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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世间百年[第11页] |
作者:路人四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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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成分一部西扰六安、英山,自率主力,再围盱眙;盱眙城垣不固,一攻再破。陈玉成、吴定规督率大军,昂扬入城。张得胜背水为阵,悍然反击。陈玉成复又不敌,惶然再退。 刘瑲琳道:明光一战,张妖溃若潮水;盱眙湖边,此妖攻如疾风,定规兄弟亦丧其中。三日之间,判若二军,令人费解。池州韦俊与杨辅清不睦,欲北渡栖身。探报,李秀成部江北接应,韦军古隆贤部正欲渡江。 陈玉成道:吾晓其事,杨辅清身陷郭村,韦俊见死不救,二人互不容矣!吾未发令,谁令其渡? 刘瑲琳道:听闻李秀成已于江北分其一隅。 陈玉成道:韦俊游弋皖南,一载未曾力战;李秀成心智未明,彷徨浦口江边。两若合兵,复李昭寿、薛之元之事,天国完矣!尔速率劲旅,扼韦渡江;吾随后即至。 刘瑲琳道:韦若强渡,李亦接应,该当如何? 陈玉成道:速领吾令,好言相劝;知会杨辅清,相机而动。 刘瑲琳疾驰和州,力阻古隆贤。 古隆贤怒曰:吾等奉后军主将李秀成军令,增援浦口。 刘瑲琳道:英王将令,即日封江;无英王令,任何人不得北渡! 古隆贤道:军令在身,不敢忤逆,烦请刘兄弟行个方便。 刘瑲琳道:古兄弟客套,英王令严,不敢营私。 古隆贤道:我若强行? 刘瑲琳道:你可一试! 古隆贤不再废话,率部强进,被刘瑲琳力堵,拦阻推搡中,火并遂起。李秀成部见状,亦扯出刀枪,加入战团。 杨辅清接令,即遣主力,疾驰和州,强拊韦俊之背。四军接战半日,伤亡逾千;直至陈玉成主军赶至,方才止戈。 韦俊向前,道:拜见英王殿下! 陈玉成道:免! 韦俊道:英王殿下,后军主将李秀成被张国梁妖围困,力战不脱,特招末将赴援浦口,烦请英王殿下行个方便。 陈玉成道:天王封江,任何人不得擅渡!吾部渡江,亦必知会干王、天王,还请右军主将体谅! 韦俊乞道:你我相识一场,虽未亲似兄弟,亦未宛若仇雠!今我落魄皖南,进退不能,万望高抬贵手,行个便利;白日昭昭,就此收队,夜晚暗渡,绝不给英王殿下添堵。吾亦知天国令严,就只一次,再不相搅。 陈玉成道:军令如山,不敢徇私。 韦俊喟然,收拢残部,复退池州,招古隆贤、黄文金、刘官芳、赖文鸿议事。 韦俊道:皖江舟封,芜湖路断,吾无退路矣! 古隆贤道:韦帅去处,即吾去处,吾誓死追随。 黄文金道:外事不决问英王,内事不决问干王!此皆荒谬!陈玉成年轻气盛,作战确属内行,惟行事稚嫩;洪仁轩骤擢大位,资政虽谓新篇,亦乃纸上谈兵。前年京乱以后,天王眼中,全皆妖孽! 韦俊道:东杨跋扈,洪王遣吾兄诛杀,一纸诏书自可平定,却自坐山观虎斗,借刀复杀人!翼王辅政,忽又复加安王、福王牵制。李昭寿、薛之元降清,却又猜忌秀成与我等!此等事情,非常人所能做出,天国危矣! 黄文金道:天王不仁,吾亦不义!何去何从,任由韦兄定夺。 刘官芳、赖文鸿亦附。 韦俊道:此番话语,仅吾五人知晓,切勿再传。何去何从,吾亦踌躇。未雨绸缪,诸位先将京城亲属安置妥当,了却身后之忧。此非小事,烦请四位兄弟,念之复念,思之再思! 胜保得韦、陈内斗,即刻上疏:陈玉成、李秀成、韦俊、杨辅清四逆,彼此忿争,于和州地界四相厮杀,伤亡逾千。 咸丰帝喜谕:天浮祥云,贼逆三讧,灭此只于朝夕。李世忠迅猛异常,力撑江北战局,忠心可嘉,即以总兵升用。石逆达开自湘入桂,又欲入川;曾国藩着即赴川,彻歼石贼余孽。官文、胡林翼、都兴阿等,即刻督兵入皖,先皖后苏,汇和春、胜保,围歼洪贼于金陵城下。 |
第一百零一章 曾国藩、胡林翼并力逐皖 胡林翼接旨,咨告曾国藩:未授督衔,切勿入川。咨文发毕,胡林翼亲抵武昌,携礼唔会官文。 胡林翼道:宫保老兄,吾等倾全鄂之兵,东击陈玉成逆贼,可有胜算? 官文道:陈贼虽不懂兵法,然杀技浑然天成,兵法之上,所有杀着,什么迂回包抄、避实击虚、声东击西、反客为主,此贼样样精通。都兴阿骤患足疾,已赴荆州本任。以吾等之力,乃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矣! 胡林翼叹道:贼中精锐,只四眼狗一支耳,三十检点回马枪,沁渍吾大清将士多少血与泪。 官文道:上月湘勇复克景德镇,赣省已无贼逆,吾即奏调曾国荃、普承尧部襄助。 胡林翼道:兵将易得,一帅难求。曾国荃、普承尧等,可否听调;即便听调,可任差遣;即任差遣,可出真力?林翼入湘之时,曾部业已成军。杨载福、彭玉麟、萧启江、张运兰等,皆是林翼同侪。亦如前时李孟群、王国才,吾之军令,只是勉强可通。 官文道:了然。鄂赣湘勇,皆听命于曾国藩,曾侍郎暂缓入川,诸事迎刃而解。 言毕,官文即奏:桂蜀相隔三千里地,其间沟壑纵横,万水横阻,石逆半载难至。曾国藩入川,难觅贼踪;碌碌途中,蹉跎岁月,于大事无补。 皖北、皖南、淮北、淮南、金陵、江南,捻、粤各匪,肆虐经年。奴才叩请,曾国藩部,暂且留皖,诛得陈玉成贼逆,再行入川。奴才兵分四路,步步为营,兼护饷道,临期互相策应,相机前进。 曾国藩接入川圣旨,延宕十日,方才起身,1859年9月7日,抵湖北黄州。 胡林翼道:官文奏文已发,圣旨不日即至。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涤兄中等年纪,切勿想入非非。 曾国藩道:入蜀倒也清静,天府之国,任由逍遥。《孙子兵法》真迹,途中偶得,送与润芝。温甫逝后,季弟国葆,一意杀贼,为兄复仇,国葆变贞干,洗心又革面,委身尔处,可否亏待? 胡林翼道:涤兄慧眼,偶呈拙放;贞干才识俱佳,吾已促其回湘募勇,砥砺时日,必勇冠三军。此本兵法,吾寻觅久矣!谢过谢过。陈玉成、李秀成二贼游击金陵,胜保、和春疲于应付,涤兄不急乎? 曾国藩道:吾即入川,不急不急,连日行程,口干舌燥,茶酒有否? 胡林翼笑曰:涤兄看似心不在焉。 曾国藩道:实则心猿意马,吃肉喝酒,与君对酌,以销愁忧! 1859年9月9日,曾国藩接“暂不赴川,改图皖省”谕旨,急谓胡林翼:皖北粤捻各匪蔓延日广,南为金陵、芜湖之援,北为齐豫数省之患。自安庆至宿亳千余里,皆有贼踪。胜保、翁同书两军相隔既远,兵饷并绌,东北各路亦无协剿之师。诚如圣谕,非由楚省派兵驰援,不能牵掣贼势。石逆离蜀尚隔三千余里,粤黔两省万山丛杂,贼多食少,势难遽达蜀境。皖鄂接壤,途径纷歧。上年李续宾锐意深入,中道挫衄。今惩前此之失,须合全力图之。援湘马步各军,速即调回。大军兵进,须分四路。南则循江而下,一由宿松、石碑,以规安庆;一由太湖、潜山,以取桐城。北则循山而进,一由英山、霍山,以取舒城;一由商城、六安,以规庐州。南军驻石碑,则可与杨载福黄石矶之师联为一气;北军至六安州,则可与翁同书寿州之师联为一气。如此行军,后呼前联,或可有成。 胡林翼笑曰:涤兄胸有乾坤,官文亦道了然。吾最近挖得一猛人,涤兄想识否? 曾国藩道:润芝所见,朝思暮想。 胡林翼道:户部主事阎敬铭,气貌不扬,而心雄万丈。综履名实,居心正大。此公非知财事,官场事情,亦是一流。官文驭下不严,用财不节,吾恐误疆事,甚忧之。阎敬铭曰吾误矣!本朝不轻以汉大臣专兵柄。今满、汉并用,而声绩炳著者多属汉人,此圣明大公善于御人之效。然湖北居天下要冲,朝廷宁肯不以亲信大臣临之?夫督抚相劾,无论未必胜,即胜,能保后来者必贤耶?且继者或厉清操,勤庶务,而不明远略,未必不颛己自是,岂甘事事让人?官文心无成见,兼隶旗籍,每有大事,正可借其言以伸所请。其失仅在私费奢豪,诚於事有济,岁糜十万金供之,未为失计。至一二私人,可容,容之;不可容,则以事劾去之。彼意气素平,必无忤也。此公身正廉洁心细如发,吾尝与之彻夜畅谈。 曾国藩道:阎氏敬铭,吾已记下。东南大局,因兄而定,润芝切勿废寝忘食,沉湎军务,修身养性,来日方长。 胡林翼道:此之躯壳,无妨无坊。陈玉成兵溃滁州,身缩明光;李昭寿巧施离间,李秀成孤立江缘,现正是进兵图皖之际,先取石碑要隘,阻断太湖、安庆之联,吾已饬令鲍超、唐训方严守太湖各营,多隆阿、蒋凝学励兵秣马,搂草打兔,先拿石碑开刀。 曾国藩道:多龙鲍虎,可抵一陈;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自湘返回,吾即如虎添翼。届时四路齐动,霹雳一击,安有陈逆立足之地。 胡林翼道:四路大军,五万之众,每月耗银三十六万两,湖北自筹二十余万,尚短十余万。部拨秦晋蜀三省月饷各五万两,一年之计,十不获一。近年兵事,不患将士之不勇,而患饷糈之不给。 曾国藩道:以湖北十府一州之力,供江皖一岁数百万之军需,润芝之力,已属鼎力。 胡林翼忽地怆然,道:去岁如九、温甫逝后,吾即甚难入眠,夜以继日,忧思成痼,精力已大不如前。 曾国藩强忍悲痛,一字一板道:吾即饬令各处,广求名医,调理润芝身躯。时不吾待,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不至,吾即兵分二路,先行进击。北路翁同书,攻霍山,取舒城。南路即以润芝意,鲍超围太湖,多隆阿取石碑。 胡林翼道:翁同书一介书生,难挡一面,可令余际昌部,北上声援。近来,沅甫连克吉安、景德,将星一颗,冉冉而起! 曾国藩道:沅甫围城尚可,野战不及多龙鲍虎之一成,亟需历练;五成火候,吾即饬其北渡杀贼。 |
1859年9月24日四更时分,多隆阿率军四千,潜抵石碑。兵马稍歇,多隆阿分出三路疑兵,大张旗鼓,攻击东、南、北三门;隆阿自率主力,出其不意,拆取城外木垒,越濠爬城,攻破石碑。 石碑轻破,鲍超心动,即集全军,架设云梯,攻击太湖,鏖战一日,伤亡甚众。 胡林翼饬令鲍超:李续宜未至,切勿攻坚,首以绝贼援应为胜算。又令多隆阿,浚濠筑垒,养精蓄锐,静待陈玉成至。 翁同书接咨,兵出六安,围攻霍山。霍山兵寡,霍山守将、崇天福蓝承先求援庐州。吴如孝围魏救赵,西击四十里铺,剑指六安。翁同书恐六安有失,急急撤围。 10月4日,抚标右营参将余际昌,率兵三千,进抵英霍要隘大枫树岭。霍山守将蓝承先不敢怠慢,亲往堵截。翁同书再出六安,复围霍山。 |
第一百零二章 李若珠六合惨败 石碑骤失,太湖、霍山复困,陈玉成心急火燎,佯由东西梁山渡江南攻,又遣军南渡芜湖,自西东攻,佯击天京长围。 和春急饬张国梁南渡应对,又令熊天喜、张玉良率新募兵勇回护长围。 声南得逞,陈玉成亲率主力北击李若珠部,欲解六合之围,久攻无果,玉成复又声东。 1859年10月8日,盱眙、天长守军接陈玉成军令,倾出城垣,南进甘泉山,距扬州二十里。11日,刘瑲琳率马步数万自司徒庙转进瓦窑铺,由西北至东南直薄湾头、五台山营垒,逼近扬州西北各门。陈玉成亲率一部驰抵三汊河,扼制扬州东南。 扬州告急,和春急令游击虎坤扬部渡江援助,又令记名总兵、副将张威邦率五千兵勇星夜折回扬郡。江北帮办大臣李若珠亦分兵二千,驰援扬州。 声东复又得逞,陈玉成再饬甘泉山太平军,由小路绕道仪征陈板桥,虎视李若珠六合大营。玉成亲率主力,一举攻克红山窑,切断李军后路饷道。再集全军,合围李若珠部。 玉成围攻正酣,天京传来消息,言韦俊池州叛降,李秀成被敕封忠王。 陈玉成道:天王之预,一半应验。打一巴掌赏个枣,李秀成心安神定矣。秀成、世贤、辅清三部可拒韦俊叛军,吾等只需专心围攻李妖。 李若珠声息中断,和春震惊,急令张威邦改援六合;又令游击曾秉忠督率水师,驶赴白庙江面,水路会攻;再令冯子材,率兵一千,驰往六合,总统各路援军。 陈玉成围点打援,饬令各部自红山窑分途下扑,又令刘瑲琳督率主力,抄袭冯子材后路。冯子材不敌,溃退江边,依附水师自保。 李若珠屡屡强行突围,皆不成功,半月之后,粮食、火药已尽,杀马而食,三日马罄,士卒饥馁,攫腐臭水以食,兵勇竟有饿死者。若珠自知必死,遂备遗折,默然待毙。游击詹启纶不愿束手,禀告若珠,假借逆匪旗号,或可得脱。若珠纳詹意,携几十亲兵,混出重围。 胡林翼闻,谓曾国藩道:陈贼围李若珠,本已数战不能破入。贼忽发一支兵马绕入扬州城边,扬州告急,李若珠分兵前往。而贼又急攻李若珠之垒,遂致被围。 曾国藩道:陈贼见缝即钻、悍勇飘忽,与此贼接战,惟有结死寨打呆仗矣!昨接杨载福禀告,言池州韦俊,所部不下数万,自本年九月二十七日具禀投诚,呈缴伪印数百颗,约期分派所部攻取芜湖,立功自赎。兹事体大,杨载福恐其有诈,不敢启奏,姑许以炮船协助,责其成功后,始为奏请。 胡林翼道:四年以前,吾曾射书入武昌,劝其归降。奈何终无悔心、甘心死拒。四年之后,走投无路,方才归附。韦俊此人,铁石心肠,此举必定深思熟虑,绝无诈念。 曾国藩道:吾已饬令杨载福遣总兵李成谋、千总李楚材赴池州接应之。 胡林翼道:如此算来,池州、芜湖全皆属我。此事非同小可,彭玉麟部,亦应前往襄助。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部迟迟不至,皖北战事,只能一延再延。 曾国藩道:皖南平复,指日可待,烦请润芝即刻饬令彭部驰赴。吾皇屡谕吾等攻皖入苏,吾已拟定疏文,烦请润芝观摩改正,再予官文具名奏发。 