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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6页] |
作者:一班团支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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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书道:“杨志,你既然曾经做过殿司制使,就应该知道,做你们这行的,不该有畏难情绪。什么事情怕字当头,还能做成什么大事?你要是嫌人少,我再多派几个军健不就行了嘛!”梁中书的这番话,在当今社会,不知有多少领导对下属说过。领导交代了任务,只看你做的结果,不管你能力有没有、技术会不会、效率高不高。若是你拿出来的结果领导不满意,那你就摊上大事儿了,领导是不会管你因为克服一个技术问题熬了几天几宿,公司也不会因为你拼命付出而给你升职加薪。就像御马监的小官评价孙悟空的弼马温一般,活干得再好,充其量领导一个“好”字,根本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曾经一个学生组织的领导,让某个学生做一段15秒的酷炫视频,用来开会。Adobe的After Effects是非常高端的软件,就算是当今的好莱坞大片,也都用这个软件做后期特效,一个看似简短的15秒视频,若是渲染成1080P的高分辨率成品,最起码也得需要几个小时。结果有一个字领导不满意,对该学生说:“你把这个字改一下就行了,非常简单吧?”这领导却不知,更改一个字,就有得忙活四个小时。这充分说明了前面所说的现象,领导只看结果,他可以什么都不会,但是却让你做看似简单却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这就是领导。 杨志道:“恩相就算多给我拨一万名军健,恐怕也无济于事。这些军健们看似魁梧雄壮,其实胆子都小得很,若是遇见强盗,他们倒先跑了。”蔡夫人听了,眉头紧锁,问道:“教你这么说,这生辰纲咱们就不送了?我父的生日也就别过了呗!”杨志禀告道:“夫人请息怒,若依小人一件事,小人便敢负责押生辰纲去东京。”梁中书道:“我既将这重任委在你身上,你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杨志道:“小人以为,咱们不用车子押送,改用担子挑送,所有人扮作行脚的挑夫,而小人扮作买这批货物的商人,悄悄连夜送上东京交付,这样既不用兴师动众,也可掩人耳目。”梁中书听罢,眉头一舒,道:“还是杨提辖考虑得周到。这样,我现在就修书一封,将你好好褒奖一番。”杨志拱手道:“谢恩相和夫人抬举!”遂连夜挑选十名精壮军健,准备挑担,盛装钱物,准备次日启程。 第二日清早,杨志和十名军健整装待发,十担金银珠宝也已准备就绪,梁中书亲自送行。就在临行之际,梁中书叫来一位姓谢的都管,并两个虞候,对杨志道:“杨提辖,这是奶公谢都管,夫人因怕你不识头路,便教谢都管和两个虞候与你同行。”奶公听起来像和奶妈是同一类的词,其实奶公和奶妈大相径庭。奶妈一般和哺乳的人没有亲属关系,而奶公虽然有很多解释,但都是有亲属关系的称呼,有的时候就是指爷爷,有的时候指的是岳父的父亲,有时候指的是公公的父亲。如果这么看的话,梁中书口中的奶公,肯定不是自己的爷爷或蔡夫人公公的父亲,因为奶公姓谢而不姓梁;肯定也不是岳父的父亲,因为奶公也不姓蔡。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梁中书还有弟弟或妹妹或哥哥或姐姐,这个谢都管可能是哥哥或弟弟的岳父的父亲,也可能是姐姐或妹妹的公公的父亲。杨志见了,心下寻思:“中书大人派了一位亲随跟着我,莫不是对我不放心,怕我私吞钱财?亦或是我早年曾经失陷过一次花石纲,中书大人担心我重蹈覆辙,派这亲随辅助与我?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谢都管年老体衰,且德高望重,若是和我一条心还好,若是中途给我使拌,我又不敢对他发火,这该如何是好?”遂道:“恩相,我不去了。” |
杨志“不去”两个字刚从嘴里蹦出来,只听得“噗嗤”一声,梁中书的鼻血从右鼻孔里飙了出来。谢都管见了,忙命虞候去取干净的手帕来止血,对杨志道:“你这提辖,忒也无礼,看把相公气成什么样了!”梁中书使劲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用手捂着鼻子,道:“杨志,你这是在玩我吗?十个军健是你挑的,十个担子是你要的,东西我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的,你说不去就不去,是何道理!”杨志道:“恩相休要折煞小人,只是兹事体大,十担金银珠宝,干系全在小人身上。十位军健均为小人连夜挑选,因一向军纪严明,深知法度,能够对我绝对服从,我教他们行便行,教他们歇便歇,谁也不得违抗军令。而老都管和二位虞候都是恩相的亲随,老都管颇有威望,若是中途不听小人的,和小人闹起别扭,小人不敢斥责都管,只会耽误行程。恩相,今日已是六月初三,留给我们的日子不多了。”梁中书听罢,看了看蔡夫人,道:“既如此,我教他们三个都听你的,不得违拗你的意思,这还不行吗?”杨志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道:“恩相既如是说,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倘有疏失,小人甘当重罪责罚。”梁中书大喜,道:“好个青面兽杨志,真不枉我昔日抬举与你,真是条智勇双全的好汉!”遂拿出官架子,对谢都管和二虞候道:“杨提辖愿为本官分忧,监押生辰纲十担金银珠宝,赴东京汴梁交予蔡太师,这干系都在他一人身上。你们三个和他作伴同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也好,歇也好,都要听杨提辖的,不得违拗杨提辖的意思,记住了吗?”谢都管和二虞候一一都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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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准备就绪,杨志带上凉斗笠,穿一身青纱衫子,脚着缠带旅行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一身江湖人士的标配打扮。谢都管也扮作客商模样,两个虞候扮作客商的仆人,三人各自拿了一条朴刀,带了几根藤条。一行拢共14个人,离开梁中书府,出了北京城门,取大路向东京汴梁进发。为了赶在十二日内到达,一行人每天早上五更便起,趁着早晨凉爽,能走多远走多远,太阳大了就歇息,就这样行了五七日的路。虽说离东京汴梁越来越近,可山路却越来越崎岖,道路也越来越泥泞,杨志不知犯了什么煞,突然命令军士们每日辰牌动身,申时便歇,非趁着太阳最大的时候赶路。十个军健所挑的那十担金银珠宝,那是一担重似一担,就算军健们体格健硕,也禁不住似火骄阳榨取他们的水分和盐分。所以,但凡遇到林子,军健们就吵嚷着要休息,可杨志死活不同意,若是有人非要休息,他便藤条鞭子伺候。那抽在身上火辣辣的血淋子,被太阳一烤,被盐汗一渍,军健们就算是嘴上不说,哪个心里面不哭爹喊娘,操杨志十八代祖宗?两个跟班的虞候虽然只背了两个包裹,但因平日里锦衣玉食,没遭过什么罪,走起山路来也是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杨志本就不愿带着他两个,见到二人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息,斥责道:“你他娘的,身为虞候,竟不知责任轻重!这趟差事到最后,好了坏了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不替我分忧也就罢了,反倒拖我的后腿,是何居心!”其中一个虞候道:“杨提辖,不是我两个故意慢走,而是这天太热,我们俩平时缺乏锻炼,双腿早已酸麻难忍,走不动了。”另一个虞候道:“要是像几天前趁着天凉走,我倒是还能坚持下来,可你现在让我们顶着日头走,冷热不分,好歹不均,我们如何受得了?”杨志听了这话,怒道:“你他娘的似放狗屁!前几日我们路过的都是太平地界,现在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这正是强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你若胆子大,可以五更半夜走,我看你有几条命能丢!” 两个虞候明面里不与杨志争辩,心中却寻思道:“这贼配军,我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就开始打爹骂娘了。”遂行至谢都管身边,小声告状道:“老督管可要为我二人做主,杨志那厮,说好听了是相公门下一个小提辖,说难听了就是个贼配军,竟会如此装大,这不只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是不把都管您放在心上!”