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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5页]

作者:一班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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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写罢,林冲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年月日处按了手印。先生欲递给张贞娘,张贞娘死活不肯接过,兀自泣涕涟涟,只得递给张教头代为保管。张教头道:“你只顾前去,若保全了性命,一定要回家来,莫去别处,待贞娘和锦儿收拾了家中细软,明日我便将她二人接回家中,等你回来团聚。你只放心去,不要挂念,若是遇到方便之人,可让他捎封家书回来,以报平安。”林冲起身谢过岳丈,拜辞了众相邻,背了包裹,跟随董超、薛霸去了。张教头同贞娘、锦儿回家,收拾家私细软。
且说在林冲写文约之时,樊楼的酒保从樊楼小跑过来,对董超耳语道:“董端公,一位官人请您和薛端公今夜赴樊楼东楼相会。”董超悄声问道:“哪个官人?”酒保道:“小人不认得,只让小人把信带到。”待酒保离去,董超将薛霸拽到人群之外,对薛霸道:“有个官人今晚要在樊楼请我俩吃酒,你分析分析这人是什么来路,想要我们做什么?”薛霸道:“一看吃酒的地方,便知道这人是个讲排场之人,我两个月俸才有多少,够去樊楼吃一顿酒?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人要么是殿帅府的人,要么是与林冲有关的人。”董超道:“既如此说,我两个便去赴约,怕他怎的!”两个当下商量定了,将林冲暂且寄在臣房里,各自回家收拾了行李后,在樊楼大门口会合,一同上了东楼酒阁。
薛霸四下张望,见一头戴万字巾、身穿纱背子、脚着净皂靴的人向二人挥手示意。董超见了,引薛霸至那人身前,两个作揖道:“小人不曾认得尊颜,不知官人请我二人前来,有何事相商?”那人道:“二位端公请坐,酒菜已经备好,就当为二位践行。”薛霸一听“践行”二字,对董超使个了眼色,其意为:“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和林冲有关。”董超对薛霸飞了飞眉毛,其意为:“还是老薛厉害,只是不知这人是要我们照顾林冲,还是刁难林冲?”薛霸挤了挤右眼,晃了晃头,其意为:“管他是照顾还是刁难,只要给我们钱,干什么都成。”这一举一动所蕴含的深刻含义,便是两个长期搭班的人所配合出的默契。
三人坐定,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殿帅府高太尉心腹人陆谦,今日有事相求二位,十两黄金,二位端公各收五两,还请笑纳。”说罢,陆谦从袖中掏出两锭黄金,给董超、薛霸一人一锭。董超、薛霸一听是陆谦,倏地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原来是陆虞侯,小人何德何能,敢同陆虞侯一张桌子吃饭!”陆谦笑道:“二位不必拘礼,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这件事,非二位端公来做不可。不瞒二位,那林冲原是高太尉一力栽培的人,不但要升他做禁军总管,更有意要他负责押送蔡太师的生辰纲。不想林冲这厮,三番两次辜负太尉的美意,不但对太尉的衙内拳脚相加,还持刀擅入白虎节堂,刺杀太尉。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留他命有何用?我奉太尉钧旨,教我把这十两黄金奉送二位,请二位在路上寻个僻静的林子,将林冲这厮结果了。若是开封府问责下来,自有太尉应付,并不妨事。如此一来,二位端公也算是帮了太尉一个大忙,日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董超听罢,看了薛霸一眼,对陆谦道:“要说这一路上折磨折磨他,不是难事,可若取了性命,怕是使不得。且开封府公文只叫我们押活的去,没叫我们押死的去,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如此大的责任,可不是我二人能承担得了的。”薛霸用胳臂肘怼了怼董超,道:“小董,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你我要他死,而是高太尉要他死。就算是一个铜板都不给我们,我们也只能依着高太尉,更何况人家还给我们十两金子。”遂一把抓过黄金揣好,道:“陆虞侯,这事儿我们答应了,我向您保证,多则五十里,少则二十里,便让这林冲见阎王。”陆谦大笑三声,道:“还是薛端公爽快,等事情做成之后,务必要将林冲脸上的金印用刀片下来,作为证据,届时还有二十两金子送与二位。”董超、薛霸谢过陆谦,又吃了几杯酒,因怕耽误次日行程,不敢贪杯,遂早早离去。望着董、薛二人走远,陆谦狠命捏着酒杯道:“林冲,太尉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哥哥,休怪小弟薄情寡义,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若做了厉鬼,千万别来找我。”
 
次日天明,董超、薛霸携了行李包裹,提了水火棍,到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日出了汴梁,行了三十多里路,天色已近黄昏,两公人沿途找了家客店住下。在宋朝,不管是什么酒店客栈,只要是公人监押囚犯前去投宿,都不收房钱,并免费提供一些基础的饭菜。若是想吃得好一点,则需要囚犯或公人自己掏腰包。第二日天明起来,董、薛二人吃了免费的早饭,剩了些残羹冷炙留给林冲,林冲根本就吃不饱,但也无可奈何。时值五月中旬,汴京在地理上位于秦岭、淮河处,地属中原,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蚊虫都已蠢蠢欲动——其实宋朝比照现在而言,已经强了许多,因为没有温室效应。现在的大名府,也就是北京,四月中旬蚊子就开始吸血咬人了,而东北的蚊子六七月份才会出来觅食,工业的排放已经严重超标,造成了热岛效应、雾霾等诸多威胁人类生存和健康的不良因素。党的十八大首次提出生态文明建设,便是人类对环境认识的一大进步。
虽说林冲那二十脊杖打得轻,但也不是全然无事,个别地方也有棒疮。林冲一开始不觉得,可是连着走了两天,走了五十里开外,便觉得棒疮处隐隐作痛,每挪动一步都会疼一下。薛霸见林冲走路一歪一扭的,呵斥道:“你这贼配军,真是不明白事!此去沧州两千多里路,像你这么一步一扭地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林冲道:“端公息怒,小人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发。天气这般炎热,还望端公行个方便!”董超对林冲道:“没事,林教头,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走,别听他发牢骚。”薛霸瞪了董超一眼,没好气道:“好家伙,好人都让你做了!”遂一路上喃喃呐呐的,口里埋怨叫苦,说道:“老爷我今个真他娘的晦气,撞着你这个魔头!”看看天色又晚,三人正好路过一个村子,便投了村中客店住下。到了房内,董、薛二人放了水火棍,解下包裹。林冲也解了包裹,不等董、薛二人开口,便从包裹中取出些碎银子,央求店小二上些好酒好菜,请二位端公吃。
 
按说林冲请董超、薛霸吃饭,算是给了他们二人好处,可这二人并不领情,反而想方设法将林冲灌醉。林冲吃得头晕目眩,栽倒在一旁,薛霸趁机忙到后厨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提进房内,倒入洗脚盆,推搡着林冲道:“教头,洗洗睡了。”林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屋内全是翻滚的热气,对薛霸道:“多谢端公好意,只是我戴着枷锁,无法屈身。”薛霸把手一挥,道:“没关系,我替你洗。”林冲听了,忙道:“端公万万使不得,小人戴罪之身,怎敢让端公伺候洗脚!”薛霸道:“出门在外,不用顾忌那么多。”林冲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将林冲的右脚按在一百度的开水之中。林冲经这么一烫,立刻醒了酒,大叫道:“哎呀,烫死我也!”急于缩起双脚,却怎能缩得起?薛霸叫道:“小董快来帮忙!”董超忙蹲下身,死死按住林冲左脚,双脚全部浸入开水之中。林冲紧闭双眼,垂死挣扎,却因喝多了酒,浑身发软,力气不足。董超和薛霸丝毫不敢懈怠,眼见那脚面烫得红里泛紫,鼓起水泡。林冲狠命咬着下唇,将下唇咬破,流出血来。董超见了,对薛霸道:“差不多得了,林教头都吐血了。”薛霸一看,林冲嘴角果然渗血,遂同董超一同撤力,林冲猛地向后一仰,将那洗脚盆踢翻,沸水溅了董、薛二人一身。
林冲倏地坐起,双眸怒视董超、薛霸,眼神中的怒意令董、薛二人不寒而栗。薛霸抄起水火棍,指着林冲的脑袋,喝道:“林冲,你这是什么眼神!”林冲复瞪了片刻,长太一息,紧闭双眸,摇头道:“感谢二位端公,只是小人实在无福消受。”薛霸见林冲怂了,道:“自古只看见罪人服侍公人的,却从未见过公人服侍罪人的!小董,你说我好心好意给他洗脚,他反倒挑三挑四、嫌冷嫌热的,这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遂口里喃喃地骂着,将洗脚水倒了,同董超到外面换了些温热水洗了脚,收拾了东西。林冲望着遍尽疮痍的双脚,留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寻思道:“我今晚好心好意请你们吃好酒好菜,你们却如此待我。可我却又什么办法避过这一切?我现在已经不是禁军教头,而是一个身陷囹圄的配军。此地距沧州还有一千九百里,路上还不知要受何种苦,遭多少罪。幸亏我坚持写了那文约,任凭贞娘改嫁,否则她真的得为我守寡终生了。”
四更时分,客店中人都未起,薛霸却早早醒来,烧水打火做饭。为什么?因为他心里盘算着,就在今天要了林冲的命。林冲昨晚双脚被烫伤,已然失去了战斗力,走也走不动,只能找个僻静的林子解决。为了以防万一,薛霸将林冲的旧鞋扔了,从包裹中取出一双崭新的草鞋给林冲穿。众所周知,新东西需要一定的磨合期,比如鞋、搓澡巾、眼睛等等,尤其是新草鞋,就算是正常的双脚,也会觉得扎得慌,更何况是林冲那双爆浆的残脚。到了五更天,薛霸叫董超、林冲起床,将新草鞋递予林冲穿了,押解林冲出了客店。林冲走了不到二里地,双脚的燎浆泡全都爆了浆,鲜血混着脓水横流。薛霸见林冲走走停停,喝骂道:“贼配军!走便快些走,不走我打断你的腿!”林冲哀求道:“小人不敢怠慢,只是脚疼得实在走不得路。”董超道:“教头,我扶着你吧。”遂搀着林冲,又走了二三里路,来到了一座烟笼雾锁、名唤野猪林的猛恶林子。
 
