去青川市公安局备了案，只等着他指出凶手，可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他在犹豫不决。
    如果自己把小于送进公安局，小于就是死刑无疑了，杀人潜逃，罪不可赦，最终的结果就是于游海被押赴刑场，然后就是一颗子弹，想到这他突然心软了下来，他想起了死去的小于的父母，该给他留个后哇！唉！他叹着气，找了他三年，本想着报仇，可是自己……女儿呀，爹……是不是错了？
    诸多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游移不定，小于却躺在了跟李李同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他听说了个事情的大概，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把矛头指向李李，他怎么也不相信李李会干出这种事，他走到小于的病房门口，却看到于游海在病房里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正纳闷呢，游海这是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外边像一阵风一样卷进来一个人，于喜水认得，是游海的表哥，他来的久了，早就知道了他的住处，也知道他有个大姨和表哥。

    尹大路急急忙忙的冲进小于的病房，他顺手关上门。小于突然间一回头，看是表哥进来，他一下子崩溃了，完了！于喜水来了，表哥也来了，表哥还想让自己去讹李李，可是那个人……那个于喜水就在我病房外边，他想要了我的命。表哥呀表哥，够了！不要再演戏了，我也不替你讹钱花了，我自己小命都不保了，哥呀，别逼我了，不要再逼迫我了……小于大脑神经紧紧地绷着，他两眼惊恐地看着冲进来的表哥，尹大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病床上。
    这间病房今天只有小于自己，他旁边的空床，雪白的被子叠的像军营的豆腐块一样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床单铺的没有一点褶皱，表哥把褶皱坐出来了，床单不平了。
    尹大路坐着喘着气，他跑的太急了，想着先歇一会儿便商量小于办出院手续，他想让小于不在这家干了，这家老板太穷了，榨不出油水，想给他换一家……
    他正想呢，只见小于的脸有些异样，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他感觉很陌生，没见过小于这种表情，好像……充满了戾气……和杀气……小于的眼睛变得杀气腾腾起来：他娘的表哥，尹大路，你逼迫我，把我逼上绝路，好！我死，但我不能白死，我反正欠着一条人命，不差你这一条，尹大路，陪我下地狱吧……
    尹大路只是错愕了一小会儿，脑袋上便被蒙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两脚拼了命的乱蹬，两只胳膊四下里挥舞，慢慢的，他喘不动气了，他放弃了挣扎，小于怕他不死，依旧蒙着他，把自己的身子压在上面，他像个沉重的大磨盘，把他压得死死的。
    终于解脱了，小于长出了一口恶气，三年了，他被表哥压制得好苦，掌控得好苦，什么都听他的，那个李李该有多冤？好了，你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找你家饭店的麻烦了，你也解脱了，于喜水，叔啊，我对不起你，我是白眼狼，我愧对你多年的养育之恩。香莲姐姐，我错了，等我到了那边，你爱怎么罚我都行……该走的走了……该留的留……这个万恶的世界……
    他坐着不动，直到有个护士在外面敲门：“开门啊！谁在里边把门关上了？病房里不许关门啊……”
    小于依旧坐着不动。
    窗外的梧桐树的干树枝被狂风吹着拍打着窗户，啪啪作响，好像要下雪了，小于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黑云仿佛要落到对面的楼顶上。
    护士叫了半天，没人应，便又叫来了一个护士，又叫来了一个护士，又叫来了一个……呃……护士长来了，还是不开门，小于呆呆的坐在表哥身上，谁叫都不理。
    门终于打开了，于喜水跟着一起冲进来，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游海又犯了一条人命。警车在外面呼啸，警察们鱼贯而入，一双闪着寒光的手铐“咔嚓”一声像一条银蛇紧紧地箍在小于的双手上。于喜水泪流满面，他说：“我早就知道你在这，我没打算把你送进去，我不忍心让你吃枪子儿，游海呀，我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你，我想让你爹有个后，你给你家留个后……”他擦着眼角皱纹旁边的泪：“可是……到底你还是进去了，你为什么呀？为什么不学好啊……”
    小于听了于喜水的话冷笑了一声说：“叔，你有那么好心？你不是得给香莲报仇吗？哼哼……”
    “我如果……如果想把你送进去，早就把你送进去了，还会等到现在？孩子，你叔我不忍哪……”
    “晚了！”小于扬起硕大的脑袋长叹一声：“唉！我现在两条命，我偿还的不只是香莲，还有我表哥，我得死了，死了……”

    第二十三章，不是个好娘

    自己是一个好母亲吗？不是！轰隆隆巨响！又一座大厦倾塌，最近几年，新安好像很少有晚上施工的场面，这座楼急着垮塌，是因为什么？李李不知道。耳边却听到有人在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举报你……”声音在夜晚散开，失眠的人有点绝望，仿佛发生了大事一般。李李深深的叹息：“真的不必要这样，没什么的……”
    小星在隔壁房间叫：“妈，外面声音好大呀，我睡不着！”
    十二点过后，所有的声音停止了，夜晚突然安静下来。小星也渐渐的入睡，李李看着睡梦中的儿子。玻璃窗外有路灯光漏进来，小星的脸有点模糊。仿佛一切是不真实的，李李轻轻地摸了摸小星嫩滑的脸，有呼吸，有温度。是真的。真庆幸我坚持了下来。苏春莹一直说自己是个伟大的母亲，李李说，苏老师，我不是，我曾自主地剥夺过小星的生命，我没有资格……
    李李看到小星小小的身体卷缩在自己的怀里，安静得像只小猫，脸色泛红，呼吸稍稍有点急促。额头上的伤疤被一片纱布覆盖。他是发烧了，也是累惨了，从冰冷的海水里被拎出来，他一定喝了许多的海水，一定吃了许多的苦头，他一定是冻坏了……可怜的孩子，妈妈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依旧如此的信任自己，好像唯有自己的怀抱才是温暖的，懊恼和愧疚让李李泪如泉涌：“孩子，对不起，孩子，原谅妈妈……”
    何禾坐在床边，他铁青着脸：“你带着孩子寻死，你怎么那么傻……”
    突然间何禾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键，耳边传来一连串的怒吼：“你这个不孝子，你回来看看我……你不孝顺……你不孝顺……你不孝顺……”
    李李看到公爹何土埂背上背着所谓的传统向她走来……

