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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4页]

作者:一班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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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摸了摸头,叹气道:“唉,说来惭愧,洒家也是只想教训教训他,不想这厮恁地不禁打。兄弟,洒家看你这右臂刺着九鳞青龙,莫不是华阴县史家村的九文龙史大郎?”史进拜道:“小弟便是史进。”鲁智深道:“啊呀!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那缉捕文书写你勾结少华山强盗,杀人放火,真个比洒家能逞英雄啊!”史进摆手道:“哥哥此言差矣,小弟并未乱杀好人,那少华山三个头领也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恨那写文书的颠倒黑白,不分是非,如此扭曲事实,真是可恨之极!”鲁智深哈哈大笑,道:“兄弟羞恼,你我是同道中人!那瓦罐寺中有好酒好肉,方才拽兄弟出来,是不知兄弟姓甚名谁、武功如何、什么来路,如今你我二人一同奋力杀回去,定杀得那贼僧贼道屁滚尿流!”史进道:“小弟也有此意,先前哥哥一人敌他两个,尚能全身而退,如今我两个同去,定能赢他!”
当下鲁智深和史进各提了水磨禅杖和三尖两刃枪,再回瓦罐寺来。到了寺前,二人见生铁佛崔道成和飞天夜叉丘小乙正坐在石桥上,鲁智深喝道:“贼僧贼道!洒家又回来了,今番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崔道成见是鲁智深,蓦地站起身,提起朴刀喝道:“你这贼秃,竟主动回来寻死,留你不得!”丘小乙一个前空翻起身,道:“跟他们废什么话,手下败将纳命来!”两个双刀并举,铁佛生嗔,夜叉填忿,从石桥上杀将过来。鲁智深因有史进相帮,肚子里壮了胆,鼓足了精气神,抄起禅杖迎敌,与崔道成斗了起来。史进则提枪刺向丘小乙,丘小乙身法极快,灵活异常,史进数刺不中。四人两两斗作一处,八九回合下来,崔道成渐渐力怯,卖个破绽便走。鲁智深追了上去,只见崔道成掏出一把粉末,放嘴中嚼了,蓦地回身只一喷,熊熊火焰自崔道成口中喷出,鲁智深躲闪不及,眉毛、胡子皆被燎了,连连后退。史进见状,忙退出圈子,横在鲁智深身前保护,崔道成又吐一团火,史进举起右臂抵挡,不想火势过于凶猛,烧着史进臂上的青龙疽。史进吃痛,退到一旁,神情痛苦。
 
崔道成见转败为胜,得意道:“我道这帮手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个酒囊饭袋!”鲁智深退到史进身边,探其伤势,但见史进整个右臂焦如黑炭,滋滋作响,冒着几缕黑烟。史进咬着牙道:“小弟伤得不轻,哥哥且自去逃命,休要管我。”鲁智深道:“兄弟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眼见崔道成与丘小乙挥刀砍来,史进顿觉右臂炙热淤胀,定睛看时,手腕竟变得碗口粗细,肤色由黑转红,手掌也似大了许多,感觉有使不完的力道。原来,史进的青龙疽在先后受到白花蛇杨春的蛇毒和崔道成的火烧后,煅成“龙臂”——这也是“天微星”临凡的印迹。鲁智深为保护史进,横在史进身前,拼死与崔道成、丘小乙二人相斗,身受三处刀伤。
只听得史进一声“哥哥且退”,崔道成见一粗壮赤红的大手袭来,握住自己光秃的脑袋。史进狠命向下一掰,只听得“喀嚓”一声,崔道成被折断了颈椎,立时殒命。丘小乙见崔道成阵亡,大惊失色,转身便走。鲁智深大喝一声:“哪里去!”抄起禅杖猛地一拍,正中丘小乙后心。丘小乙口吐鲜血,重伤倒地,史进赶上前去,攥住丘小乙的脑袋只一捏,捏爆了丘小乙的脑袋。可怜两个贼僧道,化作南柯一场梦。史进满头是汗,见右臂渐渐消肿,恢复原状,兀自喃喃道:“我的右臂怎会变成这般模样。”鲁智深道:“兄弟真乃天生神力,竟能一掌捏碎撮屌的头,洒家真心佩服!”史进道:“不瞒哥哥说,小弟虽有些力气,却也不至于能将人头捏碎。我这右臂虽生来长有青龙疽,然今天这般变化,却是第一次。”鲁智深道:“兄弟不必挂怀,这是你天生的本事。有了这般本事,千百个人也近不得你身。”
史进和鲁智深四处搜索寺院,除在一破屋内搜得几具皮包骨的老和尚尸体,再无他人。另几间屋子里各有几件衣服,几锭银子。厨房内搜得肥鱼和酒肉,二人打火烧水,将那鱼肉煮熟,将就吃些。待吃得饱了,史进道:“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不如把这空寺一把火烧了,省得又有恶人前来作祟。”鲁智深道:“兄弟所言,正合我意。”二人遂在灶前绑了两只火把,伸入火炉点着,先将后院小屋烧着,烧到门前,又绑了几个火把,将佛殿烧了。凑巧风刮得紧,风助火生,将整座寺院燃成灰烬。鲁智深望着熊熊烈焰,问史进道:“兄弟要往何处去?”史进道:“我如今要去延安府投奔老种经略相公,我的师父王进在那里,能够帮我谋个一官半职。”鲁智深道:“洒家要去东京大相国寺,可惜我们二人不同路。”史进道:“山水有相逢,相逢终有期,哥哥且莫伤感,他日定当相聚。”二人拿了包裹,提了兵器,又走了五七里,行至一个三岔路口,鲁智深道:“兄弟,洒家往东京去要走这条路,你去延安府需得走那条。咱们就此分手,若日后遇到便人,可通个信件来往。”史进拜辞了鲁智深,各自分路而行。
 
话说史进火焚石家庄、晁盖吴加亮等人北斗聚义、智取生辰纲、杨志卖刀等事件都发生在政和四年,按照公历计算是1114年,按照辽历计算是天庆四年。正是这一年,女真族领袖完颜阿骨打率兵攻打辽国,势头强劲,辽国上下一片恐慌。是日,大辽国主天祚帝耶律延禧命文武百官上朝,商讨出兵抗敌之计。耶律延禧道:“这个完颜阿骨打,忒也没良心,前日刚封其为节度使,想是他嫌官职小了,翻脸不认人,欲以蚍蜉之力撼我大树。众位卿家,有何御敌之策?”大将军兀颜光奏曰:“我大辽国兵多将广,勇士无数,区区女真,怎生破得?末将愿领兵出战,陛下只需拨我两万骁骑,即可杀得他片甲无回。”右丞相褚坚奏曰:“臣以为,陛下还需差人打探中国对女真入侵的态度,若中国暗中支持,未免棘手。”耶律延禧道:“丞相言之有理。”褚坚又道:“需得寻几个可靠之人,深入东京,一探究竟。若中国对此事置之不理,便是有坐收渔利之心,我们还需说服他们与我们结盟,以免被完颜阿骨打抢先。”耶律延禧道:“丞相高见,不知众位爱卿有否保举之人?”兀颜光道:“末将恳请陛下差犬子兀颜延寿前去。”耶律延禧道:“兀颜将军,您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途中出了差池,将军悔之晚矣。”兀颜光道:“犬子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耶律延禧大喜,当下命兀颜光独子兀颜延寿并天寿公主答里孛同去东京打探消息,暗中派三个武艺高强的随从沿途保护。
 