胡林翼道:岂敢岂敢,涤兄檄文,句句真知灼见,增一字则肥,减一文则瘦。 1859年11月12日,曾国藩、胡林翼、官文联衔具奏:洪秀全据金陵,陈玉成据安庆,私立正朔,伪称王侯,窃号之贼也。石达开等之由浙而闽、而江、而湖南、而广西,流贼之象也。龚、张诸捻之股数众多,分合无定,亦流贼之类也。自洪杨内乱,镇江克服,金陵逆首凶焰久衰,徒以陈玉成往来江北,勾结捻匪,庐州、浦口、三河等处,叠挫我师,遂令皖北之糜烂日广,江南之贼粮不绝。欲廓清诸路,必先攻破金陵。金陵破,全局一振,而后江南大营之兵可以分剿数省,其饷可以分润数处。欲破金陵,必先驻重兵于滁和,而后可以去江宁之外屏,断芜湖之粮路。欲驻兵滁和,必先围安庆,以破陈逆之老巢;兼捣庐州,以攻陈逆之所必救。诚能围攻两处,略取旁县。该逆备多力分,不特不敢悉力北窜齐豫,并不敢一意东顾江浦、六合。盖窃号之贼未有不竭死力以护其本根也。 国藩、林翼疏毕,探报李续宜部已进抵岳州,胡林翼喜曰:十日之内,李希庵大军必定驰至。吾即饬令余际昌,率军五千,攻击潜山天堂镇,此地,绵亘二百里,万山丛薄,外险中夷,循东南出水吼岭则潜山,循东出龙井关则桐城,循东稍北出晓天则舒城,又北则霍山,固皖北一奥区也。贼逆不知其为天险,防兵甚少;吾屯军益固,可为大军转运之所。 曾国藩道:萧启江、张运兰部未至,吾兵不足,稍等再战。 胡林翼道:胜保居家丁忧,袁甲三可定江淮,吾北暂且无虞。陈玉成征战一载,兵疲将乏。吾占天堂镇,占得地势,以逸待劳,静候逆贼。 曾国藩道:润芝既战,吾即去黄梅,调度攻守事宜。 胡林翼道:陈逆领军,飘忽不定,涤兄可令沅甫北渡,一则就近护卫涤兄,二则砥砺沅甫心志。沅甫虽少,然行仗从容,攻防俱佳,可堪大用。 曾国藩道:润芝不知,沅甫碌碌,每下一城,必告假还乡,置田盖房。吾亦不知其在何方,亏在吾及润芝麾下,旁人领军,老九即便九首,亦离其项矣。 胡林翼笑曰:沅甫其行,实乃人之常情;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亦人之夙愿。奈何你我皆苦命之人,做不得悦己之事。 曾国藩道:谋大事者,首重格局。老九置田盖房,小富即安,与吾等格格不入。以润芝观瞻,倘陈逆攻击太湖,作何应对? 胡林翼道:太湖城东小池驿,横贯东西,东经潜山、桐城而至庐州,西经宿松而至鄂省,历为兵家所必争。陈贼若至,唐训方继续围城,鲍超进扎小池驿,多隆阿、蒋凝学分据左右,死拼十日,涤兄、李续宜进而逐之,可保胜局。贞干一军,送兄护身,如何? 曾国藩道:不可不可,吾与国葆虽属亲兄热弟,然一张一弛间,国葆已距吾愈来愈远矣。 曾国藩别过胡林翼,一脸愁闷。赵烈文问故。国藩道:众皆出我下,奈何尽归胡公?国华、国葆亦然。 赵烈文道:人皆有私,不能官,不得财,不走待何? 曾国藩道:我当如何? 赵烈文道:利不可独,独利则败;谋不可众,众说纷纭,难成一见。集众人之私者,可成一人之公。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是乃势;财聚人散,财散人聚,是为利。世人皆势利之人,吾亦掺杂其中。 曾国藩道:了然了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
余际昌接胡林翼军令,于1859年11月20日攻占天堂镇。 21日,李续宜率湘勇九千,抵达黄州;国藩、林翼皆大欢喜。翌日,国藩起身,奔赴黄梅。胡林翼偕李续宜部东进蕲州,进扎陈德园;随即饬令:各部毋须轻取危城,徒增伤亡;浚濠筑垒,首以绝贼援应为胜算。 曾国藩、胡林翼联手攻皖,陈玉成不敢怠慢,即集全军,再攻扬州;又令副总提马融和率一部劲旅,渡江进击金柱关、秣陵关,抄袭江南大营之后;再令李世贤攻击黄池,侧扰江南大营。 和春叫苦不迭,饬令李若珠、马德昭严守扬州,切忌轻出;冯子材驰赴瓜洲;刘季三扼守金陵南路长墙及秣陵关;郑魁士固守高淳、东坝。 固原提督马德昭死不株守,亲率一军,出城攻击,一战击毁太平军十余座营垒。 刘瑲琳道:马德昭妖悍勇,扬城难破。探报韦俊部将黄文金、古隆贤、刘官芳、赖文鸿等,酒去神明,幡然醒悟,毅然反正,现正合攻池州。 陈玉成道:韦俊众叛亲离,池州早晚得破。吾等围攻扬城,能破则破,不破亦不用强。大军东驱,进击两浦,即救秀成出水火,又解天京之围。马融和部,再击秣陵关,牵制和春主力。 1859年11月15日,陈玉成亲率主力,回返铺口,合围周天培一军。 和春惊悸,急令张玉良率部驰援;复一日,又令张国梁北渡指挥两浦战事。 陈玉成亦调兵遣将,天长、六合两万军民浩荡南下,加入两浦战场。21日,玉成集合全军,夜袭周天培大营。 天培年未三旬,悍勇素著,血战七日,五十六营垒,仅余五、六,天培见固守无望,亲率余部,分途迎击。玉成且战且退,天培愈追愈远,直入玉成预设伏圈,全被围杀。张国梁援军赶至,战事已了;国梁收拢溃残,悻悻而退。 和春闻,再遣冯子材部驰援。 玉成杀得天培,解围浦口,汇李秀成部,复攻江浦,依山结垒,三面环逼张国梁大营。 张国梁无惧,偕冯子材,夜以继日,攻击陈玉成大营。11月30日,张玉良率部赶至,张国梁杀得性起,亲率一部,掷草添濠,冒烟冲击。 陈玉成拒不出击,稳坐中军,只令炮石箭矢,尽情施放。国梁仰攻,无立足之地,伤亡倍增,千总包廷相亦命丧半途。国梁不敢再攻,匆匆收队,固守雨山营盘;又遣张玉良率部回护江浦县城。 张国梁收兵,陈玉成反攻,不克;遂转攻江浦,潜筑营卡多座,设炮台昼夜轰城,并于卡后开挖地道,欲置火药炸城。 张玉良硬扛四日,力保城垣。是夜,玉良遣兵缒城,掷放喷筒、火箭,燃烧木卡,捣毁地道。太平军无备,弃营遁走。 陈玉成调兵再攻,忽接探报:霍山县、天堂镇复被曾国藩、胡林翼、翁同书攻破,太湖、庐州、安庆、舒城、桐城全线告急。 陈玉成遂谓李秀成道:皖省乃天国粮资重地,不容有失,天堂镇乃各路要冲,务必夺回。吾杀得曾、胡二妖,再来助兄。 李秀成道:韦俊叛降,皖南势微,杨辅清自顾不暇,李世贤亦无力攻击和春妖儿。江浦此地,兄在尚可应付。兄若一去,天国危矣! 陈玉成道:吾留一万人马,足可应付三月;三个月以后,吾已戡定皖北。 第一百零三章 陈玉成鏖战小池驿 1859年12月上旬,陈玉成率部驰抵庐州,分兵两万,攻击天堂镇。 余际昌先发制人,饬令各县练勇分伏鸡子河、黄龛口、铁岭锁、老鸦岭,扼守间道。13日黎明,余际昌率军三千,沿山间小径,直抵太平军营前。余际昌密分两军,绕出营后。两军接仗,际昌示弱以诱之,太平军中计,折损千余。 刘瑲琳请战,且道:去岁三河得克,潜山、太湖复得,此妖屯踞英山,誓死不退,亦乃悍妖一员。吾率一军,围歼此妖,夺回天堂镇。 陈玉成道:余妖一部,区区五千,匿于万山丛林之中,讨剿费时,分一部牵制即可。多隆阿、鲍超二妖,方乃圈中猎物。广置疑军,佯进六安,诳胡妖分兵。 刘瑲琳道:二李已去,仅剩一鲍;吾可多邀援兵,亦如去岁三河战法,集合全军之力,围歼鲍妖。 陈玉成道:李秀成驻浦口,佑护江北;杨辅清围韦俊,相持不下;李世贤据芜湖,独战和春;全皆无力助吾。吾军征战一载,兵疲将乏,歇息时日,且看胡妖动向,再战不迟。兄驻庐暂歇,吾即赴桐城、舒城、潜山、安庆,筹备粮资,增募新兵。 曾国藩闻陈玉成兵至,即刻进驻宿松,咨告胡林翼:已接谕令,萧启江、张运兰暂不调皖,李续宜又因母病乞假,就现在兵力勉强支持,进剿实虞不足,防守或尚可恃。 胡林翼回咨:箭已出弦,势不可挽。吾静观陈贼动向,而后谋之。 陈玉成兵扰六安,安徽巡抚翁同书急咨胡林翼:陈贼玉成因见楚师势盛,我军与为犄角,遂自江浦、六合带领二十余队,意图西窜六安,以拒楚师,北犯寿州,牵制我军。现在,定远、庐州、舒城等处逆踪麇聚。 胡林翼回咨:陈贼西犯,声言北窜寿州、六安,皆乃虚张。吾已派步兵五营、马队四百,驰入霍山、乐儿岭,以为预防。大队持重不发,俟贼情之毕露,而后起而乘之。 林翼咨毕,急召知府金国琛,道:饷银发否,弟兄们可能吃好? 金国琛道:回禀润帅,饷银足额发放,弟兄们饭足肉饱。 胡林翼道:去岁三河大战,金兄亲历,可与陈贼谋面? 金国琛哽咽道:三河一战,九死一生,末将至死不忘。吾部本已杀入金牛镇,奈何大雾突起,反被贼围。 林翼道:如九倘若固守待援,可有胜算? 金国琛道:绝不至死!丁锐义收集溃残,尚能坚持二日。 林翼道:如此甚好!克让母病乞假,金兄速率其部,多携粮资,驰赴黑石渡。大军一至,即刻浚濠筑垒;陈逆来攻,切勿出击,联络天堂镇余际昌部,互为犄角,固守待援。 金国琛道:陈逆不至,吾部七千大军,兵无用武之地,岂不惜哉! 林翼道:兄自宝庆杀回,兵疲将乏,陈逆不至,权作歇息。吾料陈逆必攻太湖,鲍超、多隆阿、蒋凝学、唐训方等息军一载,兵强马壮,可抗衡陈贼 。兄听吾号令,届时迂回贼后,霹雳一击。然陈贼飘忽不定,或骤攻兄处,直越天堂镇,奇袭胡某中军大帐。 金国琛道:末将盘踞黑石渡,不放陈贼一兵一卒,誓死护卫润帅英山大营。 胡林翼道:兹有纹银六万,金兄务必收纳,趁此闲暇,代林翼犒赏三军;若有结余,金兄自可贴补家用。另,员外郎阎敬铭,总管前线粮台营务,金兄缺项,自可找其支取。 林翼言罢,飞咨官文,讨要饷银物资。 官文接咨画诺,一声叹息。恰樊燮甫出囹圄,前来拜访。 官文道:前年此时,吾保奏尔署理湖南提督,半月之后,骆秉章上疏弹劾,此非巧合?骆某无情,休怪吾无义。石逆离湘,楚天升平,正可为圣上清理劣幕庸吏。湖广之地,吾乃一指首屈,焉只画诺乎! 樊燮跪谢,道:“大人鸿恩,小的虽死难报。” 官文道:“左宗棠者,公然言吾湖北,政以贿成,群邪森布,殊属可恨!” 1859年12月26日,官文偕湖南布政使文格联手上疏,指控湖南巡抚衙门一印两官,政务为劣幕左宗棠把持。 咸丰帝阅疏,大怒,谕令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学政钱宝青会同审理,特谕:左某如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 正红旗汉军都统、理藩院尚书肃顺欲言又止,匆忙打道回府,密告门人高心夔、侍读王闿运。高、王速告郭嵩焘。郭嵩焘即刻拜谒肃顺,跪求相助。 肃顺道:潇湘多俊才,吾必鼎力相助,然大清规制,满族宗室、旗人官员不许交结汉族官员。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吾方能启齿。京城时局,吾自观望;尔速遣人禀告胡林翼、曾国藩,官文那厢,亦必周旋。 郭嵩焘苦思冥想,筹划一折,又携三百纹银,连夜拜访大理寺少卿潘祖荫,恳切道:左君去,湖南无与支持,必至倾覆,东南大局不复可问。 潘祖荫道:左公事情,尚知二三,此时上疏,恐弄巧成拙,速放消息,京城人尽皆知,吾之疏言,水到渠成。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台三百两纹银,哪里来哪里去,吾若受之,岂不浑水摸鱼儿。 1860年1月5日,金国琛奉胡林翼将令,督率七千湘军,于一月初进驻霍山黑石渡。 陈玉成探知,即刻集合全军,东进太湖。 胡林翼急令鲍超进扎小驰驿,多隆阿、蒋凝学分驻新仓、龙家凉亭,与鲍军互为犄角。 太湖守军闻陈玉成至,出城接应,被蒋凝学设伏击退。 鲍超垒未筑就,营未扎成,濠正半浚,即被太平军合围;陈玉成督率主力,更番迭进,昼夜环攻。三日下来,霆字营棚帐皆为炮裂,士卒伤痍,樵汲几断,危在旦夕。鲍超急扯一纸,居中大写一鲍,外加圈圈无数,遣人急送宿松曾国藩军营。 正五营统领熊铁生急止,道:润帅方乃我等统帅! 鲍超呲牙咧嘴,厉喝:英山距此三百里,润帅军至,吾等早已升天! 曾国藩接纸,即遣总兵朱品隆、主事李榕,率兵六千,驰奔太湖。 鲍超危殆,多隆阿不敢独善,亲率本部人马,自后侧击,陈玉成率部迎击,两军自巳至酉,血战纵横。天黑收队,多隆阿清点人马,折兵一千三,两副都统一参将阵亡。 胡林翼接报心忧,咨告曾国藩:战场瞬息万变,吾距太远,军令滞后,害惨鲍超霆军。前军事权不一,兵家所忌,吾欲以多隆阿统率太湖全军,涤兄以为如何? 曾国藩坚持不让,力言满人不可恃。 胡林翼绕帐彷徨,呻吟昼夜,再咨曾国藩:李续宜母病滞湘,鲍春霆仅识一鲍,朱品隆、李榕两皆乃客,唐训方、蒋凝学虽然为主,然战功、资历皆不及多;多隆阿屡战陈逆,从未有败。咸丰七年,多龙鲍虎力战黄梅,踏破陈逆营垒四十余。咸丰八年,宿松之战,多隆阿亲率骑队,自陈逆大阵穿驰而过,绕后奇袭,力挽狂澜。今兹太湖战紧,各方僵持,一着不慎,全盘皆失。林翼不得不舍涤兄之箴言,而兀自独断专行此一次。 胡林翼唯恐百密有疏、太湖战僵,即行奏告:此次陈玉成纠合龚逆等,号称十万余,踞潜援太,聚众上犯,尤为狡悍异常。我军以少克众,实由将士齐心用命,得以奋力击退,关系东征大局,良非鲜浅。而皖地贼势蔓延,剿办殊非易事。现仍谆饬各军,慎密戒备,相机进取。 曾国藩接咨一叹,曰:吾智、力皆不及润芝也。速传吾令,太湖周边湘勇,皆归福州副都统多隆阿节制,违令者,严惩不怠。 幕僚赵烈文、李鸿章亦道:生死攸关,渡过此关,再与多较;区区一多,能奈我何? 曾国藩道:多隆阿智勇双全,吾惧其满位,无由言说;然霆字营不保,此关难渡,胡润芝已令李续焘、赵克彰、曾国葆部增援新仓。吾令,喻吉三部即刻进扎罗溪河,护卫大军后路。 1860年1月16日,陈玉成再督主力,再围小池驿,枪炮箭矢齐放,步骑马队并攻,周而复始,连击四日。鲍超霆字营伤亡惨重,濒临绝境。 