    第二十四章，惶惶然地把自己送走了

    小于临被枪决前，被允许见一次亲人和吃一次好饭。于喜水是那个他唯一要见的人，他见他养大了的孩子最后一面。
    每个犯人临刑前的那个晚上，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晚。这个晚上，他会被允许写一封遗书，跟家人交代一些未了的事。小于捏着笔的手在抖，纸都揉烂了也写不出一个字。挨到天亮，于喜水跟何禾一起来到了他的监室。何禾拿过饭盒，里面有李李亲自做的几道菜，酱红的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碧绿的青芥菜掺着雪白的大蒜末和几个鲜红的小尖椒。李李还做了几个凉拌菜，金黄的豆腐皮切的细如头发丝，伴着细白的葱丝，顶上盖着一撮翠绿的香菜苗，白生生的嫩藕片被裹了一层薄薄的姜汁，一份鼓着饱满圆肚的饺子，几个底面煎的油黄酥脆的三鲜馅锅贴，李李还特意去菜市场买来了鲜活的八带鱼，用葱丝和红辣椒爆炒。
    八带鱼先焯了一遍水，锅里入油，鲜红的辣椒和葱姜蒜末一起在锅底爆出香气，浇上一点酱油和醋汁，一股浓烟升起，八带鱼入锅翻炒，随着爆出一阵海鲜的香气。这道菜是青川市的特色，李李平常就经常做着吃，小于总说好吃。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顿饭了，李李一大早就忙活，说实话李李这顿饭做的压抑，有点后怕，还有点复杂等各种的想法纠缠在一起。自己与一个杀人凶手一起工作了三年，三年来小于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是粗笨一些。这本来好好的，怎么忽然间一切都变了呢？怎么忽然间小于就要死了呢？李李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八带鱼差点糊了锅。

    李李精心布置的饭菜小于却吃不下去，频死的恐惧攫着他，脸上像浮着一层金，有汗珠在金色的脸颊处滚落，笨重如磨盘的身体瘫在墙角，连站起来都没有力气。小于手里死死攥着一只圆珠笔，目光呆滞地瞅着面前地上的几个纸团。何禾把饭菜推到他面前，香气钻入鼻孔，多么诱人的滋味，这人间的最后的烟火气。于喜水擦着眼睛：“饭来了，你吃吧……”
    何禾夹起一块红烧肉递到他嘴边，他机械地张开嘴，肉入口后他紧接着便吐了出来，他大口的恶心呕吐。也许是太紧张，导致胃部萎缩变小，就连食道的入口都封闭了，他内里的器官紧紧缩成一团。这人间的最后一顿断头饭他没有咽下去。他是空着肚子走的。
    于喜水再也忍不住，他红肿着眼睛，老泪纵横：“你小时候，我以为你长大了会为我送终，想不到，我养大了你，还得替你收尸……”
    “我……呃……呃……对不起你，叔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香莲……香莲……大……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和小星，我打小星……呃……我打小星……”
    语无伦次的小于终于憋出了了人世间最后一句话，脑袋被黑布蒙上的一瞬间，他五官极度扭曲，精神崩溃到了极限，浑身抖如筛糠，他的身体用这种最可耻的方式死去，他毫不珍惜的挥霍了自己的生命。也许对他来说，活着是一件不好的事，他没有挺过无常的作弄，惶惶然的把自己送走了。

    第二十五章，给他疏通的管道

    李李听何禾述说小于被执行枪决前的经过，李李静静的听着，感叹着，说人啊，千万别触碰法律，千万别害人，太吓人了，那种明知道自己要死亡的恐惧很折磨人，她有点替小于可惜。但是她琢磨来琢磨去，心想这小于是不是也属于自闭？后天形成的孤独感折磨着他呢？也许他小时候不是，但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他又自卑，便把自己封闭起来，慢慢的思想上与世隔绝，走了极端也不是不可能。后来李李为这事咨询了苏春莹，苏老师说，也算是孤独的一种，不过他这种比较好治，只要有人走近他，走近他心里，试着接受他，开导他，慢慢的带领他走出心里的阴影，给他挖条疏通的管道，让他把心里淤堵的地方顺着管道通出去，把他的自卑顺着管道赶出去，让他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让他正确对待性，对待欲望。欲望有时很折磨人，像一把火，燃烧起来是一股疯魔劲儿，控制不好会入了邪魔外道，这时就需要正确的心理状态来掌控自己。
    苏老师又说，他的心理极度脆弱，最好有亲人在他身边给予他无限的关心和爱护，不要责怪他，不要冷落他，尤其不要取笑他，他会慢慢的走出阴霾，变得健康起来。

    李李问：“他算是有病吗？”
    “只能说算是，他是后天的，他的病在心里，心理上的，孤独症的孩子大多数也存在着心理疾病，所以我们要敞开我们宽广的胸怀无限的接纳他，让他体会到亲人对他的爱，用爱治愈。”
    李李想：谁会懂得用这种方式给他挖一条通道呢？他父母早已不在，于喜水么？他不懂啊！他只知道呵护自己的女儿，对小于这种自我封闭不了解，李李凭良心说于喜水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要忽视小于的感受，因为小于毕竟是正常的，他不像香莲表现在脸上，任何人都觉得小于是不合群，只是不合群而已，因为他什么都懂，庄稼熟了懂得去收，庄稼该种了懂得去种，会自己做饭洗衣服总之什么都会。他怎么会有毛病？
    小于的事，完全可以避开，但是那个避开的前提呢？
    李李越来越觉得，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得开的。不管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都会按着自然规律发生，该发生时就发生。如果你拼了老命想去避开，那么也许会有另一种事情找到你头上。你也许有时候很纠结，怎么许多不好的事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为什么别人没有？其实不是别人没有，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罢了，这就是我们老祖宗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十六章，此猫非彼猫

