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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90后新撰水浒传》——不定期更新[第3页]

作者:一班团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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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村大案发生不久之前,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因为要盖万岁山,就派了十个制使到太湖搬运花石纲到京城去。其他九个制使都圆满完成了任务,只有杨志一个人,因为走水路风浪太大,船在黄河里被打翻,花石纲全被冲到黄河里去。那黄河水流湍急,哪里还能捞得到?然而杨志又是个比较怕事的人,眼看着要被降罪,与其回去复命,还不如趁早溜之大吉,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万幸的是,徽宗像当年哲宗一样,脑袋一热,大赦天下,这下杨志高兴了,赶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打个包,回到东京,把值钱的东西都当成钱,上下打点,以便早日官复原职。
要说杨志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并不是担子中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而是他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吹毛刀。这把刀是祖上传下来的,锋利无比,吹毛得过,因此叫做吹毛刀。若是把这把刀卖给识货的人,少说也能挣三千贯钱,但杨志真心舍不得卖,除非是被逼上了绝路,才有可能考虑卖这把刀。由于杨志当过制使相当长的时间,知道官场里的那点事儿,没钱是根本不行的,所以到了汴梁之后,杨志便开始找寻曾经的同僚,帮忙上下使钱,正所谓:衙门口朝南面开,有事没钱莫进来,十个官员九个贪,剩下一个没当班。
 
杨志找了家客店住下,店小二见他是个富贵之人,为了多捞点消费,一个劲儿地向杨志献殷勤,杨志也吃这一套,因为曾经也是被人伺候的主。当初一同押送花石纲的其他九个制使中,有一位姓张的制使同杨志最亲,杨志便于次日清晨拿了二百两银子,到张府寻张制使。张制使见了杨志,好生吃惊,问道:“多日不见,贤弟跑到何处去了?”杨志道:“说来话长,自打花石纲沉在黄河,我便躲了起来,等到天子大赦,我才敢回到京城寻你。”说罢,杨志将出二百两银子,张制使一看,心头便明白了七八分,道:“贤弟,你要想官复原职,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有门路。若是这钱送的地方不对,那便是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了。”杨志拱手道:“正因如此,小弟才来找制使,希望制使帮助则个。”张制使道:“那我先大概跟你说一下过程,免得你不知道这银子花到何处去了。这个事若想办成,得经过枢密院,最后由殿帅府拍板。最先经手的人是减祥官,减祥官接了你的状子,再往上报,经过千枢院士,到枢密副使手里。若是枢密副使点了头,那这事儿基本就成了,殿帅府只是看一看,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杨志听罢,沉吟几秒,道:“小弟今日只带这么多银钱,劳烦制使先用着,若是日后不够,小弟随时来送。”张制使接过银子,道:“既如此,你先写个文书,尽量撇开自己的责任,然后我帮你呈上去。笔墨纸砚我这里都有,你就在我这里写,写完了你便先回去,三天后我给你消息。”
杨志在客栈苦等了三天,张制使那边杳无音信,心急之下,又将了二百两银子去寻张制使。待杨志禀明来以后,张制使捋着山羊胡,道:“贤弟,你的状子我第二天就呈上去了,减祥官已经看了,正要准备报给千枢院士。不过上次我也有意无意地点了你一下,只有二百两银子,恐怕事情办不了那么快。”杨志立时将出二百两银子,道:“有劳制使了!”张制使接过银子,道:“你的诚意大家都会看见的,四天之后再来找我。”
 
杨志又在客栈等了四天,仍然消息全无。杨志心急如焚,第五天五更十分,杨志便起身出门,又带了二百两银子,径自去寻张制使。张制使还在做梦,被杨志这么一顿砸门,忙穿上衣服,起身开门。杨志也不进门,开门见山道:“制使,我的亲哥哥,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张制使打了个呵欠,安抚道:“贤弟,事情很是顺利,据我所知,昨日千枢院士已经把状子给了枢密副使了。”杨志忙问:“那枢密副使处还需打点吗?”张制使挠挠头,道:“这个我还真不好说,枢密院那么高的衙门口,我和人家也没有来往,只能拜托那位千枢院士帮忙美言几句,我是实在说不上话了。”杨志道:“小弟这次又带了二百两银子,希望制使能帮我层层递给枢密副使,就当是小弟孝敬他老人家的。”张制使道:“你有这心,枢密副使绝对不会难为你的,放心去吧。”
又过了两天,杨志出门闲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张制使家靠拢。恰逢张制使画卯回来,见到杨志,主动招呼道:“杨贤弟,好消息,你的文书已经排上号了,估计今天就能批了!”看来这排号是从古至今留下来的习俗,现在不管是摇车牌号、解决户口、看专家门诊、做肠胃镜,都得排号。尤其是看专家门诊这一块,北京也好,上海也好,只要是类似北医三院一样的三甲医院,就算你再有钱,医院没有门路,三五个月你都排不到一个专家号。杨志心头一喜,问道:“那敢问制使,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批到我?”张制使道:“一般而言,不会太快。你如果愿意多打点打点,说不定能加速。”杨志牙一咬、心一横,道:“制使,小弟身上的钱真的不多了,待小弟回到客栈,把所有的值钱物品都当了,换得银钱,送与制使,还望制使再帮我看着点。”张制使道:“如此最好,眼下也是最后一关,只要枢密副使点了头、批了字,你我就又是同僚了。”杨志拱手谢过,忙活一气后,回客栈继续等信。这时节的杨志,已不像初来汴梁时那么阔绰宽裕,已然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连早晚伺候茶水的店小二,也渐渐地不那么殷勤了。
 