多隆阿心急如焚,忽接胡林翼统军将令,多隆阿心潮澎湃,即令朱品隆接手唐训方防区,曾国葆佑护新仓之地;自与唐训方亲率两营,杀入小池驿,置换霆营疲惫伤残之卒。饷道得通,粮足资丰,鲍超霆字营复又生机勃发。 陈玉成一攻再攻,小池驿岿然不动;玉成无奈,遂令浚濠扎营,困围毙敌。 胡林翼纵观战局,飞饬金国琛、余际昌,驰赴太湖会战。 金国琛、余际昌接令,携兵万余,风雪兼程,十日时间,进至潜山之仰天庵、高横岭,扼踞陈玉成侧后。 陈玉成即令崇天福蓝承先领军一万,攻击仰天庵。 2月2日寅时,大雾弥漫,蓝承先兵分四路,攀缘而上,潜至山腰;忽一声炮响,金国琛督率湘军,骤起扑之,太平军无备,接战即溃,蓝承先独力难支,被金国琛俘杀。午刻,余际昌兵出高横岭,前后夹攻。蓝承先既亡,其下之军,如无头群羚,顷刻四散。 援军皆至,多隆阿即集各路兵马,分进合击。 陈玉成督师列阵,黄盖红旗,弥山漫谷,马步方阵,层列如云。多隆阿无惧,亲率主力,层层叠进,攻击玉成中军,伤亡枕藉,亦未有止。时东南风起,鲍超忽如醍醐灌顶,亲督一军,冲入太平军营垒,广施火箭、火弹。火器触处,林焦山赤,玉成百十军营,俱陷火中,烟焰不绝者十余里。玉成望火怅然,不敢再战;长叹一气,退守安庆。太湖、潜山守军闻玉成兵败,二日之内,相继撤出。 多隆阿意乘胜再击,直下安庆。胡林翼不允,道:小池驿之战,实军兴数年以来仅见之大战。霆字营受创最重,亟需休整。陈逆不死,必卷土重来。各部依托太湖、潜山,浚濠筑垒,以逸待劳。春霆意下如何? 鲍超道:吾只愿酣睡一场。此战,幸亏多都统鼎力相助,吾方死里逃生,昨夜噩梦惊醒,知身尚在人间,然吾三千虎贲兄弟,早已魂飘九天。 鲍超言罢,潸然涕下。 胡林翼亦叹:小池驿之战,惟多公之朴诚忠勇、智略冠军,助我以破贼之鼎;惟春霆之义愤孤忠、坚韧耐久,与我以破贼之机;惟涤帅之婆心救人,分防助剿,坚我以破贼之力。 胡林翼大败陈玉成,复克太湖、潜山,翁同书艳羡,饬令副将卢又熊:慎守之余,进击舒城、庐州。 舒城告急,陈玉成率军一万,亲往驰援。卢又熊欺玉成兵颓,悍然而击。玉成不敌,弃营而走。守备陈礼不谙陈势,奋起直追。玉成回马一枪,阵斩陈礼。卢又熊晓得利害,回守六安,再不相犯。 第一百零四章 潘祖荫援救左宗棠 官文、文格联袂弹劾左宗棠,胡林翼惊恐,急筹纹银六千两,遣人送至郭嵩焘处,任其上下打点。又速咨官文:湖南左生季高,性气刚烈骄强,历年与鄂省交涉之事,其失礼处早在山海包容之中。涤帅所谓宰相之度量,亦深服中堂之德大,冠绝中外百僚也。来谕言湖南之案,其案外之左生,实系林翼私亲,自幼相处,其近年脾气不好,林翼无如之何。如此案有牵连左生之处,敬求中堂老兄格外垂念,免提左生之名。此系林翼一人之私情,并无道理可说,唯有烧香拜佛,一意诚求,必望老兄俯允而已。 官文回咨:润兄前方杀贼,吾安敢磨刀霍霍,六亲不认!左宗棠掌掴二品镇总,樊燮京控案遂起,想必润兄早有耳闻。此系两载以前事情,本不愿旧事重提。上月湘藩文格复提此事,吾方幡然悟醒,家国大事,岂可泯然于个人之私谊。润兄放心,左宗棠湖湘诸事,吾亦历历在目,若真有不法情事,吾自斟酌度衡。 胡林翼品官文言语,一声叹息,复上疏曰:左宗棠精通地方政事,晓畅用兵谋略,可堪大用。其于湖南协办军事,收复湖南及周边各府州县,明满天下,谤亦随之。然其刚直倔烈、宽饶少和,难免惹人神共愤之事。恳请吾皇量才使用,降旨湖南巡抚,令其募勇6000,驰赴江浙皖赣战地,必能补救于万一。 曾国藩闻左宗棠事,谓李鸿章道:湖南樊镇一案,骆中丞奏明湖南历次保举,一秉至公,并将全案宗封送军机处。皇上严旨法责,有“属员怂恿,劣幕要挟”等语,并将原奏及全案发交湖北,由官文、钱宝青两堂会审,从此湖南局面不能无小变矣。吾已咨文左宗棠,湖南已无立锥之地,若果无不法情事,速至宿松军营暂避。之前,左宗棠佐助张亮基,曾称:制军于军谋一切,专委于其;又各州县公事禀启,皆其一手批答。骆秉章对其更是推诚委心,军事一以付托,所计划无不立从,一切公文画诺而已,绝不检校。相知相信如此,岂不知,此为小人利用,亦乃相互戕害如斯! 李鸿章道:左宗棠八年戎幕长啸,亦属痛快!然大清《钦定六部则例》,严禁纵容幕友专权干政,左宗棠确属干政,骆秉章亦属纵容。官文倘若如实追究,左宗棠在劫难逃。 曾国藩道:左季高之事,不是不帮,实在力难从心。吾已咨告胡润芝,此时上折力保,有拥兵挟政之嫌,纯属画蛇添足。润芝行事,八面玲珑,官文那方,定能搞定。再者,润芝调送京城之纹银,或已到郭嵩焘手,金钱开道,所向披靡。 李鸿章道:左季高锥出袋中,锋芒毕露,自是风必摧之。 曾国藩道:世事险恶,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少荃天资聪颖,,皆有大过人处,将来注定建树非凡。 李鸿章道:涤帅乃吾恩师,时时口吐珠玑,惟此言过其实。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匪浅。 郭嵩焘将千两纹银折换为精致鼻烟壶,奉送潘祖荫,且道:祖传一物,幸兄识货,闲暇之与,烦请赏观。 潘祖荫道:平生之爱,惟余此矣;盛唐珍品,确亦精致! 郭嵩焘告别潘祖荫,又送肃顺三千两纹银,且道:炭敬稍晚,喜冬未尽,敬请笑纳。 肃顺叹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黄金满屋又如何?家国一破,你我厅堂,莺飞草长。左宗棠生死,攸关两湖兴衰;官文、文格鼠目寸光,两皆混蛋! 潘祖荫斟酌再三,终上疏曰:楚南一军,立功本省,援应江西、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由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此天下所共见,而久在我圣明洞鉴中也。上年逆酋石达开回窜湖南,号称数十万,以本省之饷,用本省之兵,不数月肃清四境。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划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宗棠为人负性刚直,嫉恶如仇,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咸丰帝见疏召潘,道:潘卿为左宗棠进言,可曾相识? 潘祖荫道:十载以前,微臣游历湘楚,偶然相逢,耳濡其言,目染其行,大为折服,遂拜为师。其人天赋异禀,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 咸丰帝问询肃顺:潘祖荫为左宗棠之疏言,萧卿何意? 肃顺道:潘祖荫乃国家重臣,所保必可信。请姑且宽容左宗棠,以观其后效。 咸丰帝道:官文、文格联袂弹劾,潘祖荫、胡林翼复又保举。方今多事,用人之际,人才难得,左果为不法,固应严惩,如果左擅长军旅,自当弃瑕录用。 肃顺道: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画军事,迭著成效,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难得,自当爱惜。 咸丰帝道:四载之内,凡关左宗棠之奏文,无论褒贬,皆发湖广总督处,湖督官文、学政钱宝青务必察酌情形、再行核实、而后上奏。 新年甫过,生死未卜,左宗棠孑然出湘,北上京城,冀取功名自立。行至襄阳,饥疲交加,咨语胡林翼道:所可恨者,七年一缕心血颇有以自见,今被一老愚破坏,此身断无复留之理,而大局且随之败裂耳。平生未受国家寸禄,而辄不揣其愚暗,慨然以身冒天下之嫌怨谤忌而独执其咎,宁不知以无权无位不幕不绅之人,处于有罪无功之地,必为世所不容哉。诚以世局如此,吾乡系东南安危,不敢不勉尽其心力所能到者,姑为图之。故频年苦说归田,迄未得恝然舍去耳。 胡林翼闻左宗棠至鄂,急遣人密告:官文夜以继日,揣摩圣意;尔案未结,切勿自入瓮中。顺江而下,吾与涤公执手恭迎。 宗棠愤而再咨李续宜:士固不可再辱,死于小人未若死于盗贼之快,将就涤老及麾下作一小营官,学战自效。战而胜,固稍伸讨贼之志;否则,策马冲锋,亦获其所。且八年戎幕生涯,未克亲履行间,实为阙事,亦正欲借此自励,少解白面之嘲。 |
第一百零五章 李秀成奔袭杭州城 陈玉成转战皖北,李秀成孤悬浦口,独木难支,三次南渡,面陈天王、干王:和妖凶悍,京围难解;必向湖、杭虚处,力攻其背。彼必返救湖、杭,俟其撤兵远去,即行返旆自救,必获捷报也。 洪秀全道:倘妖有备,千里奔袭,岂不白忙一场?杨胞辅清、刘胞官芳、黄胞文金、古胞隆贤、赖胞文鸿,五兄弟戮力齐心,合逐韦俊妖逆,复克池州,朕心甚慰。速传朕令:杨胞即升辅王,刘胞即升右军主将,黄胞即升定南主将,古胞即升殿右军大佐将,赖胞即升殿右军正总提。本天王奖罚分明,有功必赏! 秀全言毕,忽又沉沉睡去,俄尔醒来,又道:蒙爷降兆,忠胞所言,甚有道理,或可一试。 洪仁玕道:天父赐音,吾等毋须再三思忖,长途奔袭,围魏救赵,半道围击,千百年来,屡试不爽。 洪秀全道:两胞兄皆言是,即是。然忠胞撤防,九洑洲必失,江北复危;英胞太湖战僵,力有不逮;袁妖甲三,已陷怀远、又克临淮。江北、皖北、淮南全皆告急,朕惟恃忠胞、杨胞等诸兄弟力撑江南矣! 洪仁玕道:韦逆被逐,池州复得,江南兵强马壮,忠王兄弟集合辅清、世贤、官芳三军,攻妖之必救,定可功成。 李秀成道:启禀天王、干王,微臣与世贤伪装缨帽号衣,一路潜入杭、湖二处,待和春妖儿分兵救援,吾等即刻回军,围攻江南大营。 1860年2月初,李秀成进至芜湖,召杨辅清、李世贤、刘官芳,黄文金议攻杭州。 李秀成道:吾之千里奔袭,骤攻浙杭,实乃围魏救赵,调妖分兵,尔后集合全军,捣毁江营,彻歼和春妖儿。吾已咨会英王,皖北事定,渡江会战。 杨辅清道:皖南、浙西皆乃四战之地,吾攻一城,万妖蜂拥。此前石达开围攻衢州,三月未下,杭州皮毛未得。 李世贤道:石达开围攻衢州,声势浩大;未战显形,妖兵蜂拥而至;所以无所可能。泾县、宁国、徽州三省交接,各方事权不一,吾见缝插针,无所不为。 李秀成道:会战之关键,务必攻克杭州;杭州乃浙江首府,饷源重地,和妖必救。 黄文金道:若成僵持之战,该当如何? 李秀成道:若成僵战,吾等即行收队,寻机再战。吾率主力,隐蔽前行,悄取杭州,和妖发觉,调兵之际,吾已返旆回师。吾意,李世贤、刘官芳二兄弟合军一处,大张旗鼓,力战皖南,调动张芾、周天受妖军;吾即进广德,取杭州。杨辅清、黄文金二兄整军小战,以作牵制。 李世贤道:攻其必救,自是好着;然亦属孤军冒进,后路一堵,凶多吉少。 李秀成道:广德之地,皖、苏、浙三省交接,东连浙省长兴、安吉,西毗徽州、郎溪,北临苏省溧阳、宜兴,南牵宁国、水东、杨滩;实乃兵家之必争、攻防之枢纽。吾占此处,即遣一军,誓死守护。 1860年2月10日,李秀成饬令营天义李远继佯攻南陵,又令左军主将李世贤、右军主将刘官芳联攻泾县。秀成自率主力,荫蔽待战。 17日,刘官芳、李世贤联手攻克泾县,20日,再克旌德。刘李二战皆捷,李秀成甚喜,复饬二人分兵,一攻徽州,一攻宁国。 2月22日,李世贤攻克宁国县城,刘官芳攻占太平、绩溪。湖南提督周天受、左副都御史张芾急忙查漏补缺,调兵遣将。 李秀成督率主力,乘机东进,由水东绕过宁国郡城,疾驰两昼夜,一举攻克广德。 广德骤失,和春、何桂清、罗遵殿、周天受、张芾皆惊,速即调兵驰援。和春饬令浙江提督郑魁士,率兵四千,由高淳南下,驰赴广德;又令副将曾秉忠、参将罗希贤率兵三千,沿苏、常二州,水陆并进,赶赴湖州。周天受咨请张芾就近调将,驰赴千秋关;又遣其弟、参将周天孚率兵四千,进扎泗安,扼控广德以东。浙江巡抚罗遵殿迅令总兵李定太率兵疾进安吉,护守广德南线;又遣一军,驰赴独松关,扼控入杭之咽喉;复咨告张芾,务必严守千秋关。 广德周边,清军云集,李秀成无惧,亲率部将谭绍光、陆顺德、吴定彩,猛攻泗安,冀突破一点,奔袭杭州。李世贤亦率一军,沿宁国东进,一举攻克安吉。 衢州镇总兵李定太率援军赶至安吉城下,不敢贸然进攻,遂转进梅溪,依托泗安自保。李定太甫抵梅镇,营垒未筑,即遭李世贤攻击,定太措手不及,遁逃湖州。世贤亦不追赶,挥军北进,助力秀成,围攻泗安,周天孚不能敌,亦遁湖州。李氏兄弟合军一处,再克虹星桥镇,进占长兴,距离湖州咫尺之遥。 李秀成谓李世贤道:吾留陈坤书、陈炳文二部守护广德,以作后应;兄大造声势,力攻湖州;吾率主力,奇袭杭州。 李世贤道:妖扼独松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兄自何突破? 李秀成道:吾悄然南驱,经莫干山、天目山,直抵杭州城下。兄攻湖州,声势愈大,吾愈顺手。 1860年3月7日,李世贤率兵两万,围攻湖州。李定太、周天孚皆世贤手下败将,不敢出战,只调派兵马,负城顽抗。 湖州告急,钦差大臣和春、两江总督何桂清咨商良久,皆以为李秀成必越太湖,攻击苏南。和春急饬记名提督、总兵张玉良率兵四千,驰援湖州;又令郑魁士转进宜兴,兼顾溧阳。再令李若珠率军四千,驰赴常州;再自扬州调兵两千,咸奔苏南;皆归何桂清节制。何桂清急令藩司王有龄、臬司蔡映斗驰赴夹浦镇,以固苏南锁钥。左副都御史张芾亦知苏南之重,亦遣总兵米兴朝、参将袁国祥,率兵六千,水陆并进,应援湖州;又调赣南镇总兵饶廷选由衢州进至严州,相机进援。 浙江巡抚罗遵殿不以湖州为重,遣兵两千,驰赴独松关,只保杭州无虞。 两江总督何桂清斥其主守不主战,守近不守远。 和春屡屡调兵遣将,心急如焚,奏曰:围攻金陵兵力本已不敷,已先后派出九千余名,兹又苏浙两省同时震惊,东南大局攸关,不能不一再抽调,先其所急。 咸丰帝先斥江南诸员:派遣之兵,总不可着着落后,浙防兵勇未可深恃,着赶紧截击,勿令扰及完善地区。又斥罗遵殿:不可以有用之兵徒为防守之计,总以迎头截击,使无窜入,庶足以保全完善之区。 和春等调兵增援湖州之际,李秀成已督率主力,兵行间道,翻越莫干、天目二山,五日时间,潜至杭州城下。 浙江巡抚罗遵殿急急咨请曾国藩、胡林翼、和春、何桂清、张芾、周天受等,火速驰援。 |