谢都管安抚道:“谁说不是呢。只是我当着相公的面许诺过,不能和他闹别扭,所以我也就不吱声了。你们俩这两天也再忍一忍,若是他越来越过分,我给你们出头,好好教训教训他,谅他不敢顶撞我。”虞候道:“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公虽然让我们听他的,估计也就是句人情话,都管莫要放在心上。” 当日行到辰牌时分,众人寻得一个客栈歇了。十个军健汗流浃背,双肩上都是磨出的水泡和红斑,痛痒难禁,一个个叹气吹嘘,叫苦不迭。其中一个军健道:“我们哥几个真是犯了水逆,被杨志这厮挑选出来当军健,真是前世造业现世还。”另一个道:“说得对!本以为出个差是好事儿,哪知道是来受刑的!这般火热的天气,能趁着凉快赶路已经不错了,他可倒好,反其道而行,还口口声声说有什么强人!强人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啊!”还有一个道:“强人强人,我看他以前是被强人抢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动不动老大藤条打过来,你们看我这胳膊,都化了脓了。我们这皮肉都是父母给的,凭什么让他这么糟践?”谢都管长太一息,道:“三国时魏国名将夏侯元让,在战场被敌人射穿了眼珠,他挖出眼珠,道:‘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便将眼珠吞下了肚。我讲这个故事,大家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军健道:“老督管心向着我们,我们感激不尽,还望老督管帮我们说个情。”谢都管道:“说情嘛,肯定是会的,不过你们也要认真完成这趟差事,等到了东京,我用自家薪水赏你们。”由此看来,谢都管深谙员工激励之道,而杨志则恰恰缺乏相关的理论知识。 |
第十四回 一夜过去,次日天色未明,两三个觉浅的军健起了床,见窗外刮着徐徐凉风,好不惬意,便开始撺掇其他军健乘凉起身。杨志被众人吵醒,跳将起来大喝道:“你们要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都起来干什么,还不快继续睡觉!”其中一军健道:“提辖趁着天凉不走,非等到热得走不动时才出发,什么道理!”杨志怒意横生,抄起藤条道:“你这吃货知道个屁!”便要抽打军健,谢都管见了,忙拦下杨志,教双方各让一步。军健畏惧杨志淫威,只得忍气吞声作罢,杨志也碍于谢都管的面子,不再为难军健。直到辰牌时分,杨志才吩咐军健们起床、烧水、打火做饭,慢悠悠地收拾行李上路。一路上,杨志老大藤条抽打着军健们,只为能在六月十五蔡京生辰之前赶到东京汴梁,丝毫不考虑军健们心中的感受。军健们的怨怅之声,二虞候的絮聒之语,谢都管都听在耳朵里,记在心头中。 六月十二,杨志一行人来到一处崎岖的山僻小径,一轮红日当空,没有半点云彩,天气未到晌午,军健们便热不可当、几近脱水,眼见前面有一处岗子,生着片片柳荫树,都吵嚷着要到岗子中乘凉。杨志挥舞着藤条,边打边道:“你们这帮狗杀才,要歇也得过了岗子才能歇!”一虞候道:“只有那岗子中才有树荫,出了岗子,哪里还能乘凉?”杨志道:“还轮不到你这碍事的家伙多嘴,今日已是六月十二,我们只剩三天的时间,能不能按时送到都不好说,你还要歇息!你再多嘴一句,我连你也抽!”谢都管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对杨志道:“我说杨提辖,你的意思是,我也是碍事的家伙了?”杨志忙拱手解释道:“杨志不敢,言语不甚冲撞,还望老督管海涵。”谢都管顺水推舟,道:“既然提辖尊重我,那不妨听我一言,这般天气,的确能将人热死,大伙也实在是走不动了。依我看,不妨就在前面的岗子里歇一歇,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杨志道:“老督管,您不知道这里正是强贼出没的去处,叫做黄泥岗。闲常太平时节,这里都不太平,更别说是当今这世道,谁敢在这里歇脚?”先前搞事情的虞候躲在谢都管身后道:“你这话我可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你就算是想吓唬我们,好歹也换个花样!强人强人,哪里都是强人,要我说,你才最像个强人!”杨志听了,怒从心生,举起藤条就要打,那虞候吓得如缩头乌龟一般,从后面抱住谢都管的腰,将头向下一埋,谢都管则挺起胸脯,厉色望着杨志。杨志见谢都管如此护短,只得太息一声,放下藤条。谢都管道:“杨提辖,就算不是在黄泥岗,若是遇见了成百上千的歹人,我们也没办法抵抗。若是三三两两的歹人,就算是在黄泥岗里,我们也能对付,不是吗?军健们人人挑着百十斤重担,比不了你拿着藤条赶路,姑且教大家到岗子里歇一歇吧。” 谢都管的话可谓是一呼百应,军健们纷纷欢呼起来,其中一个道:“老督管体恤我们,我们感激不尽!就算是中书大人亲自押送生辰纲,也容我们说个一两句,哪里会像杨提辖这般不知疼痒!”杨志骂道:“你说谁不知疼痒?我先教你尝尝疼痒!”遂挥起藤条抽将下去,谢都管忙拦住杨志,面露愠色道:“杨志且住手!你听我说,我好歹是相公家的奶公,门下军官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我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浪费这么多唾沫。不是我嘴损,量你是个挨千刀的贼配军,相公可怜你,保你到大名府,抬举你做个提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芥菜疙瘩般的官职,你也有点太得瑟了!别说我是都管,就算我是个种地老农,你也好歹听我劝一劝,你可倒好,就知道打人,难道太祖皇帝的江山是靠藤条抽打出来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都管?”谢都管一顿嘴炮,打得杨志有些懵,杨志只得道:“老督管请息怒,老督管您是城里人,自来生长在相公府里,哪里知道江湖路上千难万险呢。”谢都管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出过远门?南方哪一个城市我没去过,我也从来没像你这般卖弄!你倒是有一个好,相公给你安排任务,你完成得比谁都快,但是你管理下级的水平太简单粗暴,甚至幼稚!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都管了,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人生的经验。” |
杨志意欲辩解,忽见黄泥岗内松林里一个人影若隐若现,舒头探脑地张望,便对谢都管说道:“老督管且看,那松林里鬼鬼祟祟的,不是贼人又是什么?”遂撇下藤条,提起朴刀,一股脑扎进松林中。两个虞候见了,戏谑道:“跑得比谁都快。”杨志进了松林,但见七辆江州小推车一字排开,七条汉子脱得赤条条的,在树荫下乘凉。那双腿颀长、形貌怪异的汉子手持一条朴刀,见了杨志,大叫一声“啊呀”,蓦地跳将起来,原来方才望风的便是他。杨志上下打量着长腿汉子,戒心十足,用朴刀指着他,喝道:“你这上身短下身长的怪物,莫不是剪径的贼人?”长腿汉子道:“我刚想问你是不是贼人,你却反过来问我,好没道理!告诉你,我们可是小本营生,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杨志冷笑一声,道:“你是小本营生,俺偏有大本买卖,就看你敢不敢抢!” 这时,一肌肉雪白、面容清秀、腰间挂着一条铜链的书生气的汉子,手中摇着蒲扇,走到二人身边,唱红脸道:“二位二位,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怒。”杨志打量着书生气汉子,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黄泥岗干什么?”汉子道:“我等兄弟七人是濠州人士,到东京去贩卖枣子,途径这里。”杨志道:“区区贩枣子的,竟然敢从这黄泥岗中过,不怕被强人撞见,丢了钱财性命?”汉子道:“我们的确听闻黄泥岗中常有强人出没,打劫客商,可我们只有七车枣子,三车鲜枣,三车干枣,一车蜜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折了,最多也就亏了本钱。”汉子说完,又有一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壮汉,年纪三十出头,走过来对杨志道:“兄台不知,我们做这行的最怕路上耽搁时间,只是天气如此炎热,就算烂了一车鲜枣,我们也要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再走。”书生气汉子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想当初杨贵妃喜啖荔枝,荔枝与枣子不同,离了本枝,—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五日色香味尽去。唐明皇为了讨杨贵妃的欢心,派人将刚摘下的荔枝,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换快马,连夜送到京城,生生将那送荔枝的人累得吐血身亡。我们兄弟几个既无王命,也不贩荔枝,就更没必要快马加鞭地赶往东京了。”杨志道:“原来如此。方才我见这长腿的兄弟鬼鬼祟祟窥望我们,唯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既是一场误会,杨志向各位陪个不是,不打扰各位休息了。”书生气汉子道:“与兄台相遇,便是有缘,若是不嫌轻贱,可拿些枣子去,与兄弟们分食,车里干枣鲜枣都有。”杨志道:“承蒙好意,只是这帮人不配吃枣子。”遂提了朴刀,回到谢都管及众军健身边。谢都管见杨志回来,没好气道:“怎么,杨提辖活着回来了?” |