第八回
话说这兀颜延寿人称延寿小将军,武功高强,通晓阵法,其祖传六花阵法变幻莫测,神鬼难猜,关键时刻能抵御强敌,反败为胜。兀颜延寿曾随父亲——辽国第一大将兀颜光上过战场,战场上的他,头戴三叉如意紫金冠,身穿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天寿公主名唤耶律答里孛,是大辽国主耶律延禧的小女儿,乃是上界太阴星君临凡,貌似春烟笼芍药,颜如秋水浸芙容。耶律答里孛通晓十八般武器,最善使一柄七星宝剑,也曾随军出征,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骑一匹银骝白马,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兀颜延寿与耶律答里孛同年出生,天庆四年时皆为二九年级,从小青梅竹马,答里孛长延寿几个月,视延寿为亲弟弟般。随着年龄渐长,延寿与答里孛日久生情,常共同纵马于草原之上,看碧海青天、浩淼银河。兀颜延寿允诺答里孛,待战事平息,便向大辽国主提亲,娶答里孛为妻。耶律答里孛有一长姐,其夫太真胥庆与兀颜延寿最为要好,人称其为太真驸马。太真驸马早便得知二人互生倾诉,亦答应兀颜延寿,待时机成熟,便向国主提及婚事,算是兀颜延寿和答里孛的媒人。此次二人同去东京,乔装为汉人,扮作年轻夫妇,丈夫陪着妻子归宁。一男一女驾着一褐一白,离开上京,兀颜光派辽国侍郎“小烛之武”叶清、麾下大将“千杯不醉”阿里奇和“大茂天虫”琼妖纳延扮作行脚商尾随,于暗中保护延寿小将军和天寿公主。
当然,完颜阿骨打起义伐辽一事也震动了宋朝,天子五更上朝,与众大臣探讨此事。有枢密使童贯奏道:“女真势头凶猛,志在必得,微臣以为,虽然辽国近年来不犯我大宋疆界,却也是边陲隐患。若是此番与女真同盟,两头夹击辽国,辽国必破。”宋徽宗道:“爱卿所言甚是,难得童爱卿如此主动,这征讨辽国一事,不如就由爱卿代劳?”童贯听了,心头一怔,只得道:“臣、臣、臣、愿替官家分忧。不过,臣、臣以为,还是应差人先与女真部落签个协议,免得到时反咬我们一口。”徽宗道:“此言有理,朕即遣人前往。”太尉宿元景启奏道:“微臣有一言启奏,当下契丹女真交战,双方必两败俱伤。臣以为,不如静观其变,让其鹬蚌相争,我大宋坐收渔利,岂不美哉?”徽宗道:“宿爱卿言之也有理,待朕好好想想,再做决定。高俅何在?”殿帅府太尉高俅应道:“微臣在。”徽宗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传朕旨意,即日起,好生操练八十万禁卫军,不得懈怠。”高俅躬身道:“臣遵旨。”
 
高俅回到殿帅府,公人来报:“有淮西柳姓官人求见太尉。”高俅蓦地起身,道:“莫不是柳世权柳大郎?快快请进。”公人引那柳官人入见,柳官人纳头便拜,高俅欢喜道:“果然是柳大郎,多年不见,甚是想念!”遂亲自将柳世权搀起,差人唤高衙内前来拜见恩人。这高衙内是昔日同高俅一起在东京街头混日子的,原名高坎,比高俅小了几岁。高俅发迹后,高坎冒着生命危险翻墙进入殿帅府求见高俅,陈其惨状,涕泗横流。高俅不忍昔日兄弟落难,看在同姓的份上,收作义子。因这高衙内喜好女色,尤其喜欢稍微上了点年纪、风韵犹存的妇人,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花花太岁”。高衙内闻讯赶来,头上插着一朵红杜鹃,手持画着春宫图的折扇,嬉皮笑脸道:“爹爹找孩儿有何事?”高俅道:“这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恩人柳大郎,当初若非恩人相留,我高俅岂有今日。”高衙内忙躬身行礼。柳世权道:“此次来寻太尉,便是想借太尉的金面,在东京某个一官半职。薄礼已差人抬到后院了,还望太尉笑纳。”高俅道:“这个容易,便叫你做个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何?”柳世权听了大喜,道:“这八十万禁军教头可不是儿戏,我真的能当吗?”高俅道:“八十万禁军教头一共一千多人,走门路进来的多了去了,尸位素餐,不差你一个。”遂命公人道:“去叫张提调来。”
少顷,提调张斌入见。高俅问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有空缺否?”张斌道:“禀太尉,目前八十万禁军教头暂无空缺。”高俅道:“我听闻前日有个禁军教头姓王名庆,与六国来使较量武艺,不知胜负如何?”张斌道:“那王庆立了军令状,怎敢不赢。比试之时,接连刺死九子国、都兴国、龙驰国、薄泪国四国武士,重伤野马国、新建国武士,为天子赚足了面子。听说天子要擢升王进为总管,但不知何时下诏。”高俅沉吟片刻,对张斌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张斌告退,高俅对柳世权道:“大郎权且在我府上小住几日,官职之事交给我来处理。”
 
先收藏
 
三日后,枢密使童贯造访殿帅府。高俅见其面色难看,神情憔悴,便问道:“童枢密这是遇到何事了?”童贯没好气道:“此番前来,是让你帮我除掉一个人。”高俅道:“哦?还有人是童大人摆不平的?”童贯道:“这人不归我管,否则我早就弄死他了。我且问你,八十万禁军教头当中,是不是有个叫王庆的?”高俅一听这话,心下寻思:“这阉人寻王庆做什么?若是王庆真的得罪了他,恰好以此为由将其革职,柳大郎便可填补他的位置。”遂道:“的确有个叫王庆的,敢是他得罪了童大人?”童贯见左右无人,便道:“此乃家丑,我只说与你听,万不可传扬出去。王庆这厮,落了我家娇秀的红!”
高俅听了,大惊道:“童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令爱不是要嫁给蔡太师的儿子蔡攸吗?若是那蔡攸发现令爱不是处子之身,令爱恐有性命之虞。”童贯道:“本想和蔡太师结成儿女亲家,却不想出了让人如此头疼的事儿。不过还好,那个蔡攸先天痴傻,若是戏做得足了,他也未必能看出什么端倪。”高俅道:“杨戬杨大人知道此事否?”高俅之所以问起杨戬,是因为童娇秀乃是杨戬的外孙女,而杨戬的女婿本非童贯,而是童贯之弟童贳。众所周知,童贯是个太监,不可能有生育能力,因童贳孩子多,童贯又偏偏喜欢童娇秀,所以就把童娇秀过继过来,为童贯这一枝传宗接代。由此观之,杨戬是高俅、童贯等人的上一辈,虽然蔡京的年龄和杨戬差不多,但若蔡攸和童娇秀真的成了亲,蔡京也成了杨戬的晚辈了。童贯道:“这事儿我不敢让亲家公知道,你我口风都紧,老杨头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诉他就相当于告诉整座汴京城了。”高俅道:“童大人放心,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庆这厮不能留,但又不能杀。”童贯道:“为何不能杀?难不成高大人受过王庆的好处?”高俅道:“童大人稍安勿躁,杀了王庆并非难事,只是如此一来,王庆和令爱的风流韵事不就被坐实了嘛。虽说童大人口风紧,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您觉得呢?”童贯叹了口气,道:“好吧,就依太尉所言,童某告辞。”遂起身离去。
 
不错,就是语言风格有点诡异
 
原来这王庆从小浮浪,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轮棒。王庆的父亲叫王砉,曾经是开封府内的副牌军,家中颇有些钱,专门打点衙门,巴结权贵,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王进之所以能进八十万禁军当个枪棒教头,一则王庆确实有些本事,二则王砉门路走的好,钱花的到位,给的人也对。王庆在未当禁军教头之前,一直在家中啃老,王砉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倍加溺爱,任由其挥霍家中钱财——对独生子的溺爱,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丝毫未改。基于此,王庆终日赌钱、嫖娼、吃酒,无所不为,但他终究花的还是家里的钱,有时候王砉嫌他花得过分,也指责两句,不想王庆逆性发作,张口便骂王砉,挥拳要打。王砉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胡作非为,但也希望他能自食其力。所以,王庆在当了禁军教头后,虽然在嫖妓、赌钱两方面有所收敛,但因禁军教头工资不低,油水不小,王庆每每在闲时约其他禁军教头一同吃酒,一吃便是大半宿,而且非常慷慨,每次都是王庆买单。
这天,王庆五更天画完了卯,没什么差事,便信步游逛至汴京城南,独自闲耍了一会儿,念无与为乐者,遂靠在一棵垂杨柳边,等等看有没有认识的经过,好约其一同去吃酒。少顷,只见从北边走来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簇拥着一顶轿子。轿中的女子为了要看景致,未用竹帘遮住轿窗,恰被王庆看见。王庆见那女子,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风姿影绰绰,金屋莫敢藏,芳芬蕙兰俦,香飘芙蓉袖,不觉心头小鹿乱撞,好似服了十香软筋散,身体霎时酥了半边。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年方二八的童娇秀。巧的是,童娇秀在轿中也瞥见了王庆,见王庆凤眼浓眉,白面红颜,顶平额阔,身材壮健,心中也暗暗喜欢,动了春心。此番童娇秀来城南,是为了要游赏艮岳。艮岳是道君皇帝赵佶命人建造的,其间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门口还有禁军把守,一般平民百姓不许擅自入内,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专攻上流社会的人赏玩的地方。童贯事先跟艮岳的负责人打好了招呼,所以门口的禁军不曾阻拦。童娇秀下了轿,袅袅娜娜、妖妖娆娆地走了进去,后面簇拥着一群下人。
 