    人和畜生都属于活动的物种，唯一的区别是人是有思维的动物。“人”这个字一撇一捺，很简单，很容易写，却不容易做。而畜生呢，它知道自己是畜生，便好好的，安分守己的做着畜生该做的事，爱憎分明，高兴便高兴，不高兴便不高兴。所以狗坚持着狗该做的事，猫坚持着猫该做的事，没有越界，尤其是自相残杀这一块儿，对它们来说就是很正常的事。而人，却喜欢越界，不做人该做的事儿，非得做畜生该做的事儿。
    那年是在内蒙的巴林左旗，一家菜市场的马路边上。天很热，阳光暴晒着，内蒙的阳光是很激烈的，无遮无拦。马路牙子上一只黑色的小土狗，大约两个月大，已经开膛破肚，肠子露在肚皮外面。看样子死去没多久，因为它还是新鲜的，起码它的肠子还没变色，苍蝇也不多。许多人从它身旁经过，它没有被踩踏，但也没有被关心。一个畜生的身体，曝尸街头。
    不远处是一个垃圾桶，李李想给它收尸，是把它葬进垃圾桶还是……好像葬进垃圾桶有点残忍，就想着把它弄到草原上埋葬。李李犹豫着，需要个大塑料袋，还要做好久的公交车，她跟小星商量，该怎样给它善后。
    李李的优柔寡断害惨了它。那只巨型的流浪犬过来了。它是流浪界的王，模样像极了一头饿狼。它披头散发，饿极了的样子。先是脑袋，半个脑袋被嚼碎了，进了它的肚腹，它叼着它的同类，小黑狗另半个脑袋在它同类的口中，李李只看到一节脖子，剩下的就只有身子，四条腿和新鲜的肠子在它下巴颏处荡来荡去，有几条红肠拖在地上，苍蝇终于过来了。
    看到李李在观察它，它凶狠地瞪着李李，嘴里呜呜低吼，仿佛李李要跟它抢，它在示威，把李李当成跟它抢食的敌人。看着它穷凶极恶的样子，李李想起小星腿上的伤，心被抓紧了，惊恐漫上来，她拉着小星：小星快跑！
    为什么要跑呀妈妈？
    它是危险的，你忘了吗？你腿上的伤……
    这便是畜生，它没有越界，这是畜生该有的行为，它啃噬着自己的同类，虽然他没有杀害它的同类，但它吃掉了它的同类。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雾霾，与其说是雾霾，倒不如直接说是霾。雾是薄纱，是一阵烟，闻起来舒爽，霾是尘土，是沙粒，让人忍着不敢呼吸。李李环着胳膊站在窗前，对面的红房顶看不清了，马路上的车开了雾灯，缓缓地龟速着。李李想起自己小时候走在浓雾弥漫的田间小道上，田野被薄纱笼着，各种的庄稼朦朦胧胧，空气里是清新的味道，夹杂着庄稼叶子的清甜甘洌的气味。李李能分清玉米叶子和黄豆叶子散发的味道，甚至花生秧苗底部的泥土里湿湿的根部发出的花生果的豆腥气，夹杂着湿土的味道，很迷人。宽大的旱烟叶上滚动着露珠，剔透如绿水晶。农村的体验是没有扰攘，新鲜而富有灵气。可是，现在的农村却渐渐的少了许多的人气。农村人集体迁徙。许多人认为离开农村是一件很好的事，离开后却发现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几番沉浮，挣扎过后想再回去却不容易。这个世界藏纳了数不清的秘密，许多的欢乐不是个人的，是公共性质的。那么，痛苦也不再是个人的，是大众化的。人们对世俗价值的确认是集体意识，个人服从集体，没有自己的独特。
太阳只躲在雾霾后面，露着一个简单的轮廓，像个惨淡的白月亮。对面红房顶上，有团模糊的白影子，一动不动。却有两束寒光像车灯一样刺穿雾霾射向李李所站的玻璃窗，李李打了个寒颤：它又来了。

第二十八章，自闭狗

人类和动物的友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早跟人类接触的是什么？好像是狗和猫。狗很喜欢亲近人类，尤其是自闭症的孩子。许多自闭的孩子活在动物世界，甚至还和动物们说话，沟通，好像只有动物才能给以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因为这个，许多的康复中心每年都有几次带孩子们接触动物的体验，甚至还鼓励家长星期天带孩子去动物园。确实是，有些孩子见了动物们的反应很友好，仿佛那些第一次见面的动物们很早就成了他们的朋友，心有灵犀的那种。李李还在视频上见过日本的一家康复中心，养着许多的动物：有跳跃的袋鼠、温驯的梅花鹿、小鸭子、大鹅、更不用说各种各样的狗和各个品种的猫。不同的是，各种的动物们在自由的广阔的天地间玩耍，而站在栅栏里面的，却是那些自闭症的孩子。

    可是自家为什么与动物界产生不了温和的连接呢？总是互相伤害。像那只特殊的猫，被遗弃的猫，孤独的猫。那么，那只狗呢？狗也是被遗弃了吗？相反，它没有被遗弃，而是不缺吃不少穿，甚至不需要它像那只猫一样为了饱腹四处奔波。但是，它也是一只被严重挫伤过的狗，童年的时候它去到外面的世界，花团锦簇、很精彩。可是在它刚刚成年，它的世界就只剩下四面墙和墙上面四角的天空。锁链让它失去自由，它不能自由的在大街上奔跑，像村子里别的狗一样。如果说从一出生，它就被限制在那四面墙，也许它不会孤独抑郁，因为，它会一直认为整个世界就是那四面墙和墙上面四角的天空，还有经常进来的四个主人，它会对着那四面墙和四个主人没有任何欲望的了结余生。
    但是它没有，它见过了世界的精彩，见过了许多的活动的物体。突然间与世隔绝，它反抗、啸叫！甚至拼命挣脱铁链，但是毫无用处，渐渐地，它逃离的信心被岁月无情的磨没了。它不再啸叫，而是可怕的安静，内心却渐渐堆积着对世界的仇恨——除了它忠心服侍的主人。狗是天生的忠臣，对主人忠心不二，它没有失去天性，却对任何闯入它领地的任何活物产生着可怕的仇视。
    它是一只被主人强行封闭的狗，渐渐地变成了自己封闭的狗，自闭狗、孤独的狗，它看起来来正常，它也没有越界，做着一只狗该做的事。