又过了几天,张制使主动到客栈来找杨志,道:“贤弟,大好消息,殿帅府今日点你前去,面见太尉高俅。”这相当于是公司选拔人才最后的一次面试,而那文书便是简历。杨志一听大喜,拜谢张制使后,寻思道:“高太尉这个关节我没有使钱打点,此去凶吉未知,不过一则我已身无分文,二则高俅高居太尉,想也不差我这几百两银子。”遂收拾利落,到殿帅府去了。至于住宿的房钱,杨志一直没交,因为一直没有退房。这大半个月的房钱,外加酒水饭菜,少说也有几十两,杨志若是不能官复原职,这笔钱恐怕也是还不上了。不过他自己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第五回
话说杨志来到殿帅府,顺利地见到了太尉高俅。高俅铁青着脸,手中拿着杨志的文档,挑起左眉,阴阳怪气道:“你就是杨志?”杨志拱手道:“禀太尉,小人便是杨志。”杨志话音方落,高俅倏地将文书撕为两半,猛地拍在案桌上,大怒道:“你的确是个小人!当初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人家九个都不辱使命,偏偏你把花石纲弄丢了!当初派人拿你,又到处找你不见,难道你不是个小人吗?”杨志绿了脸,忙下跪叩首道:“太尉息怒,小人已知铸成大错,此次回来,便是要将功补过的呀!”高俅喝道:“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你所犯下的罪虽已赦免,但你这个人我实在难以委用。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大刑伺候!”
杨志被赶出殿帅府,回到客栈,愤懑不已,寻思道:“我原本以为指望着一身本领,能够官复原职,博得个封妻荫子,给我的祖先争口气,不惜花光了全部的积蓄,变卖了全部的家当,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高俅,你这厮太毒了,若是真逼得我上山落草,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杨志正想着,那不识时务的店小二走过来,觑看着杨志道:“我说大爷,您在我这里连吃带住这么久了,还不曾付得一文钱,不知您这霸王餐要吃到几时,霸王床要住到几日啊?”杨志本就不快,听小二这么一说,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店小二,怒道:“你的意思,我没钱付你怎地?”掌柜见了,道:“东京地界,怎容你这外来人放肆!你若是当真有钱,就先把这半个月的房钱结了,否则不容你住下去!”杨志道:“结便结,真当老子是无赖汉吗!”遂一掌推开小二,回到房间,却摸索不到一文钱,只剩那口祖传的吹毛刀挂在床头。
 