曾国藩接咨,谓胡林翼道:千里之遥,即便鸟之飞驰,亦恐缓不济急。 胡林翼叹曰:如此局势,罗遵殿无命矣!胡兴仁浙抚任上,何桂清痛斥浙江昏天黑地。何者?胡兴仁曾为涤兄督办粮台营务,何视其为路人也。罗遵殿曾在吾之麾下,何某必视罗为眼中之钉。何某曾言:东南半壁,似非鄙人不能支持。若将江、浙两省兵勇归其一人调度,定能迅奏肤功。现在时机已到,何某岂能错过! 曾国藩道:咸丰五年,吾令郭嵩焘筹饷江浙,何桂清丝毫未予。咸丰六年,李元度兵溃抚州,何桂清惟恐吾等不散,抢先入奏。吾樟树镇大败,何又屡言浙江为邻封所害,江右误于曾涤生之胆小,竟是坐观,一筹莫展。何桂清言语,皆为压制我等;现逆贼肆虐,我等毁灭,与其有益?何桂清鸡肠狗肚,不足与共。其人之言行,甚至不如降徒李昭寿。 胡林翼道:李昭寿出尔反尔两面三刀,亦乃卑劣无比,却屡使招降之手段,最近复又招抚全椒贼逆万余,四眼狗已舍皖北,讨伐昭寿去了。吾可放开手脚,攻城略地,进围安庆。 曾国藩笑曰:李昭寿拥兵自重,豪横不法,自滁以西,北属五河,皆其关镇,牧吏不能治民。此人之卑劣,吾想之即汗颜;遑论放手大干,徒令心肝熬煎。然昭寿依恃胜保,渐有坐大之势。 胡林翼道:人生若得意,谁人不忘形?何桂清依恃祁寯藻、彭蕴章二军机大臣,已近飞扬跋扈。凤阳苗沛霖,依恃胜保,以御捻为名,高筑寨墙,广积粟粮,拥兵十万,为所欲为!天下大乱,猢狲形显! 曾国藩叹道:吾等之位,仅恃粤匪之兴起、肃顺之喜好矣。 胡林翼道:盛时当做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萧乃权臣,吾等与其,皆作泛泛之交。吾等埋头苦干,但事耕耘,不问收获。 曾国藩道:吾皇也罢,洪逆也罢,任其风起云涌,吾自云淡风轻。吾即饬令曾国荃,飞渡皖北,整军理械,磨刀霍霍,角逐安庆。 和春接罗遵殿求援咨请,急饬巴里坤总兵张玉良,飞赴杭州。 张玉良接令,速即奔浙,3月16日,行至常州,依例拜谒两江总督何桂清。 何桂清曰:贼逆攻杭,实乃虚晃一枪;苏南方乃攻守重地,张兄兵至苏州,务必查漏补缺,夯实苏城城防。杭州城垣固坚,贼逆一时难克;苏州城防事定,张兄再援杭不迟。 张玉良道:宫保训令,末将谨记。 张玉良去后,何桂清奏曰:援浙诸军系由江苏、衢州、宁国三路派往,浙江省又有李定太、仲孙懋诸军,官阶相等,号令不一。微臣请饬和春兼办浙江军务,张玉良统帅援浙诸军。所有江、浙、徽、宁官军悉听调度,庶事权归一,不至政出多门,举棋不定,贻误大局。 咸丰帝着即准奏,然时不待人。3月19日,太平军炸塌杭州城墙,涌入外城,鏖战二日,斩杀浙江巡抚罗遵殿以下两千余人,旋又围攻内城;杭州将军瑞昌据守城垣,誓死顽抗。 23日,张玉良督率援军,进抵杭州城下。李秀成见状,不再攻坚,插旗作疑,连夜撤离,转进余杭,29日,攻克临安,筹资纳粮,又顺来时路途,复翻天目山,再克孝丰城。4月4日,秀成率军再抵广德,即刻咨请英、辅二王,咨令各军主将,咸聚广德,共商战事。 七日之内,英王之外,各军主将陆续抵达。 |
第一百零六章 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 1860年4月11日,李秀成偕众攻克建平,即召杨辅清、李世贤、刘官芳、黄文金、赖文鸿、古隆贤等议攻江南大营。 李秀成道:今年二月,和春妖儿攻占九洑洲,切断吾长江航道;前日,张国梁妖儿筑营安德门外,西路长围并联一体,吾等与天王音讯几绝。 刘官芳道:天京危在旦夕!吾等兵强马壮,全凭忠王殿下差遣。 李秀成道:吾意,兵分三路,围击江南大营。辅王殿下偕右军主将刘官芳兄弟攻江营之南;吾与世贤攻打溧阳,佯进常州,调和妖分兵,尔后折返句容,攻江营之东;英王正于江北围攻全椒,不日即可南渡,攻击江营之西。 杨辅清道:全椒南连和州、含山,东接六合、天长;实乃江北重地。兵贵神速,吾部明日即行攻击高淳,启开战端,威慑和妖,声援英王。 李秀成道:红林桥一战,辅王兄弟已将周天受妖儿打残,张芾一介书生,不敢轻举妄动;吾留李远继部监视周、张二妖。吾等循序渐进,分进合击和春大营,俟英王一至,即行总攻。战火四起,和妖顾此而失彼,焉能不败! 4月12日,杨辅清、刘官芳合军,一举攻克东坝、高淳;李世贤西攻溧阳,两日亦克。 高淳扼江营之南,溧阳乃苏常门户,两皆失守,和春惊悚,谓张国梁道:李秀成乃贼逆之魁,其之去向,即贼逆攻向,吾以为,贼势趋重宜荆一路,苏常乃我等防御之重点;常州仅有王有龄、周天孚部驻扎,兵不足三千,必即施救。 张国梁道:两月以来,贼攻泾县、宁国、太平、绩溪、广德、杭州等,皆随占随弃;今贼之攻溧阳,亦是随弃之势。但杨贼之于东坝、高淳,却是全力攻防;全椒至金陵,溧阳至金陵,皆为百里之途,陈玉成、李秀成二日可至;随时可与杨贼互为犄角。末将以为,贼逆主攻之地,乃我江南大营。 和春道:四载以来,贼何日不攻吾江营之地。但贼逆若攻占常州,扼我苏南饷道,吾等不战自溃。吾守得常州,依托苏杭之饷资,与之角逐,力厚气足。金陵周边,吾等耗时四载,依托江营,浚挖百里长濠,足可抵抗月余。再者,常州、金陵,二百余里;金陵战事若起,常城之军,三日即至。 张国梁道:既如此,速遣援浙诸军,回护常州,常州得保,即刻速返江南大营,与逆决战。 和春道:吾即令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三总兵,速返援常;副将向奎、马占癸二部,驰赴镇江,佑护大营至苏常水路;周天孚部,速至金坛,补马得昭之缺;再咨何桂清,调萧知音部驰赴丹阳,夯实大营与苏常陆路。 张国梁道:贼之攻向,先常州,后江营,主次分明;吾大营之兵,亦要补充。 和春道:对弈之道,通则活,断则伤。吾与苏常,水陆通达,随时互援;贼即倾全力攻我江南大营,吾依托百里长濠,胜或无可能,但绝不致败。 长江之北,陈玉成围攻全椒半月,不克,甚急。长江之南,李秀成心急如焚,谓李世贤道:陈玉成迟不渡江,徒呼奈何?。 李世贤道:陈玉成封王在前,必不听调;陈部南渡,不可奢望。 李秀成道:如欲奋一战而胜万战,先须联万心而作一心。天京围解与否,陈玉成南渡,至关重要!吾即禀告天王,再促陈部南下。兄与杨、刘大军,北进东击,切勿迁延。 1860年4月16日,杨辅清、刘官芳由高淳并力北进,攻击溧水。同日,李世贤东击宜兴,不克;翌日,再攻金坛,亦未得。李秀成见状,饬令李世贤,暂舍宜兴、金坛,力攻常州。 杨辅清、刘官芳围攻溧水,郑魁士不敌,求援和春。和春矢力常州,无力兼顾。郑魁士无奈,抵抗二日,弃城而走。杨辅清、刘官芳马不停蹄,再克秣陵关。 陈玉成再接洪秀全渡江诏令,不敢再延,4月23日,玉成率部自西梁山横渡,直逼江南大营之西。 李秀成大喜,饬令李世贤,速舍金坛、常州,折攻句容;秀成自率主力,进击淳化。 句容守将梁克勋,既不登城守御,亦不在城外扎营;眼见太平军逼近,竟让城而走。 句容既陷,和春如梦初醒,急遣副将张威邦,率兵3000,出淳化镇,迎战李秀成。 张国梁道:淳化乃吾最后之屏障,张威邦素非勇敢,难抵李秀成。末将自率一部,飞至淳化,迎击李逆。 和春叹道:杨辅清据秣陵关,李世贤占句容,李秀成攻淳化,陈玉成南渡,进逼西路长围,四路贼逆,皆奔吾大营而来。悔不听兄言,致成今日之困! 张国梁道:贼占句容攻淳化,吾常州、镇江、丹阳、金坛之军,皆成摆设。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速饬外援各部,速即回返,护佑大营;速咨官文、何桂清、曾国藩、胡林翼、张芾等,分兵援助。吾等节节抵抗,迟滞各逆;俟援军至,即与逆匪决一死战。 和春道:贼逆攻势淋漓,浙江、苏南、皖南援军皆为贼逆隔绝,即便拼死来援,亦是缓不济急!张兄此去淳化,多携悍将精卒,倘能歼灭李秀成匪首;则江南战局,立时豁然开朗。 和、张言语间,探报张威邦不敌李秀成,已然败退;李秀成、李世贤,二逆合兵,进击淳化。 张国梁不敢怠慢,亲督精兵五千,驰至,血战一日,亦不敌。 |
李秀成、李世贤击败张国梁,进占淳化镇。嗣后,二李悄然分兵,李秀成由尧化门挺进紫金山,李世贤进击燕子矶,冀阻和春北退之路。中路杨、刘亦分,杨辅清进至雨花台,刘官芳、陈坤书进至高桥门。西路,陈玉成督率三万大军,于29日进至板桥、善桥。翌日,玉成于凤台门、安德门外起垒扎营,与杨辅清、刘官芳遥相呼应。 江南大营告急,两江总督何桂清谓浙江巡抚王有龄道:咸丰六年,大臣向荣退保丹阳,其时腹地均称完善,卒能与前督臣怡良力遏凶锋,至今民怀其惠。此次逆氛较炽,常州挡三路之贼,视六年措置尤难,设大营稍有疏虞,东南半壁又将安恃?江营虽急,苏南亦无一日不急,江营兵足饷厚,自能应付。 王有龄道:六百里加急,英法二夷,战船逾百,兵将三万,已于昨日进占舟山。夷人若沿江而上,吾等恃何安身? 何桂清叹曰:内忧未除,外患复至;兵连祸结,何日可止?去岁,大沽口一战,杀夷逾百;这不,报复至矣!大沽口至京,与北塘至京,可有别乎?钤印换约,一钤即了,何必大动干戈!夷事紧急,八百里加急,速奏吾皇;战和事宜,吾等静候圣谕。另,速饬沿江各地,与夷战端,不可妄开,夷若登陆,务必好言力阻。吾等当务之急,实乃剿除粤匪。 王有龄道:常城周遭,贼影恍惚,倘圣上谕令杀夷,吾等战乎? 何桂清道:愚乎?不遵圣旨,诛尔九族!粤匪兵临城下,夷匪飘忽不定,和春兵逾四万,吾等才几?援江营之军,留守不发。吾即咨复和春,言粤、夷二匪肆虐,常州兵不及万,无丁可拨。 和春接咨复叹:吾冀图保全东南大局,随遣兵将,肆意妄为,自剪枝干,实属咎由自取! 张国梁道:和帅勿忿,可即迅饬张玉良等,言明利害,张等必自回援。然李秀成兵逾四万,陈玉成三万,杨辅清三万,皆抵吾营外围,和帅须早作打算。 和春道:安德门外,黄靖悍兵逾万,依托长围,力拒陈逆,西路暂且无恙。李秀成屯兵淳化,踯躅不前。当务之急,乃中路雨花台与高桥门之敌,金陵之贼亦于高桥门及小水关大营后路添加营垒,倘贼里应外合,自此得逞,吾小水关大营与上方桥军营将彻底断联。东、西若不能呼应,势必为贼各个击破! 张国梁道:末将即去,斩杀来敌。尔后回返,汇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三路援军,再攻淳化。 5月2日,张国梁偕翼长王浚,分督诸将,至清波门、陈家桥一带出击,自朝至暮,血战数十回合,暂阻杨辅清、刘官芳之攻势。 其时,大雨磅礴,连注三日,亦未有止。陈玉成无惧,由毛公渡、上河镇、小行等处,搭设浮桥,三万大军齐渡,合围安德门外清军营垒,天京城内炮火纷飞,燃爆清营火药库,清军乱作一团,延绥镇总兵黄靖力不从心,急急求援张国梁。 张国梁接告,率军三千,飞驰而至。然围圈数重,屡冲不入。国梁眼见五十营垒俱破,总兵黄靖、副将马登富、游击吴天爵与三千兵勇,俱殁其中。 国梁胆颤心碎,督师炸断上方桥,冀固守东北半壁。和春认同其意,立即传知各营一律严守。 是夜,风雨愈大,又兼雪雹,立夏之冷不异立冬。夜半,雨停。忽地,四野锣鼓喧天,喊杀声四起;钟山遍处皆火,南北各营、小水关之营亦皆火发。火光声里,李秀成、陈玉成、杨辅清、李世贤等纵横驰骋,肆意杀戮。张国梁自知大势已去,亲率一军断后,佑护和春出仙鹤门,由龙潭遁退镇江。 张国梁兵至镇江,已是深夜;和春叹息涟涟,豪戾二气俱无。 张国梁道:吾大营之兵,仅折三千,元气未伤,砥砺时日,即可再战。咸丰六年,末将与向帅退保丹阳,力遏贼逆,今可复重!探报,熊天喜部正飞驰来援。 和春道:张兄在,即于微末,亦能复起! 和春听言复振,上疏曰:奴才虽败,元气未伤,兹依托镇江、丹阳,先将句容、溧阳次第克复,再出淳坝,与皖南会师,先出徽宁以至池太,尔后汇各路之师,会搏金陵。 张国梁至丹阳,亲勘地形,打马行间,不想久雨道淖,乘马扑地,压伤腰腿。国梁全然不顾,一意筹划防务、布置营垒。 两江总督何桂清闻败气忿,即咨和春:丹阳以上军务,请和、张二帅主之;常州以下,本督与张玉良撑持。吾即进规溧阳,以分贼势。 浙江巡抚王有龄道:苏常本自一体,宫保切勿人为割裂。 何桂清道:和春下辖雄兵四万,一触即溃,吾为两江总督,焉能不忿。世事不破亦不立,和春督战不力,本督自行御敌。苏南大战在即,浙地亦不能免,尔乃浙抚,速赴杭州,整军备战。 何桂清言毕,即奏:常州筹防业已匝月,诸事周备,且系名将精兵,军威甚壮。 和春接咨,气血上涌,忿而回咨:丹阳会战,事关江南诸军生死存亡,吾若死,尔能独善?张玉良、马得昭等皆乃吾之悍将,为援尔而出!尔却扣吾悍军于闲地,坐观吾败,是何居心?丹阳毗邻常州,快骑半日即至,尔若尚有天良,速放吾兵归建! 王有龄驰至杭州,即将苏常战况,告知杭州将军瑞昌。 瑞昌道:如此,苏常浙皆无救矣,吾即上奏吾皇,迅饬曾国藩沿水路,会同提督杨载福,迅由东流、建德一带分剿芜湖,并入宁境,以分贼势而顾苏常。 