第十一回
在宋朝,这座野猪林里冤魂飘荡,恶鬼遍地——但凡和刺配的犯人有些冤仇的人,通过使钱贿赂押解犯人的公人,便可将犯人打杀在这野猪林中。刺配的犯人并非都是死罪,还有很多是受冤枉的,比如林冲,但万一被仇家寻得门路,不死也得死。横死在水火棍下的灵魂不入轮回,所以化作冤魂厉鬼,在野猪林里四处游荡,等待新的同伴。今日董超、薛霸带林冲入了野猪林,其用意再明显不过。董超道:“我说老薛,咱们走的是慢了点,从五更天到现在,走了不到十里路。似这般龟速,何日才能到沧州?”薛霸道:“走了十里也不少了,我看就先在这林子里歇歇吧。”
三人来到野猪林深处,董超、薛霸各自解下行李包裹,堆在粗树根处。林冲浑身发软,猛地坐在地上,屁股恰好坐在一块尖石头上,痛得林冲“啊”地叫了一声,吓了董、薛二人一跳。薛霸道:“你这贼配军,故意吓老子作甚?本来还想睡一觉,被你这么一叫,老子睡意都没了。”董超道:“你早上起得早,也该睡一觉了,我比你晚一更起,现在都有点困了。”薛霸道:“既然你我都想睡觉,这个贼配军怎么处理?”遂对林冲道:“林教头,我和小董要眯一会儿,但是我们害怕你趁我们睡觉跑了,你说该怎么办呢?”林冲道:“二位端公请放心,小人是个好汉,已经吃了官司,就决不会逃跑。”薛霸道:“这话谁都会说,要想让我们睡得安稳,得把你绑在你靠着的这棵树上。”林冲道:“端公想绑便绑,林冲怎敢不依。”薛霸听了,朝董超使了个眼色,两个拿出粗麻绳,将林冲连手带脚并枷紧紧绑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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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林冲见到董超、薛霸二人提起水火棍,杀气腾腾地靠近自己。薛霸道:“林教头,您呀也别怨恨我们,是高太尉要我二人在路上结果你,我们只得照做。我和小董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因为可怜你一个人,葬送了我们两家十几口人的命,你说是吧?”林冲一听这话,环眼圆睁,怒视着二人,恨不得将粗麻绳挣断,却哪有那般力气?董超道:“林教头,请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高太尉说了,只要我们二人结果了你,剥了你脸上的金印回去复命,就教我们一世快活。您若要冤魂索命,您找高太尉也行,找高衙内也行,找陆虞侯也行,可别找我们二人。”林冲一听“陆虞侯”三个字,更是怒不可遏,道:“莫不是陆谦那厮要你们结果我?”薛霸道:“到阎王爷那里去问个明白吧!”遂同董超举起水火棍,狠命砸向林冲的头盖骨,只听得“咣”的一声,林冲什么事儿都没有,薛霸手中的水火棍断作两截。
薛霸一惊,正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又是大剌剌的一声响,董超手中的水火棍也折了。紧接着,董、薛二人蓦地四只脚腾空而起,董超大惊道:“完了完了,做了亏心的买卖,被林中的鬼祟盯上了!”薛霸也从未遇到如此情况,只得连连叫苦。原来,竟是花和尚鲁智深暗地放不下林冲,一路上跟着三人,从汴京城一直到这里,见董、薛二人欲下手,才从后方包抄过去,两禅杖打折了两根水火棍,接而扔掉禅杖,一手一个,生生将董、薛二人拎了起来。想当初在菜园子,鲁智深可是倒拔过垂杨柳的,拎起两个百十来斤的人来,毫不费力。鲁智深大喝一声,将两个公人向前一掷,两个公人双双摔了个狗吃屎。鲁智深一脚踩住薛霸的后脑勺,怒道:“你这个撮屌,洒家一路跟过来,就你事多!本想在你用沸水烫我林冲哥哥的时候便宰了你,又怕污了客店,弄出动静。今日在这荒郊野外,看我一禅杖拍碎你的脑袋!”
 
说罢,鲁智深挥起禅杖就要打,林冲忙制止道:“贤弟住手!不可伤害二位端公!”鲁智深回头,见林冲衣衫褴褛,双脚皮开肉绽,不觉泪眼朦胧,道:“哥哥,他们如此害你,为何还要留他性命?”林冲道:“他二人是奉了高俅和陆谦的旨意,不敢不杀我,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董超、薛霸见林冲为他二人求情,忙起身对着鲁智深三跪九叩,乞求原谅。鲁智深碍着林冲的面子,只得道:“既然哥哥替你二人求情,你们这两颗狗头,暂时寄放在你们的脖子上。从今天开始,洒家与你们同行至沧州,你们两个屌公人便是两个奴才,伺候林教头和洒家的起居,若敢道半个不字,随时随地教你们脑袋搬家!”遂悄声对林冲道:“哥哥若是中途想逃,小弟随时护送哥哥逃命。”林冲道:“贤弟苦心,我却是万万逃不得。如果就此逃了,我的岳丈和娘子就要带我受过。”鲁智深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哥哥请上背,洒家驮着哥哥前行。”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鲁智深每日背着林冲前行,董超、薛霸二人负责提行李、伺候起居,丝毫不敢生幺蛾子,直至林冲脚伤痊愈。一路上,林冲有鲁智深这位结拜兄弟、刎颈之交相伴,却也渐渐忘记了路途的坚信和命运的残酷无情,就这般快活地奔赴沧州。
且说另外一位禁军教头王庆,自汴京到淮西,可就没有林冲这样好命,刚出汴京不久,途经一座高山,名唤嵖岈山。若是绕路而行,需得夺走半个多月。两个防送公人私下商量,这王庆有两下子,若是真的遇到了山贼之流,可以暂时把王庆的枷锁打开,方便其施展拳脚,对付山贼,所以二公人便押着王庆上了嵖岈山,走了山路。行至半山腰,三人远远望见一头带狼皮的粗夯大汉,手持大砍刀,正在胁迫一个看上去文弱黑矮的书吏般人物。王庆道:“路见不平,应拔刀相助。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劫,我还是头一次见。”公人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你平安送到淮西才是我们该做的,与山贼好勇斗狠不是我们的强项。”王庆道:“何须劳烦二位端公出手?想当年我王庆也是以一敌六,大败六国武士,区区山贼草寇,我只消用手指头轻轻一捻,他就死了。”遂不顾二端公的劝阻,赶上前去,喝道:“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凌弱小,有本事和你爷爷我比试比试!”
 
那粗夯大汉循声望去,见王庆虽蓬头垢面,却生得轻容俊秀,遂道:“不干你配军的事,休要插手!”王庆道:“你这山贼,光天化日强抢良民,你还有理了?”大汉听了,眼中闪烁着怒气,喝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山贼,这黑煞才才是个贼!”说罢,将刀尖直抵黑书吏颈下,惊得那黑书吏瑟瑟发抖,嚅声道:“壮士误会,宋某人真的没偷你的钱!”大汉道:“还敢狡辩!你一副穷酸书生相貌,怀中怎会有百两银子!那配军,你且评评理,这黑秀才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却偏偏掉了钱袋,内有百两银子,而这黑秀才身上恰有百两银子,若不是他偷我的,还能有谁!”王庆听了,问黑书吏道:“宋先生,你可会武功否?”黑书吏道:“小可只会使剑,技艺不精。”王庆对大汉道:“你听见了吗?这位宋先生只会使剑,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如何能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盗走你的钱袋?”大汉道:“那你且说,这黑厮为何一路跟着我,我的钱又到何处去了!”黑书吏道:“小可自汴梁回郓城县,因图方便走这山路,不想和壮士同道,实无谋财之心。”
王庆道:“你这狼头煞才需长耳朵,人家只是和你顺路,休要冤枉好人!”大汉道:“今个当真命犯太岁,丢了钱袋不说,还遇到你这么个多管闲事的配军。来来来,十招之内胜了我,我便放这黑厮过去!”王庆道:“你且通上姓名,我王庆不杀无名之辈。”大汉怒道:“休得狗眼看人低,老子便是河北田虎的二弟田豹!”王庆道:“哟,反贼的兄弟,也是反贼,二位端公,你们与其押我到淮西,毋宁把这厮捉了,解到官府请赏,恁的不是更好!”田豹笑道:“老子十数天出入东京城,更无一人把老子当反贼看待。既让你这配军知道了身份,我便不能让你们三个活着下山去!”遂一刀劈向王庆。王庆见对方来势汹汹,忙抬起枷锁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田豹这一刀将王庆的枷锁一分为二。王庆见去了枷锁,对防送公人道:“腰刀借我使使,你若吝啬,我们三个性命休矣!”公人为了保命,哪敢违拗,嗖地抽出腰刀递予王庆。二人各持利刃,缠斗十数合,刀招精密如雨点落幽燕,身法迅捷如白浪蹈苍天。田豹十招之内,根本无法拿下王庆,且逐渐趋于劣势,只有招架的份,没有进攻的份。
 