杨志取下吹毛刀,不住地抚摸着,忍痛道:“先祖留下的这口吹毛宝刀,与我寸步不离。如今事急无措,只得先拿去卖个识货的人,换得几千贯盘缠,好投往别出去。”遂将宝刀插了根狗尾草,到天桥街市上去叫卖。当代的女青年,跟风将草苗树叶呆在自己的头上,以为好看,实则是给自己插了草标,要把自己卖出去。然而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典故,头戴草标的行为直到今日还在盛行。杨志苦苦站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也没有人来买,更没有人来询问。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正当杨志欲回到酒店之际,只见身边逛街的、做买卖的全都跑到天桥下面去了,口中都不住地叫着:“大虫来了!”杨志寻思道:“这光天化日的,城里怎么会出现大虫?”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处一个黑凛凛、肥嘟嘟的大汉,喝得半醉,一步一踉跄地走上天桥来。杨志捉住一个正在逃跑的闲汉,问个究竟,那闲汉慌张道:“好汉是外地人吧,竟然不知这没毛大虫净路虎?他叫牛二,是京城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专在街上寻衅滋事,开封府的老爷可能和他有亲戚,从来不管,所以现在人们看到他就跑,做买卖的连摊都不要了!”杨志冷笑一声,道:“你且走吧,我倒要会会这只没毛大虫。”
那牛二跌跌撞撞来到杨志身边,上下打量着杨志,问道:“你这青脸的汉子,他们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啊?”杨志道:“他们怕你,我不怕你。”牛二“嘿”了一声,道:“小子,挺好,硬气!你这刀不知道有没有你硬啊?”杨志道:“祖传宝刀,砍铜剁铁不在话下,如何不硬。”牛二道:“砍铜剁铁?我不信,我不信!”杨志道:“你不信,我便表演给你看好了。”此时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逐渐多了起来,牛二环视四周,逮住一个财主一样的男人,吼道:“你,给我来几个铜钱!”那男人哪里肯反抗,慌慌张张从袖中摸出三个铜钱,双手呈给牛二。牛二接过铜钱,一巴掌将其扇翻,口中骂骂咧咧的,将铜钱摞成一摞,对杨志道:“铜钱在此,你劈一个给我看。”杨志也不犹豫,卷起衣袖,拿刀在手,猛地一劈,那三枚铜钱齐刷刷地被劈为两半。围观群众们纷纷喝彩,牛二则怒道:“喝什么屌彩!你且说说,你这刀还有什么本事?”
 
杨志道:“我这刀名叫吹毛刀,将几根头发放在刀刃上,朝着刀刃吹口气,根根尽断。”牛二道:“我又不信。”遂又捉了一个围观群众,生生拽下一绺头发,递给杨志,道:“你给我吹一个看看。”杨志瞥了牛二一眼,如是照做,只听得一口气过后,一绺头发尽断,纷纷飘下来,众人纷纷喝彩,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杨志因不愿生事,且知道这大虫颇有些来历,和官府不清不楚,故一直忍着脾气,怎奈那牛二又问:“你这刀卖多少钱?”杨志道:“原价三千贯,你若有心买,可以饶价。”牛二大笑三声,道:“你这破屌刀,就会这两个本事,竟然敢要三千贯!我真心想买,也不亏了你,三十贯,你看如何?”杨志道:“休得消遣老子,若是你买,少三千贯不行!”牛二道:“我说三十贯,就三十贯,你若是不卖,今天我便硬抢,你这刀我要定了!”遂劈手抢来。杨志收刀回鞘,侧身闪过,道:“你不要再纠缠与我,我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撩拨的!”牛二道:“你又不是姑娘,我撩拨你干什么,我要的是刀!”又劈将过来,杨志正欲躲闪,脚下石子一绊,竟绊了个趔趄,向后栽倒。牛二猛地扑倒在杨志身上,双手死死握住吹毛刀鞘,道:“老子连府尹的姨太太都睡过,还怕你这屌厮!”
杨志经牛二这么一压,顿觉气脉淤堵,半晌喘不得气,遂用脚猛踢了牛二的裆下。牛二吃痛,杨志趁机抽出右手,拔刀出鞘,朝着牛二的脖颈大动脉一刀挥去。只听得“嗖”地一声,牛二双目圆睁,颤巍着嘴唇,脖颈处一条细长的红痕。杨志站起身来,用刀指着牛二道:“我这刀之所以值钱,因为还有第三个本事,杀人不见血!”众人只见得牛二的脖颈嗤地飙出血来,牛二倒地身死,吹毛刀上,未沾半点血腥。
 