杨志道:“怎么,我若被他们杀了,老都管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只是几个贩枣子的罢了。”谢都管别过脸来,对众军健说道:“这贩枣子的在黄泥岗中还能活命?真是奇了怪了。”众军健跟着附和,杨志心中不爽,对谢都管道:“杨志不与老都管逞一时口舌之快,只要不是遇到强人,便是万事大吉。既然你们都想歇息,我就给老都管个面子,便宜你们一时半刻。”众军健听了这话,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前来拜谢谢都管,却没有一个感激杨志的。杨志见无人睬他,兀自冷笑一声,把朴刀插到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暗暗想道:“同样是王命,唐朝的军士能视死如归,而如今这帮军健,却没人真正将王命记在心上。当官的先倒下了,黎明百姓又怎能站起得来?真是世风日下。”正想间,只见远远一个汉子、一个娇娘,夫妻俩一个挑担,一个挎篮,一前一后走入岗子来。只听得那走在前面、生得俊朗的汉子用富有磁性且情感饱满的语调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王孙公子把扇摇。 那走在后面、生得俊美的娇小娘子,用甜美中空的嗓音柔美地唱道: 你在东时我在西,我无男子你无妻。 你无妻时犹闲可,我无夫时好孤凄。 小两口走上岗子来,松林里头将担子、竹篮放下,坐地乘凉。众军健看见了,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道:“这小娘子真俊俏,不知是哪里人氏。”另一个道:“管她哪里人氏,这么热的天,娘们有什么用?就算是倒找我钱,我也不嫖她,我没那个心情!”又一个道:“你嫖个屌毛,没看见人家是夫唱妇随吗?人家是良家女子,你就别做梦了。”这时,三五个军健站起身,走到小两口身边,指着担子问道:“我说小哥,你这桶里装的是什么?”小哥道:“自家酿的白酒。”军健们听说是白酒,立时来了精神,又问道:“你这是挑到哪里去?多少钱一桶?”小哥道:“我这酒专供岗外的的李家村,五贯足钱一桶,我媳妇篮中的香馍三文钱一个。若是一气儿买两桶,赠送五个香馍。”军健道:“你这馒头真够贵的,我们自备干粮,就是没有酒,想在你这儿讨点酒喝。”小哥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两个来回跑腿了,不过咱可说好了,五贯足钱,缺一文都不成。”军健道:“这个你且放心。”遂唤其他军健过来一起凑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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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树荫下歇息的杨志见军健们在凑钱,倏地起身,抄起藤条将众人抽散,大喝道:“你们好大胆,没有俺的命令,就敢擅自凑钱买酒吃!”众军健抱着脑袋道:“我们自己凑钱买酒吃,又没用你的钱,你凭什么又打我们?”杨志道:“你这撮屌懂个屁!只长着一张馋嘴,却不晓得路途上的艰难勾当!你可知有多少英雄好汉为了贪吃一口酒,被蒙汗药麻翻了的!你怎么就敢断定,这卖酒的贼汉子贼婆娘,不是和那些贩枣子的人狼狈为奸,贪图我们的行李家当呢!”卖酒的小哥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对杨志道:“你这青脸汉子,好不晓事!我好心好意卖你们酒吃,你竟然说我这酒里有蒙汗药。就冲你这没力气的话,我今天说什么也不卖给你们了!”众军健道:“小哥,你甭听他的,他脑子不好,整天念叨的不是强人就是歹人,我们哥几个都相信你,你就发发菩提心,把这酒卖我们一桶,绝不会差你钱的!”小哥媳妇道:“几位大哥,这可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招牌和信誉的问题。俺白家米酒的名声,方圆数十里,哪有不知道的?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遇见这么个晦气脸的汉子,俺家的酒反倒成了蒙汗药酒。当家的,就是你要卖,我也不许你卖,你若是强卖,看我回家怎么修理你!” |
看不清 |
只要别黑宋江就可以了 |
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商人听得这边吵闹,纷纷提着朴刀赶将来,长腿汉子问道:“你这婆娘吵闹什么?”小哥媳妇道:“哟,总算来个评理的了。我和我家汉子挑着自酿白酒过岗子村里卖,这伙人要问我们买桶酒吃,我家汉子好心好意要卖与他们,谁料那脸被阎王老爷扇了一巴掌的腌臜货说我这酒里有蒙汗药,你听听,这话好笑不好笑?”长腿汉子听了,道:“呸,我道是有歹人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恰好也渴得慌,既然他们不敢喝,你便卖给俺们,俺们不怕被药倒!”小哥道:“就是我有心想卖给你们,可我媳妇不让我卖,我也不敢卖了。”长腿汉子对小哥媳妇道:“你这婆娘也好不晓事,你卖到村里去也好,卖给我们也罢,挣得不都是一样的钱?更何况你卖给我们,也省了你们不少脚程。你与他们置气,到了亏的不还是你丈夫!”小哥听了,用臂肘捅了捅媳妇,道:“我说媳妇,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咱们犯不上和他们置气,耽误了咱们自己的生意。”小哥媳妇瞪圆了眼睛道:“闭上你的嘴,老娘我自有分寸。”遂对枣贩们道:“卖你们一桶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有吃酒的碗瓢吗?” 胸前文着青郁豹子的汉子道:“我们自有两三个椰瓢,这便取来。”便要转身去取,被书生气汉子用手中的芭蕉蒲叶扇拦住。书生气汉子道:“且等等。”遂用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小哥夫妇,又转而凝视着杨志。杨志察觉那汉子眼神的异样,不但不回避其眼神,反而与那汉子四目相对。短暂的沉默后,书生气汉子道:“我说你这小哥,生得眉清目秀,酿得一手好酒,更有佳人在侧,却为何要勾结这伙强人,贪图我们的富贵?”小哥一听这话,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为我和那青脸的怪物是一伙的?”书生气汉子道:“那你又如何证明,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呢?”小哥听了,气急败坏道:“今日翻错了老皇历,冲撞了煞星,却碰见你们这两伙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人!这个说我下了蒙汗药,那个说我和强人同伙,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杨志见状,对书生气汉子道:“你这汉子,我心中正疑惑你与这二人是同伙,你却倒打一耙,说他们是我的人。也罢,我倒是有个既能证明我的清白,又能证明你们清白的法子,你可想听?”书生气汉子躬身行礼道:“愿闻其详。”杨志道:“让这小哥用你的瓢,从这两桶中各取一瓢,让我的人喝。若是一盏茶的工夫,没人倒下,你我不就都清白了么。”书生气汉子道:“如此甚好。七郎,去拿个椰瓢来。” |