王有龄道:曾国藩或不听调,即听,已是缓不济急;吾东,夷人又已进占舟山,真真祸不单行矣。 瑞昌道:苏常政出两门,兵分力散,危殆;吾等须即未雨绸缪。 王有龄思忖再三,咨语何桂清:丛山兄如晤,你我自幼相识,至老无猜,今有言相告,切切听之。事棘时危,身为大臣,万目睽睽,视以动止。一举足则人心瓦解矣。 咸丰帝闻江营溃败,急召肃顺、奕忻,道:和春大败,江营不保;英法二夷卷土重来,复占舟山。二卿可有制敌良策。 肃顺道:兵败如山倒,江南之军士气已无,和春、张国梁等不可再战,速退镇江,依托水师,凭城死拒,可保无虞;和、张盘踞镇江,粤逆不敢轻犯苏常。夷人此来,或为复仇,或为换约;相距尚远,趋近再探。 奕忻道:咸丰六年,向荣亦有此败,然依托丹阳,誓死力拒,反败为胜;和春、何桂清、张国梁等,并力同心,定可有成。去岁八九月间,圣上已与美、俄二夷钤印换约;英法二夷,稍加羁縻,或即退兵。 咸丰帝道:和春虽败,然亦有会搏金陵之心,浑身是胆矣;何桂清亦奏常州诸事周备、军威甚壮。朕即谕令何桂清徐有壬等,筹饷拨兵,迅速增援。瑞昌奏言,欲调曾国藩赴援。曾国藩可舍安庆?朕即敕令曾国藩务必斟度情形,相机办理,迅速奏闻。安庆之地,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江第一洲,素为兵家之必争;曾国荃吉字营万人,已于5月17日进占集贤关,扼安庆之西北;多隆阿、李续宜亦进军桐城;杨载福、彭玉麟部扼制长江水道,枞阳一破,安庆之围既已合拢;曾国藩此时撤军,朕实不忍。 奕忻道:胡林翼才识俱佳,早已独当一面。 肃顺道:胡林翼奏言左宗棠名满天下谤亦随之。曾国藩奏言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军机;其才可以独当一面,固已历有明征,思力精专,识量宏远,于军事实属于确有心得,可堪大用。当此需才孔亟之际,奴才叩请,圣上宜量才而用。 奕忻道:左宗棠真有此能,亦可用曾国藩之方,再练一军,征战沙场,补曾国藩东下之缺。 咸丰帝道:和春、何桂清、张国梁俱在,江南未到山穷水尽时。夷人兵强马壮、船坚炮利,每每只为经商逐利,朕实心塞。 |
第一百零七章 李秀成征战苏南 天京围解,论功行赏,洪秀全敕封刘玱琳为靖东主将、吴定彩为平西主将、黄文金为定南主将、张乐行为征北主将、李世贤为天朝九门御林军忠正京卫军侍王。 李世贤位列王侯,甚喜,即刻奏请进军浙江、福建,筹粮纳资,开拓疆域。陈玉成忤其意,言安庆危殆,必即施救。 干王洪仁玕道:自天京而论,西距川陕,北距长城,南距云贵、两粤,俱有五六千里之遥,唯东距苏杭、上海,不及千里之远。厚薄之势既殊,而乘胜下取,其功易成。一俟下路既得,即取百万买置火轮二十个,沿长江上取。另发兵一支,由南进江西,发兵一支,由北进蕲黄,合取湖北,则长江两岸俱为我有,则根本可久大矣。 李秀成道:干王千岁言之有理。此战虽胜,然仅杀妖五千,和妖主力尚在;四年之前,圣军大破向荣妖孽,然止步于丹阳,未竟全功,遗患至今。今绝不可再蹈覆辙,穷寇必追。微臣之意,即集全军,角逐丹阳,攻取苏常,尔后分兵进取江之南北,两路直到湖北会归。 洪秀全道:值此大胜,息兵三日,普天同庆。然妖孽未绝,李秀成着即督率大军,攻取苏常,限期一月,肃清回奏。 1860年5月18日,李秀成偕陈玉成、杨辅清、李世贤,兴兵六万,围攻丹阳。陈玉成身先士卒,跃跃欲试。 秀成道:英兄暂歇,吾等战僵,兄出不迟。 李秀成、杨辅清、李世贤三王联动,合攻东门。张国梁、熊天喜誓死力拒。李秀成久攻不下,突分一军,转战西门。西门兵寡,一触即破。张国梁惊,亲率一军,奋力回护;溃兵涌塞,不能前进;国梁策马,踅入护城河,冀越河至西门御敌,孰料水深马没,一沉不起。 国梁逝,清军溃。李秀成、杨辅清等挥军而上,击杀总兵王浚、熊天喜、副将蔡其荣、知县方济泰以下一万余人。和春临危心怯,督率残部,遁奔常州。 太平军觅得张国梁遗躯,肆意鞭挞。李秀成喝止,道:两国交兵,各忠其事。生虽为敌,死尚可为仇乎?以礼葬之下宝塔。 陈玉成道:妖之悍者,张国梁、虎坤元、周天培、熊天喜等,俱已战殁;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者,已惶如丧家之犬,此等残军不足为惧,吾等即刻兵分两路,驰援安庆。 李秀成道:天王军令,期限一月,攻取苏常,尔后分兵进取江之南北,两路直到湖北会归。英兄即可渡江,攻扬州略全椒;吾取得苏常,即溯江而上,与兄会归湖北。 陈玉成道:攻成与否,期限一月,届时吾与忠兄并力安庆。 1860年5月21日,诸王分兵,李世贤攻金坛,陈玉成北攻扬州,杨辅清辅佐秀成,合攻常州。 丹阳大败,两江总督何桂清惊悸,忽接江苏粮台查文经禀报,言常州足资堵御,苏州十分空袭,请驻扎苏州,以飨民望。桂清觅得藉口,即率亲随,惶急而走,常州民众得悉,跪伏央求。桂清逃命心切,开枪击民,夺路而去。 何桂清不辞而别,张玉良拜谒和春,愧言身在曹营。 和春哀叹:吾等并力丹阳,或可转圜时局,今张公已去,丹阳又失,吾等恃何御敌? 张玉良道:江苏藩司薛焕督率援军,飞驰而来。常州城外,末将扎营四十余垒,与马得昭誓死力拒。和帅守城,为吾等犄角。 |
李秀成兵至常州,先分一军,迂回张玉良之后,断张、和之联,复倾主力,围攻张玉良大营。玉良被困重围,反击不能,入城不得,万般无奈,偕马得昭部,杀开血路,退防无锡。和春见势不妙,亦遁浒墅关,北向三拜,自缢而亡。常州百姓誓死不降,无分老幼,尽登陴,婴城固守。 李秀成劝降不成,即架巨炮数十座,夹火箭攻城,复令兵士由民舍蚁附而上,攻入城垣。 常州得克,李杨分兵,杨辅清率部南进,攻击宜兴;李秀成兵进无锡。 何桂清遁至苏州城外,江苏巡抚徐有壬恨其弃城丧师,旋即上疏弹劾,速又传谕各门,凡总督衙门之人皆不准入城。复再饬令:添雇壮丁一万二千名,分布姑苏内外,会同团练按段巡防;阖城百姓,每家一灯,五家一旗;陌生人等,严加盘查,谨防奸细入城。又咨饬苏松太道吴煦:速晤夷人,如果藉其兵力,转危为安,我国图报,唯力是视。 吴煦接令,即刻会晤英法驻上海公使,恳求协防上海。英法公使审时度势,决议武力干涉,1860年5月26日,英法公使联发公告,英法军队将适时介入,力保上海租界。 何桂清亦知其行欠妥,上疏曰:查两江总督自金陵失守以后,即以苏州为驻扎之地,其以常州为行馆者,因不绾兵符,但为金陵大营后路。大营之防,且系粮台所在,故常有暂驻。至和春等既到常州,所调官军皆来自大营,则军务应归督办,而苏州则毫无准备,文武大小均不知实在军情…… 何桂清于苏州城下,彷徨时日,听闻追兵渐近,即刻收拾行囊,奔赴上海而去。 张玉良、马得昭接防无锡,于城内四门坚扎营垒,城外民房全皆拆光;通永镇总兵刘季三闻,即由宜兴沿水路来援;江苏巡抚徐有壬亦遣汀洲镇总兵曾秉忠率水师襄助。 张玉良道:圣上谕令兄弟代为节制江南诸军,战事紧急,兄弟亦不客套。吾意,马兄得昭守护无锡城池。无锡城北之高桥,横跨五泻河东西,五泻河又通江阴运河,吾等水陆并行,于此抵御贼逆。刘兄季三、曾兄秉忠偕道员史保悠、武弁郑魁士,驻防高桥。江宁知府郑济美驻扎双河尖至钱桥一线,掩护高桥后路。锡金城守备蒋志善总责各部哨巡。吾率本部,驻扎高桥对岸,呼前应后。 |
1860年5月28日,李秀成进至高桥,连攻二日,不克。是夜雨起,秀成亲率一军,南下偷渡运河,越惠山绕攻西门;又遣一军攻击南门。 马得昭急遣副将陈步高增援西门,饬请副都统色尔图善增援南门,又遣都司郑国魁、守备李凤标增援高桥。 午后雨停,惠山忽为云烟遮蔽,秀成遂令一军攀缘山顶,居高临下,轰击西门。守军惊溃,秀成乘机攻入城垣。 张玉良速退北门抵御,然败势既成,独力难挽,张玉良、马得昭遁至苏州,与江苏巡抚徐有壬相商御敌。 张玉良道:贼势汹涌,吾等戮力同心,确保省垣。 马得昭道:兵民皆以食为天,坚壁清野,不予贼逆一粒食粮。苏州城西,阊门以外,所有民居,务必焚毁,以阻贼军。 徐有壬道:就依镇台言,吾即饬令姑苏城外,阊门至寒山寺上塘街、阊门至虎丘山塘街、阊门至胥门南濠街,所有居民,即行装裹;次令移徙;三令纵火。 是夜,传兵误传,抑或城兵误听,竟致三令并行,霎时间,火光烛天,延烧十二时,南、北两濠鱼鳞万瓦,尽为灰烬。居人挈资携襆,鸟逐麇走,儿啼女哭,彻夜不绝。 徐有壬偕署按察使朱钧登城观瞻,朱钧见状,痛哭流涕。 徐有壬泣曰:吾安置不当,愧对姑苏黎民,城垣破日,即吾死期! 苏人李寿龄,亲睹姑苏城外,烟焰蔽天,三日不息,寿龄仰天哀泣:清军十万仓皇来,三日城门闭不开。抚军下令烧民屋,城外万户成寒灰。健儿应募尽反颜,弃甲堆积如丘山。 6月1日,李秀成兵至苏州,百姓来迎,皆呼:烦请大军为民除害,同心杀尽张、和两孽之兵。 2日,秀成即行总攻,二时辰后,候补道员李绍熙、苏州候选知府何信义开门请降,秀成率兵入城。 苏州城破,江苏巡抚徐有壬投池自尽,署按察使朱钧率众巷战,身受数十创,匿漆工家,消磨三日,自沉井中,张玉良、马德昭收拾溃残,退往杭州。 苏州城失,上海岌岌可危,两江总督何桂清接洽英国公使普鲁斯,商谈换约及护卫上海事宜。普鲁斯坚持进京换约,否即启开战端。 桂清斟酌再三,疏曰:粤匪、外夷,祸乱中国,为今日计,唯有亟为安抚夷人,坚其所议。臣于上海,面见夷使,劝以感激之心,绝其勾结之念,乘势劝其助顺剿贼。盖两害相形,则取其轻也。 咸丰帝不听何桂清辩言,以其弃城丧师,下诏革职逮治。旋又谕令:江苏藩司薛焕,迎难而上,援常迅捷,着即署理钦差大臣,兼署两江总督,实授江苏巡抚,办理五口通商事宜;夷使至沪,务必好言奉劝,换约通商;署理提督张玉良,屡失防地,着即革职留任;杭州将军瑞昌,临危无俱,力阻顽敌,着即总统江南诸军。 薛焕接旨,饬令苏松太道吴煦、苏松粮道杨坊,会晤英法公使,商谈换约、通商及护卫上海事宜。英法公使以“租界以外,保持最严格之中立”,拒绝出兵。 苏松粮道杨坊道:美利坚人华尔,与吾熟,此人早年从军,曾任官职,历经战阵,熟稔枪械,可广施钱财,雇佣华尔,招募夷人,自成一军,抵御粤逆。 吴煦道:夷国领事执意中立,吾用夷人为兵,其间如有纠纷,该当如何? 杨坊道:夷国之雇佣兵制,似吾国之镖局,只要钱财管够,生死两不追究。吾曾为此问询,法国公使曰:个人之私事,只要无逆本国之律法,政府无权过问。吾再询英法公使,得其保证,速组夷军。 薛焕道:此事非同小可,按理吾应上奏,圣上降旨,方可行事。然时局危艰,无须繁文缛节。 杨坊道:卑职明白,招募夷兵,摆脱干系,所需钱财,不用一分公帑。苏南富商大贾,云集上海,所需钱财,召之即来。 吴煦道:探报英法夷船,已于定海启碇,不日即至,抚台大人可早作打算。 薛焕叹道:夷船上百,夷兵过万,汹汹而来,于吾大清,绝非福事。 苏常俱得,李秀成心情大爽,分兵连击,半月不到,又克昆山、吴江、震泽、平望、太仓、嘉定。 1860年6月15日,求天义陈坤书、朗天安陈炳文兵入浙江,攻克嘉兴。 杭州将军瑞昌胆颤,偕浙江巡抚徐有壬急奏:请敕曾国藩前来督办军务,而欲徽宁、湖广源源济师者此也。 三日后,瑞昌再奏:目前情形恐非曾国藩前来剿办不可。 张玉良败退入浙,急谓瑞昌道:曾国藩距此太远,不可奢望。大人须即汇集兵力,反攻嘉兴。 瑞昌道:嘉兴若得,杭城亦保。速传吾令,浙地满汉兵勇,咸听镇台调遣。 张玉良道:吾屡失防地,已被吾皇革职,再令全军,恐有不妥。 瑞昌道:圣上令吾总统江南诸军,吾令镇台督率全军,无有不可。 6月24日,张玉良集兵三万,反攻嘉兴。求天义陈坤书不敌,求援李秀成。 李秀成接告,饬令陈坤书固守待援。秀成令毕,咨文英法驻上海公使,声言攻沪乃中国内事,同为拜上帝兄弟,必定竭力维护彼等友好通商通航之权益。李秀成左等右等,不见英法公使回文。 |