就在田豹即将招架不住之际,自山上下来四拨喽啰,分别头戴红巾、青巾、紫巾、皂巾,林林总总二百余人,一拨扛着一面大旗,分别写着“东方”、“西门”、“南风”、“北山”几个大字,将田虎、王庆、黑书吏并二端公团团围住。王庆寻思道:“想是争斗之声惊扰了真的山贼,且看他们是何来路。”遂对田豹道:“暂且罢斗,看他们要做什么。”田豹道:“若非你多管闲事,怎生招来真山贼!”只见红巾队中走出一小头领般的人物,对五人道:“大大王请诸位到聚义厅稍坐,万望诸位不要推辞。”王庆问道:“你们家大大王何许人也?”小头领道:“将军上山便知。”王庆道:“好,就同你等上山,若想赚我等性命,休怪我刀下无情。”就这样,五人随众喽啰上得山来,王庆与黑书吏攀谈一路,方知其乃郓城县第一名押司宋江,因平日仗义疏财,为人最善,人送外号“及时雨”。
宋江乃郓城县宋家庄人,母上早已亡故,父亲宋太公膝下有四个孩儿,老大、老二都是闺女,远嫁他乡,多年不曾书信往来;宋江排行老三,因多行孝悌之事,人皆称其为“孝义黑三郎”,听起来像是个诨号,却无半点戏谑的意味,反有尊敬之意;老四宋清,人送外号“铁扇子”,“铁扇子”在宋朝地方方言中专指没本事的人,而宋清深知其意,便在铁匠铺打造一对乌金铁扇子,当作防身武器——在宋朝,用自身兵器作为诨号的英雄人物大有人在,比如呼延赞后人“铁鞭”呼延绰,祝家庄教师“铁棒”栾廷玉,蜀国关云长后人“大刀”关胜,大名府都军“闻大刀”闻达,东平府守将“双枪将”董平,少华山三寨主“白花蛇”杨春等。如此一来,“铁扇子宋清”就变成了“惯使一对铁扇子的宋清”,而不是“没能耐没本事的宋清”了。
这宋江在宋朝时虽被称道为仗义疏财,有口皆碑,但是从当代人的角度去看,着实有点败家——李家大哥娶媳妇,家中彩礼钱不够,宋江帮人家拿了;王家三弟死了爹,家中买不起棺材,宋江帮人家买了;瞎眼睛二舅妈在路边乞讨,宋江出手便是十两银子,二舅妈好几年不用要饭了;到老赵头酒馆吃酒,吃了一碗酒,给了三碗的钱,还要帮老赵头做寿衣。新时代助人为乐的楷模也没有宋江这么能挥霍钱,只靠花钱来买口碑,除非家趁万贯。那么问题来了,宋江作为一个郓城县小吏,区区一个押司,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其实与政和三年蔡太师生辰纲丢失一案有些关系。
宋江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目前在清风山清风寨当武知寨,姓花,单名一个荣字。这人天生双瞳能够前后伸缩,远近调节,十分类似今天的单反相机。花荣依靠这与生俱来的天赋,练就了神箭绝技,能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天上的南归雁,说射中哪只就射中哪只;校场的箭靶子,说射穿哪个就射穿哪个,从来没有失误的时候,因为也不大可能失误。这花荣在去年听说有一批金银财宝要从北京运往东京,料想这是不义之财,遂伙同清风山的三个大王——“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君娘”郑天寿,并嵖岈山四个头目——东方大、西门二、南风三、北山四,将生辰纲明抢了去,杀了所有押送生辰纲的人,所以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留下,官府也无迹可寻。因宋江昔日救得花荣性命,花荣将自己所得生辰纲的一半给了宋江,宋江再三推辞不受,花荣不依,宋江只得收下,将其暗藏在家中佛龛下的密室内。平日仗义疏财所用的银钱,都从这钱中取,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花荣回清风寨后,将此事说与其妻崔淑卿,崔氏听罢,道:“大哥却恁的糊涂,一押司小吏一夜暴富,若他是个检点的,许不会声张;若是个大嘴的,过苦了穷日子,在街市上招摇,怎能不教人起疑心?若是官府拿了他,岂不连你我都要被连累。”花荣道:“娘子不知,那宋公明是位忠义双全的好汉,为人最善。就算是东窗事发,官府将他拿了,他也决计不会将我供出,以赎他罪。”崔氏道:“不行,再忠义双全的人,也忍不了吃人的水火棍,莫不如将他接上清风山来,再作打算。”花荣即修书一封,特派亲妹——人称“花小妹”的花玉娘——连夜奔赴郓城县,将书信交与宋江。宋江看过书信,对花玉娘道:“感谢花知寨好意,只是小可自由周全之策,突然辞官上山,更惹众闲猜忌。若真有一日,宋江朝不保夕,自去清风寨投奔花知寨。”即修回书一封,托花玉娘带回清风山。
话休烦絮。且说这一众喽啰将宋江、田豹、王庆并二公人请上山顶聚义厅,只见聚义厅正座之上,坐着大大王东方大,左手边坐着二大王西风二、三大王南风三和四大王北山四娘,右手边坐着二位身着宋人服饰、细看形貌却非宋人的客人。东方大细细端详着五人,指着宋江问道:“那黑矮的文官,你叫什么名字?”宋江躬身道:“小可郓城宋江。”东方大道:“你说你是宋江,有何凭据?”王庆道:“我能证明他就是宋江,你这贼头子想做什么?”北山四娘倏地站起身,拔出佩剑,直指王庆喉颈,道:“你这配军,休要出言不逊!”王庆上下打量着北山四娘,道:“哟,小妹妹辣得很,怎地你三个哥哥调教得不好?”北山四娘当即羞红了脸,怒道:“贼配军,竟敢言语调弄与我!”王庆道:“同为女人,你却不如对面那位端庄,颇有些小家子气了。”北山四娘道:“瞎眼的贼配军,对面分明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官人,有甚你说的女人!”王庆将北山四娘的剑尖一拨,走到其中一位客人身边,对其道:“小娘子,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王庆。裹胸布缠得再紧,也包不住你那一对人肉馒头。”
 
那客人眉头微蹙,瞥了王庆一眼,默不作声。王庆为让其路出马脚,继续用言语戏谑道:“小娘子为何闭目塞听?莫不是在下所言,小娘子受用得紧?身边这位,想是偷情私奔的意中人,看这小子相貌平平、无甚本事,莫不如你随了我,给我填个三十三房。”那客人听到这里,已是忍无可忍,蓦地站起身,一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只听得“啪”的一声,王庆的左脸颊现出一个娇小的红巴掌印。王庆挨了一掌,反而大笑三声,对北山四娘道:“小妹妹,看见了吗,哪有大男人打架甩巴掌的?”北山四娘豆蔻之年,经王庆如此一说,忙问道:“叶哥哥,难道你是叶姐姐吗?”原来,这两位宋人装扮的客人,正是兀颜延寿和男装装扮的耶律答里孛,兀颜延寿化名为吴延寿,耶律答里孛化名为叶答。耶律答里孛见女儿之身暴露,只得拱手对四位大王道:“小妹不是有意要诓四位,只是江湖路远,若不女扮男装,恐会生出许多事端。”西门二郎道:“无妨,自二位刚上山来,我便觉得叶公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好似女儿家般,不想竟是真女儿。”兀颜延寿起身道:“实不相瞒,她是我未成亲的妻子,此番回东京,正是为了将我那岳丈和丈母接回家中,以养天年。”东方大郎道:“眼下辽国女真战事正酣,宋辽相互虎视眈眈,你二人能在敏感之际来这是非之地,实乃孝悌之举。”便对南风三郎道:“老三,把这个花花肠子,还有这个带着狼头的屠夫,并两个做公的,都给我绑到后院去,把这个黑矮胖子留下。”田豹听了,怒道:“你这厮真也无理!方才我一个屁都没放,凭什么把我也关起来!”东方大郎道:“说不说话是你的事,关不关你是我的事。来啊,叉出去!”几个喽啰抢进来,将王庆、田豹、二公人绑了,押到后堂去。东方大郎听得吵嚷之声远了,忙行至宋江身旁,鞠躬赔罪道:“公明哥哥在上,请恕小弟方才无理!”
宋江搀起东方大郎,问道:“小可可曾见过大王?”东方大郎道:“公明哥哥休唤我大王,小弟只是山野村人,因不满这奸佞专权的世道,落草为寇。不瞒哥哥,清风山清风寨知寨花荣,与小弟有过命的交情,花知寨也曾数次向小弟提起哥哥,因而知晓哥哥的形貌。今日小弟差喽啰巡山,喽啰回报有人在半山腰剪径,被剪径之人乃是个黑矮的胖书吏。小弟想,若是哥哥在小弟的地盘遭了不测,小弟日后还有何颜面见花知寨,故西门老二设计,将几位赚上山来,问个清楚。哥哥既在郓城县做押司,又为何途径本山?”宋江道:“既是花荣贤弟的兄弟,那便是我宋江的兄弟。此番途径贵地,是敝县时文彬时府尹差我到东京办事,来时绕山而行,耽搁了数日,本想返程时走山路,不想在半山腰遇到了那田豹,栽赃我偷了他的钱袋。宋江生平光明磊落,怎会做出偷盗之事,便不肯屈招。”东方大郎道:“那田豹竟恁的可恶,待小弟戳他一百个透明窟窿,为哥哥出这口屌气!”宋江劝阻道:“教他吃点苦头便罢,不可伤他性命。”东方大郎道:“哥哥仁义,小弟但凭哥哥吩咐。”
 