杨志收刀回鞘,见围观群众们面面相觑,拱手道:“诸位,我杨志今日杀了这没毛大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便去开封府自首,只是要劳烦诸位帮我作个人证!”众人纷纷道:“好汉今日除了京城大害,我们自当为好汉作证!”遂都跟着杨志到开封府去。杨志进了府衙,同众人一齐跪下,将吹毛刀放在身前,道:“小人姓杨名志,杨门虎将之后,原是殿司制使,因失陷了花石纲,被削去官职,没有盘缠,将这口家传宝刀拿到天桥叫卖。这个泼皮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小人一时气不过,将他一刀砍了。小人所言句句是实,众位邻舍都是见证。”众人纷纷补充发言,都说牛二如何撒泼,杨志如何隐忍,还有人差点把牛二和府尹姨太太的奸情捅破了的。府尹听罢,道:“本官已然清楚,杨志既是自首,就免去入门款打,暂且收监,听后审讯,作案工具没收。”遂叫衙役取一面长枷,将杨志枷了,命其带领一干衙役和邻舍确认犯罪现场,检验牛二尸首,做成文案,众邻舍都出了供状,随衙听候,当庭发落,将杨志坚守在死囚牢中。
在北宋那个年代,凡是被收监的犯人,无论你之前是禁军教头,还是殿司制使,都必须上下使钱,贿赂那些在监狱里面有点小权利、有点小话语权的人,比如牢头、狱卒、官营、差拨、节级,都得给钱,否则就会被他们处处刁难,说刺耳的话,做难堪的事儿。也有不使钱却安然无恙的囚犯,那便是及特殊的情况,即做了让所有人大快人心的事,或者是上面有人吩咐,教不让难为此人。杨志就属于特殊情况,因为他杀了牛二,大家都高兴,上到府尹,下到狱卒,还有同被监押的囚犯,都不曾向他要钱,反倒是那些禁子、节级自掏腰包,给杨志买好吃的。此外,还有当时看热闹、当人证的邻舍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探监,给杨志送酒菜。探监自然要给牢头好处,否则也进不去,所以牢头虽然没从杨志那里得到钱,却也没少拿邻舍们的好处费。那个被牛二抢了三个铜板的男人,家中颇有些钱财,甚至直接去贿赂府尹。府尹拿了钱,自然就把罪状改得轻了,审来审去,竟然变成了牛二主动找茬、杨志防卫过当误伤人命。钱能通神,这在北宋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六十日后,监押期满,杨志被带上厅堂,衙役除了长枷,打了二十脊杖。这帮衙役都没怎么使劲,基本都是狠狠地挥上去,轻轻地拍下来,杨志也十分配合,啊呀啊呀地叫着,其实一点都不疼。府尹判杨志因过失杀人,刺配北京大名府充军,命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也就是在犯人脸上随便找个地方,刺伤发配到某某地的字样,算是留下了终生的耻辱。按说一般犯了人命案子,就算不判斩首,也会被发配到沙门海岛。这个沙门海岛可是北宋最可怕的人间地狱,但凡被发配到沙门海岛的人,就算能活着走到那儿,恐怕也没办法在那里活太久,因为那里什么条件都不行,什么设备都落后,就连得了个风寒,都可能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病情恶化,丢了性命。北宋的大臣也不是没有将沙门岛的情况上奏过朝廷,但是朝廷认为,给沙门岛这种地方拨款没什么大用,是一种浪费,是一种稀缺资源的不合理配置,所以沙门岛就越来越烂,令犯事儿的人闻风丧胆。
所以,杨志之所以能够发配到大名府那么好的地方,是因为上面有人吩咐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师蔡京的女婿梁中书。梁中书要保的人,府尹哪里敢得罪,发配当日,只给钉了个七斤多一点的护身枷,若不是法律规定配军必须戴枷,府尹巴不得让杨志不戴枷,直接就这么走了。府尹还安排了口碑最好的两个官差护送杨志,一个叫张龙,一个叫赵虎,还自掏腰包,给了张龙、赵虎一人一锭大银,叫他们给杨志买点好吃的。杨志既去,府尹退堂,将那口吹毛宝刀交给心腹,道:“素闻殿帅府高太尉喜欢收藏珍奇兵器,我留着此刀无用,你帮我把这口宝刀送到殿帅府,亲自交给高太尉,也算是走个顺水人情,事成之后我自有赏。”心腹谢了府尹,提刀便去,高俅见了宝刀,自然是欣喜若狂,不再赘述。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到任一个知县,大名叫做时文彬,到任当日升厅公座,厅下左右两边排着公吏等人,威武严肃异常。时文彬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任知县办事不力,如今已经去了沙门海岛。本县令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整肃民风治安,严惩强盗贼寇,给百姓一个交代。二位都头何在?”只见两位都头,各自上前三步,拱手拜揖。左边这位,身长八尺四五,生着三尺长的虎须髯,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乃是马兵都头美髯公朱仝。朱仝家境煊赫,仗义疏财,善于结交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其长髯在上阵之前扎成粗鞭子,其力道之大,绝不输于长鞭,只消一甩,便能将敌人掀翻,若是抽到眼睛,必盲无疑。右边这位,身长七尺五寸,紫棠面皮,长着扇圈胡须,上身颀长,双腿虽然粗短,肌肉却异常发达,一跳能跳两丈高,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位,乃是步兵都头插翅虎雷横。雷横原是打铁匠出身,下盘异常扎实,后来开了一间赌场,虽然仗义,却有些心胸狭窄。
时文彬正了正衣襟,道:“我来郓城县之前,就听说济州下辖的水乡梁山泊聚结贼盗,打家劫舍,抗拒官军。本官担心如此闹将下去,盗贼们会渗透到各乡各村,危及乡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所以,今日本官命你二人带兵去搜捕贼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搜捕。若是看到贼人,或者是长相特别像贼的,都不要轻易放过,宁可错抓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但要记住一点,不可扰动乡民。我听说东溪村山上有一棵大红叶树,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树,你们俩分别采下两片红叶拿回来交给我,表明你们曾经到过那里,否则便是糊弄本官,定要责罚不恕。”两位都头抱拳领命,各自回去,点了本管土兵,分头自去巡查。
 