今天的更新把二十七章漏下了，重发吧……

    第二十七章，动物也有自闭症吗？

    霾稍稍散去，它的轮廓出来了，通体雪白，只在右眼上围了一个黑眼圈，像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它眼神犀利，比熊猫能耐大了许多倍。李李从第一次见它就奇怪，且奇怪了好些日子，并且直到现在还在奇怪，它为什么跟青川的那只猫长得一模一样呢？总不能是它的孩子吧？青川到新安，三百多里地呢，况且，它总不能跟着李李从青川搬回新安吧？也不会在新安娶妻生子，或者嫁人，不，嫁猫。事情总不会那么巧。李李知道此猫非彼猫，可它俩就是长得像，太不可思议了。
    它是个独特的个体，模样出众，通体雪白，只在右眼上围了一个大大的黑眼圈。晚上十点多了，有客人的桌旁遗落了一只锅贴，它什么时候进来的李李不知道，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弓着身子吃的很拼命，仿佛饿极了。它好像感觉得到李李在看它，便抬起脑袋看了一眼李李，继续舔食着。
    很快它吃完了，复抬起头，黑眼圈和白眼圈一起盯着李李，乞求的眼神，“喵”了一声。李李回到厨房，找了许多吃的，放到一个白瓷盘里，它试探着把嘴巴凑过去，却再次把头抬起来，李李对它点点头“吃吧……”
    人猫大战坚持了半夜，一人一猫僵持着，猫的右眼的黑眼圈妖异地瞪着何禾，仿佛地狱传过来的恶鬼。何禾筋疲力尽：“你这个祸害！给我糟蹋了多少东西？”
    棍棒再次抡起，嗖嗖的向着它招呼过去，猫的叫声凄厉！听起来毛骨悚然，好像这声音不是来自地上，而是从地下一梯一梯传过来。“我就不信我弄不死你！”何禾恶狠狠地声音比猫叫好不了多少，猫选择了孤注一掷，它凄厉的惨叫一声，一个纵跃，跳到何禾身上，爪子抓挠何禾的面门，眼睛里射出森森的寒光，它尖声叫着，既像反击又像垂死挣扎，李李明白它是不甘心，它不想离开，这是它最终的目的。但是它失败了。
    何禾扔掉手里的棍棒，抓住它的身体，用足了力气，它重重的摔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后来李李把猫饭放到店门外的台阶上，好多天过去，吃掉猫食的是另外的猫，却不是它。过了好久，它再次出现在店门口，小心的舔食着，李李眼里盈满了泪。
    没有什么对错。李李想起了对何禾的指责。只有角度不同。你给它吃的养着它的生命，它却不珍惜你的好，不懂得感恩。晚上潜伏在店里，跑到碗柜里大便，店里到处是猫溺。李李清扫，何禾大骂：“我跟你说李李，以后不要再招惹它！不许再喂它，它是个白眼狼……”
    动物有自闭症吗？李李相信有，像那只猫，外表独特，在你争我夺的流浪的猫界练就了一身本事，凶猛而凌厉。但它是孤独的，李李从来没见过它跟别的猫成群结队，总是单独行动，所以它在猫界看起来是危险的，便更加孤立他。其实它凶猛的背后潜藏着脆弱，越脆弱，它的外表越强大，越叫别的猫感觉它不敢惹。它对活着的物种失去了信心，只要是活着的物体，它都保持警惕，李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让何禾撕碎。被何禾扔出来后它流浪了好久，才想起李李的友好对它没有伤害，它再次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李李的视野，每天吃着李李提供的食物，信任慢慢回归，李李却搬走了。
    李李知道此猫非彼猫。它也有自闭症吗？貌似它也是单独行动，没有伴，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沙粒组装的雾霾持续着，那个白影子纵身一跃，在一片白茫茫中神奇地消失了。
    一只很正常的自闭猫的故事，它做着它该做的事，没有越界。李李一声叹息。

    第二十八章，自闭狗

    人类和动物的友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早跟人类接触的是什么？好像是狗和猫。狗很喜欢亲近人类，尤其是自闭症的孩子。许多自闭的孩子活在动物世界，甚至还和动物们说话，沟通，好像只有动物才能给以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因为这个，许多的康复中心每年都有几次带孩子们接触动物的体验，甚至还鼓励家长星期天带孩子去动物园。确实是，有些孩子见了动物们的反应很友好，仿佛那些第一次见面的动物们很早就成了他们的朋友，心有灵犀的那种。李李还在视频上见过日本的一家康复中心，养着许多的动物：有跳跃的袋鼠、温驯的梅花鹿、小鸭子、大鹅、更不用说各种各样的狗和各个品种的猫。不同的是，各种的动物们在自由的广阔的天地间玩耍，而站在栅栏里面的，却是那些自闭症的孩子。
    可是自家为什么与动物界产生不了温和的连接呢？总是互相伤害。像那只特殊的猫，被遗弃的猫，孤独的猫。那么，那只狗呢？狗也是被遗弃了吗？相反，它没有被遗弃，而是不缺吃不少穿，甚至不需要它像那只猫一样为了饱腹四处奔波。但是，它也是一只被严重挫伤过的狗，童年的时候它去到外面的世界，花团锦簇、很精彩。可是在它刚刚成年，它的世界就只剩下四面墙和墙上面四角的天空。锁链让它失去自由，它不能自由的在大街上奔跑，像村子里别的狗一样。如果说从一出生，它就被限制在那四面墙，也许它不会孤独抑郁，因为，它会一直认为整个世界就是那四面墙和墙上面四角的天空，还有经常进来的四个主人，它会对着那四面墙和四个主人没有任何欲望的了结余生。
    但是它没有，它见过了世界的精彩，见过了许多的活动的物体。突然间与世隔绝，它反抗、啸叫！甚至拼命挣脱铁链，但是毫无用处，渐渐地，它逃离的信心被岁月无情的磨没了。它不再啸叫，而是可怕的安静，内心却渐渐堆积着对世界的仇恨——除了它忠心服侍的主人。狗是天生的忠臣，对主人忠心不二，它没有失去天性，却对任何闯入它领地的任何活物产生着可怕的仇视。
    它是一只被主人强行封闭的狗，渐渐地变成了自己封闭的狗，自闭狗、孤独的狗，它看起来来正常，它也没有越界，做着一只狗该做的事。

    第二十九章，坏脾气的何土埂

    小星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是小于被枪决后不到半年。直到现在，长成一米七五的何小星的腿上的那个记号依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它长得像一张小嘴，李李有时候把自己的嘴对着那张嘴，心脏便抖一下。那小嘴微张着，细细地向李李诉说着那段过往，它成为嘴的过程很痛，痛得差点要了小星的命。

    饭馆里自从小于走后，小柳和小樊也提出了辞职，原因是，两口子结婚了，不能再一味地打工，要自己去开门面做买卖，李李知道他俩也要去开一家饺子店，要自己当老板。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所以李李就跟以前一样用绳子拴着小星去了劳务市场。
    李李在劳务市场转了接近一个月，只请到一个熟练的面案师傅。店里至少还得请上一个人才能玩得转。眼看一个月期限快到了，李李必须得放小柳和小樊离开。她疲惫的牵着小星，刚想再次去劳务市场，何禾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大伯哥何史怀说，他的小姨子想来青川市打工。何禾一听惊喜万分，说就在我店里干吧，我正急需用人呢。
    就这样，在小柳和小樊辞职后，何禾和李李店门一关带着小星回到了乡下。