于是,在北山四娘的提议下,喽啰们将二公人释放后,分别将田虎和王庆捆在长椅之上,脱掉二人的靴子,用鸡毛搔其脚心处。王庆笑得前仰后合,大呼“饶命”;田豹则咬紧牙关,嘴里重复着诸如“士可杀不可辱”之类的话。对绿林好汉而言,这样的刑罚远比打上一百杀威棒还要痛苦难捱。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东方大郎并宋江一同前来,亲解其缚,东方大郎命喽啰呈上百两白银给田豹,并设宴赔罪,款待田豹和王庆。王庆自是无甚可说,拱手称谢;本怒意冲天的田豹见赔了银两,又设宴款待,立时气消了大半,拱手道:“既如此,便多谢大王了。”是夜,喽啰们在南风三郎的指挥之下,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东方大郎坐了主位,宋江、田豹、王庆、兀颜延寿、答里孛对席,二公人、西门、南风、北山两侧打横。众人化干戈为玉帛,举杯痛饮,北山四娘虽年幼,酒量丝毫不输给田豹等人,与之相比,答里孛则有些不胜酒力,兀颜延寿为其挡了数次酒。
田豹酒意正浓,道:“如今世道,天子蒙昧,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宋大哥为何要为这等人卖命?”宋江道:“小可本姓宋,自然要为大宋江山卖命。”田豹道:“可那皇帝老儿姓赵不姓宋,如此一来,宋大哥倒是更有当皇帝的资格。”宋江道:“宋江乃一地方小吏,既无本事、又无野心觊觎龙椅,不似田豹兄弟这般,聚义山林,落草为寇,心怀抱负。”田豹道:“宋大哥话里有话,莫不是在挖苦我?”宋江道:“贼寇与公人,泾渭分明,既不互相吹捧,也不互相指摘。”田豹怒从心生,道:“你说我等是贼寇,在我看来,你等才是结党营私的家贼!蔡京、童贯之流朋比为奸,下流至极,连贼寇都不如,你等为其卖命,不是东坡笔下的为虎作伥,又是什么!”东方大郎听罢,忙喝止道:“田兄不得无礼!”田豹蓦地站起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指着宋江道:“你这黑厮,一肚子的假仁假义,别人吃你这套,我田豹可不吃你这套!眼下你瞧不起我等贼寇,有朝一日,你宋公明却做了贼寇的头子,也未可知!”遂对众人道:“田豹还要星夜赶回河北,向晋王复命,银子既已追回,这便告辞!”说罢,一脚踢翻座椅,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宋江“嘿嘿”笑了两声,举起酒盏,抿了两口酒,道:“田豹兄弟也是率性之人。”东方大郎道:“这厮忒也无礼,早知他如此放肆,不如早先一刀剁了他!”王庆道:“酒可以乱喝,话却不可乱说。这田豹若是做了八十万禁军教头,估计下场比我还要惨。”兀颜延寿问道:“王兄为何有如此感慨?”王庆太息一声,道:“若非我前日酒后失言,将同童家闺女私会一事宣扬出去,何遭今日之祸?”宋江问道:“贤弟口中的童家,莫不是童贯童枢密家?”王庆道:“这天下能说教人生教人生,说教人死教人死,说教人失踪便教人失踪的,姓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西门二郎问道:“都说这童贯黄门出身,怎能有后?”王庆道:“二哥不知,这童贯的确是条阉狗,只是过继了叔伯兄弟的女儿,视如己出。”西门二郎道:“阉人有后,处子有孕,这世道就要乱了。王庆兄弟这段风流韵事,倒是替我们这些痛恨童贯的人出了口恶气。”宋江道:“小可以为不然。童贯虽恶,罪孽不及子孙,纵是代父受过,也要有个分寸。宋江以为,王庆贤弟此举,颇有失禁军教头的风范。”王庆问宋江道:“宋大哥年岁几何?可有妻室?”宋江道:“说来惭愧,小可年届三十,不曾娶妻生子。”王庆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敢问宋哥哥,子从何来?”宋江道:“从父母处来。”王庆又问:“如何为人父母?”宋江道:“阴阳媾合,即成父母。”王庆轻蔑一笑,道:“如此说来,宋大哥并不晓得鱼水之欢,宋大哥非鱼,又焉知鱼戏水之乐?”
西风二郎道:“王贤弟,尚有孩童在侧,莫谈则个。”西风二郎所说的孩童,指的是十四岁的北山四娘。宋江问王庆道:“不知王庆贤弟到淮西后,有何打算?”王庆道:“我有一表兄,姓范名全,在淮西营生。待我买上告下,谋个自由,便去投靠与他。”南风三郎道:“王兄不如自立山头,像那河北田虎一般,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宋江道:“南风贤弟此言差矣,既左迁淮西,更应时刻不忘忠君报国之心,抓住机会,一雪前耻,怎可自立山头称王?”王庆大笑三声,道:“宋大哥果然满腔忠君报国之血,小弟不禁要奉劝一句,大哥这腔热血,可千万别洒错了地方。若是有朝一日,我王庆能自立为王,在座的各位都是开国功臣,东方大哥是太师,西门二哥是丞相,南风三弟是太尉,北山四妹是公主,当然了,当王妃我也没意见。吴贤弟加封征宋平疆大元帅,叶贤妹便是一品诰命夫人。”唯独没提给宋江安排什么角色。东方大郎举起酒杯,道:“既如此,俺就盼王贤弟早日黄袍加身,提携我们兄妹四人了!”众人举杯同饮,唯独宋江一人,觉得这口酒喝得真不是滋味。
 
第十二回
话说东方大郎留宋江、王庆并二公人留宿两日,每日三餐好酒好食款待,晨起暮寝皆有人服侍。南风三郎见王庆好女 色,特地安排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侍奉左右。王庆如鱼得水,每日与二侍女覆 雨 翻 云,二侍女亦尽情侍奉,搞得王庆三餐不食,美其名曰“食 色 性 也”。就连最后一次践行宴,王庆住处大门紧锁,宋江同东方大郎亲自来请,半晌后侍女才衣冠不整地前来开门。原来,宋江敲门之时,在侍女手口并用的套 弄之下,王庆正处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键时刻,若想使那驴大的玩意彻底解脱,就必须将弓箭射出去,故此耽误了片刻。
践行宴罢,宋江、王庆各奔郓城和淮西,兀颜延寿和耶律答里孛则继续停留数日。临行前,西门二郎悄声对宋江道:“小弟昨夜卜卦,从卦象来看,此番公明哥哥回郓城县,将要面临大是大非的权衡取舍,若能大义灭亲,则万事俱安;反之,若是徇情枉法,则万事俱休,哥哥恐有数不尽的官司缠身。”宋江思忖片刻,对曰:“多谢西门贤弟好意,宋江牢记在心。”北山四娘则将亲手绣的荷包送给王庆,王庆接在手中,掂量掂量,道:“多谢我的好妹妹。”北山四娘道:“若是有缘,日后回到嵖岈山来,看望则个。”王庆抚了抚北山四娘胎毛未褪净的前额,笑了笑,没有说话。西门二郎和南风三郎看在眼里,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且说那大名府府尹梁中书,因押送生辰纲的时日愈发近了,加之蔡夫人整日催促,便与帐下两位兵马督监——“闻大刀”闻达、“李天王”李成——商议负责押送生辰纲的人选。李成进言道:“大人可知,那大名府的首富、人称‘河北玉麒麟’的李进义,虽富甲一方,却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此人素有忠君报国之心,只少个发迹的机会。末将愿替中书大人走一趟,说那李进义相助,他与我是本家,五百年前沾亲带故,想必不会推辞。”梁中书听了大喜,道:“我原以为那李进义只是个纨绔子弟,不想却有如此本领。此番有劳李都监,若是需要打点,但说无妨。”李成道:“李进义家中锦衣玉食,妻子贾氏潇湘如西子在世,管家李固风流倜傥,是李进义的堂弟。养子燕青,人称‘浪子’,一身花绣,擅弄丝竹,摔得一手好相扑。此三人中,唯李固喜好财色,若是打点,只消打点此人便可。”梁中书道:“区区管家,如何一手遮天?”李成道:“坊间盛传那李进义终日弄枪使棒,打熬筋骨,不近女色,贾潇湘寂寞难耐,早与那李固有了私情。李家大小事务,实是李固实权在握。若李固能站在我们这边,忠仆劝主,堂弟劝兄,则事半功倍矣。”梁中书大喜,当下命人安排了一百两黄金,差李成次日前往李府,面见李固和李进义。
 