小哥道:“好哇,敢情你们是一伙的,一分钱没出,白白喝我两桶酒,哪有这个道理?我不同意!”小哥媳妇亦跟着附和。杨志本就心头烦闷,听了小哥夫妇的吵嚷,抄起朴刀,架在小哥的脖子上,道:“银子不会少你的,休得罗唣。若再多说一句话,别说买卖做不成,洒家让你头也留下。”小哥夫妇见杨志动了真格,惊得大气不敢喘,只得答应。杨志回头对两个虞候道:“烦劳二位试酒。”两个虞候面面相觑,纷纷向谢都管眼神示意。谢都管道:“你们两个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也认为这小哥是强人吗?你们不喝,我喝,药死总比渴死强!”遂接过那七郎手中的椰瓢,先从左边的酒桶中舀了半瓢,放到嘴边,迟疑了一下,三口五口喝下了肚,咂了咂嘴道:“好酒!”遂又从右边的酒桶中舀了满满一瓢,一饮而尽。喝罢,谢都管面色泛红,用食指指着杨志悄声道:“杨提辖,记得给我收尸呵。”遂靠在树根处乘起凉来。众军健、众枣贩见了,无不咽着唾沫,动着喉结,如望梅止渴般望着谢都管。这一盏茶的工夫对杨志而言,却是格外的漫长——他只有一对招子,却要盯着三处地方;而书生气的汉子却直盯着杨志一人,丝毫不睬小哥夫妇和喝了两瓢酒的谢都管。 一盏茶的工夫既过,谢都管抻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到杨志面前,道:“杨员外,万分抱歉,我没死成,也没晕成,接下来的一段路,我还得继续拖杨员外的后腿了。”军健们见了,心中对谢都管的崇敬之情又增添了几分,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呼起来。旁边的枣贩子们见了,也都开怀大笑,那文身汉子和七郎分别搀起吓得瘫软在地的小哥夫妇,掸去其身上的泥尘,道:“小哥受惊了,卖我们一桶吧。”小哥道:“每桶都少了一瓢,价钱怎么算?没法卖了。”七郎道:“小哥好不知变通,我们买下左边这桶,你在右边那桶里饶我们一瓢不就行了!”说罢,抄起手中的椰瓢,便要在右桶中舀上一瓢,不料刚舀上来,便被一军健打翻,那瓢中的酒又悉数回到了酒桶中。七郎右手吃痛,怒道:“狗拿耗子的,为何阻我舀酒?”那军健道:“便是满满一桶酒,也不够我们十四个人分的,你们才七个人,少一瓢就少一瓢,却为何又来抢我们的!”七郎道:“小哥可没说卖给你们,你们那位杨员外不点头,就是买到手,你敢喝上一口?”谢都管听了,高声道:“不用听什么员外的,我做得了主,你买了就是。”军健道:“听见了吗?我们太公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遂将方才凑齐的五贯钱一文不少地给了小哥媳妇,将右边那桶酒抬走了。小哥环视着众枣贩,走到那魁梧汉子身边,道:“有道是和气生财,既然酒不足数,我便饶你们半贯钱,再送你们一人一个香馍,如何?”魁梧汉子掏出五贯钱,对小哥道:“我的兄弟莽撞,你莫要见怪。你我都是商贩,我深知你夙兴夜寐的不易,这五贯足钱你且收好,多出的半贯钱当作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遂将五贯足钱递给小哥,小哥捧着双手接过钱来,掂量掂量,作揖拜谢。魁梧汉子又唤小哥媳妇过来,用椰瓢盛了满满一瓢鲜枣,教给杨志一伙送去。杨志接过椰瓢,将鲜枣尽数倾倒在地,道:“瓢且暂借一用,枣子便不用了。” |
那小哥媳妇行至枣贩七人身边,朝着书生气汉子使了个眼色,将篮中香馍拿出三个递给汉子,道:“大热的天儿,官人们只顾喝酒,当心伤胃,奴送官人们几个香馍,就着酒吃。”接而用唇语道:“那杨志还未吃酒。”书生气汉子点了点头,朝着杨志隔空喊话道:“兀那杨大官人,酒不肯吃一口,枣子也不肯吃一个,如此畏首畏尾,不是正道人士的做派。”杨志本见了众军健和虞候开怀畅饮,口渴得不行,如今听得书生汉子如是说,胸中更是焦灼难耐,“嗤”了一声,也不回话。枣贩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嘲笑杨志畏首畏尾、如缩头乌龟一般,只有那一清道士公孙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杨志是个经不起激将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在东京汴梁天桥之上,因牛二三言两语的挑衅,便将其一刀砍死。故事讲到了这儿,看管应该知晓这一伙枣贩都是何方神圣——那魁梧汉子是“铁天王”晁盖,书生汉子是“智多星”吴加亮,文身汉子是“立地太岁”阮通,七郎是“活阎罗”阮七,长腿汉子是“尺八腿”刘唐,卖酒小哥是“白日鼠”白胜,小哥媳妇是“黑寡妇”姜玉儿,剩下两个是“短命二郎”阮进和“入云龙”公孙胜。 杨志见吴用等人没完没了地嘲讽,一怒之下,喝道:“瓢在哪里?给洒家盛酒来!”一军健正拿着椰瓢畅饮,见杨志要喝酒,忙盛了满满一瓢,小心翼翼送到杨志嘴边,道:“提辖,喝两口吧,这酒香甜得紧呐!”杨志夺过椰瓢,望着酒中自己的倒影,凝视了片刻,将瓢中之酒送入口中。有道是:入口柔,一线喉。这掺了强力蒙汗药的米酒就这样进了杨志的肚囊之中。少顷,只听得谢都管叫道:“我为何头如此晕,难不成是中暑了?”谢都管这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两个虞候并十个军健都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双脚打架、两腿发软,一个个地都瘫软在了地上。杨志因吃得最晚、最少,药效还未发作,见众军健都倒了,大叫一声“不好”,一把抄起朴刀,砍向晁盖、吴用等人,却不防白胜在黄泥之下埋伏好了绊马索。白胜瞅准时机只手一拽,麻绳出土,将杨志摔了个狗**,手中的朴刀也飞了出去。姜娘将事先藏在袖中的蒙汗药粉撒在手上,趁杨志未及起身,一掌呼在口鼻之处,呛得杨志涕泗横流——若是憋着不喘气,则成遛的大鼻涕夺孔而出;若是将鼻涕吸回去,则将蒙汗药一股脑都吸进去了。杨志进退维谷,心中悲愤交加,欲再抄起朴刀,顿觉那朴刀如定海神针铁一般粗重,根本拿不起来;欲弓起身子,却发现双腿像被抽了筋、剔了骨一般,再也支撑不得。吴加亮挥动着蒲叶扇,徐徐走到杨志身边,躬身道:“杨制使,别来无恙。” 杨志如鲠在喉,鼻涕眼泪漫了一脸,双眸布满了血丝,直挺挺地抬起头,颤巍巍地抬起臂,指着吴用,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五个字:“我……日你祖宗!”随即晕厥过去。晁盖见押送生辰纲的一众人瘫的瘫、软的软,命众人抓紧时间将江州小推车上的各类枣子尽数倾泻在地上,将十担金银珠宝尽数装在小推车内,遮盖好了,对杨志等人说道:“打扰了,各位就在此地好生休息。”谢都管强睁着眼皮不睡过去,与身边两个虞候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九个人将生辰纲劫走,却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为什么一开始两桶酒都是好酒,后来却有一桶被下了蒙汗药,还恰好被军健们挑走了呢?最关键的一步就在于,阮七饶酒的那一个动作——酒中没有蒙汗药,可瓢里却有蒙汗药。用这瓢去舀酒,瓢中酒自然就有了蒙汗药,而那军健打了阮七的手,瓢中酒回到酒桶之中,那这整整一桶酒就都掺了蒙汗药了。就算那军健不打阮七的手,白胜也会代替军健做这个动作,所以杨志一伙人命中注定难逃此劫。这就是大名鼎鼎、妇孺皆知的“智取生辰纲”。 |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杨志醒来,见天已入夜,恍惚间觉得方才之事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想要翻滚着起身,四肢却仍旧酸软异常,大概是吸食了过多蒙汗药粉的缘故。另一边,谢都管、二虞候和众军健都已醒来,吵嚷着乱作一团。只听得谢都管怒斥众人道:“你们这帮挨千刀的直娘贼,处处与杨提辖作对,还让我舍出老脸护着你们,现在可好,生辰纲被劫走了,我看你们有几条命丢的!老天爷,我谢某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晚节不保矣!”众军健道:“老都管莫哭,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怨天尤人无济于事,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吧!”谢都管长太一息,道:“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衣。事到如今,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是杨志伙同贼人,先于路上凌辱打骂我们,后又用蒙汗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我们手脚,将金银财宝都掳去了。你们以为如何?”众军健道:“如此甚好,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将责任都推到杨志的身上,也好罚得我们轻些。”杨志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却又无法起身、没话辩驳,急得大小便都快失禁了。又听得谢都管道:“等明天天一亮,咱们一同去离此地最近的衙门告状,两个虞候留下,随衙听候,捉拿贼人杨志及其党羽。其余各位,连夜随我赶回大名府,报与相公知晓,教相公将此事禀明蔡太师,蔡太师一怒之下,定着各府府尹限期追缉贼人。”二虞候问道:“那杨志就在前面躺着,我们怎么处置他?”谢都管眸子一转,道:“快,趁着杨志未醒,赶快挖个坑,将这厮活埋了,咱们来他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众军健无不赞同,用腰刀削尖了扁担一头,当做铲子,可那黄泥地却不知为何,竟坚硬如铁,任凭军健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可奈何。谢都管生怕杨志中途醒来,与众人拼个鱼死网破,忙道:“且不要挖了,趁着杨志未醒,咱们能跑多远是多远吧。”一军健道:“老都管,不如先将这贼配军一刀砍了再埋!”话音方落,只听得一声大喝:“腌臜的直囚根子,一个也是死,两个也是死,洒家今天将你们都砍了!”吓得众人屁滚尿流,挟着谢都管仓皇逃窜,不知去向。 |