    何家庄何禾的家。
    李李拽着小星的手刚走进堂屋，便听到公爹何土埂在东屋嚎叫：“他就是不回来看看我！何禾那个不孝子，我手疼啊！我手疼啊！我……”
    他不停的重复，何禾一步跨了进去，他忍不住顶撞父亲：“爹你也真是，我开着个饭店呢，哪有时间三天两头往家跑？再说了，您壮得像头牛……”
    “我壮实怎么了？我壮实你也得回来孝顺我！你是我养的，你孝顺我应该！应该！你应该！”
    何禾很心焦，自己够糟心的了，父亲还给他添乱，所以何禾继续顶撞父亲：“我是应该孝顺你，但也得分情况不是？你说我，开那个店，雇人难，孩子吧……又生病，李李得照顾孩子，我一个人干不过来，我忙的要命，爹你就不为我想想？你说你壮的像头牛，又不是得了急病或者是七老八十需要人照顾，……呃……你就是真到了那地步，我不回来你骂我……呃……骂得对。可是你看现在的情况，明明你不需要我三天两头往家跑的事……”
    何禾的顶嘴让何土埂火冒三丈，精瘦的额头上青筋暴突，他总是很自豪，自己有个健壮的身体，还能原地一蹦三尺高。他真的蹦起来了，一手抓过何禾的头发，何禾低着脑袋，何土埂另一只手便在何禾的脑袋上死命的捶打，劈啪作响。何禾鬼哭狼嚎：“爹呀，疼煞我了……”
    何土埂总是穿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精瘦的身子在衣服里晃荡，打人的时候衣服的下摆像张开的扇面：“你个不孝子，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还有脸跟我提孩子，你那个媳妇光看孩子，谁叫她光看孩子的？谁家媳妇光看孩子不干活？啊？你那媳妇不争气，养了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
    婆婆姜兰花越发的胖了，两腮往宽处横着走，双下巴越发的明显。她袖子挽着，正在和一盆白面。见儿子挨打，她停下正在干的活儿，两手扎煞着：“你快打死他算了，他可是你亲生的！……你……你就把他打死了，看谁还回来孝顺你……”
    何土埂干瘦的身子高挺着，脖子上三根青筋暴突：“滚！你个死老娘们儿，给我养了个不孝顺的儿子……”
    公爹在自己面前打自己的丈夫，李李领着小星退了出来，这个家，战争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也不是小星该面对的场面。

    第三十章：完了……完了
    北方的春总是刮起一阵一阵的狂风，倒不似冬天的那么凛冽，却又干又急，如一阵棉絮迅速在脸上扫过，有点柔和，但风力是不小的，通常是飞沙走石。所以那提早在树上鼓涨的花骨朵招架不住，也许它们是想晚些开的，但是风来了，花瓣便被吹开了。李李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被刮出了一树雪白，花朵紧紧拥挤着。清明节过了几天后，狂风好似疯狂的有些累，便停下来歇歇。阳光暖嘘嘘，各种花的花骨朵便你争我抢的伸展开花瓣，好像生怕错过了春天。有几个花瓣落到地下，在院子里的黄土地上撒下点点白。小星脚踩着那点点白，花瓣被他的鞋子揉碎了。李李赶过去，看着小星站在梨树下正在自言自语，李李蹲下身子，眼睛盯着小星的眼睛说：“小星，你干嘛呢？你在跟梨树说话吗？你跟它说什么？可不可以告诉妈妈？”
    “不听话，不听话……你看看……啊？完了……完了，完了……”
    小星一直重复着，李李心里一惊，这不知道是谁又说小星，让孩子听见了，他们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小星对大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会把大人的话用自言自语的方式重复出来，重复的说。梨树下的小星，好像有点烦躁。嘴里还是不停的说话。爷爷何土埂走过来：“小星，叫爷爷。”
    这棵梨树可能有些年岁了，中间有一个茶碗口大的树洞，洞口有许多的蚂蚁爬进爬出，小星对着这个树洞说话，爷爷叫他，他紧张的耸了耸肩膀，好像在瑟缩。
    李李拍了拍小星：“小星，叫爷爷。”
    小星抱着树不撒手，爷爷何土埂看见了说：“这孩子，抱着棵树干什么？真是特殊……”
    然后便喊：“小星啊，别抱着棵树了……”

    大门一响，李李回过头，进来了大哥何史怀，小星看到大爷来了，他这次反应还挺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大爷，嘴里开始嘟嘟囔囔：“孩子是个傻子啊……傻子啊……不行啊……完了……完了……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何土埂听着孙子莫名其妙的话，他笑着说：“这孩子说什么？什么不要了？完了的？没完……咱不完，咱好好的啊……”
    李李知道，小星又开始重复别人说过的话，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听得，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婆婆曾经带着小星去大哥何史怀和二哥何德怀家去过。是谁说的不重要，李李对是谁说的不感兴趣，她只对小星的思维感兴趣，她想是时候把小星跟许多人隔离起来了，该隔离就得隔离，不然的话这种话一旦让小星听得久了势必会产生很坏的影响，严重的话会毁了他。
    但是有些事你想躲却不一定躲得开……

    第三十一章，俩人都不要了

    那天李李不是故意听的墙根……
    那天，小星拽着李李的手，他想出去。娘儿俩来到大街上，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大嫂家的屋后面，从大嫂家的后窗传来一阵阵争吵，庄户人家说话声音大，吵得什么李李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嫂说：“把她小姨说给何禾，得给俺盖新房子，还得置办新家具，新媳妇有的她都得有，她小姨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何禾不能吃了亏……所以这彩礼，我替她小姨要了。”
    “何禾现在哪有钱？他开饭店挣得那俩钱都让那个傻孩子花了，还有那个傻娘们儿，啥活不干光知道领着个傻孩子玩，把钱都霍霍净了。大嫂子，既然她小姨看中了何禾，你就先让她小姨跟了何禾，先跟着去饭店干活，干个三年两年的，俩人攒点钱再结婚也不迟……”
    这是二哥何德怀的声音。
    “大嫂子，她小姨……我看不中……怎么也得给我说个差不多的……”这是何禾的声音。
    “你还看不中，人家她小姨还看不中你呢，我可告诉你何禾，她小姨可是标准的黄花大闺女，跟你还屈得慌，。何禾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现在什么条件？有跟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大嫂好像有些气愤的又说：“她小婶倒是长得漂亮，可有什么用？漂亮能当饭吃？况且她还养了个傻孩子……”
    “何禾，何禾，你说句话，别跟个哑巴似的，我问你，这婚你是离还是不离？”大哥何史怀语气严厉的问。
    “离就离个痛快的，连孩子一块儿赶出去，俩人咱都不要了，让他娘俩爱上哪上哪去……”这是二哥何德怀的声音。
    “何禾你说句话呀，我和大哥叫爹打电话叫你回来，为的就是听你一句话，咱把婚离了，再说个，咱生养个好孩子，也好传宗接代呀，要不你看看，小星长大了怎么能顶起事来？他顶不了家呀……”
    还是二哥德怀的声音。
    “光说叫他离婚，他结个婚离个婚容易吗？他自己不难受？你俩就出不了点好心眼……”这是公爹何土埂的声音。
    “爹，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俺和俺哥都没儿子，你让咱老何家怎么留个后代？你说你光向着何禾，他在外边开饭店，你就光让俺俩养你老，你就是不叫何禾回来孝顺你，光搜刮俺俩，这不公平，爹……”
    还是二哥何德怀。
    “我不是给何禾打电话了吗？我不是也骂他不孝顺吗？我还少骂他了？你俩还想怎样？”
    “想怎样？该操心的你不操心，天天逛着街耍，你为老不尊，什么活都不干，光知道问我俩要钱花，你问何禾要啊！何禾也该拿钱了，你不要，光向着他，你说你这老的怎么当的？”
    二哥咄咄逼人。
    “我怎么就向着他了？他家里困难，但他没少拿钱给我……我，就这么当老的了，爱咋地咋的吧，你俩要是不管我，你俩就是不孝顺！不孝顺！你俩不孝顺……”公爹的暴脾气上来了，他又开始不管不顾的大吼。
    “你光吃喝玩乐……”