次日,自汴京发配而来的配军青面兽杨志抵达大名府。前面说了,这杨志之所以没有因杀人而刺配远恶军州、沙门海岛,正是梁中书识得杨志是条好汉,有意提拔,才充军其到大名府这样的好去处。府尹梁世杰升厅,两个公人押解杨志到厅上,将开封府公文呈给梁中书。梁中书早已知晓内情,草草看了文书,按程序询问了杨志所犯何罪,杨志将殿帅府太尉高俅不容复职、身无分文之际变卖祖传宝刀、误将泼皮牛二杀死等实情一一禀告。梁中书听了大喜,道:“着人将配军杨志开枷,本府要留其在厅前听用。”杨志听罢,心头又惊又喜,忙拜谢中书大人。梁中书回了公文,赏了两个公人,令其自回东京,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且说李成并两个都管,提着百两黄金和珍奇物事,衣着低调,到李进义家拜访。李成叩门三声后,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官家李固。李固只听说过梁中书手下有个兵马督监李成,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从未见过,故问道:“敢问官人高姓,来我李府有何贵干?”李成拱手道:“我是梁中书帐下兵马督监李成,此番前来,奉中书大人钧旨,前来拜访李进义员外和李固总管,敢问足下可是李固李总管?”李固一听这话,一对老鼠眼上下打量着李成,寻思道:“员外向来不屑与官府为伍,这李都监不请自来,不但要找员外,还要找我区区一个管家,这里面一定有事儿,不妨先请进来,再作计较。”遂作揖道:“原来是李天王,小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未曾远迎,还望李天王恕罪,请随我来。”遂将李成三人引至偏厅看座。李成问道:“李员外在府上否?”李固答:“员外尚在后院打熬筋骨,还请天王稍后。偌大李府,上上下下皆由小人操持,天王若是有事相商,与小人说也是一样。”
李成听罢,心头一喜,遂将百两黄金和珍奇物事呈出,道:“这是中书大人孝敬李员外的,还请李总管代收。”李固见那百两黄金闪着刺眼的光芒,老鼠眼立时瞪成了丹凤眼,吞着贪婪的口水道:“天王不知,我家员外虽有一身好本事,却是个小孩子脾气,最看不惯使钱走关系办事的人,却不知如今世道,不使钱走关系,能办成什么事?幸亏天王将这钱给了小人,否则定遭我家员外扫地出门呀。”李成道:“这些金银珠宝名义上是给你家员外的,实则是孝敬李总管您的,您愿意抽多少,就抽多少,这也是中书大人的意思。”李固道:“哎唷,承蒙中书大人看得起,小人受宠若惊。不知天王此番前来,有何要事?”李成道:“不瞒总管,此番前来,正是为六月十五蔡太师生辰一事。”遂将押送生辰纲的事情讲与李固。李固听罢,眉头稍蹙,道:“负责押送生辰纲的确是个好差事,怕就怕在我家员外不懂中书大人的心。”话音方落,只听得一洪亮浑厚的声音响起:“李固,家里来了什么人?”
 
李固见是李进义来了,慌忙站起身,将金子和宝贝胡乱裹了起来,并对李成使了个眼色。李成会意,也站起身,见那走入偏厅之人,双瞳炯炯,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忙拱手拜个大揖道:“这位莫不就是人称玉麒麟的北京三绝、李进义李员外?小人乃梁中书帐下兵马督监李成,这厢有礼。”李进义搓着双手,瞥了李成一眼,道:“哦,坐吧。”遂行至主位坐定,问李固道:“怎么没给客人看茶?”李固卑躬道:“员外恕罪,小人正要去沏茶,员外您就进来了。”李进义道:“放屁,怎生这般巧,定是你偷懒了。还在这站着干什么,快看茶来!”李固大气不敢喘,正了正帽子,夺门而出,李成见李固离去,忙叫道:“李总管,快去快回!”李进义见状,轻咳一声,道:“李都监也太把我这管家当回事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先把我的管家贿赂一番,再让他帮你说个好话?”李成见自己被一语戳穿,只得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员外,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遂将梁中书有意请李进义出山、负责押送生辰纲一事说与李进义。李进义听罢,不紧不慢地问道:“李都监,我和你们中书大人没什么交情吧?”李成道:“此时尚未有甚交情,不过员外若是肯出山相助,那便是和我们中书大人有大大的交情了。”李进义道:“李某虽有一身本事,也想找个机会发迹,行忠君报国之义,但却不是押送什么狗屁生辰纲,做那奴才的苦力,成了奸佞的走狗!”遂抓起身边的空茶杯,朝地上猛地一掷,正赶上李固端着热茶回来,惊得李固一个趔趄,热茶洒了遍地,溅了一身。
李成心里亦有五六分的怒意,却因奉命在身,不得爆发,只得道:“员外如此待客,实乃有失风度之举。”李固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打圆场道:“都监这是什么话,小人离开前二位还是一团和气,怎么片刻后便成了乌烟瘴气?员外且消消气,咱们有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李进义指着李固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腌臜泼才,莫不是拿了梁中书的好处,胳膊肘也往外拐了?你可知那生辰纲乃是不义之财,那梁中书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才凑成了十万贯的宝贝!更可恨的是,那梁中书可着穷苦人家搜刮,从未到我李府讨要过半文钱,如此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之徒,我为何要与他卖命?李成,看在本家的面上,我不对你动粗,你也未必能打得过我,识相的话,就快点滚出我家!”李成怒不可遏,倏地站起身来,道:“员外好不识抬举,我家中书大人乃当朝蔡太师女婿,蔡太师权倾朝野,你今日如此作为,不怕得罪蔡太师吗?”李进义道:“你这厮莫不是在威胁我?告诉你,蔡京老贼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有朝一日惹到了我,我便买下他那翰林院,给太监当茅厕用!你若有胆,回去将此话原封不动传给你主子,看你主子有没有本事动我!”李成双拳紧握,咯吱作响,道:“好个财大气粗、有钱任性的员外,李成告辞!”说罢,领着两个都管摔门而去,李进义则大笑三声,高声道:“恕不远送!”
 
李固见了,忙对李进义道:“员外,我的亲哥哥,梁中书的人我们得罪不起!”只听得门外走进一俊朗小生,一袭青衫,头上顶着一朵绽开的红牡丹,操着充满磁性的声音道:“总管此言差矣,为何得罪不起?”李固道:“小乙年纪尚轻,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利害!”那被称作小乙的男子,正是李进义的养子——“浪子”燕青。这燕青此时方十五岁出头,虽离加冠之年还有四五度春秋,却通读四书五经,饱览人情世故,洞明红尘世事,是李进义的心腹之人。燕青道:“李都监此去,必不敢对梁中书说义父的万般不是,义父所说的狠话,他更不敢提半个字。”李固不解,燕青道:“这李都监若是将义父所言原封不动说与梁中书,梁中书必然大怒,定派人来讨个说法。若我们到时一口咬定李成诽谤,就算他有两个都管做人证,也并无半点用处,我们只消拨几两银子,这灾自然消了。不但如此,我们还可反告李成借机辱骂蔡太师和中书大人,李成就算长了百十张嘴,也抵不过我们的千两黄金。梁中书不但不会为难我们,还会治李成的罪,李成也只有一个脑袋,不是犯糊涂之人,这个道理他还是清楚的。”李进义听了,哈哈大笑,道:“小乙就是小乙,正说着我心坎里去。”李固见二人一唱一和,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而李成果如燕青所言,只对梁中书禀报李进义并无出山之心,只字不提李进义的嘲讽之语。梁中书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单听了李进义不愿效力,便怒从心头起,道:“李进义这厮如此不识抬举,若是日后被我揪住小辫子,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闻大刀”闻达道:“大人休恼,我大名府兵多将广,先锋索超、牌军周瑾皆能胜任,强他李进义百倍,且还是我们自己人,用着放心。”梁中书摇了摇头,道:“索超性格乖戾,好大喜功,有失沉稳,胸无城府。周瑾虽有谋略,却太过懦弱,不敢得罪人,威信不足。若是这二人能捏作一个,倒真是完美无缺了。”闻达道:“既如此,还有一人,大人不妨考虑则个。”梁中书道:“我知你说的是谁,难不成你让我派一个配军押送生辰纲?”闻达和梁中书所指不是别人,正是青面兽杨志。闻达道:“现在是配军不假,但若大人愿抬举他,他便可以是个牌军,而不是配军了。”梁中书沉吟片刻,道:“择日寻个机会,让杨志出个风头,树个威信。若是不负众望,再行提拔委任。”
 