王庆赶上前去,欲混在虞候、干办之间跟进去,不料那门口禁卫火眼金睛,一把拦住王庆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王庆道:“我也是这家的仆人,为何不让我进?”童家的董虞侯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回过头来一看,忙阻拦道:“你是哪门子的仆人?你不是禁军教头王庆嘛!你胆子不小啊,为何在这里挨挨挤挤?俺若是对童大人说了,你这颗驴头就搬家了!”遂一巴掌推开王庆。王庆向后一个趔趄,抱头鼠窜,朝地面上啐了口吐沫,道:“我怎么这么傻,人家是童枢密的亲眷,我竟对她有意,岂不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么!”遂没了赏玩的兴致,悻悻回家。谁知那童娇秀却也没了赏玩艮岳的兴致,脑海中全是王庆的形貌,匆匆便回了府,当夜便做了春梦。次日,童娇秀命侍女去寻个说风情的来,侍女寻来汴京最能说风情、拉皮条的薛婆子,悄悄入府见了童娇秀。童娇秀道:“我父亲未经与我商议,便将我许配给从未谋面的蔡太师之子,据说是个痴傻的人,与我父亲年岁一般。似这等腌臜之人,怎配落我的春红?昨日我在艮岳门口遇见一个美男子,貌似是禁军教头王庆,你若能撮合我与他相会,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薛婆子道:“若是别人,怕是不敢来,单这个王庆,老身两日之内便能让他来见小姐。”果不其然,两日后,薛婆子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两个见了,如干柴烈火般,不避侍女与薛婆子,立时在闺床上扭作一团。童娇秀忍着初夜之痛,尽力服侍王庆,吸得王庆精魂悠悠,嘬得娇秀浪花朵朵。事毕,童娇秀赏给薛婆子十两黄金,二人相约三日厮见一次。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三个月。这日,王庆与五七个禁军教头一同饮酒,张教头见王庆酒量不如往日,便问道:“王教头平日万盅不倒,怎么今日倒像软脚虾一般?”王庆红着脸道:“张教头有所不知,小弟近日春光无限好,未免伤了元气,故不能多喝。”张教头问道:“不知王贤弟又宠幸了哪家的娘子?”王庆嬉皮笑脸道:“我若说了,你们准是不信,不如不说。”众教头都起了哄,非要王庆说,王庆便大着舌头道:“那我就满足各位的好奇心,这大娘子便是尚未出阁的,枢密使童大人家的千金。”众教头听了,啧啧称赞,哪知邻桌正是童贯府上几个干办在饮酒。这几个干办商量后,遂将此事告知与童贯,童贯这才知道,气得暴跳如雷,也就出现了前面去寻高俅的这一幕。
 
是日,高俅欲寻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来,遂命殿帅府的陆谦陆虞侯前去相请。这陆谦是林冲的发小,陆谦喜文,林冲好武——陆谦挨了欺负,林冲挺身而出;林冲遇到难处,陆谦答疑解惑。林冲对陆谦没有半点戒心,所以陆谦前来相请,林冲二话不说,拜别娘子,随陆谦前往殿帅府。林冲的娘子娘家姓张,闺名贞娘,虽已年届三十,却依旧风韵婀娜,其父张教头便是前面与王庆一同吃酒的其中一人,老丈人与女婿是同事,这样的现象其实并不多见。林冲是个正义凛然的人,但却不像史进、鲁智深那般嫉恶如仇,遇到不平之事,若是与自己无甚关系,也就装作看不见;遇到自己的上司或上司的亲眷在街头生事,他能劝则劝,劝不了的话,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惹得自己一身骚就成,所以林冲也是个独善其身的人。王庆就是林冲最为看不上的人之一,因为王庆整日吃酒嫖妓,作风不正,用现在的话讲,那叫经常犯“四风”问题。林冲虽然不是纪检委的,但着实看不惯王庆的做派,因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便也忍了。不过,林冲、王庆不和一事倒是有很多人知道,陆谦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这次高俅利用林冲来报复王进,也是陆谦的主意。
林冲进了殿帅府,叩见了高太尉,高太尉道:“林冲,你做禁军教头多少年了?”林冲答道:“禀太尉,小人足足做了一十四年禁军教头。”高俅点了点头,道:“你在基层工作了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要升个官什么的?”林冲道:“小人不敢,只要能报效国家,为太尉效力,纵是做一辈子的禁军教头,林冲也心甘情愿。”高俅道了一声“好”,对林冲道:“就凭你这句话,本官就要抬举你。眼下有个升为禁军总管的机会,上面要求内定,我想推荐你去当这个禁军总管。陆虞侯也在私下里征求其他禁军教头的意见,教头们基本都同意,只有一个人不但不同意,还要与你争这个美差。”林冲听罢,拱手道:“感谢太尉提拔,若是有人不服林冲,尽管教他去做禁军总管便是。”高俅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不服你吗?”林冲道:“小人不知,也无心知道。”高俅道:“这人平日里行为放浪,前日打退了六国武士,便放言禁军教头之中莫能敌他。如此倨傲之人,若是提拔做了禁军总管,在这兵荒马乱之日,恐凉了我大宋众军士的心。”
 
林冲听罢,眸子一转,问道:“敢问太尉,这人可是王庆?”高俅道:“正是此人。平心而论,林教头在我心中是禁军教头中武艺最高、人品最好的,若你能以此为契机,与他比试,将其打败,给他好好上一课,于你于他都是一件好事。”林冲沉吟片刻,道:“若是别人,林冲不愿得罪。若是王庆,林冲愿与他比试。”高俅大喜,教林冲好生准备,三日后校场之上与王庆一决雌雄。待林冲离去,高俅又命陆谦传王庆至殿帅府,同王庆说了与林冲比武之事,对王庆道:“我早已恨林冲入骨,这场比试,你需立下军令状,若是赢了林冲,不管打伤打死,我都提拔你做禁军总管;若是输了,你便辜负了我对你的栽培,就给我去牢里蹲着。”王庆虽觉得高俅的买卖不甚合理,却又不敢不听,只得道:“还请太尉放心,小人十合之内,便能将林冲斩于马下。”遂当庭立下军令状。高俅见王庆画了押,微微一笑,命陆谦取来一百两雪花白银,赠予王庆。王庆道:“太尉折煞小人,这银子万万不敢领受。”高俅道:“你且只管拿去,若是赢了林冲,还有重赏。”王庆推脱不得,只得受了白银,拜谢而去。
王庆出了殿帅府,走在街上,心里想着比试的事儿,惴惴不安。只见前方一个卖卦先生,头带抹眉头巾,身穿葛布长衫,撑着遮荫凉伞,伞下挂一招牌,上面写着“先天神数”四个大字,两旁各有八个小字,左边是:荆南李集,十文一数;右边是:字字有准,术胜管辂。王庆见是个算卦的,因有与林冲比武的事在肚里,便上前稽首道:“先生好,在下欲卜一数。”李集上下打量着王庆,将右手伸到王庆胸前摊开,王庆会意,将十文钱放至其掌心。李集收了卦钱,问了王庆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口中喃喃有词:“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遂将占筒发了两次,迭成一卦,问王庆道:“客官问灾问福?”王庆道:“问灾。”李集捋着胡须,道:“此卦象不好,是勾陈爻交失象,是一牛二尾,乃是失字。眼下灾祸将近,贫道有四句卦象赠予客官,后若应验,我们还有相逢之日。”遂提起毛笔,写了四句卦象:“白虎临爻象,堤防不测忧。虽然无病疾,不死便为囚。”王庆收了卦象,端详了好久也看不懂,李集又不肯说,只得辞了李杰,回到家中。
 