第十五回 杨志见众人走得远了,使出吃奶的力气问道:“是谁……救我性命?”只见一头戴斗笠、青纱遮面的道士从天而降,立定于杨志身前,道:“天暗星命悬一线,贫道岂有不救之理。”杨志道:“如今我辱了使命,失陷了生辰纲,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哪里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不如一死百了。”道士道:“天暗星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就此死了,岂不可惜?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与其此刻一时冲动对不住爹娘,不如日后寻个翻身的机会,出人头地,封妻荫子。”遂将手中拂尘只一挥,杨志便觉四肢渐渐有了力气,须臾间便能站起身了。杨志纳头便拜,道士将其搀起,道:“你本是三十六天罡星之天暗星下界临凡,这个身份,远比你是杨令公之后的身份重要得多。此后行走江湖,休要随意生嗔,人情世故上多多周旋,切莫直来直去。如今世道,不经意的一席话,便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杨志道:“恩公所言,杨志铭记于心,今后绝不再有轻生之念。”道士道:“好,好,孺子可教。”遂化作一缕青烟飘然而去。 杨志被眼前这一幕所惊,四处环视,不见道长踪影,遂朝着弦月苍穹高声道:“未曾请教恩公高姓!”只听得夜空中传来朗朗回声: 公孙一清本道家,两军阵前善做法。 一朝功成人散去,隐居仙山入云霞。 杨志听了,兀自喃喃道:“公孙……一清?” 时值四更,天色未明。杨志心头耿耿于怀,自离开黄泥岗,漫无目的地行了数个时辰,不住地寻思:“此刻我身边无一文盘缠,举眼又没个相识的,这该如何是好?”天已明亮,杨志复行了二十里地,腹中又饥又渴,见前方有一酒家,遂走了进去,坐在桑木椅子上,将朴刀就地一扔,拍桌子道:“掌柜的,取两角酒来吃,再来二斤牛肉。”只见那灶边的美妇人叫一个后生给杨志筛了酒,并切了二斤熟牛肉,端到杨志桌上,道:“客官请用。”这杨志望着杯盏,愣是半天没敢拿起来喝,问美妇人道:“我说掌柜的,你这酒里不会有蒙汗药吧?”美妇人听了,“嗤”的一声笑了,道:“有呢有呢,十足十剂量的蒙汗药,客官赶快喝了吧。一会儿等客官倒了,奴家好方便搜客官的身,寻个几十两银子,再把客官扔到村头河里去。”杨志道:“掌柜的如是说,洒家还真就放下心了。”遂举起杯盏,一饮而尽。饭罢,杨志提起朴刀,起身要走,美妇人忙拦住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呢!”杨志道:“权且赊下,日后一并还你。”妇人道:“没这个道理!我这店不是黑店,却遇见个黑客官!今日不留下银子,休想踏出这门半步!” 杨志理亏,硬着头皮将妇人推了个趔趄,大踏步走出门去。那后生前来阻拦,被杨志一拳打翻在地。妇人见了,朝着屋内喊道:“当家的,有直娘贼吃霸王餐,还打了你婆娘!”只见一头裹纱巾、身着黑衫的赤脚汉子,手持一把庖丁解牛刀,从屋内飞奔出来,须臾间闪到杨志身前,将屠刀架在杨志脖颈处,用极其低沉且嘶哑的嗓音问道:“你…霸王餐?” |
杨志上下打量这汉子,一种没来由的压抑与烦闷涌上心头,也不答话,挺起手中朴刀来斗这汉子。汉子不甘示弱,使出迅疾的快刀刀招,招架杨志的朴刀,二刀相会,丁丁作响。斗到三十回合,汉子转守为攻,那口屠刀在汉子手中果有庖丁解牛之神力,一连串的近身攻击,令杨志的朴刀讨不到丝毫便宜。又斗了十数合,汉子的刀招逐渐慢了下来,似有分神,杨志趁机用朴刀刀柄猛地打在汉子肚子上,汉子吃痛,连连后退,被妇人擎住,表情好生痛苦。 杨志转身欲走,只听得身后那汉子问道:“你,通个姓名!”杨志转过身,对汉子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那汉子听了,双目一睁,道:“杨志……杨制使?”杨志听了,问道:“怪哉,你怎知我是制使?”汉子撇了手中屠刀,纳头便拜。杨志见状,也扔下手中朴刀,将其搀起,问道:“足下是谁,我们可曾相识?”汉子也不起身,只用眼神向妇人示意。妇人道:“原来是杨制使,奴家见过杨制使。这是奴家招上门的女婿,姓曹,单名一个正字,是杨制使曾经的同僚、原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林教师的徒弟。”杨志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林教头的徒弟,快快请起,真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妇人道:“早先不知是杨制使大驾光临,否则莫说一顿,就是十顿,奴家也招待制使。”杨志道:“如今洒家再也不是什么制使,和你师父一样,被奸人所害,如今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竟成了流亡之徒、通缉之辈。”妇人道:“制使一路辛苦,还请进屋叙话。”遂将曹正搀起,将杨志请进屋内。 |
原来,这曹正乃是开封府人氏,祖代屠户出身,现年二十有七。曹正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十几岁时,被父亲派至当地一谭姓员外家屠宰牲口,这谭员外性情古怪,专好奸污男童,见曹正肤色雪白、眉清目秀,便起了歹心,假意好心留曹正家中吃饭,命体己在酒中下了迷药,连劝曹正饮酒。曹正连饮数杯后,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不一会儿便倒在地上。那谭员外将曹正扛入卧室,扒了个精光,直挺挺、干剌剌地破了曹正的后庭。曹正醒来后,觉得后庭花苞处胀痛难忍,见床单上沾着红污、棕秽,身上布满了几近干涸的粘稠液体,定睛一看,那员外正忘情地吮着自己那话,立时叫了出来。谭员外惊了一跳,扯过被子将曹正口鼻捂住,不让其作声。曹正缺氧晕厥,谭员外命体己将其扔至荒郊野外,任由其生死;又唯恐事迹败露,伙同府衙一孔目诬告曹正的父亲入室行窃,并派人在子夜捉拿曹正夫妇,发配沙门海岛。曹正挣扎着回到家中,发现父母早已不在,值钱的家当也尽数不见。无奈,曹正开始了沿街乞讨的生活。 这一日,曹正正在乞讨,忽然撞见了谭员外同两个仆人,正在撩拨不知哪家的孩童。曹正杀心骤起,抄起怀中屠刀砍将过去,却被谭员外发觉。两个仆人夺过曹正手中菜刀,将其拖至偏僻巷子内,打个半死。谭员外又一次奸污了曹正,并将一块煤炭强行塞入曹正口中,让其永远无法说话,两个仆人在临行前朝着曹正便溺、吐痰,无所不用其极。从此,曹正的性格大变,成了孤僻寡言的人,用现在的话讲,曹正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在那个没有劳拉西泮的年代,每一晚对于曹正而言,都是别样的难熬。直到豹子头林冲的出现,再次改写了曹正的人生。 |
此时的林冲尚无家室,才任八十万禁军教头不久,二十多岁,生得豹头环眼,面色黝黑,一表人才,除“豹子头”外,还有个诨号“小张飞”。这天,林冲画卯后无事,在街上闲逛,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用嘶哑的嗓音求救。林冲循声望去,发现是几近脱水的曹正,蜷缩着身子在墙根下呻吟,遂将其扛在肩上,火速送至天桥下的医馆,经过及时的救治,方才脱离生命危险。林冲虽救了曹正,但曹正的防人之心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被林冲带回家的途中,曹正如履薄冰,随时做好了溜走的准备。在林冲自报家门后,曹正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在林冲家一住就是一月有余。林冲不会做饭,每天都给曹正买现成的馒头熟食,还教曹正吃酒。曹正深知久住在林冲家中不是长久之计,遂主动提出拜林冲为师,希望学些皮毛功夫。林冲欣然接受了这个徒弟,知其屠户出身,善使屠刀,便自掏腰包,为曹正打造了一把可用于上阵杀敌的庖丁解牛刀,传授曹正三十六路庖丁解牛式。曹正临行前,林冲给了曹正一百两银子,还有些许散碎银子作为盘缠,曹正纳头三拜,离开东京汴梁,开始独自一人在江湖上闯荡。 曹正的天资不算聪颖,但勤奋刻苦的毅力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曹正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将三十六路庖丁解牛式耍得淋漓尽致,数十人莫能近身,否则必成刀下游魂。渐渐地,江湖中曹正的名声越来越大,在京郊这一片,三教九流莫不知其名,又因其沉默寡言,声音嘶哑,面带煞气,所以江湖人送外号“操刀鬼”。又过了数年,曹正腹中饥馁,到现在浑家酒店中吃酒,酒至半酣,曹正忆起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觉潸然泪下。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板娘见曹正虽面色阴沉,却也相貌堂堂,身躯凛凛,算得上一条好汉,又因其父不久前魂归离恨,撇下偌大一个酒店,正愁少个帮手,便想着让曹正入赘,与其修百年之好,一起经营酒店。曹正脆弱的心灵也在须臾之间有了依靠,当晚便落了老板娘的红,互相交换了初夜。原本老板娘的店虽算不得黑店,但偶尔也做一些私商的勾当,自打曹正入赘以后,夫妻俩便再也没有坑害过人,安安分分地过活。 |