且说杨志自从被梁中书留用后,每日倒是表现得十分殷勤,随时随地听候使唤。是日,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对杨志道:“我有心要抬举你做个牌军,每个月发你薪水,让你有个固定的收入。你自称杨令公的后代,想必武艺不会太差?”杨志禀告道:“小人曾中过武举,做过殿司府制使,受祖上熏陶,自小习得十八般武艺。今日承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若是恩相能为小人谋个一官半职,小人定当誓死效忠恩相,为恩相牵马坠镫。”梁中书听了,大喜,道:“这样,我赐你一副金盔铁甲,择个良辰吉日,让你在东郭校场一展身手,也好让众人服你。”杨志一口答应,叩拜梁中书大恩。
三日后,东郭校场之上,“李天王”李成、“闻大刀”闻达一左一右立在正将台上,场内五百骑兵列成两阵,整齐划一,堪比昔日林冲与王庆比武的盛况。梁中书坐在主位之上,传令副牌军周瑾向前听令。那周瑾手持九瓣铜锤,跃马驰至厅前,下马插锤,大叫一声:“末将周瑾,听候恩相调遣!”其声音之大,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梁中书道:“着副牌军周瑾施展本身武艺。”周瑾高声道:“得令!”便抄起铜锤上了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盘左旋,将手中铜锤使得出神入化,众兵将无不喝彩。梁中书又道:“着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拜了三拜,道:“小人杨志,听候恩相差遣。”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司府的制使,因误伤人命,发配至此间。眼下盗贼四起,绿林猖獗,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我且问你,你敢同周瑾比试武艺吗?”杨志道:“恩相有旨,安敢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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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书道了一声“好”,遂命闻达取来一匹上好的黑鬃战马,教甲仗库的官吏取来一把大悍刀。杨志接过刀来,耍了几招,道:“这兵器如此称手,倒像是为小人量身定做的一般!”遂穿上三日前梁中书赏赐的金盔铁甲,骑上黑鬃战马,携了弓箭、腰刀,威风凛凛,惊艳四座。梁中书见杨志如此威武,心中暗喜,传令道:“着杨志与周瑾比试武艺。”这里很明显能够看出来梁中书是偏向杨志的,因为他先说了杨志的名字,再说周瑾的名字,这样的先后顺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是颇惹人寻味的。周瑾摆出不忿的姿态,先是高声道:“这个贼配军,也配和本将军比试!”杨志听了,正要恼怒,只听得周瑾低声道:“杨兄,小弟只是做个样子,还望杨兄莫要见怪。中书大人盼着杨兄赢,小弟哪敢占一招的上风。”杨志听罢,不屑道:“你尽管放马过来,杨志不怕。”周瑾道:“那小弟得罪了。”遂虚晃一锤,不等杨志挥刀,只见周瑾拨转马头,拱手对梁中书禀道:“禀恩相,末将与杨志比试武艺,恩相须知兵刃乃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武,末将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则致命。末将提议,请恩相命甲仗库官吏取两根铁棍来,换下末将的铜锤和杨志的悍刀,棍首用粘片包裹,蘸上石灰,再各上马。几十回合下来,衣衫之上白点多者当输,白点少者当赢。”
梁中书听了,虽心中赞同,却对李成道:“周瑾所言极当,只可惜了我精心为杨志准备的一副盔甲、一件兵器,不能派上用场。”李成笑道:“小人深知恩相心意,不过与其将杨志打扮得花枝招展,毋宁保全他的性命,方为上策。”梁中书道:“然也。”遂命甲仗库官吏按周瑾的方法准备了两根铁棍,杨志和周瑾换了兵器,正式开始交锋。周瑾跃马挺棍,直取杨志,却只用了六七分的力气。杨志稍用力一拨,即拨开了周瑾的铁棍,接而转守为攻,死命一棍戳向周瑾。周瑾见了,心下寻思:“我保留实力,卖他面子,他却毫不领情,使出十足十的力道与我斗,非要让我见红不可。也罢,招招谨慎只能让我露出破绽,不如与他拼个输赢。”遂同杨志斗作一团,在阵前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叮叮当当,轰轰隆隆,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就这样斗了四五十个会合。梁中书看杨志身上,只有左肩胛上有一点白;再看周瑾,前前后后十余点白,遂命二人罢斗,着二人到厅前,对周瑾道:“我初到大名府之时,你就是个副牌军,我本以为你武艺定有过人之处,今日却怎生被杨志打得似豆腐一般?”
 
周瑾道:“恩相息怒,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末将马上功夫不敌杨志,可若比试其他本领,杨志未必是末将的对手。”李成道:“周牌军所言甚是,小人素闻周牌军弓马娴熟,不如就让杨志与周牌军比试弓箭,恩相以为如何?”梁中书道:“可以倒是可以,但若还是周瑾输了,我该为之奈何?”闻达道:“这有甚难,直接罢免周瑾的官衔,让杨志代替。”梁中书见闻达道出了自己的心思,道了声“好”,再度传下将领,叫杨志与周瑾比箭。杨志道:“禀恩相,弓箭发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还望恩相三思。”梁中书衣袖一挥,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你们两个真有本事,就把对方射死,我先赦你们无罪。”杨志、周瑾得令,各持一面挡箭牌,绾在臂上,防护身体。杨志对周瑾道:“你先射我三箭,我再射你三箭。”周瑾道:“小弟一心想巴结杨兄,怎奈杨兄数次不给小弟面子,那就别怪小弟一箭出去,射穿杨兄的喉咙!”杨志道:“好你个周瑾,巴结不成就要害命,今日我断不让你称心如意!”
杨志见点将台之上青旗挥动,遂拍马向南边驰去。周瑾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之上,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将那弓弦拽得满满,嗖地射向杨志后心——这是愤怒之箭。杨志听得背后弓弦响声,倏地一闪,躲过一箭。周瑾见未射中杨志,气得牙根痒痒,再去箭壶中取出第二支箭,搭满弓弦,朝着杨志后心再射一箭——这是嫉妒之箭。杨志听得第二支箭来,不慌不忙,不躲不闪,用弓梢只一拨,那支箭灰溜溜地钻到草地中去了。周瑾见连射两箭不中,心里愈发慌乱。杨志却早已奔至校场尽头,将马一勒,黑鬃马儿嘶吼一声,扬起前蹄,好不威武。杨志拨马回头,朝着周瑾飞驰而来,周瑾一心想要射死杨志,双眼充满血丝,用尽平生力气,射出第三支箭——这是火并之箭。杨志见这第三支箭虽有速度,却无力道,直接徒手来接,生生将那第三支箭抓在手心里,对周瑾道:“这下该轮到我了,你的箭,我还给你!”遂将周瑾的箭搭上自己的弓,稍一用力,便拉满了弓弦,心下寻思:“射中他的心窝,必伤了他的性命。这人虽有些势力,但毕竟和我无冤无仇,我还是不要下杀手为好。”遂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周瑾左肩。周瑾措手不及,“啊”的一声,翻身落马,那匹空马竟自己跑过演武厅背后去了。
 