    李李没听到何禾的动静。何禾是同意了么？还是……李李想起刚才何禾的话，她小姨他看不中，还说……要说也要给他说个好的，难不成他真的打算离婚再娶？
    李李的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身体不自觉地抖动。泪水冲出眼眶，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李李拉着小星，一路跌跌撞撞。应该是到了村外，因为田野上空的湛蓝的天上飘过雪白的云，地里的青麦子像铺了一层绿毡，一望无际地延伸到天边。被春光染成的各种树的花粉粉淡淡，她们的花瓣在空中飞舞，花落知多少？李李冲进那片花海，她把小星放在地下，然后她开始崩溃的大哭起来。
    这世上的男人真的好无情！何禾，当初你是怎么追我的？难道你忘了吗？你不光甜言蜜语，你还死皮赖脸，你还吹牛皮，自己就是被你给哄到手的。何禾，我嫁给你，真的像人们说的，是瞎了眼了么？这么多年的感情啊！你说不要就不要，我可以不在乎你家人的态度，可我在乎你的态度。可你却是这个态度，离婚再娶，你真的对我下得了手……

    第三十二章，千树万树桃花开

    过去的一切像一个残梦，李李不敢去回想，自己是怎样傻傻的上了何禾的贼船，太仓促了，婚事被草草的提上日程，自己对何家毫无所知的状况下便一头扎了进去。就像人站在河边，看着清清的河水，想进去游个泳，不知道水深水浅便一个猛子扎了进去，结果被隐藏在水底的漩涡卷了去，连骨头渣都不剩。李李想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深浅的人。先结婚后恋爱，中国几千年的传统让李李给延续了下来，自己做着那个传统的继承者。很多人说，越是这样婚姻越牢固，越是婚前了解透彻的，婚事也就不成了。因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家庭。你要挑毛病，谁家都有毛病，包括李李家也是。就看你怎样对待了。但是，毛病也分大小，如果是大毛病，会要了人的命，李李进的这个家是大毛病还是小毛病呢？
    人心，是表面上看到的浮沫还是骨子里浸透的腐烂？何禾和他的何家的最幽深的地方堆积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李心情恶劣到极点，她感受不到春的生气，就连披在她身上的春日里的阳光都是凉的，李李全身都冷透了。
    小星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他扬起可爱的小脸，喊了一声：“妈妈。”
    李李蹲下身子紧紧的箍着儿子小小的身体，他的身体在抖。各种复杂的坏念头涌出来，日子过得真是……了无生趣。小星，妈妈再也不舍得你早早的离开这个世界，你还没来得及体验世界的美好，不如我把阳寿给你，你好好活，替妈妈把剩下的日子过完，替妈妈好好享受生活。可是，大嫂的妹妹会对小星好吗？
    李李想到这，突然脑子一闪，又一阵绝望袭来，她突然想起刚才的对话，是了，人家早就打算好了，连小星一起撵出来，人家根本就不要小星，何禾如果再婚，是不打算带着小星的，莹莹她小姨不会当那个后妈……
    李李站起身来，桃花的花瓣簌簌落下，李李抬起头下意识的寻找，惶惶然的转动着脑袋，她迫切的寻觅着一件工具，借助通往黄泉路上的工具，打开自己通往地狱之门的钥匙。
    小星扬起小脑袋，定定的瞅着妈妈，某种意识在他脑子里苏醒。他就那么突然间的，一下子环抱住妈妈的双腿：“妈妈……”他抬起头，黑豆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李。李李动了动鼻翼，抽泣着垂下头，看着小星黑漆漆的眼珠，眼珠里的自己头顶压着一大团乌云，身子被渔网一样的绳套捆扎，自己像一条死鱼被拖上阳光暴晒的海岸，正在做着无谓的挣扎。李李吃了一惊，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真的要失去活力！不！小星！如果自己没了活力，小星就失去了整个世界，对于小星，自己是那个唯一不能逃避的人，唯一不能抛弃他的人！李李惨白着脸笑了，真的死不起。

    各种的力量回来了，李李出了一身冷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吧，既然死不起，那就好好活下去！哼哼！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这才哪儿到哪儿？不就是被离婚嘛！又不会死人，这个家，不要也罢……只是会苦了小星，没有爸爸在身边，往后余生，也许就是自己一个人陪着他了，自己更得好好的，不能出状况……
    李李长叹一声，坚持吧，别放弃……
    她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然后打量着自己的周围。原来自己惶惶然的误撞进了一处桃花源。美景来的出其不意，就像当初小星撞进自己的生命里，激动又让自己喜爱。还是继续生活下去吧，想方设法的延续下去……花瓣从花朵上剥离，桃林里扬起一阵又一阵粉雾，迷迷蒙蒙的，树底下铺下一层粉粉白白的地毯。李李和小星浑身落满了花瓣雨，小星跳过来跳过去，有点小兴奋，还有点小惊喜。花瓣从他身上被抖落在地。小星没有揉烂那片美丽的地毯，而是蹲下来捡拾着那些花瓣，他把花瓣轻轻地托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小手掌上很快堆满了一座粉白的小山，他托着这座小山，眼睛看着李李，李李含着眼泪笑了：“这小子，还挺温柔，这要是哪个女孩子嫁给他，岂不是暖男一个？”
    想完又苦笑，他会有能力有个自己的小家吗？
    坏心情稍稍淡去，李李找了块枯树枝，在树下挖了个小小的洞，她指着那个洞，没说话。小星便走过去，把手里的花瓣悉数倒进那个洞，李李吁了一口气，他懂我的意思，他竟然懂！
    李李突然想起了黛玉葬花，林黛玉葬花：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收了你的红颜，你的骨，你的花期……你死了，我惜你，我死了，谁惜我？林黛玉死了，谁惜她？只不过空留一串佳话、一声叹息！
    很快那个洞被粉红的花瓣填满，李李指着花丘告诉小星：“孩子，洞里的花瓣会变成肥料，来滋养这棵树，这棵树便会长的更加茂盛，会结更多的果子……”
    植物的生命一年一度，往复循环，从自己的身上为自己生产最珍贵的养分。不只是植物，世界上的任何生命体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且生生不息。