三日后,校场之上,林冲与王庆按约比试。高俅高坐于校场正面点将台的浑银交椅之上,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等等。校场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只见那点将台上竖起一杆杏黄大旗,两边立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起擂起鼓来,鼓声震天撼地,校场内莫敢做声——杏黄旗是擂鼓的号令。紧接着,点将台上又竖起一杆墨绿旗,前后五军一起整肃——墨绿旗是整队的号令。接而,点将台上又竖起一杆鲜红旗,只见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们各持器械在手——鲜红旗是列阵的号令。最后,点将台上竖起银白旗,左右两阵的马军齐齐地立定,把马勒住——银白旗是立定的号令。高俅高声道:“着王庆、林冲上阵。”只见林冲、王庆二人骑着战马,分别自东西两阵出阵,林冲手持丈八蛇矛枪,王庆手提打七红缨枪,两个都气宇轩昂、气势不凡。
高俅道:“王庆,你曾扬言十回合之内让林冲见血,今日便是你兑现诺言之时。林冲,你也曾自诩禁军教头中武艺无出你右,今日也是你证明自己之时。”二人得令,纵马至校场中心,两马相交,双枪并举,各赌平生本事。一来一往,一回一去,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缭乱。王庆招招刺林冲要害,林冲寻思道:“这厮竟敢口出狂言,要我十回合见血,我偏让你打满十合,第十一合我一枪戳得你魂消气泄。”遂只守不攻。十回合既过,王庆仍未伤得林冲分毫,只见林冲大喝一声,整个身子从马上弹了起来,朝着王庆左肩猛地一刺,王庆躲闪不及,只听得嗤的一声,王庆翻身落马,那蛇矛枪正中王庆左肩,分毫不差。高俅见了,心头大喜,起身高声道:“林教头果然身手不凡,左右,将王庆这厮捆了,按军令状处置。”就这样,高俅借了林冲的枪,毁了王庆的名声,王庆则按军令状所言,被下了大狱,刺配淮西。林冲因无心升官,高俅又不再提起,升为禁军总管一事便搁置下来,倒是王庆前脚下了狱,柳世权后脚便接替王庆,成了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看在眼里,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是日,林冲画卯完毕,无甚差事,又逢娘子贞娘与丫鬟锦儿到大相国寺上香,家中无人,遂一人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酸枣门外,见那菜园子中有一个满身花绣的胖大和尚,将一杆水磨禅杖挥得舞舞生风,旁边还有一群泼皮无赖叫好,遂站在土墙外观看,见耍得精彩处,称赞道:“这禅杖使得好!”那胖大和尚不是别人,正是花和尚鲁智深,身边的泼皮也都是酸枣门这一片出了名的无赖,为首的老大叫“过街鼠”张三,老二叫“青草蛇”李四,那些跟班的小弟们也都给自己随随便便起了诨号,有叫“橡皮脸”的,还有叫“皴脚跟”的。至于这帮人为什么能跟鲁智深混到一起,这还得从鲁智深刚来到东京说起。
鲁智深自别了九文龙史进,来到东京大相国寺,将智真长老的拜帖呈给大相国寺住持智清长老。智清长老读罢拜帖,先安排鲁智深吃了斋饭,到禅房歇了,便唤来首座、都寺并许多职事僧人,商量如何处置鲁智深。智清长老道:“你们说我这个师兄,真是好不懂事,这个鲁智深原来是小种经略府上的提辖,因为打死人吃了官司,在我师兄处落发为僧,曾经两次大闹佛堂。眼下他那里容不下,我这里就能容得下?若真把他留在这里,若是坏了清规,如何使得!”首座道:“方丈休急,咱们大相国寺不是还有一块菜地在酸枣门外么,不如就让他去看菜园子,把现在住持的老和尚换回来,既帮了尊师兄的忙,又能让他制一制酸枣门那边的无赖地痞,两全其美。”智清长老称善,便以初来乍到、没有功劳唯由,让鲁智深领了末等差事,去看菜园子了。
且说菜园子这些泼皮破落户听说大相国寺差来个大和尚看菜园子,贴出榜文,严令禁止偷菜,否则后果自负。这帮泼皮都是偷菜的惯犯,以前的老住持管不了,任凭他们胡作非为,这次来了个年轻力壮的,泼皮们不知底细,便商议一起前去教训鲁智深一顿,把鲁智深扔下粪窖,让鲁智深不敢找他们的茬。这个算盘可是大错特错,鲁智深连整个文殊院的和尚加一块尚能敌个平手,更何况几个泼皮无赖,所以这几个泼皮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奸计还未得逞,就被鲁智深左一拳、右一脚,纷纷打入粪窖之中,有的吃了一肚子大粪,有的头发上爬满了蛆虫,好不令人作呕。待从粪窖中爬将出来,张三、李四带头向鲁智深磕头赔罪,众小弟们也都齐齐跪下,鲁智深也非心胸狭窄之人,便饶恕了他们。次日,张三、李四“众筹”了孝敬鲁智深的酒肉钱,买了上好的酒肉,到菜园子请鲁智深吃酒。鲁智深本心存戒备,然众泼皮的表现告诉他,这帮人是真的服气了。酒至半酣,鲁智深听得一株小腿粗细的垂杨柳树上乌鸦聒噪,便趁着酒劲,将那垂杨柳连根拔起。泼皮们看了,无不瞠目结舌,拍手叫绝,便拜鲁智深为师。此后,泼皮们每天好酒好肉招待,鲁智深则每天耍枪弄棒,教给众人一招半式。
 
鲁智深听到喝彩声,收手回头一望,见林冲生得豹头环眼,八尺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喃喃道:“这个师傅想必也有一身好本领,张三,这人你可认得?”张三道:“师父,这人可是东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乃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姓林名冲。”鲁智深一听“林冲”二字,立时想起下五台山之前智真长老曾告知,这林冲乃是自己的同门师兄,遂大喜道:“官人何不进来座?”林冲听了,一个纵身跳进园子,对鲁智深拱手道:“敢问师傅何处人氏?法名为何?”鲁智深道:“洒家便是关西提辖鲁达,因为三圈打死了镇关西,只得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为僧,家师乃是智真长老。”林冲道:“原来是五台山高僧之徒,幸会幸会!”鲁智深听了,心下寻思:“洒家已经报了家师名号,为何这林教头装作不知道一般?难不成嫌我犯人之身,落魄至此,不愿相认?”遂问道:“敢问林教头师从何派?”林冲道:“小弟乃陕西大侠周侗之徒。”鲁智深又问:“敢问尊师现在何处,身体可好?”林冲摆了摆手道:“家师已驾鹤多年,小弟也曾去寻访,一连数年杳无音信,前年方得知家师死讯。”鲁智深这才明白,原来周侗大师出家为僧后,尘世的周侗便已亡故,而入了沙门的周侗从不向人提起自己的俗家姓名,却能在鲁智深落难之时告知天机。鲁智深直到这一刻,方才知道那简单的三言两语背后,是师父的良苦用心。
鲁智深道:“洒家初来乍到,没个相识的人,这几位兄弟是洒家的徒弟,每日相伴吃酒谈天。若是林教头不弃,洒家愿拜教头为义兄,不知教头意下如何?”林冲听了,自是满心欢喜,道:“师傅所言,正是小弟心头所想。”说罢,二人通了年龄,林冲三十四岁为兄,鲁智深三十二岁为弟,二人在大槐树下结拜为异性兄弟,皇天后土为鉴。拜罢,林冲道:“这菜园子甚是偏僻,不如贤弟就到我家中去住。”鲁智深婉拒道:“不是洒家不愿去哥哥家,只是这看菜园子的差事是大相国寺长老安排的,洒家不可随便擅离职守。还请哥哥放心,洒家若是得闲,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哥哥,请哥哥吃好酒。”林冲听了,只得恭敬不如从命。鲁智深命李四拿来两个大碗,斟上美酒,与林冲痛饮数碗。酒至正酣,只见林冲家侍女锦儿急匆匆跑入园中,胀红着脸叫道:“官人不好了,娘子在大相国寺门口被无赖缠住,脱身不得,锦儿特来寻官人回去!”不等林冲发作,鲁智深先猛地将碗一摔,喝道:“这是哪个撮屌,敢在大相国寺门口生事,待洒家前去教训他!”林冲忙拦住道:“贤弟稍安勿躁,待我前去探个究竟,若是需要贤弟相助,我会让锦儿回来找贤弟。就此别过!”林冲说罢,便同锦儿一溜烟地奔向大相国寺。鲁智深酒量不敌林冲,刚要撵上去,不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张三、李四忙将其搀起。鲁智深再要追时,发现林冲和锦儿已不见踪影,自己也头晕得紧,只得作罢。
 