酒店内,杨志把做制使失陷花石纲,并如今又失陷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讲与曹正夫妇。曹正冰冷的手攥着杨志的手,道:“住几日,再商议。”杨志道:“洒家深感曹正兄弟的深情厚谊,只是洒家担心官府一旦下了海捕文书,官差搜到此地,岂不是连累了兄弟和弟妹,所以不敢久住。”曹正道:“哪里去?”杨志道:“洒家闻听那梁山泊招贤纳士,想去投奔梁山泊落草。”曹正道:“休去。”杨志不解,曹正浑家道:“制使不知,那梁山泊的首领白衣秀士王伦,不是什么好东西,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安不得人。我听闻梁山上两位好汉,一个叫摸着云杜千,一个叫云里金刚宋万,虽然屈居王伦之下,也是口服心不服的。您若是当初以制使的身份前去投奔,说不定王伦那厮还能容得下您,如今您面带金印,他对您什么态度,这就未可知了。”杨志道:“弟妹说得有理,只是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杨志容身之所吗?”曹正道:“有,二龙山。”杨志问道:“我只道二龙山是强贼出没之地,不想今日却要屈身盗贼之窝。可怜杨家世代忠良,我杨志愧对列祖列宗,百年之后黄泉之下,亦无颜面与祖先相见。” 曹正浑家道:“事已至此,制使也顾不得什么忠良不忠良了,且听奴家一言,暂且住下。二龙山现在被一个还了俗的和尚占山为王,此人姓邓名龙,绰号‘金眼虎’,功夫了得,不在当家的之下。且那二龙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奴家以为,若是制使单刀直入,能全身而退已是造化,莫说夺来那山寨。”曹正浑家说完,给曹正使了个眼色。曹正会意,拉起杨志的手臂,带其至灶锅旁边,将整个锅灶推开,杨志惊见锅灶之下竟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密道,惊愕道:“洒家只听说在佛龛之下、床笫之下做地道的,不想这锅灶之下也有秘道。”曹正浑家道:“这里本是家父在世做私商时留下的后路,直通外村,里面食物酒水都很充足。还望制使先在我家暂住,若是真有官兵来搜,也决计搜不到这地道之中。”杨志见曹正夫妇如此盛情,地道也足够安全,便答应暂时住下,帮忙打理酒店。前面提到的那位被杨志一招打败的汉子,是曹正浑家的表弟,受表姐之托前来帮忙打理酒店。此时有了杨志来帮忙,表弟便向表姐姐夫告了假,回家去了。 |
六月十四,便在太师蔡京生辰的前夜,一位身着暗橙色道袍,手持米白色拂尘,脚穿靛青步云靴的方外之人于太师府外请求入见。府中仆人一级一级地传话,传了六七个人后,方才传到蔡京的房中。蔡京正有心事,闻听有道人来访,立时来了精神,急召道长入见。那道人瘦骨嶙峋,仙风道骨,长髯广颊,碧眼方瞳,绿筋紫脑,苍肾青肝,如同吃过安期枣,尝过方朔桃一般。有诗为证: 三更步月鸾声远,万里乘云鹤背高。 拂尘一扫凡间事,道君还比老君好。 蔡京见了道人,十分礼貌地鞠躬施礼,问道:“罗真人深夜前来,可是有生辰纲被劫的消息?”这位姓罗名澄、道号“一澄”的道人还礼道:“回禀太师,生辰纲已于六月十二于黄泥岗被人劫持。”蔡京听罢,心下一喜,道:“可是我们选中的人?”罗澄道:“正是。巧的是,敝徒在抵达郓城县东溪村之前,晁盖等人已开始筹划劫取生辰纲的事,倒是省了敝徒一番口舌。”蔡京道:“很好。生辰纲丢了,可是件大事,去年被劫是偶然,今年被劫…就是必然了。有天机星在,行事必然不露痕迹、不留证据,老夫这便下令,让各州各郡严查此案。”罗澄一捋长髯,道:“恐怕三个月内,各州郡的府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来二去,便将这事搁置了。” 蔡京大笑三声,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趁他们懈怠了,真人便让令徒寻那见利忘义之人放料,必然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时间搁置得久了,这伙贼人必然懈怠,必定露出马脚…到那时,郓城府尹必定派重兵捉拿,真人可让令徒掩护一行人逃走,并提议投奔梁山。如此一来,天罡地煞的根基就稳了。”只见那罗澄将拂尘一挥,尘尾搭在右臂之上,右掌竖于胸前,道:“方外之人,本不该问,只是太师因此损失了十万贯的生辰纲,不觉得痛心么?”蔡京太息一声,道:“痛心,不过,更令老夫痛心的,是这个国家。罗真人,您一定要清楚,我蔡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还有我大宋的黎明百姓,而绝非老夫的一己私利。若真的能让赵官家警醒,不再重文轻武、沉浸女色、疏忽边防,莫说是十万贯,就是一百万贯,拱手送与贼寇,又有何妨?就算后世之人说老夫是奸相,又有何妨?”罗澄道:“太师心系天下苍生,贫道佩服之至。万两黄金已生于太师寝床旁边的箱中,权当贫道一点心意。”蔡京不解,问道:“哦?真人何时施展了隔空取物?老夫眼拙,竟未察觉分毫。”罗澄道:“方才贫道三分元神出窍,到那王砉家走了一遭。那王砉自独子王庆被刺配淮西,终日买醉,一病不起。若他就这么去了,这万两黄金岂不可惜,不如拿来充实国库,孝敬太师。”蔡京道:“真人如此客气,老夫也就不好推辞了。还望真人今夜能留在府中,为老夫续上一续。”罗澄道:“这个自然,贫道伺候太师宽衣。” |
晁盖等人也许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生辰纲竟然是太师蔡京设下的一局大棋,而晁盖等人均为棋盘上的棋子。一门里,有人是面子,有人是里子,而这面子和里子却是相对而言的。在庙堂之高,蔡京就是面子,罗澄和其徒公孙胜便是里子;在江湖之远,公孙胜便是面子,罗澄和蔡京就都成了里子。若是行迹败露,朝廷一方蔡京会供出罗真人,晁盖一方公孙胜则会供出蔡京,这就是所谓的“出了血,里子得收着”——里子要随时做好被面子出卖的准备。至于罗澄的心思,恐怕没人知道,为什么一位修炼到无漏之天、服食至长生之境、活了好几百岁的方外之人,会为了朝廷奔波,他究竟图的是什么呢?很多人在读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的时候,都曾有过这样的疑问:号称“玄冥二老”的鹿杖客、鹤笔翁武功出神入化,为什么屈居察罕帖木儿手下当马前卒?难道真的是因为鹿好色、鹤好酒,而察罕帖木儿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吗?要知道酒、色、财、气都属于马斯洛需求层次论中最低级的一层——生理需求,没有人会相信鹿杖客、鹤笔翁甘当马前卒只是为了满足色欲和酒欲,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成就需要,或许是其他需要。一澄道人罗真人也是如此。 所以,看官们需要提前知道的一个结论是:山东宋江义军和江南明教教众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宋江义军是由朝廷作为里子所栽培出来的、拥有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的面子军团,在朝廷势力一次次发难后,不断地证明自己的实力,充实自己的粮草,壮大自己的队伍,在拥有能够匹敌蛮夷、土匪、明教等反宋势力的能力时,将其顺理成章地招安、纳入麾下,并利用其力量去抗衡蛮夷、土匪、明教。这样的一支队伍,在蔡京的眼中,是要胜过八十万禁军千倍百倍的,是能够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的精良人才的团队。说宋江去打方腊的做法是以寇御寇,这个说法虽然无可厚非,但宋江之“寇”绝非方腊之“寇”;然而为什么都叫“寇”?因为他们永远是输家,是败者,最终都避免不了被歼灭的必然性结局。永恒不败的赢家只有朝廷,朝廷才是真正的“王侯”。 然而蔡京和罗澄所没有认识到的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是:他们认为公孙胜在成就了梁山事业后,就算大功告成,可以找个理由离开梁山,从此不问世事,专心照顾师父、修真练法。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梁山众人在公孙胜离开之后,会发生必然发生的内部矛盾。谁说梁山好汉亲如一家,谁说梁山兄弟不分派系?就拿现在来说,梁山只有四个人:白衣秀士王伦、摸着云杜千、云里金刚宋万、旱地忽律朱贵,就分成了三个派系。这是不争的事实。 |