    第三十三章，给你的炕头腾出地儿来

    一股艾草的香味儿，却又掺杂着说不上什么东西的味道在屋子里纠缠。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就在公婆的房间——李李家的东屋上房里坐着，李李在青川开饭店，家里的房子公婆住着，李李只要回家便住到西屋的下房，这次依旧。
    那个女人……
    李李牵着小星走进去，她就骗腿坐在炕沿上，旁边坐着大嫂和婆婆。炕前站着何禾还有大哥二哥，何禾看李李进来他紧张地瞄了一眼李李，额头上渗着细汗。婆婆姜兰花看着李李进来有点慌张，她眼神闪烁，躲闪着李李的目光。大嫂好像若无其事，那个姑娘看了一眼李李，李李感觉她的细小的眼睛里射出敌视的光，仿佛李李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李李在心里冷笑：真是不要脸……
    这个房间李李没有多待一分钟，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她脸上平静无波。还裂开嘴角笑了笑，连李李自己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多勉强有多狰狞和多难看，但是她的嘴角是上扬的，李李自信的在这间屋里甩下一个笑容之后，便依旧牵着小星的手退出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李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手里牵着小星，她高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天鹅，迈着四方大步，从容地走出大门。何禾追出来，他叫：“李李，你要去哪？”

何禾的表情很不自然。李李暗中咬着牙冷笑，强压下眼眶里的那股眼看要喷薄而出的眼泪，脸上展开一个贤惠无比的笑，李李知道自己的笑也很不自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李李说：“干活的有了，你回青川，我回花溪村娘家，我要回家……”
李李哽咽着，硬生生把眼泪憋回肚子，回娘家的路只有一点五公里，可那天的李李感觉好漫长啊！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家。阳光照着白花花的路面。乡间的土路到处是坑，前边出现一大片泥泞。春天干旱，谁家浇麦子把水撒到路上来了？多浪费……

    李李走了，算是给他的炕头腾出地来，大嫂和她的小妹妹周万香心中一阵窃喜，可真是个好机会啊！
    何禾吃完晚饭便睡下了，他蒙着头，被窝里残留着李李身体的味道，何禾有点想李李了，结婚好几年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搂着李李睡觉，即便是李李忙着照顾小星，李李晚上熬夜睡不着，他也是伸胳膊揽着李李，他有时在饭店忙活到深更半夜，回去后累的倒头便睡，胳膊还在下意识的寻找李李的身体，找到后才睡的安慰。
    如今，李李回了娘家，他一个人把脸埋进被窝寻找着李李的味道。突然间他感觉不对味，他耸耸鼻子，半闭着眼睛四下里摸，摸到一个软滑的身体，软软的肥肥的，像极了家里那头老母猪。何禾有时候去猪圈方便，看到圈里躺着那头母猪满身的肥膘肉，一摁颤颤悠悠，悠悠颤颤，何禾便戳着玩，不停地戳它，戳的它翻翻眼珠子瞅何禾一眼便呼噜噜乱叫。何禾心想怎么那头母猪上了我的炕头？谁把它弄上来的？还有一股奇臭直往鼻孔里扑。
    何禾被熏的睁开眼，一看，好家伙，一个又肥又黑的女人的身体赤裸裸躺在李李躺过的地方，盖着李李盖过的被子。
    “周万香？怎么是你？你上来干什么？”
    “反正俺早晚是你的人……”
    周万香在被窝里扭动着，肥肉乱颤，她把被子顶起老高，她的身体极黑，腋窝处像一片黑森林，郁郁葱葱，繁荣昌盛。那股刺鼻的味道就是从这片黑森林里源源不断冲出来。何禾躲在暗处的那条蛇不自觉地昂起头，它勉强让自己硬起来，突然又瘫软了下去，原封不动地缩回了何禾的老地方，在老地方趴着，像个怂蛋一样再也昂不起来。
    周万香的黑脸泛着红，好像喝醉了酒般，她说：“俺可是黄花大闺女……”
    何禾跳下炕，掀开被子叫她：“你你你……你下来，今日先回去吧，先回去，我不舒服……不舒服……”

    第三十四章，春风不刮，春芽不发

    李李的性格是被父母和传统合起来塑造的，懦弱、言听计从、好孩子的典范，以及无法言说的、各种复杂的原因。李李隐忍着自己的委屈，一言不发，只说在家住几天。
    倒把小星乐坏了，他跟着姥爷跑去田野，在田里撒着欢，像个小毛驴，撂着小蹶子。姥爷在麦田里拔着野草，麦苗已长到小腿，油绿的窄窄的叶片拥过来，春风吹过，叶尖一起向一边倾斜，李李听到了拔节的声音，一节节的向上升起。大自然浑厚的殷实的气息从遥远的年代传过来，这才是人世间实实在在的东西，朴实、接地气、让人觉得安心。
    李李开始各种打算，准备着迎接自己的单身母亲的新生活，她想小星再也不用听到那样的话：“完蛋了，不中用……”以及各种负面的东西。
    来电铃声打乱了李李的思绪，号码是何禾的。李李犹豫着，不想接。你爱咋地咋地，我再也不管任何事，我还图个清静……
    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便关了，过了一会儿复又响起，何禾总是这样，如果李李不接电话他会不停地打，李李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李李刚喊了一声，何禾在电话那头迫不及待的说：“李李你快来吧，这儿离不了你，李李，把孩子先放姥爷家，你来青川，快来……”
    李李不紧不慢的：“出什么事了吗？何禾？”
    何禾依旧着急地说：“一言难尽，反正你快来就是……”
    李李把手机揣回裤兜，弯下腰捧起一捧黄土，鼻翼处是一缕清香，干土的香味，细柔绵软。李李大喘着气，这久远的熟悉的味道，承托着李李单纯的善。田野里青春绽放，如此眷恋土地的野丫头却离开了土地。多年来，李李一直有个黄土地的情结，黄土干凝结的墙壁坚硬厚实，想起心中那面墙，李李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灵魂，真想回去。也许真的有个魂魄留在了黄土地，她时时刻刻在召唤自己回去。可是又有着某种东西在拼命地往那片钢筋水泥里生拉硬拽，李李却想在久远的黄土地上多转悠一会儿。