林冲和锦儿来到大相国寺门口,只见一个头戴杜鹃花的年少后生拦住林娘子,贱兮兮道:“我的美人,为何不从了我?那童大人未出阁的闺女都能偷汉子,你个半老徐娘怎么就不能风流一次呢。”林娘子眉头紧蹙,怒道:“清平世界,你这厚脸皮的后生竟然调戏良家女子,是何道理!”林冲快步上前,揪住后生的肩胛只一扳,那后生痛得转过身来。林冲正要出拳,惊见那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殿帅府高太尉的儿子——“花花太岁”高衙内。林冲见是高衙内,眉头一蹙,心头一凛,自己手先软了。高衙内见是林冲,张牙舞爪喝道:“哎——林冲,我在这儿和大娘子聊骚,跟你有个屌关系!”林冲沉默不语,高衙内旁边一个小厮,人称“干鸟头”富安的,耳语道:“衙内不知,这女人便是林冲的娘子。”高衙内听了,装作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她是你的娘子啊,那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禁军教头,最末等的官职,我主动与你娘子搭话,那是看得起你娘子,是你娘子的福气!”林冲听了这话,不禁怒睁环眼,瞪着高衙内。高衙内不但不惧,反而愈发猖狂,指着林冲道:“你区区一个禁军教头,竟然敢瞪我!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我是高衙内,我爸是高俅!”
“干鸟头”富安见状,劝住林冲道:“林教头且息怒,这事儿的确是我们衙内的错,但前提是衙内不知道这是尊夫人,所以才有所冒犯。林教头,您心里也清楚,衙内可是高太尉的心肝宝贝,若是您图得一时畅快,将他打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三思啊,教头!”林冲无奈,只得放下拳头,饶了高衙内。高衙内在一众小厮的簇拥之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大相国寺。林冲双手轻轻握着张贞娘的双臂,柔声问道:“高衙内那厮没有轻贱你吧?”张贞娘道:“看热闹的人多,我又骂得紧,他一直未能下手。”林冲点了点头,道:“夫人受惊了。”三个正要回府,只见过街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带着皴脚跟等二十余人,手持器械,大踏步走过来,对林冲道:“林教头,俺师父叫俺们来助你一臂之力!”林冲道:“有劳诸位,事情已经过去了,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荆,出言调戏。林冲本来要痛打那厮一顿,但如此一来,太尉的面子就不好看了,权且让他这一次。”张三道:“林教头说的是,咱们不怕官,只怕管。若是那高衙内再来滋扰,林教头就来找俺师父,找俺们也成,俺们又不在衙门当差,不怕那高俅!”说罢,泼皮们各自散去,林冲领了贞娘和锦儿取路回家。
 
且说林冲的娘子让上级领导的公子给调戏了,按理说闷闷不乐的应该是林冲才对,可这高衙内回到府中后,也是神情怏怏,像丢了魂一样,坐卧不安,满脑子都是张贞娘。前面说了,高衙内就是喜欢半老徐娘,对年轻小萝莉并不感兴趣,所以张贞娘对他而言就是心中存在已久的女神。那“干鸟头”富安一直伺候在高衙内身边,好像高衙内肚子里的蛔虫,高衙内想什么事情他都能猜出十之八九。至于“干鸟头”这个绰号怎么来的,有人说“鸟”通“屌”,“鸟头”就是“屌头”。一般情况下,男人的屌头在受到刺激之后是会变湿的,而富安偏偏是干的,则证明了两个问题:其一,富安这人没有伴侣,没人给他施加刺激;其二,富安的水都在肚子里,沤成了一肚子坏水,也就没有多余的水从屌中流出来了。富安明知故问道:“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中。”高衙内瞥了瞥富安,道:“你怎么知道?”富安道:“小人一猜就中,衙内是想念那‘双木’娘子,对吗?”高衙内笑了笑,道:“猜得倒是对,只是我得不到她,我心里难受。”富安道:“这有何难?那林冲现在在高太尉帐下听差,是个独善其身之辈,同僚都不轻易得罪,更别说是得罪上司。咱们只要使个计策,挖个坑让林冲跳进去,让高太尉轻则判他个刺配远恶军州,重则要了他的命。如此一来,衙内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那林娘子。”高衙内听了,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富安的面颊,道:“不枉我平日里疼你,关键时刻,还是你有出息。你说衙内我见过多少美女,都瞧不上,偏偏看上了这个半老徐娘,把我的魂都勾走了!快说说你的计策,若真能搞死林冲,我自重重地赏你!”
富安道:“衙内可知太尉府上有个虞候陆谦?此人和林冲最好,但却是个见利忘义之人,只要咱们使足银子,他必然同意和我们联手。再挑个日子,小人陪您躲到陆虞侯家二楼,备上酒食,让那陆谦去请林冲出门吃酒,最好是樊楼那种有深阁子的酒店。小人再去林冲家对那林娘子说道:‘林教头和陆虞侯吃酒,一口气没上来,闷倒在陆虞侯家中,娘子快随我去看!’便将娘子骗到陆谦家二楼。衙内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那林娘子三十多岁,恰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且妇人家都是水性杨花之辈,衙内只要说些情话挑逗她,她见衙内这般风流倜傥,怎能不从!”高衙内听罢,仰天大笑,不住地挥动着四肢,对富安道:“真是一条好计策!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晚就把陆谦给我请过来,我亲自吩咐他去办!”
 
原来,那陆谦家就住在高太尉殿帅府隔壁的巷子里。当晚,富安将陆谦请至殿帅府高衙内寝宫,陆谦见不在正厅议事,心下已猜得不是什么好事。寝室内,高衙内穿着一身的睡衣睡裤,光着双脚,见陆谦来了,一个跟斗扑了过去,跪在陆谦身前,双臂死死攥住陆谦双腿,啼哭道:“陆叔叔救侄儿则个!”陆谦被高衙内的举动所惊,又挣脱不得,只得道:“衙内这是折煞小人,快快请起!”高衙内哭道:“若是陆叔叔不答应侄儿,侄儿死也不起!”富安则在一旁吹风道:“陆虞侯,您不妨先答应了衙内,莫让衙内哭坏了。”陆谦见进了套,无可奈何,只得道:“小人答应衙内,请衙内起来说话。”
高衙内破涕为笑,忙让富安看座,并端出来一大盘黄金,足足有二百两。陆谦见了黄金,本来小小的眯缝眼愣是瞪成了死鱼眼,不住地吞着口水。高衙内道:“虞候,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吧?若是虞候帮我办成一件事,这些黄金还只是利息,另有一百根蒜条金等着虞候。”陆谦听了,忙躬身作揖道:“小人愿听衙内差遣。”高衙内龇着牙、咧着嘴,将富安的计策原原本本说与陆谦。陆谦听了,眉头微皱,道:“衙内不知,那林冲与我是多年好友,如此一来,只怕日后再无法抬头见他。”高衙内道:“得了吧,陆虞侯,前日我爹借林冲之手除掉王庆,还不就是你的主意!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情义值千金,既然我能给你千金万金,你还要那情义作甚!再者那林冲若是中了计,是死是活都不好说,你们以后也不会有相见之日。”陆谦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小人听衙内的便是。只是衙内能否将幽会的地点改在别处,不在我家?”高衙内“嗤”了一声,道:“富安,把金子端走。”陆谦忙道:“且慢,且慢,只要衙内欢喜,小人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就这样,三人当夜商议了计策,两日后依计行事。
 