众将卒救起负伤的周瑾,简单包扎,驮其至厅前复命。梁中书道:“周瑾,我看你这寸也没长到哪里去,若非杨志手下留情,恐怕你此刻小命休矣。传我旨意,罢免周瑾牌军一职,由杨志接替。”杨志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显得矜持,不动神色,正要拜谢梁中书,不想阶下左边转出一七尺有余、底盘扎实、膀大腰圆、面阔耳大、唇厚口方的将军,操着大嗓门道:“你这配军且休谢职,待我来和你比试比试!”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名府响当当的人物,姓索名超,人称“急先锋”,只因其性子急噪,撮盐入火,战场上一往无前,万夫莫阻。这周瑾与索超的关系非同一般,乃是索超最得意的徒弟,没有之一。索超道:“禀恩相,小徒周瑾患病未愈,精神不佳,因此才误输给杨志这厮。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武艺,若这配军能在招式上占我半分的便宜,休说牌军,便叫他顶替我的官职罢了!”说罢,向李成使了个眼色。李成会意,道:“相公,这杨志既然做过殿司制使,必然武艺高强,周瑾打不过他,也很正常。索先锋此番索战,正好能让杨志使出看家本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高下立判。”梁中书寻思道:“看来众将看出我有心提拔杨志,都不服气。也罢,就让杨志与索超比试,若是赢了索超,也好叫他们闭嘴。”遂问杨志道:“你可愿同索先锋比试?”杨志瞥了一眼索超,拱手道:“恩相旨意,安敢有违。”索超恰好瞧见杨志这一瞥,心中愈发不爽,道:“你这配军,方才什么屌眼神看老子?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杨志道:“我敬你为正牌先锋,不与你争辩,你却左一句配军,右一句配军,难不成我不知自己是配军,倒用你提醒吗?”索超嗤着鼻子,怒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贼配军,鼻青脸肿的直娘贼,看我索超今日用你的血来祭我的金蘸斧!”
当下杨志、索超二人准备披挂上阵,李成将索超拉至一旁,道:“索将军,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索超道:“李都监有话便讲,何必婆婆妈妈。”李成道:“我知道你徒弟连败两阵,你心中不快,可你也能看出来,咱们的相公是有心要提拔杨志。”索超不悦,道:“怎么,提拔一个配军,就要牺牲掉我的徒弟吗?没有这个道理!”李成劝道:“并非牺牲你的徒弟,周瑾今日虽然被罢免牌军一职,中书大人一定另有委任,这点不用你我二人操心。我是担心,若那杨志真的赢了你,估计整个大名府的军官,他便都不放在眼里了。”索超道:“李都监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这厮绝无可能赢我。方才的比试我又不是没看,他有几斤几两,我心中有数。”李成道:“他杨志能徒手截住射来的箭,你能吗?”索超道:“就算是轰天雷凌振的炮,没羽箭张清的石,老子也接得住!”李成道:“将军成竹在胸,小人无需多言。我有一匹惯曾上阵的战马,并一副如意披挂,都借与你,你可要权衡好中书大人的心思和大名府的颜面,不要折了锐气,也要给杨志留几分面子。”索超道:“若是真个杀红了眼,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当下点将台上杏黄旗挥动,校场两侧金鼓齐鸣。索超跑马入得阵内,藏在门旗后方;杨志亦从阵里跑马入军中,直至门旗背后。点将台上银白旗挥动,前面说过,银白旗一挥,校场之内不得再有半分马蹄之声,因而此时校场之内静荡荡的,一片肃杀,莫说是阵中的军士,就连台上的闻达、李成并一众官员,哪个还敢作声?擂鼓之声响彻九霄,回荡在校场之上,索超听得第三通鼓擂响,从门旗后方闪出,纵马来到阵前,头戴钢狮盔,上束大红缨;身着铁叶甲,腰系金兽带;青铜护心镜,前后各一面;肩披红花袍,上垂绿颔带;脚穿疾风靴,张弓悬壶箭;手持金蘸斧,胯下雪乌骓。再看杨志,头戴镔铁盔,上束青缨络;身着梅花甲,腰系红绒带;兽面掩心盾,前后共两块;肩披白花袍,上垂紫绒带;脚穿黄皮靴,弓箭携身带;手持点钢枪,胯下黑嘶风。众军士见二人如此穿着,威风凛凛,心中暗自喝彩。
索超见杨志装备毫不逊色,想是梁中书偏心,怒意顿生,抡起手中金蘸斧,拍马砍向杨志。杨志捻起手中的浑铁点钢枪,来迎索超的大斧,两个在校场中间,点将台前,各赌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索超丝毫未将李成的话放在心上,招招想要杨志的命,杨志也不念其是大名府的先锋官,枪枪戳其要害之处。两人斗到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败,谁也未占到分毫便宜。用现在网游界的术语来说,索超属于“肉盾”,攻击力不低,血厚,防御高;杨志属于身法较高、攻击一般、耐久度较高的选手。二人各有千秋。梁中书见两人比试,兀自看得呆了,感慨道:“我枉自做了这许多年的官,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对好汉厮杀,真是太精彩了!”闻达、李成也不住地叫好。梁中书道:“快传令下去,教两个不要再斗了,伤了任何一个,都对我大名府军队极为不利。”旗牌官得了号令,拿着令字旗,将二人分开。
索超道:“不愧是杨令公的后人,果然有些本事。便是再过五十招,我索超也不见得能赢了你。”杨志道:“索先锋谬赞了,索先锋臂力惊人,手持如此沉重的武器,还能挥舞得这般灵动,若是换做杨志,恐怕早已撑不到此时。”常言道,不打不相识。索超和杨志在比试之前互相觑看,如今交手过后,反而有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觉,互相夸赞起来。旗牌官将二人引至厅前,李成道:“恩相,二位将军皆为武艺超群之人,都可重用。”梁中书大喜,叫都管取两锭白银,两锻布匹,赏与二人。二人拜谢了梁中书,接过赏赐,走出厅去,解了刀枪弓箭,去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又回到厅前,再次拜谢了众军官。梁中书当下决定,擢杨志为大名府提辖,上至闻达、李成、索超,下至阵前将卒,无有不服。是夜,索超和平日里交好的一众兄弟吃酒,直至三更天方才散去;杨志因新到大名府,没有相识的朋友,也没人上门来庆贺,只得孤零零地早早歇息。不过杨志在梁中书心中的地位,大名府从上至下都是了然于心的,前来拜会攀附只是时间问题。
 
第十四回
自东郭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形影不离,按月给杨志结很可观的俸禄。急先锋索超见杨志手段高强,又是梁中书身边的大红人,遂让周围的部下、好友轮番前去拜访杨志。其他大小文武官见越来越多的人拜访杨志,也都紧跟着行动起来,杨志一时间成了大名府的香饽饽。作为一支绩优股,当然每个人都想分点红,这些前来攀附的人便是抱着这样一种心态。不知不觉,光阴迅速,杨志这边且先放下,单说那豹子头林冲,已然在花和尚鲁智深的保护之下,到了沧州牢城。
鲁智深对林冲道:“哥哥,此处便是沧州,再无像野猪林一般的僻静之处了,这两个撮屌便是想加害哥哥,也无处下手了。洒家这便与哥哥分别,若是有缘,来日定当再相见。”林冲含着热泪,道:“智深兄弟一路辛苦,防护之恩,林冲不死,必当厚报。待回到京城,劳烦贤弟代我看望泰山和贞娘,替我报个平安。”鲁智深又取出一锭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掏出些碎银给了董超、薛霸二人,对二人道:“你们两个撮屌,本来早就该砍了你们两个的狗头,看在俺林冲哥哥的面上,饶你两个屌命。如今已到沧州,你两个莫要再生歹心!”薛霸接过银子,陪着笑脸道:“怎敢怎敢,以前我们听高太尉的,现在我们只听鲁大师的。”董超附和道:“对,对,我们只听鲁大师的。”鲁智深冷笑一声,见身旁有株松树,遂指着松树对二人道:“你两个撮屌的屌头,有这松树硬吗?”薛霸道:“鲁大师又开小人玩笑,小人头是皮包着肉,肉包着贱骨头。”鲁智深道:“很好,你且听着,若是再敢心生歹念,这株松树便是你的下场!”遂抡起禅杖,只消一下,便将那松树拦腰折断,吓得董超、薛霸吐出舌头来。董超叹服道:“鲁大师真是好身手,一下就打折了这么粗一株松树啊!”鲁智深得意道:“这算什么!相国寺菜园子一株柳树,也教洒家徒手连根拔了出来!”薛霸道:“原来坊间传闻,花和尚倒拔垂杨柳,果然是真的!”
鲁智深再三嘱咐林冲后,洒泪别去。薛霸望着鲁智深的背影,悄声对董超说道:“小董,我说什么来着,当初我就怀疑他是那大相国寺新到负责看菜园子的鲁智深,你还不信。”董超道:“老薛,真有你的。今日他自己一通吹嘘,倒把我们的猜测给坐实了。”薛霸道:“无常不捉无名的鬼,只要有了名,就一定逃不掉!等回到东京,我们就如实向高太尉和陆虞侯禀报,说俺两个本要在野猪林结果林冲,被这叫鲁智深的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大不了咱们把金子还给陆虞侯,让他自己去找这和尚罢了。”董超道:“说的是,只要我们两个躲得干净就好。”
 