一日,陈玉成突然拜访;二人寒喧一二,陈玉成道:扬、滁二城,吾未志取,安庆已为曾、胡二妖困围月余,此城襟江带淮,咽喉要地,天京粮源所关,此若失,天京门户大开,后患无穷,必即施救。 李秀成道:江南诸城,镇江、金坛、上海、杭州以外,吾已俱得。穷寇必追,否则后患无穷。吾意,东攻上海,南入浙地,攻取杭州,彻歼江南妖军,打通海上通道。届时,吾自南,英兄居北,安庆叶芸来居中,两面牵制,中间开花,曾妖焉能不灭! 陈玉成道:安庆以北之集贤关;以东之枞阳,以西之青草塥、挂车河,以南之长江水道,皆为湘妖抢占。再不施救,安庆必破。安庆若失,再攻万难! 李秀成道:即如此,杭州暂舍,然上海近在咫尺,吾即禀告干王,详述夷事,请其定夺。果即攻沪,半月之内,定能克复。届时,与英兄共赴安庆。 陈玉成道:半载以来,屡屡渡江往返,军械粮资渐缺,所以于苏常地方,设卡收银,遂致不快,还望忠兄见谅!粮资一事,吾已问询干王,王曰谁占谁得。吾即纵兵南下,绕攻浙江,筹措粮资。待兄克得上海,即刻携手西进。杰天义赖文光,骁勇无比,暂助忠兄攻沪。吾屡与湘妖之多隆阿、鲍超部接仗,胜少负多。届时欲借忠兄之力,与二妖决一死战,可否? 李秀成道:英兄心苦,吾绝不负。吾即饬令,杰天义赖文光、认天义陆顺德、绍天豫周文嘉即刻整顿兵马,攻击上海。 6月30日,赖文光攻青浦,陆顺德攻松江,半日之内,两皆得克,上海近在咫尺。 上海官吏皆慌,苏松粮道杨坊道:嘉定、太仓、青浦、松江俱失,英法舰队亦至,吾等已陷瓮中。 苏松太道吴煦道:夷人那厢,吾等勿忧,上海境内,夷人已有驻军;今晨路过,其营祥和,无战之兆。 江苏巡抚薛焕道:可令华尔洋枪队出战松江粤匪,吾惧夷人船坚炮利,粤匪亦惧。华尔洋枪队,人数虽寡,然皆佩夷人枪炮,或可一鸣惊人。战若两开,吾即腹背受敌,此万不可行。吾即晤会英法公使,迎犒夷师。 英法舰队驶至吴淞码头,英国专使额尔金谓法国专使葛罗道:六年前,我亲至南京,洪杨答复我三十一条并责问五十条,其视天下为一家,断然拒我《南京条约》,又言我等须应向其纳贡等等,其人之心,唯我独尊,不可涉交。 葛罗道:清国之人,口惠实不至,视律法为无物,满口仁义,然为一己之私,胆敢杀人放火。其国之现状,似我中世纪之天昏地暗。然上海清人却颇开化。 额尔金道:上海不是我等此行之终点,我等此行只为公使驻京、钤印换约、军费理赔、割地赔偿,上海若被逆匪攻占,我驻地尚且不保,何谈贸易通商。我意,不应局限于租界之地,整个上海,皆应协防。400法兰西兵士守护上海东门、北门;西门、南门,敌主攻之向,900英吉利兵士把守。我等筹足给养,即刻启碇北上。 葛罗笑曰:上海之清国官吏,极为恭顺,我守城之军费用度,早已备妥;我军舰之淡水蔬菜肉蛋缺项,亦皆补充;殊不知,我等北上之舰队,是为攻击其之老巢。 额尔金道:清国与我英法二国,并无深仇大恨,我等此行,只为通商驻使换约理赔。清皇倘若恭顺,我亦不放一枪。 洋枪队队长华尔接攻击松江令,意气风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鄙人定不辜负薛、吴、杨诸先生之厚望。 副队白齐文道:我兵仅百,水手、逃兵、马尼拉人暂组,训练不足半月,可成? 华尔道:我伯克式前装滑膛燧发枪、布伦士威克式前装膛击发枪,射程超清人鸟枪两三倍;当今最先进的恩菲尔式击发步枪,我亦列装。我枪队未抵,松江城敌或已闻风而逃。 1860年7月2日,华尔督率洋枪队,进攻松江;百枪连击,持续一日,未近城垣。是夜,认天义陆德顺率太平军出城反击,洋枪队一触即溃。 吴煦、杨坊召见华尔,曰:胜败乃兵家常事! 华尔道:贵国有再一再二不再三,亦有一鼓作气二鼓衰三而竭,无须有三,我即淘裁弱残,募集悍勇,广购枪炮,整兵再战;倘若再失,枪队即散。 华尔言毕,旋即入沪,向英法公使讨买枪炮,英法公使面有愠色。 华尔道:尔等舰队已经启碇北上,上海若破,三万匪兵涌入,尔等区区千人,能挡几时?我之洋枪队,接战上海外围,实乃守护尔等。 一战击溃夷军,李秀成咨禀天王、干王:夷人不过尔尔。复饬陆德顺:清军都司街守备余又政心附天国,可作内应;陆兄放手大干,再攻宝山,挺进上海。 7月15日,陆德顺率部,倾出松江,攻击宝山县城。顺德即兴出城,城门大开。 华尔瞅个正着,亲率洋枪队,夜袭松江,一举破城。清军副将李恒嵩入驻,查得都司街守备余又政通匪咨文。江苏巡抚薛焕密捕余又政,引而不发。 陆顺德攻宝山不得,又闻松江城失,遂退防青浦。22日,陆顺德率部北进,攻克嘉定。 干王洪仁玕闻听已与夷人开战,大惊,亲至苏州察观,李秀成密引英国传教士艾约瑟至苏,三人相商良久,艾约瑟同意劝说英法公使息兵罢战。 洪仁玕道:同为天国兄弟,如若一心,合取上海;逆江而上,取武汉、荆襄,再由四川下陕西东向,天国大业成矣。 李秀成道:吾天国兵强将广,取上海如掌中之物,不依所议,即行开战。吾天王江山,如不能讲得来,那只能打得来。时限半月,讲和与否,即行攻击。 洪仁玕道:天王意旨,同为天国兄弟,切勿手足相残! 和春、张国梁、徐有壬殁,江南糜烂,咸丰帝哀叹:粤匪乱于内,夷人祸于外,朕撑持十载,不想竟成今日之困局。速传朕令,江苏巡抚薛焕、上海道吴煦,务必戮力同心,扼贼抚夷,固守上海;杭州将军瑞昌、浙江巡抚徐有仁,积极备战,力护杭州。 肃顺道:吾皇恕罪,容奴才妄言,本朝尊满排汉,已近二百余载;今不必墨守成规,若要王朝中兴,非启用汉人不可。江忠源、骆秉章、罗泽南、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等,前仆后继,方保大清湘楚之地。夷患看则绵长,然实为通商逐利;僧格林沁扼夷有方,亦如去岁,大沽口不破,京津无恙。胡林翼于湖北,措注尽善,未可挪动,不如用曾国藩督两江,则上下游俱得人矣。 咸丰帝道:去岁,大沽口虽胜,但战不可两开,与英法夷人,总须以抚局为要,以免兵连祸结,迄无了期。曾国藩规取安庆,顿兵坚城,即使安庆得手,而苏常有失,苏南全面糜烂,亦属得不偿失,补救更难。朕即恩准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赴援苏常,以顾大局,或未能深入救援,亦可扼截江面,以杜北窜,是为至要。左宗棠熟悉湖南形势,战胜攻取,调度有方;着著四品京堂候补。应否令左宗棠仍在湖南襄办团练,抑或调赴曾国藩军营,使其尽其所长,以收得人之效。 奕忻道:官文、胡林翼、曾国藩等皆以非皖莫属,高士濂亦言:克复安庆,举兵东下,其势顺;克复苏州,回攻上游,其势逆。欲成非常之功者,必不循目前之见,欲决必胜之策者,当先审缓急之形。官、胡、曾屡持己见,应援或可无力。 咸丰帝道:如果安庆一城指日可复,该署督不妨先克安庆,沿江而下,乘金陵贼众空虚之时直捣巢穴,一面调派援兵并力夹攻苏州,使贼首尾不能顾,似较便捷。然安庆是否可以即复?金陵是否可以进攻?曾国藩围攻安庆,不致牵掣兵力,久顿坚城,抑或设法先解苏常之危,钧著酌量缓急,妥筹办理。 |
第一百零八章 曾国藩进驻祁门 曾国藩接旨,谓左宗棠、左鸿章道:苏常未失,即宜提兵赴援,冀保完善之区。苏常既失,则须统筹各路全局,择下手之要着,求立脚之根本。当下之势,乃围拢安庆,静待贼来。安庆之得失,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根本,吾等务必全力以赴。 李鸿章道:安庆乃金陵锁钥,陈贼必拼死相救。杨载福、彭玉麟、韦俊等已攻克枞阳,安庆之围,业已合拢;多隆阿、李续宜进驻桐城之青草塥、挂车河;鲍超霆军居中,随时策应各部。吾以逸待劳,围点打援,此战必胜。 曾国藩道:吾查观史书,自汉唐以来,未有如陈贼玉成之悍者。此战之胜负,似由天定,吾等只管倾尽人事矣。 左宗棠道:涤帅多虑,涤帅所结之硬寨、所浚之深濠,正克陈玉成之飘忽无常、之回马绝枪。陈玉成短识,此时即救安庆,亦已晚矣。吾若陈,即集全力,死攻枞阳;枞阳得通,安庆不亡。听闻韦俊首倡攻枞,贼之右军主将,果然名不虚传。 曾国藩曰:左兄之识,正所谓英雄所见。胡润芝公曰:安庆之要在枞阳,不得枞阳,即顿兵城下一二年,贼可倘佯自如,暇则来战,不暇则游行他处,我不能谁何也! 左宗棠道:润芝乃胡琏之器,左某甘拜下风,然今亮岂可枉亮! 曾国藩笑曰:傲娇之人,必有狂妄之处;狂妄之人,必有惊天之举。四品京堂,一品见识。左兄后来者居上,必有惊天之举,吾与润芝皆不及也。 左总棠道: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 曾国藩道:杀鸡焉用牛刀,左兄即去楚湘,募兵六千,自成一军,作吾与润芝后援。 左宗棠道:天意其有转机乎?江南大营将蹇兵罢,万不足资以讨贼,得此一洗荡,而后来者可以措手。 李鸿章道:然圣意切切,势必做势,应援苏常,以顾大局。 曾国藩道:吾即函商官文、胡润芝,酌拔万人,先带启程。十日之内,吾带兵过江,驻扎南岸,以固吴会之人心,而壮徽宁之声援。 左宗棠道:安庆会战在即,不可遽然抽调。胡润芝身弱体虚,不能亲历躬行。涤帅一旦渡江,安庆战事,势必致溃。 曾国藩叹道:圣上殷切,吾必渡江;大兵调否,吾自与胡润芝斟酌。 李鸿章道:夷人屯兵上海,复又启碇北上,京津危矣,各地势必赴京勤王,涤帅需早作打算。 曾国藩道:大沽口固若金汤,夷人甚难攻破。去岁大沽口大捷,吾曾咨赞郭嵩焘帮办有方。僧格林沁骁勇,夷人难过其关。 左宗棠道:兵勇一体叙功数者,实力行之,画疆为守,明定约束,天子时以不测之恩威行之,夷寇焉能不灭! 曾国藩道:左兄速去湘楚募勇,除匪剿夷,非兄莫属! 左、李拜别,曾国藩疏曰: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自咸丰三年金陵被陷,向荣、和春等皆督军由东面进攻,原欲屏蔽苏、浙,因时制宜,而屡进屡挫,迄不能克金陵,而转失苏常。非兵力之尚单,实形式之未得也。今东南决裂,贼势益张。欲复苏、常,南军须从浙江而入,北军须从金陵而入。欲复金陵,北岸则须先克安庆、和州,南岸则须先克池州、芜湖,庶得以上制下之势。若仍从东路入手,内外主客,形势全失,必致仍蹈覆辙,终无了期。 微臣已与官文、胡林翼,饬令各军,挖浚长濠,深沟固垒,合围安庆;一旦撤围,多隆阿攻桐城之军亦须撤回,即英山、霍山防兵均须酌退,不但鄂边难以自保,即北路袁甲三、翁同书各军亦觉孤立无援。安庆克否,事关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根本。 然微臣岂不识大局,安庆之围,臣即托付胡林翼酌办;微臣现定于十日之内拔营渡江,驻扎徽州、池州两府境内。 微臣愚识,自皖南进兵,应以江西为根本,江西兵力单弱,必以湖南劲旅越境协防。微臣即刻函商官文、胡林翼,一面酌拔万人,一面遣员返湘募勇,补添调拨之兵;拟于江之南岸分兵三路,第一路由池州进归芜湖,与杨载福、彭玉麟之水师就近联络;第二路由祁门至旌太进图溧阳,与张芾、周天受等军联络;第三路分防广信、玉山以至衢州,与张玉良、王有龄等军就近联络。 向晚,李鸿章复来,一脸嫌弃,谓曾国藩道:左季高屡忤恩师,此人胸有鳞甲。 曾国藩笑曰:吾湘人皆称其为左骡子也,此骡曾掌掴二品镇台,少荃亦与雪琴互殴,尔等皆非宅心仁厚,然皆光明磊落、慷慨激昂之士也。 李鸿章道:恩师明鉴,吾问心无愧也!老彭有许多把戏,屡言皖人无能,其父、吾父、吾皆于皖地出生入死,吾孰能忍? 曾国藩道:彭玉麟带兵经年,治军极严,士心畏爱,皆由于廉以率下,不名一钱。今因军饷支绌,愿将养廉银两,悉数报捐,由各该省提充军饷,不敢迎邀议叙,实属淡于荣利,公而忘私。吾家老九,一有银两,即花天酒地、盖房置地,吾能忍!左季高抚湘十年,楚天井然;骆秉章仅予虚名,心必有愧;季高此去募勇,骆必倾囊相助。少荃天资与公牍最相近,少扯人情是非,将来必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也未可知。事有轻重缓急,战事稍缓,吾即奏请少荃两淮盐运使一职。 李鸿章道:恩师教导,学生谨记;恩师恩重如山,学生至死不忘。 曾国藩道:你我言思契合,彼此不必客套。苏常糜烂,刻不容缓!速传吾令,十日之内,收拾妥当,渡江南下。另,上谕张运兰、沈葆桢,调赴江西,供吾差遣;少荃留意,此二人现至何方? 李鸿章道:湖南至江西、福建至江西,皆是山高水长,最快之算,应于八九月间。学生以为,朱品隆、唐义训、杨镇魁、李元度等,虽属战将,然非悍将;鲍超、李续宜、多隆阿,三者得一,幸甚幸甚。 曾国藩道:少荃戏言,此三子,皆润芝栽培,岂能夺人之美。三子良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鲍春霆者,勇居其首,吾曾欲杀之,想来唏嘘。 李鸿章道:“以润帅之秉性,鲍、李二者,必送其一。” 曾国藩道:“润帅来咨,言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于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吾以安庆未得,突飞冒进,三河覆车之辙否之。少荃以为如何?” 李鸿章沉思须臾,即道:“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润帅快刀斩乱麻,冀以奇胜。然欲速则不达矣!” 胡林翼接曾国藩南渡咨告,沉思半响,急召鲍超,道:涤帅行将南渡,前途叵测,吾欲遣兄率霆部佑护,如何? 鲍超道:鲍某一字不识,涤帅动辄章句文责,甚不相属。 胡林翼笑道:尔口出章句,仅欠一徒,安能一毛不拔。 林翼言毕,狂咳不止。 鲍超赶紧道:前乃戏言,润帅之令,鲍超万死不辞! 7月下旬,曾国藩率总兵鲍超、朱品隆、副将唐义训、游击杨镇魁,进驻祁门。 李鸿章查看地势,惊惧,急谓曾国藩道:祁门地形如在釜底,殆兵家之所谓绝地,不如极早移军,庶几进退自如。 众幕僚亦附。 曾国藩道:吾皇二日三旨,敕吾取道宁国,由浙赴苏,统筹全局,祁门为吾等暂驻,此地,东以联张芾徽州之声援,西以保江右、饶州之门户。吾受命于覆军之际,署督首辖,业已上奏圣上,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朝三暮四、出尔反尔!诸君若惧,自可散去!吾血刃百战之湘勇,言惧者,斩立决杀无赦!徽宁太广道李元度,速率本部,驰防徽州,徽州得保,祁门无恙。 左宗棠入湘募勇,拜谒湖南巡抚骆秉章,谈及曾国藩进驻祁门事,左宗棠道:祁门虽谓险地,然衔连皖赣苏浙,上扼安庆以达金陵,下抵南昌以通楚湘,东通徽宁以掣苏杭。涤老高瞻远瞩、全局在胸。 骆秉章道:江南糜烂,苏浙皖赣,仅靠曾胡二公撑持。左公募勇耗银,所有缺项,速于藩库支取;另援胡曾十万饷银,一并带走。半载之后,吾即率部入川,戡乱平匪。 左宗棠道:石达开已然入川? 骆秉章道:无也!石匪现居桂北,已为刘长佑、蒋益澧、陈士杰、刘坤一联手扼制。石匪人心涣散,覆灭或于弹指间。李永和、蓝朝鼎二匪,起于云南,拥兵十万,肆虐滇贵,现已入川,围攻成都。吾接入川帮办军务谕旨,势在必行。 左宗棠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大人兵员齐整否? 骆秉章道:萧启江部,万余悍勇,复加刘岳昭、黄醇熙部;左公所荐刘蓉刘孟容公,湛默严恭,熟吏谙兵,抱负非常;此公居中调度,平匪或可有望。 左宗棠道:大人抚湘,前后十载,剔漕弊、罢大钱,提携湘人,分兵四援,德政既不胜书,武节亦非所短。出湘入川,定可功成。 骆秉章道:生逢乱世,自当勤勉。粤匪内讧之后,气势已衰,日落之势,已不足惧。惟英法美俄夷人,渐成大患。四载之前,夷人入粤,侵占广州,叶名琛被掳,柏贵、穆克德讷被挟,至今尚未得脱。前载去岁,夷人两攻大沽口。今朝,英法两万夷兵,先占定海,又至上海;倘夷人与粤匪勾联,大清东南半壁,荡然无存。吾中国之大患者,实夷人也。江苏巡抚薛鹤济,内抗粤匪,外御夷寇,两面受敌,吾心忧矣! 左宗棠道:苏南业已糜烂,薛鹤济独木难支,上海早晚不保!夷人复至大沽口,是为报复也。僧格林沁能挡,万事大吉;不能挡,京津危殆,阖国皆乱。 |