    狂风裹夹的春日里，李李跟母亲一起在赤裸的黄土地上做棉田里使用的营养钵。初春的强烈的太阳光和不算温柔的春风让李李细嫩的面皮变得粗糙。四周一片荒凉，大地是一种颜色，黯淡的枯黄。房子、田野、树木……统统在一片陈旧中等待，就连返青的麦田也是一种黝黑的墨绿，看起来毫无生气。
    也许在一夜之间吧，所有的枯黄、所有的陈旧、所有的黯淡都翻到了地底下。“春风不刮，春芽不发，”春风把田里做活的李李吹得东倒西歪，所有的绿从枯黄黯淡里拱出来，一切变了模样。绿色渐变到夏天，便是浓墨泼出来的，浓墨重彩的渲染，李李站在田野里，也是泼墨中的一笔，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初长成的少女，田野还是那片田野，时间仿佛没有溜走，人却变了模样。
    遥远的记忆从空旷处传过来，生活仿佛一大步跳跃到现在，做那些农活的事仿佛就在昨天，昨天的李李还在庄稼地里掰着旱烟叶，间着黄豆苗，李李手背上的筋脉悬浮着，流动着血液，夏日耀眼的阳光让血管变得透明，手背上一跳一跳的，仿佛血管里有条游动的鱼……
    李李看着眼前的的蒙着一层薄绿的土地，小星踩着蓬松柔软的暄土，小脚丫陷进去，在干燥的黄土地上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这也是自己儿时踩踏过的土地，自己当年也在上边印下一个个深深的印记。也许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也曾经在同一块土地上踩踏过印记。人生像树木的年轮一轮轮旋转着，人在一代代老去，唯一不老的是这些土地，枯了荣，荣了再枯，千古不变的样子。
    青川，是去还是不去？李李有点犹豫，真不想再管了，何禾太伤自己的心了，伤透了，李李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可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摆脱不了相同的命运，摆脱不了家的牵绊，毕竟，她跟何禾还存在着一个叫做“家”的东西，这个家临时还没有破碎，起码离婚证还没拿出来，还算是自己的家吧。
    “叮铃铃铃……”
    何禾的电话又来了。

    李李收拾了一下东西，便把小星临时托付给父母，自己一个人坐上了去青川的长途汽车。

    第三十五章，黄花大闺女

    李李站在自己的饭店里，看着店里有脏又乱，卫生也没有搞好，所有的家伙什都粘了一层厚厚的油灰，所有的桌椅板凳都脏得不成样子，饭店成了垃圾场。自己之前请的那位面案师傅姚大姐正忙着打扫，她说：“我忙不过来，我去阁楼上喊她下来帮忙，她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没见过那么懒的，怪不得她一身肥肉……”
    也难怪人家抱怨，人家是技术工人，不做杂工，再说了，厨房里那一套她还忙不过来呢，她已经做的够好了。
    何禾一脸苦相，他说：“周万香太懒，嫌咱店里活多，她说干不动，抽空就跑到阁楼上睡大觉，千呼万唤，好不容易从楼上下来，她甩着自己的一身肥肉嘟噜着脸蛋子干的极不情愿，一路给我甩着脸子，最重要的是，店里因为她不进客人了……”
    “为什么？”李李有点惊讶。
    何禾说出原因后李李也无语了。
    原来那个周万香，自以为是黄花大闺女便目中无人，对何禾颐指气使，何禾不吃她那一套，她便发脾气，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我跟你我屈死了。何禾说，我没让你跟我，你只是我店里的员工……周万香便破口大骂：何禾你个杂种，你都跟俺上床了，你耍了俺……
    何禾说我又没怎么着你，你自己跑我被窝里来的……
    周万香一拱进何禾的被窝，何禾便喘不动气……
    何禾第三条腿一直像个软叮当，无论怎样都提不起精神，以前的那股神勇，那股钢铁般坚硬消失了。完了，何禾想我得病了，我阳痿了。何禾便把周万香赶到姚大姐屋里睡，姚大姐被熏的捏着鼻子，用浓浓的鼻音说：你身上有很严重的狐臭，要不就是腋臭，你快去医院看看，听人说那东西得割了去。周万香圆圆的肥脸一下子变得很长，说自己怎么一直没闻到？大姐说，你是习惯了，所以你自己闻不到，我告诉你，你是真臭。

    周万香摇着头，甩着脸上的横肉：你才臭呢。她不服气，继续端着盘子在店里穿梭，整个店里都弥着一股怪怪的臭味，像厕所的味道，还像夏天倾倒了垃圾箱，又像店里所用的猪肉坏掉了，连刚熬出来的小米稀饭都变了味。客人们吃着饺子锅贴捏着鼻子四下里张望，想找那个臭味的来源，见周万香过来，随着飘过来一阵臭风，然后有人就说，这个女的拉裤子了吗？怎么满身的屎味儿？都多大了还拉裤子？
    有的直接没吃饱便跑了。
    店里客人越来越少，何禾没办法便对周万香说，说你回家吧，周万香恼了，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白占了便宜……
    何禾说我没占你便宜，你可以去医院查查，你来的时候是黄花大闺女，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给你工资，你回家吧……周万香扭着屁股不走，何禾只得给大哥何史怀打电话，说让你小姨子回去吧，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哎呀你小姨子值老钱了，值钱的黄花大闺女，你快回去给她找个好主吧……
    何禾说这话有些赌气。
    何史怀和大嫂周万红心知肚明的，何史怀也是脑子进水了，他有点后悔：明知道自己小姨子的问题，还把她介绍给何禾，貌似把何禾给坑了。
    他便跟周万红说：“算了吧，让你妹妹回来吧。”周万红极不情愿地说：“何禾把他给睡了。“何史怀说，没睡，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可以带她去医院查查……”
    周万红憋着一肚子气，没好脸色地说：“都说她小婶养了个不中用的孩子，都打算让他小叔离了婚再娶，俺就瞎跟着操这个心，人家他小叔还不一定愿意离婚，你一家人就挑拨，挑拨，挑出事事来了，俺妹妹跟着受连累……”
    何史怀说：“你妹妹那是自己愿意，她是看中了何禾，不然呢？她一个劲的往里拱是啥意思？你还不明白是咋地？”
    “得了得了，让万香回来吧，好像俺找不着主了似的，俺万香可是黄花大闺女……”
    周万香接到姐姐的电话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

    李李自己在店里做着事，有客人便问：“你家那个干活的女的呢？”
    李李说：“不干了，回家了……”
    “哎呀，可算走了，我跟你说，你店里雇的那个女人有狐臭……俺都让她熏死啦！你说俺上你家饭店吃顿饭容易吗……”
    这是何禾第一次出轨，算是没成功，李李就权当个笑话，也确实是个笑话，可是后来何禾真的有了一个女人，他彻底伤了李李的心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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