三人径投沧州府衙,下了公文,当厅引林冲参见了州官府尹。府尹当下收了林冲,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去。董超、薛霸二人自领了公文,相辞回京复命。林冲并未被下到关押着好多犯人的、肮脏不堪的大牢房中,而被关在一间较为干净的、在大牢房对面的单身牢房内,听候点视。大牢房中,一个年长的囚犯扒着牢门,对林冲道:“喂,新来的,你身上可曾带了银两?”林冲不解,答道:“虽带了几十两银子,可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银子还有什么用处呢?”那囚犯道:“原来你并不知这其中的猫腻。我告诉你,银子在外面能买米买面,买酒买菜,在这里面却能买命,能通神。”林冲问道:“还望兄长告知,怎么个买命通神法?”囚犯道:“这沧州牢城里的管营和差拨,都是凶神恶煞、贪财受贿之辈。你若是身无分文,他便往死里折磨你,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送点人情给他,他便念你的好,不但不会折磨你,还会免了你的一顿杀威棒,只说你身体患病,暂且寄下这一百棍。”原来,但凡新到沧州牢城的囚犯,按律,必须要在过堂之时,接受一百下水火棍的“洗礼”,杀掉昔日犯罪时的威风,所以叫“杀威棒”。前面说过,一记实实在在的水火棍,便能将林冲的脑袋开了瓢,更别说一百记水火棍打在屁股上。若是稍稍有一棍寸了劲,打在尾巴跟上,弄不好就得高位截瘫。所以,花钱免去这一百杀威棒,和花钱买命没有太大的差别。
林冲听了,心有余悸,寻思道:“好在智深贤弟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如若不然,这皮开肉绽之祸,怕是躲不掉了。”遂对众囚犯拱手道:“感谢众位兄长侠义心肠,指点小弟,还望诸位送佛送到西,告知小弟,应当给他们多少银两,他们才会满意,寄下我这顿打?”另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囚犯道:“若想让管营念你的好,至少得给五两银子。若想让他们念你十分好,最好再给差拨五两银子。”林冲道:“原来如此,小弟身上有二十两银子,是否可以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以求他们更为照拂些?”胖囚犯道:“万万使不得,你若给得多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就算了,却是苦了日后新来的配军们,因为你无意之中给管营和差拨定了更高的受贿水准。况且你若全盘托出,身无分文,有朝一日他们岗位调动,你又没钱贿赂新来的管营和差拨,岂不是又要遭一份罪?”林冲恍然大悟,道:“小弟虽在官场多年,却不如众兄弟深谙人情之道,实在惭愧。”
 
众人正说之间,只见那差拨挺着大啤酒肚,双手往后一背,脑袋向上一仰,装腔作势地自石阶走下牢来,问道:“哪个是新来的配军啊?”林冲见问,拱手回答道:“小人便是。”差拨道:“哦,就是你啊。”遂走到林冲牢门口,习惯性地抖腿抖了半晌,也不见林冲掏钱出来,便变了面皮,指着林冲骂道:“你个贼配军,还道是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真个不通人情!我在你面前站这么久了,你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啊?你在东京犯了事,发配到此间,见了我不但毫无惧色,还这么干剌剌地看着我,要我看啊,你这贼配军,这辈子别想翻身了!如今你这贼骨头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把你教训得粉身碎骨!”林冲听出了差拨的潜台词,忙陪着笑脸,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道:“差拨哥哥休恼,小弟方才被差拨哥哥虎威所慑,一时间懵住了,其实小弟早就准备好了,还望差拨哥哥笑纳。”林冲一口一个差拨哥哥地叫着,差拨接过银子,掂量掂量,问道:“你这是只给我的,还是怎么着?”林冲忙解释道:“这只是孝敬差拨哥哥的,另有五两银子,劳烦差拨哥哥代我送与管营。”差拨奸猾的面孔瞬间阴转晴天,龇着牙道:“哎呀,林教头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我也早就听说过林教头的威名,今日一见,真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子!想是那高太尉陷害与你,虽然眼下暂时受点苦,日后必然发迹,必然能做大官!”这差拨,果真是个看钱说话的人,收了银子之后,就开始啪啪地打自己的脸,一开始还说林冲这辈子别想翻身,这下又能做大官。
林冲见差拨态度大变,心里寻思着:“这个王八羔子,真是个见钱眼开的货。”遂笑着道:“还望差拨哥哥多多照顾则个。”差拨道:“林教头,这个你尽管放心。实不相瞒,在你来到沧州牢城之前,便早有人为你打通了门路,教我们不要难为你。”林冲一听这话,心下犯了嘀咕——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熟人,难不成是鲁智深帮忙打点的?这不太可能啊。要么是泰山张教头和妻子张贞娘?这也不太可能,因为他们没这个本事。林冲问道:“敢问差拨哥哥,是什么人周全小弟?”差拨道:“换做别人,想必也周全你不得,这人是大周柴世宗子孙,江湖人称小旋风柴进的柴大官人。自周世宗陈桥让位,太祖皇帝赐给他丹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专一结交天下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此番柴大官人寄来亲笔书信,一个字就是一锭金子,我等自然不敢怠慢。”林冲道:“我在东京做教头时,常常听得军中人提起柴大官人的名字,只是缘浅福薄,一直未能得见,如今竟能得到他的周全!”差拨道:“所以我说你林教头是个好汉,否则柴大官人怎么能周全你呢!”林冲表面陪着笑,心下寻思:“好你个差拨,既然柴大官人早就通知你们周全我,你还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讹我的银子。也罢,这笔帐暂且记下,日后有和你算账的时候。”
 
那差拨受了贿赂,并将剩余五两银子给了管营,备说林冲是条好汉,因被诬告发配此间,又有柴大官人亲笔书信相保。管营对差拨道:“我知道柴大官人寄来书信一事,原来保的正是这个林冲,那我们必须要看顾好他,万不可得罪柴大官人。”遂命牌头将林冲传唤至厅前。林冲听得传唤,来到厅前,向管营行李问安。管营煞有介事道:“林冲,你是新到犯人,太祖皇帝留下旧制,凡新到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你在京城为官,想这规矩你也是清楚的。左右,把林冲给我架起来,水火棍伺候。”林冲见差拨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连忙禀告道:“管营大人容禀,小人于路上染了风寒,至今未愈,挨不得这一百杀威棒。”牌头也道:“这林冲着实有病在身,还望管营暂且寄下这顿杀威棒,待日后康复,再打不迟。”管营道:“既如此,那便先寄下了。”林冲听了,心头大喜,忙拜揖道:“多谢管营大人!”管营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差拨道:“林冲既然体虚,不适合干重活累活。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现今看守天王堂的老李头应当刑满了,不如教林冲去看守天王堂,把老李头替换下来。”管营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当厅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回单身牢房收拾了行李,到天王堂去做交替。
途中,差拨对林冲邀功道:“林教头,这次我可是很卖命地周全你了。你可要知道,看守天王堂可是牢城营中第一省力气的活,只需早晚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犯,从早到晚不停地搬砖,我们尚不轻饶他。还有那更狠的土牢刑,管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土牢是指黑暗严密的监牢或地窖,通常在地下,为防止人们劫狱在地底下挖出来的牢房,不通气不透光,牢门一关,漆黑一团,里面又潮又霉,味极难闻。囚犯被关进土牢,比在正式监狱艰苦得多。林冲又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递与差拨,道:“如此,真是多谢差拨哥哥了。”差拨一见又是五两银子,双眼立时放光,道:“哎哟,林教头您这怎么话说的?上次给的五两银子已经够多了,这回怎么又赏我五两银子呢?”差拨话虽这么说,但是双手却早把这五两银子接过来,揣在怀中了。林冲道:“这五两银子是劳烦哥哥再周全我些,将我这项上的枷锁去了,如此一来,干活休息都能方便好些。”差拨道:“小事一桩。”遂连忙去禀告了管营,将五两银子分成二两和三两,自留了三两,分给管营二两。管营收了好处,自然答应林冲的要求。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每日只是烧香扫地,光阴荏苒,已近六月中旬。
 
却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梁世杰收买了十万贯生辰纲,见蔡太师生辰快到了,对其妻蔡夫人道:“娘子,泰山生辰既至,从大名到汴京,夙兴夜寐快马加鞭,也需要十数日。今日是六月初二,我想明后天便将生辰纲押运启程。只是有一事,犹豫未决,想与娘子商量。”蔡夫人道:“可是负责押送生辰纲的人选还未确定?”梁中书道:“夫人兰心蕙质,一猜便中。”蔡夫人道:“我见你一门心思抬举那青脸的杨志,难道不是让他负责押送生辰纲吗?”梁中书道:“夫人也同意让杨志负责押送生辰纲?”蔡夫人道:“我虽不问政事,却也听得都管们说这杨志本事十分了得,为人忠厚老实,打得了硬仗。有这样的人,为何闲置不用?”梁中书听了大喜,命人速去唤杨志到后厅来。
梁中书对杨志说了押送生辰纲一事,杨志听罢,拱手道:“恩相差遣,怎敢不依!只是不知如何打点,何时动身?”梁中书道:“我都寻思好了,准备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车上各插一面黄旗,上面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七个大字,一辆车跟着一个军健,最晚后日便启程。”杨志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寻思:“这梁中书是如何做到北京府尹的,脑子里都是狗屎吗?若是真按照他这么准备,那些绿林贼寇、山野盗贼就是不知道也知道了,走不出五十里,就得被他们给抢了,还运个屁。”遂禀告道:“若是这般安排,还请恩相令差他人,小人做不得这差事。”梁中书听了这话,面露愠色,道:“杨志,我一心想要抬举你,才把这个美差交付你做,想必你也能感觉到我对你不同对别人。我本想在献生辰纲的札子里面夹一封亲笔写的书信,上面尽说你的好话,让太师提拔你。难不成你要辜负我这片良苦用心吗?”杨志解释道:“恩相容禀,小人以为,今年盗贼四起,猖獗异常。此去东京,没有水路,全是旱路,要经过二龙山、桃花山、黄泥岗等诸多强人出没的地方。就算是什么行李都不带的人,亦不敢独自经过这些地方,莫说我们这些大张旗鼓运送生辰纲的,怎可能不招来贼寇劫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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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20:03:50  更:2021-07-13 22: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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