第一百零九章 额尔金北塘登陆 1860年7月底,英国对清全权专使额尔金率22000英法联军,乘舰百余,进抵大沽海口。 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美国公使华若翰闻,驰至。 额尔金道:闻听你等已与清国钤印换约,此来是为调停乎? 伊格纳季耶夫道:非也!清人已于大沽口两岸安置巨炮,阁下战舰驶入,清人火炮南北对射,必蹈去年之覆辙。大沽口以北之北塘渔港,清人几无设防,阁下先占北塘,自北而南,攻击大沽炮台,清人必溃。 额尔金道:当真? 伊格纳耶夫道:千真万确!我隐名埋姓,查观一载,只待阁下到来。惟恐贵国舰队再蹈覆辙,所以急来相告。 额尔金道:我即派兵侦查,倘真如此,公使阁下实乃我大英帝国之贵人。 夷军兵临大沽海口,咸丰帝谕令僧格林沁、恒福,不可仍存先战后和之意,总须以抚局为要,以免兵连祸结,迄无了期。 僧格林沁接旨,谓直隶总督恒福、直隶提督乐善道:去岁弑夷逾百,仇怨已结,抚局注定难开!吾等切勿松懈! 恒福道:吾皇专注于粤逆,无意与夷人硬耗,吾即登舰询商,钤印换约。 7月29日,恒福会晤英方代表巴夏礼,道:奉吾皇谕旨,公使先生可至北塘钤印换约。 巴夏礼道:携兵两千,进京换约;赔偿军费及物资伤耗之银两,不少于2000万两。此为必须之条件。 恒福道:赔偿银两,尚可协商,携兵进京,万不敢允。 1860年8月1日,夷军舰队,避开大沽口炮台,向北驶至北塘登陆。僧格林沁闻,吩咐恒福、乐善分防大沽口南北炮台,僧王亲率骑队,驰至新河拦截。12日,两军接战。2500蒙古骑兵前仆后继,鏖战半日,仅余七人七骑。 僧格林沁心有不甘,上奏曰:该夷炮车二百余辆,夷人五六千名,实系众寡不敌,然亦毙贼无数。我兵每发一炮,该夷成行倒毙,余贼不顾尸身,仍向前进。收队以后,是日晚间,奴才恒福给予英、法二夷照会,尚未接准照复。 僧王奏后二日,夷军攻克塘沽。 塘沽失,后路堵,大沽炮台几成虚设。僧格林沁饬令乐善率部撤出,乐善不从,曰:炮台存,乐善存;炮台亡,乐善死。 15日,万余夷军水路并进,联攻大沽口北炮台,直隶提督乐善督率兵勇,血战六日,炮弹打光,拔刃肉搏,身中数枪,扑地而逝。直隶总督恒福胆颤,即弃大沽南炮台,尾随僧格林沁,且战且退。 僧格林沁再奏:大沽口虽失,然奴才在炮台瞭望,我兵枪炮一发,该夷纷纷倒毙。三次击毙夷匪三四千名,而石缝一战为最多。 大沽炮台失,咸丰帝强作镇定,道:天下根本,不在海口,而在京师。京城防兵,驰至通州,汇合僧格林沁、胜保、瑞麟,并力防堵。 肃顺道:夷贼两万,长枪大炮,马步齐整,声势甚壮,僧格林沁、胜保等恐难抵挡;京师悬危,亟待天下勤王。然夷人愈逼愈近,远水恐已不解近渴,奴才以为,木兰秋狝,亦应打算。 咸丰帝道:勿长他人威风!朕之精兵良将,尚未倾出。黑吉辽诸将军、陕甘晋鲁各督抚、蒙古各盟及直隶北部各镇,务必竭尽全力,抽调精兵,咸来京师勤王。朕即委曾国藩钦差大臣之任,实授两江总督,节制长江南北水陆各军,皖南、江南军务,咸由其督办。曾之麾下之鲍超霆军,接诏即行,昼夜兼程,飞驰来援。江苏巡抚薛焕奏言,其于上海,与夷兵联手,共扼粤逆;夷人北攻南和,这为那般? 肃顺道:夷人性情,水性杨花,不值一哂。去岁,吾大沽口大胜,夷人亦是默然无语,乖巧而遁。 奕忻道:夷人心思,不为掠民略地,一意通商驻使。奴才以为,圣上速遣重臣,委以钦任,驰赴天津,与夷和议,谈拢即拢,即否,亦磨蹭时日,迟滞夷军,以待我勤王大军。 咸丰帝道:准!东阁大学士桂良,速至天津,与夷人商谈议和事宜。京师危殆,所有勤王诏书,八百里加急,驰传各地。 8月24日,钦差大臣桂良抵津,与英方代表巴夏礼协商,巴夏礼坚持率兵二千,进京换约。桂良不从,谈判破裂,英法联军进逼北京。 8月25日,曾国藩接勤王诏书。 诏书曰:本日胜保奏,夷氛逼近关下,请飞召外援,以资夹击一折。据称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逆夷专以火器见长,若我军能夺身扑进,兵刃相据,贼之枪炮近无所施,必能大捷。蒙古京旗兵丁不能奋身击刺,惟川楚健勇,能俯身揉近,与贼相拼,逆夷定可大受惩创。请饬下袁甲三等,各于川楚勇中,共挑选得力若干名,派员管带,即行起程,克日赴京,以解危急等语。 逆夷犯顺,夺我大沽炮台,占据天津。抚议未成,现已带兵至通州以西,距京咫尺。僧格林沁等兵屡失利,都城戒严,情形万分危急。现在军营川楚各勇,均甚得力。著曾国藩、袁甲三,各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即令鲍超、张德胜管带,安徽苗练向称勇敢,著翁同书传振邦饬令苗沛霖遴选练丁数千名,派委妥员管带。均著兼程前进,克日赴京,交胜保调遣。勿得藉词延宕,坐视君国之急。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扫逆氛,同膺懋赏,视为至要。将此由六百里加急各谕令知之。 国藩观诏,叹道:“此乃胜保挟君命以谋夺楚军者,然不奉召,实为欺君之罪也!”。 众幕僚以勤王事大,刻不容缓。 李鸿章力排众议,道:夷氛已迫,入卫实属空言,三国连横,不过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当按兵请旨,且无稍动。楚军关系天下安危,举措得失,切宜慎重。 曾国藩道: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少荃何由其说? 李鸿章道:苏南战报,言上海英法夷军,已与江苏巡抚薛焕,合兵一处,共御粤逆。兵者,国之大事,生死攸关,夷人南和北攻,视若儿戏,此无谬乎?另,道光二十年以来,俄夷以外,英法夷人,屡屡兴兵,浅尝即止,每每只为贸易通商驻使,此亦不例外。京师夷事,两月之内,必见分晓。学生以为,恩师宜按兵请旨,静待时变。 曾国藩道:按兵请旨,此策甚好,火速咨告太湖润帅,鲍部暂且不动,吾与润帅择一代之。 胡林翼接咨,急遣安徽按察使李续宜渡江询商,旋又自叹:“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李续宜率十几亲兵,星夜兼程,进抵祁门,觐见曾国藩,李续宜道:“涤帅之按兵请旨,润帅亦觉甚妥;然疏文即发,真若北上勤王,润帅顾虑,苏南战事,已近尾声,旬月之内,粤匪必定驰救安庆。磨刀半载,岂只霍霍?” 曾国藩道:“吾赌最多两月,京师夷事必决,吾与润公,皆不勤王;然为防万一,须早作打算。吾意,圣上若遣润公北上,烦请希庵率军随行;反之,吾与左宗棠同去。” 李续宜道:“左军尚未成型,北上恐有不妥。” 曾国藩道:“无妨,烦请希庵出借成大吉部,吾即高枕无忧也。希庵倘若北上,吾即遣鲍超移驻青草塥,以作游兵,居中策应;吾亦北驻太湖,权为调度。吾若勤王,张运兰驻祁门,鲍超驻婺源,于大局无缺。” 李续宜道:“涤帅运筹帷幄,吾以为切实可行;惟成大吉部调否,须再与润帅协商。” 李续宜别后,曾国藩忽地忧郁不平,几不能言,叹曰:“成大吉部,吾竟抽调不动,殊属可恨!” 李鸿章道:“涤帅多虑,成大吉部,弱矣!以润帅之德,必饬鲍部偕行。李希庵者,沙场武夫,信口开河。” 曾国藩沉吟半晌,拟疏文曰:钦奉谕旨饬鲍超赴京,交胜保调遣。窃计自徽州至京五千余里,步队兼程,须三个月乃可赶到,而逆夷去都城仅数十里,安危之机,想不出八九两月之内。鲍超霆军势孤,即北上勤王,恐于事无补。应恳天恩,于臣与胡林翼二人中,饬派一人,带军入援,以卫根本。惟臣若蒙钦派北上,则当于左宗棠同行,皖南暂不进兵,只能退守江西境内。胡林翼钦派北上,则当与李续宜同行,皖北暂不能进兵,只能退守湖北境内。 国藩拟疏毕,再咨胡林翼:楚军入援之谕,本日始行复奏。恭亲王之旨,亦抄咨呈复之,兹将折稿录呈台览。主意系希庵所定,与吾初计相符也。惟如此入奏,谕旨派出之后,即不可少有濡滞。求阁下于南北岸各军预先安排,俟奉到谕旨,公北上则吾当移驻皖北,吾北上则请公兼管皖南,皆义不容诿。其行装银两,日内即当筹划,诸求详示。 江苏巡抚薛焕闻听勤王谕旨,谓吴煦、杨坊道:吾等与夷人携手,鏖战月余,方将李秀成、洪仁玕二匪逐出上海;曾国藩、苗沛霖若北上勤王,岂不贻夷人以口实,夷若反目,与粤匪联手,上海不保。 吴煦道:李匪秀成已被夷人火炮击伤,吾等即行督兵追击,江南战事稍平,夷人即若反目,吾亦有机转圜。 杨坊叹:李匪秀成千余兵丁,闻夷人至,竟束手待毙。若非夷人协防,上海早晚得破;吾与夷人,切勿撕破脸皮。 薛焕道:夷人船坚炮利,只为通商逐利,吾思忖再三,这火中取栗,亦可充饥!北上勤王之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凤台练首苗沛霖接旨,慷慨激昂道:见义兵莫大于勤王,吾十万大军,兼程驰赴,克日至京。 次日,苗沛霖却无起兵之意。其侄苗景开问故。苗道:夷与帝皆虎,吾坐山观虎斗。安徽巡抚翁同书自请开缺,北上勤王,真一温顺人耳!寿州练首孙家泰、徐立壮屡屡忤逆,假以时日,必斩两厮狗首。 |
第一百一十章 僧格林沁惨败八里桥 咸丰帝接曾胡勤王疏文,叹曰:此极合理,又极无理。朕非烽火戏诸侯,曾国藩看似大智若愚,实则小肚鸡肠;尔若剿除粤匪不力,进占安庆不得,朕再与尔计。肃卿以为,朕之通州兵力,可抗夷寇? 肃顺道:奴才细查,京营、察哈尔、直隶北部各镇之援军,已陆续抵达。其余援军,尚在途中。通州一带,共有兵将34000;其中,僧格林沁统兵20000,扼通州前路张家湾;瑞麟统兵8000,驻守通州;胜保统兵6000,扼通州后路定福庄。若拼刀箭盾矛,吾必胜之;然夷人长枪大炮,确也胜吾许多。 咸丰帝道:夷人通商逐利,粤逆诛族灭国,孰轻孰重,朕能不知!昨接江苏巡抚薛焕奏报,言与英法二夷合兵,已将粤逆逐出上海。南和北战,甚为荒谬。与英法夷人,还以抚局为要。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速至通州,再晤夷人,夷人所提款项,能让即让。另,僧格林沁,极具气势,僧卿在场,可扼夷猖獗之气,裨益抚局。江南粤匪依然肆虐,曾国藩、胡林翼,暂勿北上;然时局若危,必即启程。 1860年9月12日,清英法三方,于通州张家湾,再行协商。载垣理论再三,终接巴夏礼所提之全部款项。 和局落定,英方首席谈判代表巴夏礼如释重负,道:大事谋定,觐见贵国皇帝之三拜九叩,亦应废除。 载垣道:万难应允。 巴夏礼道:我乃英吉利国民,我等民众,觐见敝国女皇,亦不双膝下跪,况尔皇乎? 载垣道:此事关系大清国体,容吾禀奏吾皇;吾皇应允,阁下可依尔国之礼行事。 巴夏礼道:烦请速奏,鄙人静侯。 巴夏礼等别后,僧格林沁道:吾皇注定不允!兵戈必开!须即密疏吾皇驻辇热河,以避夷锋。 咸丰帝接奏,道:夷人得寸进尺,朕孰能忍!此判谈的拢即谈,谈不拢,兵戎相见! 肃顺道:即开兵戈,英法谋主巴夏礼等,务必羁留在通。此巴夏礼,绝非良人;此人曾任广州领事,祸粤经年。叶名琛深恨,曾以“生擒巴夏礼者,数万;杀毙者,数万”悬赏之。 奕忻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肃顺道:斩使以助威,羁留巴夏礼,夷人投鼠忌器,更利和谈。 咸丰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华夏大国,泱泱千载,岂能任蕞尔之邦,屑小夷徒,张牙舞爪,来去自如。巴夏礼、威妥玛等系夷人谋主,闻明常亦暗随在内,谈若不成,即著将各该夷及随从等,羁留在通,毋令折回,以杜奸计,他日战后议抚,再行放还。若不能羁禁巴夏礼等,令其全数返回河西,亦无不可,断不准去留任意,有碍战局。此谕绝密,速速密传僧格林沁、载垣等。另,僧格林沁亲王密疏,示朕驻辇热河,诸爱卿何意? 肃顺道:各省勤王之师未至,必作最坏之算。 军机大臣上行走、吏部右侍郎文祥道:奴才以为,吾皇启辇,攸关大局,恐动摇人心。且塞外无险可扼,我能往彼也能往,力持不可。 咸丰帝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坐镇京师,偕众家爱卿,共御夷匪。 是日退朝,懿贵妃私劝:皇上在京,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踏毁。