由于蔡京不着急捉拿晁盖一伙,所以晁盖这边如何利用这笔巨款逍遥快活的,暂且按下不提,单说那刺配淮西的王庆。六月中旬时,王庆早已发配至淮西李州,因贿赂了管营、差拨等人,免了一百杀威棒,被派去管理天王堂,每日烧香扫地,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四处走动走动,跟被发配至沧州的林冲是一个套路。是日,王庆在衙门口闲逛,见一个使枪棒卖狗皮膏药的人正在吆喝,道:“小人姓庞名元,原本是东京人氏,武举出身,承蒙圣上隆恩,让小人到光州做个巡检。此去光州,一走就是三年,小人寻思在赴任之前,到李州来探望亲眷,不想盘缠被窃贼偷去,如今身无分文,只得在这里摆个小摊,卖几贴梅苏膏药,挣点盘缠。我这膏药,能治男女百病,各位乡亲父老若是肯出钱,便是小人的恩人,小人日后走马上任,绝对不会忘了大家!”只见人群中有人小声嘟囔着:“这厮口中没一句实话,既然盘缠都丢了,哪里来的本钱买膏药?难不成是他拉出来的?”又有人说道:“这厮看长相就不是个好人,且那膏药买来贴上,不给我添点病,我就阿弥陀佛了,甭说治病了。” 这庞元见众人没有出钱的,心中焦躁,对众人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穷光蛋,长了一身癞疮,有天在巡山的时候抓了一只野猪。人们都说,吃野猪肉长癞疮,这穷光蛋寻思,自己本身就长了一身癞疮,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把这野猪杀了煮熟,分两天吃了,没想到吃完之后,这穷光蛋身上的癞疮竟然好了!原来呀,这野猪专吃山上的罂粟叶子、甘草、槟榔皮,有了药性,所以穷光蛋吃了这野猪的肉,癞疮也就好了。说完这山说那山,那山里也有个穷光蛋,身上也长了一身癞疮,有一天撞见了康复的穷光蛋,问他怎么好的,对方告诉他说,是吃了野猪肉好的,结果他信以为真,也去抓了只野猪杀了吃,结果两天之后就暴毙身亡。唉,可惜呀可惜,服药的野猪能治病,不服药的**不死才怪。”人群中有聪明的,听完庞元的故事,怒道:“好你个卖假药的,竟然说我们不买药的都是**,还咒我们死!”又有人道:“这厮太狂妄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
就在众人同庞元争执之时,王庆走入人群之中,问庞元道:“阁下哪里人氏?”庞元上下打量着王庆,见其面部一块刺青,道:“想是从阁下发配的地方而来。”王庆道:“适才阁下出言伤众,小弟以为,极是不妥。自古做生意的,都是甜言蜜语、阿谀逢迎,哪有你这种出言不逊、自砸招牌的?”庞元没好气道:“怎么,贼配军,你难道想管闲事不成?”王庆道:“哎呀呀,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反要与我做对。也罢,今日我心情好,就与你走几招。”庞元嗤了一声,道:“你手无寸铁,我与你比试,赢之不武。”王庆一个纵身跳出圈子外,折了一根细柳条,又跳回圈子,道:“你用你的棍棒,我用我的柳枝,今日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说罢,王庆朝着庞元的面部只一抽,一道血淋淋的癛子便印在了庞元的脸上。庞元吃痛,连退三步,喝道:“小子,你连我也敢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上头可是有人的!”王庆笑道:“我王庆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今天我不把你抽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遂抄起柳条,嗖嗖地抽向庞元。王庆乃八十万禁军教头出身,像庞元这种类似昔年高俅的地头蛇,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王庆的。不到十个回合,王庆一柳条抽到了庞元的右腕,庞元大叫一声,扔了棍棒,那右腕竟如脱臼一般,不能动了。庞元左手攥着右臂,大喝道:“你——你竟然打折了我的手腕!”王庆道:“休怪休怪,是你要和我比试的,我若不出手,岂不是对你不尊重。”庞元咬牙切齿道:“你叫王庆是吧,好,你等着!”遂小跑着离开人群,棍棒、膏药全都不要了。 庞元口中的“上头的人”,乃是庞元的亲姐夫,李州的兵马提辖,姓张,名世开。庞元负了伤,径直跑到张世开家,对姐姐道:“我的好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庞氏问道:“恁大个人了,哭什么鼻子,也不害臊。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做主。”庞元道:“我今日出去卖药使棒,有个叫王庆的配军,将我的手腕给打折了。”庞氏道:“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打你?”庞元道:“我也好生奇怪,他却自报家门,说是姐夫张提辖派来打我的,说我在衙门口卖药使棒,丢了他的人。”这个庞元,本事不大,撒谎撂屁的本事可不小。庞氏听了,怒从心生,道:“你姐夫画卯还没回来,等这糊涂蛋回来,我好好与他理论。”待张世开归家,庞氏一把揪住了张世开的衣襟,哭闹道:“哎呀,你这个天杀的,无端端说什么丢了颜面,也不看我面,就对自己的亲小舅子大打出手,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你没发迹的时候,在我家门前吹糖人,我爹看你人品相貌都不错,把我给了你,又借钱给你买了个官做。你可倒好,现在有钱有势了,就把披着的人皮给脱了!”这张世开听得云里雾里,忙抱住庞氏,问道:“我的小心肝,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啊?” |
第十六回 庞氏道:“贼囚根子,装什么蒜?不是你叫那王庆打你小舅子的?”张世开听了,大呼冤枉,道:“我的心肝,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派人找小舅的麻烦!更何况,那个什么王庆,只是个从东京刺配来的配军,我堂堂兵马提辖,能跟一个配军有什么交情!”庞氏道:“是那王庆亲口说,是你派他去寻庞元晦气的!”张世开听了,面露愠色,道:“好个贼配军,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打着我的名号寻我家人的晦气。老婆,你放心,等明天一早,我便叫那王庆来见我,打他九百九十九棒,连本带利讨还回来!”庞氏喜笑颜开,道:“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奴家今晚好好服侍你。” 次日,张世开与管营通气,调周斌、吴显、郑得,并王庆四个配军来见张世开,说是提辖有事委派。四人到来,张世开上下打量着王庆,啧啧道:“若不是脸上这块刺青,还真是个风流美少年。近日天气炎热,你就负责给我打伞遮阳吧。”王庆躬身道:“能为提辖遮风挡雨,是小人的荣幸。”张世开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其他三人买办等差事,命三人先行回去,独留王庆一人留下。张世开对王庆道:“这两天王提辖和谢提辖要请我吃饭,也许是明天,最迟后天,这两天你要随叫随到,把伞买了,买把好的,钱你先垫着,我得空了再给你。”王庆领命,径回天王堂去了。 |
路上,王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寻思着:“我王庆曾几何时也是个八十万禁军教头,又睡过童家大小姐,是何等的风流。如今虎落平阳,竟沦落到给一个芝麻大小的兵马提辖打伞。我王庆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吗?”想着想着,王庆走到了集市,见到一游方道士正在吆喝:“荆南李集,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心头一喜,忙叫道:“是李集先生吗?”李集转过头来,见是王庆,唱个大喏道:“原来是王官人,不想在此重逢。官人何故至此?”王庆道:“上次先生的卦,应验如神,我被高俅那厮陷害,丢了乌纱帽,刺配流落此地。”李集道:“王官人受苦了,今日我见官人面色,恐近来还会有是非,待我再为官人补上一卦,可否?”王庆忙掏出十文钱,双手呈与李集,道:“有劳先生了。”李集占了片刻,道:“官人莫怪,此番卦象与前番无甚出入,唤作蒿草爻,蒿草在春末夏初之时便长得十分坚硬,能划伤人,不过只要趁早在春初采它,一揪就折。”王庆问:“那这蒿草有什么寓意呢?”李集道:“蒿草就是潜藏的危机,一开始可能只是很小的威胁,甚至没有威胁,但这威胁会越来越大,如同蒿草越长越硬。官人最近切莫管闲事、生是非,若是遇见了蒿草一样的对头,后面麻烦可就大了。”遂送了王庆四句卦象: “报李却逢李,流京却转京。若逢庞家事,必定惹灾星。” 王庆接过卦象,对李集道:“深感先生,他日再遇,定当重谢。”遂别了李集,回天王堂去了。 |