且说林冲这两日为了防止高衙内等人上门骚扰,每日画了卯便回家,公事也交付老丈人张教头办理。这日,张贞娘在家中做女工,锦儿在旁伺候,林冲正站在家中二楼远眺,只听得大门外有人敲门,道:“教头在家吗?”林冲听得那声音是陆谦,忙走下楼来,开门拱手道:“陆贤弟,找我有什么事吗?”陆谦道:“我这几天一直想找你吃酒,却一直不见你人影,难不成你这几天都闷在家中吗?”林冲叹了口气,道:“我这两天心里堵得慌,的确不曾出门。”陆谦道:“既然堵得慌,为何不与我出去痛饮几杯?”林冲道:“倒是可以,你且稍坐,我进屋收拾收拾,让你嫂子给你斟点茶喝。”陆谦道:“不劳嫂子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少顷,林冲跨了腰刀,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同陆谦一道离开,张贞娘则在二楼窗口嘱咐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在路上闲走了一会儿,林冲问道:“咱们两个到哪里去吃酒?莫不是你们家酿了好酒?”陆谦忙道:“不是不是,去我家做什么,要去就得去个有牌面的地方。”林冲道:“汴京城里有牌面的地方不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家?”陆谦道:“我意,咱们今日就去樊楼,我请客,如何?”林冲道:“樊楼的酒要比寻常酒肆的酒贵上许多,还不见得有多香,何必去那里破费。”陆谦道:“小弟最近手头宽裕了许多,否则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哥哥您说呢?”林冲笑道:“敢情你把蔡太师的生辰纲劫了不成?”陆谦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忙掩住林冲口鼻道:“哥哥,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这可是要灭九族的!”林冲拨开陆谦,道:“一句戏言,何必当真。既然你说要去樊楼,咱们就去樊楼。听说天子最近迷上了樊楼的妓女李师师,说不定我们还能遇见天子呢。”这樊楼是东京最高级的娱乐会馆,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灰瓦青砖,雕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高贵典雅。宋代诗人刘子翠有诗为证: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陆谦道:“那只是天子的眼光,我倒觉得那个赵元奴不错。”二人说着,进了樊楼,占个深阁子,陆谦取出一锭大银,命酒保取两瓶上色好酒,再配上下酒的花生米和果子。待三杯酒下了肚,林冲兀自叹气道:“陆贤弟,你是不知道,我林冲堂堂男子汉,空有一身的本事,却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陆谦道:“教头这话说得未免过了,想那八十万禁军教头当中,哪个比得上哥哥的本事?更何况前日校场比武,哥哥大出风头,高太尉十分看好你。有高太尉这么大一座靠山在你背后,谁还敢让你受气?”林冲将酒盏一摔,道:“你若不提高太尉还好,你这一提,我便是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泄。那让我受气之人,正是那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遂将前日高衙内调戏张贞娘的事告知陆谦。陆谦装作不知,竖着耳朵细细听了一遍,假意劝慰林冲道:“哥哥莫要生气,高衙内虽是好色之人,但他若知道那是嫂夫人,绝对不敢调戏。我在殿帅府做公,知道他的胆子小得很,当时他身边跟着那么多的小厮,他若是不硬着头皮跟你吵下去,该显得多没面子。我敢说,若当日是他自己一个人,他一定吓得尿了裤子,当场给哥哥磕一个。”林冲听了这话,心中略感畅快,不觉又喝了八九盏。
 
少顷,林冲有了尿意,对陆谦道:“贤弟稍坐,我去解个手。”陆谦道:“哥哥且去,正好我到西楼瞄一眼赵元奴。”林冲下了樊楼,出了大门,到东边一条小巷子里面,给路边的野花上了花肥。的确,宋朝时酒楼、青楼都是没有公共厕所的,只能在外面找个犄角旮旯解决,所以也不能怪古人随地大小便。林冲提了裤子,走出小巷,见到侍女锦儿正在东张西望,满头是汗,便叫住锦儿道:“锦儿,你在这里东张西望做什么?”锦儿见是林冲,忙道:“官人让锦儿好找!”林冲问道:“你找我做什么?”锦儿道:“官人和陆虞侯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地奔来家里,说官人您在陆虞侯家吃酒,一口气上不来闷倒了,叫娘子快去探视。娘子听了,连忙央隔壁王婆子看了家,同我跟着那汉子前去。到了陆虞侯家,上到二楼,只见桌子上摆着酒菜,却不见官人和陆虞侯。娘子正待下楼,前日在大相国寺门口调戏娘子的后生突然出现,将我赶了出来,对娘子动手动脚。我一见情况不妙,忙跑出来寻官人,听得卖药的张先生说看到您进了樊楼,特地奔到这里寻您。”林冲听了,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锦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谦家中。
林冲到了陆谦家,抢上楼梯,直奔二楼,只听得张贞娘骂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这良人妻关在这里!”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你就从了我吧!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求了这么久,也该回心转意了!”林冲拔出腰刀,直抢入内,喝道:“高衙内休得玷污我妻!”遂一刀砍过去。高衙内吓破了胆,又无小厮跟随,惊惶失措之下,从二楼楼窗一跃而下,摔落在地,滚了三滚,一瘸一拐地逃离陆谦家。林冲待要下楼追赶,张贞娘双手死死攥住林冲的手臂,道:“大哥不要去赶,休因一时气恼毁了自己的仕途。”林冲收刀回鞘,挣开贞娘双手,问道:“你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贞娘道:“天地良心,他百般纠缠,我却宁死不从。”林冲将贞娘搂在怀中,道:“娘子受惊了,陆谦这厮,枉我自幼与他相交,对他只有恩情,他却联合高衙内做出这般无耻的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待我把这厮的家砸个粉碎!”贞娘劝道:“大哥莫要打草惊蛇,依我看,还是先去找那陆谦,问个明白再说。”林冲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锦儿,送娘子回家,我这便去樊楼寻陆谦那厮。”遂径奔到樊楼寻那陆谦。陆谦哪是等死之辈,林冲前脚离开,陆谦后脚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林冲在樊楼东楼寻陆谦不见,又到西楼烟花之地去寻,仍不见陆谦人影,只得归家,胸中窝着一腔怒气。
 
是夜,林冲的岳丈张教头途径殿帅府,见林冲手持戒刀站在陆谦家门口,便走过去问道:“贤婿这是在做什么?”林冲皱着眉道:“丈人不知,那陆谦得罪与我,我便在他家门口等着他,不信他不回来。”张教头道:“都是同僚,何必如此?你平日也是个忍让无争之人,我正是看好你这一点,才放心把贞娘嫁与你,你如今却为何变得这般浮躁?”林冲道:“丈人好没分晓,我林冲不曾惹人,可人却来惹我。陆谦这厮既然敢捋虎须,我又有何不敢与他刀兵相见!”张教头听了这话,又望了望殿帅府的守门将,见那守门将正往这边看,互相嘀咕着什么,遂对林冲道:“我的贤婿,你提刀站在殿帅府旁边,知道的说你来找陆谦理论,不知道的说你要行刺高太尉。瓜田李下的事,咱们不能做,且跟我回家去。”林冲一听这话有理,遂同张教头回家去了。
二人回到家中,张贞娘见父亲到了,忙同锦儿出门迎接。林冲见了,气恼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迈出家门一步,你怎么又出来了?”张贞娘道:“大哥此言差矣,家父来了,我岂能不出门迎接?”张教头听了这话,更是一脸的疑惑,问贞娘道:“我说闺女,你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搞得草木皆兵一般?”张贞娘遂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张教头说了。张教头听了,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道:“要我说,高衙内已经受到教训,想那陆谦也是奉命行事,我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林冲听了,默不作声。张贞娘道:“我看也是,我又不曾被那厮占了便宜,一身清白,大哥休要再做糊涂事了。”张教头道:“闺女,你丈夫胡来,你也不劝他一劝。若不是我今晚恰好遇见他,就他那煞神一般模样,在殿帅府对面站着,若是真被高太尉看见了,定要把他拿了,问个行刺之罪。”贞娘太息道:“女儿怎能不劝,只是大哥太过执拗,女儿委实劝不动。”张教头站起身,拍了拍林冲的肩膀,道:“贤婿应当知道我女儿的为人,她是绝不会任由浮浪子弟轻贱身子的,从小我对她这方面的家教非常严。这几天就别让贞娘出门了,在家里绣绣花、做做女工,等过了风声再说。贤婿也不要再拿着刀去陆谦家了,与小人一般计较,最终难受的是你自己,咱们就当没他这个朋友。”林冲听了,只得道:“都听丈人的。”
 