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之羞,今若遽弃京城而去,辱莫甚焉。 咸丰帝喔喔两声,不置可否。 9月17日,载垣召见巴夏礼,再议觐见一事。巴夏礼拒不行跪礼,载垣遂请僧格林沁出兵,将巴夏礼等,半途截击。 巴夏礼惊慌失措,急向恭亲王奕忻求助。 奕忻道:尔等兵临吾之城下,和书未订立之前,两军即为交战之状。 巴夏礼一行惴惴不安,高举和谈旗帜,乞求僧格林沁放行。 僧王轻蔑一笑,道:速令尔兵,停止进攻。 巴夏礼道:我不能欺骗阁下,我乃一和谈使者,无权控制联军行动。 僧格林沁道:尔乃死不悔改!僧王言罢,遂将巴夏礼一行39人,羁押审讯。 怡亲王载垣奏曰:顷刻探报,知巴夏礼业已就擒,该夷善能用兵,各夷均听其指使,现已就擒,该夷兵必乱,乘此剿办,凉可必操胜券。 额尔金怒斥载垣、僧格林沁无耻,饬令联军司令格兰特攻击张家湾,进军北京城。 僧格林沁亦知夷人枪快炮利,饬命马队于前,步队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联军阵营,冀强行突破,近身肉搏。 蒙古马队风驰电掣,转眼即至,忽然之间,联军阵地焰火四起,声响震天,无数火箭拖曳着赤色的火焰,呼啸而坠,轰然炸裂。马儿惊悸,遽然回窜,冲散步队。马步协同,直向八里桥溃去。 英法联军攻占张家湾、通州城,额尔金喜谓法国专使葛罗、联军司令格兰特、法军司令孟托班道:先生们,清人之鸟枪抬炮、刀矛箭矢,与我之线膛步枪、后膛火炮、康格列夫火箭,相差了半个世纪。毋庸置疑,我们将取得胜利。然清人40000,骑队尤悍,依托八里桥,背靠运河,虎视眈眈,一场大战,已无可避免。 法军司令孟托班道:我可提前抵近,预为布防,先毁敌之火炮。敌军既来,远则大炮轰击,近则火箭堵截,再近则排枪轮放,敌若迂回、突破,我骑军即行接仗。我以枪林弹雨,拒敌之血肉身躯,相持既久,敌必溃败。 僧格林沁退守八里桥,谓胜保、瑞麟道:吾皇谕询,我等自退扎八里桥之后,日来与该夷是否又经见仗?此地背依运河,兵马有进无退,非战之场;吾枪炮箭矢,又皆不如夷。破釜沉舟,绝地反击,贴身肉搏,刀矛并施,唯一可行之道。吾率骑队,正面死拒,二兄分居东西,一俟吾部稍逞,即刻倾兵而出,围杀夷匪。此距京城咫尺,此战攸关大清国运!传吾将令,临阵退缩者、萎靡不前者,杀无赦! 胜保道:器不如人,夜战如何? 僧格林沁道:夜战甚佳,然夷气势如虹,已无时间筹划布防;吾四万之众,草草乌合,夜间出行,纰漏丛生,难免顾此失彼。吾皇谕旨:须以前锋抄袭,挫其先锋。能以鸟枪刀矛等短兵相接,则可操胜券矣。 胜保道:亲王已与夷人接仗数次,此战胜算几何? 僧格林沁道:几无胜算!夷人火炮甚猛,一炮飞来,炮子爆裂,弹片四射,十几战骑,薨然而毙。吾意,万骑并冲,前仆后继,誓死突破夷人防线。此战必定死伤枕藉,流血漂橹。吾若战殁,由兄代统全军。 9月21日凌晨,英法联军陆续抵近八里桥,上午7时,法军司令孟托班先发制人,兵分三路,攻击僧格林沁、瑞麟、胜保军营。 僧、瑞、胜督兵迎战,僧格林沁跃马挺旗,屹立阵缘,黄旗动处,万余蒙古铁骑铺天盖地,浩荡而出。 法军司令孟托班一声令下,阿姆斯特朗野炮即行轰击,炮声响处,人仰马翻,蒙古铁骑纷纷扑地。 僧格林沁见状,复舞旗帜,又有千骑,马嘶人叫,再行攻击。 孟托班阵前迎战,野炮轰毕,即令康格里夫火箭联发,偶有逼近之蒙古铁骑,则以恩菲尔德排枪轮放。 胜保固守八里桥,鏖战正酣,一炮飞来,掀落马下,胜保以来日方长,率部先退,夷军攻占八里桥,迂回攻击僧格林沁之后。僧王分兵抵御,战至午时,夷人马队千骑,横冲直闯,凛然开来,蒙古马队不敌,四散而去。此战,清军死伤逾千,夷人死亡5人,伤47人。 八里桥大败,咸丰帝胆颤,敕令恭亲王奕忻为钦差大臣,偕东阁大学士桂良、九门提督文祥,留京抚夷,督办和局。咸丰帝自携一帮皇妃臣工,起辇热河,木兰秋狝。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额尔金火烧圆明园 旬月之内,曾国藩又接战报,言京师危殆,圣上移驾热河。国藩惴惴不安,致书曾国荃道:勤王一事,不知皇上果派国藩北上,抑系派润帅北上?左宗棠迟迟不至,如系派吾北上,沅弟愿同去否?为平世之官,则兄弟同省必须回避;为勤王之兵,则兄弟同行愈觉体面。望沅弟即日定计,复书告我,无论或派我或派润帅,皆须带万人以行。皖北皖南两岸大局势必大为抽动,请弟将如何抽法,如何布置开单见告。一切皆暗暗安排,胸有成竹,一经奉旨,旬日即可成行。 曾国荃接信,即告国藩:吾厉兵半载,正待陈贼;陈贼至,必亲刃其首,以祭温甫兄也! ,不重僧格林沁,遂成大患;不值一救。恭亲王奕忻,其智其力,远超其上。圣驾即崩,京师亦无颠覆;吾等则再无掣肘之患,剿灭粤逆,指日可待。 曾国藩观曾国荃书信,汗流浃背,且惧且恶,速焚其信,再致书曰:初九夜所接弟信,满纸骄矜之气,且多悖谬之语。天下之事多变矣,义理亦深矣,人情难知,天道亦难测,而吾弟为此一手遮天之辞、狂妄无稽之语,不知果何所本? 恭亲王之贤,吾亦屡见之而熟闻之。然其举止轻浮,聪明太露,多谋多改。若驻京太久,圣驾远离,恐日久亦难尽惬人心。 僧王所带蒙古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盖已挟全力与逆夷死战,岂尚留其有余而不肯尽力耶?皇上又岂禁制之而故令其不尽力耶?力已尽而不胜,皇上与僧邸皆浩叹而莫可如何。而弟屡次信来,皆言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处消息,谓僧邸见疏见轻,敝处并未闻此也。 分兵北援以应诏,此乃臣子应尽之分。吾辈所以忝窃虚名,为众所附者,全凭忠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谓之义。今銮舆播迁,而臣子付之不闻不问,可谓忠乎?万一京城或有疏失,热河本无银米,从驾之兵难保其不哗溃。根本倘拔,则南服如江西、两湖三省又岂能支持不败?庶民岂肯完粮?商旅岂肯抽厘?州县将士岂肯听号令?与其不入援而同归于尽,先后不过数月之间,孰若入援而以正纲常以笃忠义?纵使百无一成,而死后不自悔于九泉,不诒讥于百世。弟谓切不可听书生议论,兄所见即书生迂腐之见也。 至安庆之围不可撤,兄与希庵之意皆如此。弟只管安庆战守事宜,外间之事不可放言高论毫无忌惮。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弟之闻本不多,而疑则全不阙,言则尤不慎。捕风捉影,扣槃扪烛,遂欲硬断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 大抵欲言兵事者,须默揣本军之人才,能坚守者几人,能陷阵者几人;欲言经济,须揣天下之人才,可保为督抚者几个,可保为将帅者几人。试令弟开一保单,未必不窘也。 弟如此骄矜,深恐援贼来扑或有疏失。此次复信,责弟甚切。嗣后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复信耳! 圣驾离京,奕忻急召桂良、僧格林沁、文祥、胜保等,筹划时局。 奕忻道:八里桥大败,吾已无以为战,吾皇诏令抚夷议和,诸位何意? 僧格林沁、胜保互斥对方先退,二人喋喋不休,几欲动手。 桂良道:夷人兵临城下,吾等切勿阋墙于内! 奕忻道:夷人已抄至德胜、安定二门,僧、胜二兄,速率本部,合勤王诸军,且战且退至京畿要地,遥援京师。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吾即出城,照会夷人,许以送还巴夏礼诸酋。巴夏礼何在?速速释放!好生安抚! 文祥道:巴酋尚押圆明园大牢。 奕忻不顾众人劝阻,躬身赴视,但见巴夏礼等,全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一行三十九位,仅剩一十八活人;余皆尸首横陈,其中一人,竟被大卸八块,零落污处。 奕忻哀叹:大清危殆!大清危殆! 胜保道:亲王勿忧,苗沛霖勤王大军,正兼程驰赴,克日至京;届时吾等再与夷人一决死战。 奕忻道:火已烧眉毛,远水解不得近渴! 是夜,奕忻、文祥出城,接恰夷人,奉送议和照会,且许以送还巴夏礼等人。 额尔金不理,谓联军司令格兰特道:巴夏礼等乃议和使臣,必须完归!然时已晚矣!我兵进抵紫禁城,再谈议和赔偿事宜。 10月6日午间,英法联军进至德胜土城外,暗袭僧格林沁骑队,僧王无心恋战,清军再溃,败兵退至圆明园,英法联军亦衔尾而至。 傍晚7时,联军攻击圆明园,二十余名护园太监遇难不恐,奋力直前,无奈众寡悬殊,一触即溃。 额尔金夜观万园之园,不胜感慨,即派英法委员各三人合议分派园内之珍物。 法军司令孟托邦密嘱法国委员:入园之后,先取于艺术及考古上最有价值之物品,奉献大皇帝陛下,而藏之于法国博物院。 英军司令格兰特亦令属下:入园之后,竭力收集应属英人之物件。 翌日,法军先行,英军随后,纷纷涌入圆明园,打砸抢掠,肆意妄为。 一泰晤士记者谓额尔金道:我尊敬的爵士阁下,我刚刚从圆明园回来,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像一个英国的公园。无数漂亮的房间里充满了古董、青铜器和精美的时钟。但是却被阁下的士兵们抢了个精光、砸了个粉碎,他们的马车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宝藏,我不知道他们要运向何处?万恶的战争,越看越令人讨厌。 额尔金道:清国皇帝毫无信义,擅扣我和谈使臣;此举只为报复!两日之后,此行为将被禁止。 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进言:阁下欲吞并清国乎? 额尔金道:倘若清国皇帝一味固执己见,一切皆有可能。 伊格纳季耶夫道:阁下之弹粮储备,行将耗尽;而清国之勤王诸师,正纷至沓来。阁下一意孤行,或将骑虎难下;我即去紫禁城,先为阁下一探口风。 夷兵抵近、圆明园遭劫,恭亲王奕忻惊悸,闻听俄公使求见,喜曰:快请。 伊格纳季耶夫道:英法联军不日即攻紫禁城,亲王先生能挡乎? 奕忻道:吾皇木兰秋狝,肄武绥藩,不日即返;吾勤王诸师,亦于近日抵京;然京师兵燹,终非幸事,烦请先生居中调停。 伊格纳季耶夫道:四载之前,鄙国与英法二国于克里米亚血战四年,我等与英法仇深似海;亲王先生若应允瑷珲之约,我国不但乐意居中调停,甚至可以出兵襄助。 奕忻道:吾虽为钦差大臣,然钤印画押之举,事关大体,须即奏请吾皇,烦请先生先行调停,事成之后,必不亏待!巴夏礼等谈判使臣,半数死于非命;烦请先生多多美言,吾国愿出巨资善后。 额尔金观和谈使臣惨状,怒道:清国之人,罪恶如此,岂区区金钱可以救赎!我未尝不可提议将陷害我国之人及破坏休战之辈交出惩办,然此皆清皇主使,清皇可杀乎?能杀乎?即刻焚烧圆明园,以示惩戒! 法国专使竭力反对,道:我等已掠物无数,再纵火烧园,甚为荒谬! 额尔金道:我虽怨恨良多,但绝不滥杀无辜!且放一把大火,聊解怨气;再者,圆明园散失之物,亦可随火而逝。米启尔中将,率兵3000,火烧圆明园。 焚前,英军大张告示,曰: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既犯有虚伪欺诈之行为,即不能逃其所应受之责任与刑罚也。兹为责罚清帝不守前约及违反和约起见,决于十八日焚烧圆明园,所有种种违约行为,人民既未参与其间,决不加以伤害,惟于清室正甫,不能不一惩之也。 焚园告示张贴三日,额尔金下令放火,大火蔓延至安佑宫,管事太监竟反锁宫门,三百余太监、宫女、工匠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全皆丧身火海。 大火蔓烧三天三夜,火光声里,额尔金戾气贯天,道:此举将使清国与欧洲惕然震惊,其效远非万里之外之人所能想象者;清国皇帝倘再横生波折,我将再焚紫禁城! 奕忻惊诧,旋即照会额尔金,所有事项,皆可协商。百忙之中,桂良督促奕忻奏请请命;又曰:“龚自珍之子龚橙乞食外邦、为虎作伥;我之情形,皆诉外夷。” 奕忻叹道:“国破家亡,竖子即再摇尾乞怜,亦不过一犬耳!鲍超、苗沛霖勤王之军迟迟不至,再催胜保,严饬勿怠!” 胜保接令,再咨苗沛霖:我国家养士二百余年,深仁厚泽,团结人心,凡有血气之伦,孰不同仇敌忾?矧该道为本大臣所素知之人,拔诸千万人之中,置诸千万人之上,担圭曳组,显姓扬名,试问非荷皇上天恩,何以至此?水源木本之谓何?尔道其肯忘报乎?夫不调他练,而必调该道之练,不召他将,而必召该道之将,皇上之待该道,隆乎否乎?本大臣之信该道,诚乎否乎?该道等定当鼓舞奋兴,争先灭夷也。 苗沛霖接咨,轻蔑一笑,道:时至矣!遂泣禀钦差大臣袁甲三、安徽巡抚翁同书、徐州镇总兵傅振邦:沛霖练众日增已逾十万,不能亲率一旅勤王,罪深孽重!为今大计,请抚台大人迅即移营,攻击庐州粤匪;袁帅、傅帅即率大军,北上勤王;沛霖自率练众,扼守寿州、临淮,相机进剿捻、粤二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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