待回到天王堂,王庆焚了三炷香,半跪在毗沙门天王尊像前,喃喃自语道:“天王在上,今日小人见到那兵马提辖,便觉得事情蹊跷,又逢李集先生占了一卦,告诫小人切莫多管闲事,尤其是庞家的事。可小人前日恰好教训了一个叫庞元的泼皮无赖,若这庞元与那兵马提辖有甚关系,恐小人性命不保。小人年轻时不学无术,吃喝嫖赌,败坏家业,若是种因得果,小人也便认了,只是小人所犯下的过错,都是小奸小恶,不反国家,不叛亲族,不违人伦,还望天王保佑,能让小人在未来的日子里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小人叩头了。”遂对着天王尊像拜了三拜,当晚因心中有事,茶饭不思,就这么怏怏地睡去。果然,次日一大早,王庆便被传唤去为张世开撑伞,陪同前往赴约。天大热,王庆撑了一路的伞,汗水进了眼睛里也顾不得擦,只是一味地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待行至一凉棚处,张世开道:“大伙儿都累了吧?到凉棚下面纳纳凉。”王庆听了大喜,心想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便欲将伞收起,不料张世开双脚故意一翘,那伞正刮到张世开的头巾,那头巾也十分配合张世开,被伞裙刮落在地。张世开大怒,其他仆人见了,忙捡起头巾,掸去灰尘,帮张世开系好。张世开指着王庆骂道:“你这厮不好好撑伞,竟把本提辖头巾刮落,是何居心!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你!”待张世开赴宴完毕、打道回府后,命左右将王庆打了三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世开望着奄奄一息的王庆,轻蔑地笑道:“罢了罢了,你这副样子,也干不了什么体力活,从今天起,周斌接替你打伞,你接替周斌,负责买办。” 过了三日,张世开差人吩咐王庆采买猪蹄、鲫鱼、咸鱼干、豆腐等食材,用来回请王提辖和谢提辖。王庆虽未痊愈,却丝毫不敢怠慢,一瘸一拐地到集市上,将所需食材一一采买,自己先把钱垫着,写了一份清单,标明了每种食材多少钱,总计多少钱,连同食材一并交给张世开。张世开瞥了一眼清单,对王庆道:“这单子你先收着,我每十日给你结一次账。”十日过后,王庆前来结账,张世开扯过一摞清单,看也不看,对王庆嗔怒道:“你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让你买过这么多东西!”王庆正欲辩解,张世开道:“你有什么可辩解的,你自己好好看看,我什么时候让你买过鱼干?我只让你买过一次鲫鱼吧!你只做了十天的买办,就学会赖账了,好不知羞。左右,给我打三十棍!”于是左右又打了王庆三十军棍,真可谓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王庆成了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哑巴。 待行刑完毕,张世开扔给王庆五贯钱,道:“提辖我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这五贯钱是你买办的费用,余下的拿去买贴膏药吧。”可这五贯钱连成本都弥补不上,哪里还有余下用来买膏药的钱呢?要说人若想从鸡蛋里挑骨头,那是一定能挑出来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世开为了报复王庆,给小舅子庞元报仇,前前后后打了王庆八百多棍,王庆的两瓣屁股是打了又好,好了又打,可谓千锤百炼。这个时候,张世开府中的老都管看不下去了。 |
是日,老都管见王庆拿着一摞账单来找张世开结账,对王庆道:“兀那挨打不长记性的小配军,为何又来送死?”遂将王庆拉至一旁。王庆见老都管话中有话,道:“老都管有话不妨直说。”老都管道:“你可知这张提辖是谁?你前日教训的庞元,正是张提辖的亲小舅。俗话说得好,家无贤妻,夫遭横衬,张提辖家里一大一小两只母老虎,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夫人要致你于死地,张提辖能不处处找你的茬?你现在一共挨了多少棍子?”王庆道:“前后加起来,有八百余棍。”老都管摇了摇头,道:“少了,少了。再来八百棍你都不见得能死啊!”王庆听了,大惊失色,忙跪下哀求道:“老都管救我性命!”老都管道:“男儿膝下千两金,你不要跪我,我自救你。三日后是张提辖小夫人的生辰,张提辖向来畏惧大夫人,偏爱小夫人。你且坏钞,准备些上好的绫罗绸缎,送给小夫人做贺礼,小夫人一高兴,在提辖枕边吹吹风,把你调回天王堂,不再负责府中买办,如此一来,你不就能躲过好多棍子了么。” 王庆听了,千恩万谢老都管,账也不结了,径自到集市上挑选了一匹上好的红绫绸缎,并提前一天亲自送到小夫人处。小夫人异常喜欢,对王庆道:“你有什么事情要我转达相公,我与你传话就是了。”王庆大喜,忙把话跟上道:“小人不知何事触怒了提辖,提辖隔三差五便用水火棍伺候小人,小人伤重时寸步难行,双臀肿的老高。还望夫人与提辖说知,恳请提辖解除我的买办之职,还遣我到天王堂去扫地烧香,如此大恩,小人终生不敢忘!”小夫人道:“你且回去,我自有道理。”王庆辞谢而归。 小夫人生辰当日,张世开因陪众宾客吃酒,喝得烂醉,在仆人的搀扶之下来到小夫人房中。小夫人道:“王庆那厮没什么罪过,奴家听闻你动不动就打他,若是他不中用,你把他遣回天王堂就是了,何必留在身边碍眼,空惹自己气闷?昨日王庆闻我过生日,还给我送来一匹上好的绫罗绸缎,我也很是喜欢。你不看绸缎的面子,好歹看看我的面子,就饶过他吧。”张世开囫囵道:“你女人家懂个什么?他送你绫罗绸缎,无非是觊觎你的美色,哪里是为了讨好我?此事休要再提,否则别怪我一个月不来找你。”小夫人害怕张世开真的一个月不来,只得不再说什么,乖乖伺候张世开就寝,共效于飞之欢。 |
次日,张世开一早便传唤王庆入见。王庆以为是小夫人起了作用,忙不迭地从天王堂赶来见张世开,可一踏入衙门的门,王庆便觉得气氛甚是不对。果不其然,那张世开怒目圆睁,对王庆道:“王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红罗贿赂我小夫人,还说什么给小夫人做寿,我看你十有八九没安好心!你当你曾经做出的那些勾当,我都不知道?你去问问李城的百姓,你和童枢密家未出阁的千金那点事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好个浮浪子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今日竟算计到我夫人的头上,我岂能容你!左右,给我痛打一百棒!”左右衙役明知道王庆冤枉,却也不得不动手,好在打到二十棍的时候,几位都管出面求情,那曾为王庆出招的老都管对张世开道:“还请提辖大人手下留情,莫将私人恩怨带到这公堂上来。”老都管此话一语双关,张世开心中亦是明白。诚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童贯家的丑事都能传到这穷乡僻壤来,那么张世开为小舅子庞元报仇的事情,别人又岂会不知呢。无奈,张世开喝退左右,对王庆道:“看在各位都管的面子上,今日暂且饶了你,今夜留在府中值夜吧。”王庆拜谢张世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是夜,张世开喝得烂醉,不肯就寝,与两个夫人纠缠至三更天。小夫人因自己失了威信,心中不悦,不让张世开进屋同睡;大夫人因知道王庆与小夫人暗通款曲一事,不好明面说小夫人,只得将气撒在张世开的身上,也不让张世开进屋同睡。张世开没了安身的地方,只得回到厅前,伏在案几上打了个小盹。少顷,张世开醒来,见王庆当值,心想自己无处可睡,都是这王庆的罪过,便又要寻他的不是,道:“你来,伺候我解手。”王庆听了,忙点了个灯笼,缠着张世开去厅外旱厕解手。路上,张世开假装一闪脚,推了王庆一把,王庆本就双臀有伤,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将灯笼摔破,着起火来。张世开见状,怒喝道:“你这贼配军,故意烧破灯笼惊我,待明日升堂之时,我定重重赏你一百棍,谁替你求情都没用,我就是一棒都不饶你!”王庆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明日定然躲不过这一劫,横竖是个死,不如先下手为强,遂撇了灯笼,嗖地抽出腰刀,架在张世开脖颈处,道:“张世开,你这个撮屌,为了要给庞元报仇,三番五次寻我的晦气。既然你要打死我,我不如先宰了你这直娘贼!”只一刀便结果了张世开的性命。王庆双手沾了鲜血,又闹出了动静,便一个纵身跳出墙外,拽开脚步逃走。待众人发现张世开尸体之时,血已凝,尸已冷,王庆也不知所踪。 |
一天一宿,王庆遁走出城,向东逃了二百余里,来到了一座城池,名唤永镇城。因腹中饥馁,王庆寻得一家酒店,走了进去,正欲打二角酒来润润喉,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王官人,且莫买酒,随我来。”王庆转头一看,却是金剑先生李集——虽说李集能掐会算,但总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王庆落难之时,若非存心为之,恐怕施耐庵和罗贯中都不会相信呢。王庆见是李集,二话不说,抬起屁股跟了上去,因为他知道,李集就是他的福星。二人来到一座草堂,草堂之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李集问道:“王官人,为何流落到此地?”王庆死死攥住李集的双手,道:“一言难尽!想当初我刺配到李州,本指望着胡乱度日,不想路见不平,得罪了兵马提督张世开的妻舅庞元……”遂把前因后果通通讲与李集,没有丝毫隐瞒。讲罢,李集道:“如此说来,你因得罪了姓庞之人,才招致今日之祸,前番卦象再度应验。可你既然知晓‘若逢庞家事,必定惹灾星’,为何硬要得罪那庞元?”王庆道:“先生不知,先生上次与我占卦之时,我已经得罪了庞元,所以没能躲过这次灾愆。”李集道:“是嘛?那我上次的占卜可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了。无妨,我再与你卜一课,看看你前程如何。”说罢,李集焚香祈祷,排下卦象,乃是个“枯木长花梢”之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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