且说高衙内自从陆谦家二楼受了惊,跳楼而走,不敢对高太尉说知,自己在府中憋出了病,整日卧床。那陆谦一连几日不曾回家,原来竟是躲在高衙内的府上。这日,陆谦同富安一道来看望高衙内,只见高衙内容颜蜡黄、神情憔悴,嘴里哼哼着什么。陆谦拱手道:“衙内这是害了什么病,如此萎靡?”高衙内怏怏道:“你个狗东西,明知故问做什么,我害的是相思病。”富安问道:“衙内可还是为了那林冲的娘子?”高衙内道:“是啊,是啊。实不瞒你们说,我两次下手,均未得逞,又被林冲那厮吓了,我现在只觉得浑身酸软,头晕脑胀,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我呀,离死不远了!”其实高衙内这个症状用现在的医学术语讲,叫植物神经紊乱,也就是比较严重的神经衰弱,这种病的确不好治,因为心病还须心药医。富安道:“衙内且宽心,不就是林冲家的娘子么,有什么难的?这事儿交给我和陆虞侯了。”高衙内瞟了富安一眼,道:“就凭你?我看不行吧,你都岔劈一次了!”富安道:“衙内且听小人说,这次我们要找个外援,只要那外援答应了,两个手指轻轻一拈,林冲就死了!”
高衙内一听这话,立时来了兴致,蓦地坐起身,问道:“你说的这个外援,是谁呀?”富安道:“就是高太尉呀。”高衙内听了,气得双颊憋得通红,一巴掌扇翻富安,怒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这事儿不能让我爹知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哎哟,这直娘贼气死我了哟!”竟满床打起滚来。富安捂着脸,道:“衙内,如果这事儿真想做成,必须得找高太尉,要不您就干脆死了心。”高衙内道:“这事儿是我理亏在先,我怎么跟我爹说?”富安道:“我们只消告知太尉,衙内害了相思病,若想衙内病好,只有一方良药,便是能让衙内和林冲娘子在一起,采他老婆的阴,补衙内的阳,这病也就好了。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的命。衙内,您可是太尉大人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太尉怎可因为一个外姓人,送了衙内的命呢?”高衙内再三思索,道:“这样吧,你们二人先定好一个万全之策,我让府上最有资历的老督管帮我去说,或许可行。”陆谦道:“不瞒衙内,我二人已有计策,只等衙内的消息。”
 
再说林冲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到酸枣门外寻鲁智深一同吃酒,顺便把鲁智深当成了倾诉对象,倒倒心中的苦水。鲁智深好歹也是学过几天佛的,用自己能记住的几句佛经宽慰林冲,教林冲放下即自在。渐渐地,林冲也就看淡了这件事,不一门心思地琢磨这事了。这天,二人同行到阅武坊巷口,见一个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巾,身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插根狗尾草。林冲本没在意这人,正从这人身边路过,这人突然高声道:“偌大的一个东京,竟没一个识货的人!”林冲听了这话,转过身来,只见那大汉将那宝刀嗖地掣出,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见了,对那大汉道:“壮士可否借我一看?”那大汉递了过来,林冲接在手内,同鲁智深看了,两个齐声道:“好刀!”林冲问道:“你这刀唤甚名字?有何本事?”大汉道:“我这口刀乃是祖传宝刀,名为吹毛刀,此刀能砍铜剁铁,吹毛得过,客人若是不信,我只表演给你看。”林冲道:“我信,不知此刀要卖几钱?”
大汉道:“原价三千贯,看你真心想要的份上,饶你一千贯。”林冲道:“值是值两千贯,不过我手头没有这么多钱,你若是再饶我一千贯,我便买了。”大汉道:“你这人可真会贪便宜,我将祖上传下的刀卖了,本就是损阴德的事,你竟还要我饶一千贯。这样吧,我因急着用钱,再饶你五百贯,一千五百贯,不能再便宜了。”林冲道:“壮士,你已经饶了我一千五百贯了,不差再饶那五百贯,我一定善待此刀,绝不给壮士祖上蒙羞!”那大汉思索了一阵,勉为其难道:“好吧好吧,真是金子当作生铁卖了。一千贯,一个铜板都不能少!”林冲道:“这没问题,跟我到家中取钱吧。”鲁智深一看,今天这酒是喝不成了,遂对林冲道:“哥哥且先回家取钱,小弟也先暂回菜园子,咱们明日再约。”
 
林冲引那卖吹毛刀的大汉回到家中,和贞娘一起凑了一千贯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冲抚摸着吹毛刀鞘,如获至宝,问大汉道:“恕我冒昧,敢问壮士祖上是谁?”大汉道:“我如今落魄至此,哪里还敢说自己祖上是谁。”林冲道:“壮士但说无妨。”大汉道:“我只能和你说,我本姓杨,其余的就不提了。就此别过。”遂扬长而去。林冲望着大汉的背影,叹息道:“想这人是杨令公之后,只因那潘仁美奸佞当道,害了杨家满门忠良,后代才会沦落至此。听闻高太尉今年年初得到一口宝刀,我几番要借看,他死活不肯借我。今日我得此宝刀,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和他那口刀一较高下!”林冲将那刀翻来覆去地看,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床头,不等天明便又去看,无比喜欢。
次日巳牌时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上午十点多钟,宋朝时官府在衙门前挂牌报时,故称某时为某牌。巳时就挂蛇牌,所以就叫巳牌。林冲正在把玩吹毛宝刀,只听得大门口有人高声道:“林教头在家吗?”林冲下楼开了大门,见是殿帅府两个承局,便躬身行礼。承局道:“林教头,奉太尉钧旨,道你买了一口宝刀,传你持此口宝刀去殿帅府,与太尉的宝刀比试。”林冲听了,心下寻思:“买刀之事,除了智深兄弟外,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消息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莫非是殿帅府的人看到我昨日买刀了?真是多口之人。”遂道:“请二位承局稍后,容小人换了衣裳,拿了宝刀,再同二位前去。”两个承局催林冲换了衣裳,提了吹毛宝刀,随两个承局一同到了殿帅府。
进了殿帅府,林冲环视四周,因不甚熟悉殿帅府的环境,遂停住了脚步。一承局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等您,请随我来。”林冲跟着二承局转入屏风,进了后堂,左拐右拐绕了一阵,倒生生把林冲绕蒙了——用现在的话讲,林冲有点路痴,自小生在东京城,基本没出过东京城外,当了十三年的禁军教头,更愈发往宅男方向发展,但比起高衙内这位“宅撸射”,林冲的境界还是高得多。三人绕了大半晌,过了几重门,就在林冲绕晕了头脑、正要开口询问之际,承局道:“太尉就在这里面等您,教头请在此少歇,我二人先去回禀太尉。”说罢,两个人自入去了。林冲拿着刀,立在檐前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见二人出来,更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便起了疑心,迈过门槛探了进去。这间屋子只左边有一个长廊,右边是死的,前面只有一个供桌,供桌上面有一幅江山社稷图,所以林冲只得往左走,如履薄冰般走过长廊。长廊里回声四起,尽头连着一间屋子,无门无帘。林冲走了进去,只见屋内高处悬着一块匾,上书“白虎节堂”四个大字。
 
“白虎节堂!”
林冲猛然醒悟,这节堂是朝中重臣商议军机大事之处,岂是一个小小的禁军教头所能进的。林冲亟待回身离去,只听得长廊内靴履响、脚步鸣,乌压压的一团乱。节堂内,一个人从侧面踱步而出,林冲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殿帅府太尉高俅。林冲见了,额上、手心沁满了汗珠,脸色变得铁青,忙下跪道:“小人、见过太尉!”高太尉“哼”了一声,问道:“林冲,你未经传唤,擅自带刀进入白虎节堂,是何道理!”林冲惊得瑟瑟发抖,辩驳道:“恩相!方才两个自称殿帅府承局的人把我引到此地,说太尉要与小人比看宝刀,小人这才前来,还望恩相明察!”高俅道:“哪里有承局?区区承局,怎配在我这殿帅府内随意走动!有人看见你数日前拿着刀在我殿帅府门前徘徊,将你告发,我念你昔日立功,还有意提拔你做总管,不想你竟有反叛之心,欲行刺本官!真个教人心寒!”林冲道:“恩相!方才的确有两个人引我进来,不然小人怎会知道节堂就在此处,又安敢带兵刃进入!小人恳请恩相唤那两个承局前来,与小人当面对质!”高俅怒道:“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本官真是瞎了眼,竟想要抬举你这无耻小人!左右,与我拿下这厮!”
不等林冲反抗,十数只长枪已架在林冲的脖颈处,林冲挣扎不得,只得叫苦喊冤。高俅吩咐道:“将林冲解入开封府,让滕府尹给我好好查明缘由,再将这厮处决!这口刀没收充公。”左右领了钧旨,将林冲五花大绑,押解至开封府滕府尹处。看官看到这里,想必都明白了,当初杨志因杀了牛二,被判刺配大名府,杨志的吹毛宝刀便被开封府尹送给高太尉。此次陆谦与富安设计,便是利用了高俅的这口宝刀,托人贱卖给林冲,再将林冲骗至殿帅府白虎节堂,将其拿下,刀也收了回来。如此阴险的一石三鸟之计,恐只有陆谦、富安这等阴险之辈才能想得出。
开封府衙,林冲被公人押至厅上,跪在阶前。公人咬着滕府尹的耳朵,将林冲闯入白虎节堂一事说了,又让滕府尹看了林冲“行凶”的“凶器”。滕府尹点了点头,对林冲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识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你犯的可是死罪!”林冲只是喊冤,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讲与滕府尹,更是着重讲了高俅之子高衙内伙同陆谦、富安调戏张贞娘的事。滕府尹不是昏官,听了林冲的辩白,心中已明白三分,教人回了公文,将林冲枷上刑具,暂时收监,日后盘问清楚,再行发落。张贞娘得知此事,哭得几度晕厥,却仍坚持每日同锦儿为林冲送饭。丈人张教头也上下使钱,买上告下,尽最大努力为林冲洗清冤屈、少受牢狱之苦。
 
辛苦
 
嘶……有点……意思……
 
第十回
滕府尹手下有个叫裴宣的孔目,因为人耿直,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是个乐善好施、嫉恶如仇之人,人们都唤他作“铁面孔目”。裴宣私下里走访了林冲周围的邻居、同僚,了解了林冲的为人,又听了街坊巷弄好几个关于“林冲刺杀高太尉”的版本,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能够确定林冲是被冤枉的,故而在滕府尹退堂之后,对滕府尹婉转地说了此事,道:“老爷,此事的确是林冲冤枉,我们应当竭力周全他。”滕府尹道:“我也隐约觉得林冲是被冤枉的,可高太尉定要问他个‘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命官’的罪,你让我怎么周全他?”裴宣狡黠一笑,问道:“敢问老爷,这开封府是朝廷开的,还是他高太尉家开的?”府尹道:“你这话说的,开封府怎么能是高太尉家开的呢,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裴宣道:“老爷高见。但是老爷您不是不知道那高太尉的为人,那高太尉倚仗权势,但凡有人小小地得罪了他一下,就被他小题大做,押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这凭什么?前几次我们已经照他的做了,比如那个王庆,很明显是高太尉设的局,可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且那王庆人品的确有些问题,所以只得将王庆刺配淮西,卖了人情与他。但这一次,林教头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真好人,我们绝不能任凭高太尉怎么决断,我们就怎么判决!”
滕府尹愁眉不展,捋着山羊须道:“似你这般说,我该如何处置这林冲,才能既不得罪高太尉,又周全了林冲呢?”裴宣道:“老爷须知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如果我们不判处林冲死罪,那便是得罪高太尉,但林冲又不该死,所以小人建议,咱们私下里找林冲谈谈,让他承认‘不合倒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但不能是沙门海岛。”滕府尹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本官需得为林冲上下打点一番了,高太尉那里,我能说到什么程度,就说到什么程度。只是有一点,日后高太尉若是来查是谁从中作梗,你这铁面孔目怕是脱离不了干系,万一被高太尉抓住你的把柄,再把你刺配沙门海岛,到时可有你的罪受。”裴宣道:“老爷尽管将罪责都推脱到小人头上,小人秉公办事,虽九死其犹未悔。”
 
滕府尹笑了笑,道:“前番杨志杀人得你周全,今日林冲行刺又得你周全,你救了他们的命,却不图他们的回报,似你这般做官,最多也只能做个孔目了,好比当年的包青天大人,最多也只能做个府尹了。你们这类人若是出现在朝堂之上,不知得受多少人的排挤和陷害。”至此,滕府尹携裴宣三番两次出入殿帅府,禀说林冲口词,裴宣更是据理力争,在高俅面前痛陈高衙内平日作恶行凶、劣迹斑斑,丝毫不给高俅留情面。滕府尹再三朝着裴宣挤眉弄眼,裴宣置之不理。高俅情知理短,看在滕府尹的面子上,和颜悦色接受裴宣的批评,暗地却气得牙根痒痒,寻思道:“好你个裴宣,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林冲不死,定是你的教唆,我便不能让你好过。”
数日后,滕府尹升堂,传唤犯人林冲,除去长枷,打了二十脊杖,命文笔匠刺了面颊,依裴宣之言,充军沧州。宣判完毕,滕府尹教人打了一面七斤重的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这个重量在北宋刺配犯人之中算是最轻的了,很明显,这个重量也是滕府尹与裴宣商议之后的结果。待牒文准备完毕,滕府尹差了两个防送公人监押林冲,前往沧州牢城。这二人可是历史上防送公人的代表人物,一胖一瘦,一矮一高,一黑一白,一憨一狡,名唤董超和薛霸。这二人是整部书中除了梁山好汉、李师师、潘金莲、西门庆、武大郎、高俅等家喻户晓的人之外,非常有知名度的人。董超若说是薛霸的同事,莫不如说是薛霸的跟班和学生,因为董超为人憨厚,虽谈不上正直,却也不坏;薛霸为人阴险狡诈,唯利是图,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绝不仅仅是当防送公人的料。如果昔日遇到端王的不是高俅,而是薛霸,那么薛霸一定比今天的高俅还要混得好。董超虽然总受薛霸的指责、教训,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和不公平,因为他知道,只有跟着薛霸混,他才能有好肉吃,才能有好酒喝,才能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
薛霸和董超领了公文,将林冲从开封府衙押出来,林冲惊见丈人张教头、妻子张贞娘、侍女锦儿并众邻舍都来府前送行。张教头给了董超和薛霸一人一锭大银,恳请二人准许林冲到天桥下的小酒楼吃杯酒。二人受了小惠,只得应允。酒店中,林冲与张教头、张贞娘坐定,林冲道:“此番多亏裴孔目维持,这二十脊杖一点不痛,可以走得。”张教头道:“裴孔目的确是个大好的人,其他做公的受了钱却不办事,只裴孔目不愿收钱却办了大事,若是贤婿日后得以归来,定要重谢裴孔目。”林冲满饮了杯中酒,对丈人道:“泰山在上,小婿年灾月厄,冲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场委屈官司,今日有句话,小婿思来想去,还是要对泰山讲。自承蒙泰山错爱,将贞娘嫁与小婿,已有三载,虽未给我林家生个一男半女,却也从未面红耳赤,有半点相争。今小婿遭了这场横祸,配去沧州,能否全身而归,还是个未知之数。贞娘独守空房,小婿心中不忍,况贞娘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青春和前程。今日诸位高邻在此,林冲自作主张,这便立下一纸休书,任凭贞娘改嫁,林冲无半句怨言。”
 
张教头听了这话,鼻子一酸,故作厉色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你这是天年不齐,才造了横事,又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今日发配沧州,就算是去那里避难了,三年五载回来后,你夫妻二人自然团聚!你岳丈我家里也颇有些过活,就让贞娘回娘家住,还有锦儿一并同去,我养得起!”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张教头道:“你又有何放心不下?不管你去三年也好,五年也罢,我不让贞娘出家门半步,那高衙内就算要见面也是不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苍蝇也不容它过!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信和衣服给你,你休要胡思乱想。”林冲道:“泰山若是可怜林冲,还请泰山依允小人,小人死也瞑目。”张教头哪里肯答应?张贞娘站起身来,哽咽着对林冲道:“丈夫!我不曾被那高衙内玷污半点,你为何非要休了我?”说罢,贞娘眼泪如泉涌而出。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日后两下耽误,对你不利。”
张贞娘咬着朱唇道:“丈夫,你且听好,我张氏贞娘今日立下誓言,你三年不回,我等你三年;你五年不回,我等你五年;你死在沧州,我为你守节终生,决不再嫁。”遂一头栽在张教头怀中痛哭。张教头道:“我闺女说得对,就算女婿真的休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再嫁他人。他若真的回不来,我养活你一辈子,直到我死了为止!”众邻舍听了这话,无不潸然泪下,林冲亦是心中哽咽。沉默了半晌后,林冲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带了笔墨纸砚,对那人道:“有劳先生,我怎么说,你怎么写便是。”那先生看了看林冲,又看了看掩面而泣的张贞娘和张教头,不知是否该落笔,遂对林冲道:“我说教头,要不这休书咱就不写了吧?”林冲道:“我没说要写休书,只是立个凭据,你且写来。”那先生只得手起笔落,写道: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身犯重罪,刺配沧州,此行生死未知、存亡不保。有妻张氏贞娘尚年少,今立此文约,任从其守节或改嫁,乃本人自愿,无人相逼。政和四年五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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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0 20:03:50  更:2021-07-13 22: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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