朱仝、雷横分工,朱仝负责巡查西边,雷横负责巡查东边。当晚,雷横带了二十个土兵,拿着十根火把,训话道:“新上任的知县老爷要做出点业绩,所以劳烦众兄弟跟我走一趟,权当溜达一圈。摘了红叶,我们便回,不耽误大家晚上休息。”遂领着土兵们绕着东溪村走了一圈,到山上采了红叶两片,就下山来,准备回去。行至灵官殿前,一土兵道:“都头,这灵官殿早就没了庙祝,殿门为何开了?”雷横道:“殿门不关,难道是有歹人在里面?我们进去看看。”众人拿着火把,一齐照将进去,只见供桌上赤条条睡着一个大汉。因为天热,那汉子把脱掉的衣裳卷成一团,当作枕头,鼾声震天响。雷横拿过一根火把,细细端详着这大汉,发现其虽不是很高,上身格外的短,下身格外的长,脸上长着一块带毛的胎记,完全可以称之为奇形怪状,遂喃喃道:“真怪,真怪!这新来的知县忒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有个贼!”土兵们会意,轻手蹑脚地拿着粗麻绳,缓缓靠近那大汉,雷横一声令下,众土兵突然出手,将那大汉死死捆住。大汉醒来,发现情况不妙,却也挣扎不得,自己已经被捆得跟粽子一般,遂大叫道:“我乃良民,你们为何抓我?!”雷横道:“哪有良民半夜三更不回家睡觉,却在这灵官殿里赤身露体?你浑身写着贼寇二字,还敢称自己是良民,若是你想分辨,到衙门和我们县令老爷分辨吧!抬走!”
雷横出了灵官殿,抬头望了望,发现天色还早,不到五更,便吩咐道:“兄弟们,咱们来都来了,且跟我去晁保正庄上讨点免费点心吃,再这厮押回去。”遂领着众土兵奔赴这姓晁名盖的保正庄上。保正是村官名字,古代农村每十户为一保,设保长;每五十户设一大保,设大保长;每十大保设都保,都保的领导叫保正。这晁盖是本县本乡的富户,年纪三十有六,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不论好歹,便要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资助他起身,由此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郓城县的不稳定因素。晁盖平日最爱刺枪使棒,自己也身强力壮,却对女人毫无兴趣,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练就一身钢筋铁肉,人送外号“铁天王”。
 
晁盖庄上起得早的庄客见到雷都头来访,忙叫醒仍在睡梦中的晁盖。晁盖听得雷都头来访,慌忙起身,穿好衣服,开门相迎,道:“雷都头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都头恕罪。”雷横道:“保正客气了,新上任的时知县派我来东溪村巡视,我寻思着,既然来东溪村了,必须得来看看晁保正,所以就带这我这帮弟兄前来叨扰了。”晁盖道:“既如此,都头快请进,待我为都头奉茶。”雷横遂命土兵将那长腿大汉吊在门房里,叫了两个为头的土兵到草堂上坐下。晁盖奉上好茶好肉,问道:“敢问都头,鄙村可否拿得小贼?”雷横将茶一饮而尽,抿着嘴道:“刚才我们经过灵官殿的时候,看到一个长相奇怪的大汉裸睡在那里,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就命人把他捆了,本来要押解他回去,但我觉得还得让保正知道此事,日后若是父母官问起来,也好有个准备。现在这贼人就被我吊在贵庄门房里。”晁盖心想:“你这厮明明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嘴上倒是说的好听,什么父母官问起来,我晁盖何时惧怕过父母官的盘问。”遂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此间不好说话,不如都头与我到后厅少坐。”便叫庄客点起灯烛,请雷横到后厅吃酒。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庄客则负责斟酒端菜。其他土兵也有酒肉吃,只是没有座位,都堆在了廊下。
少顷,晁盖对主管道:“你替我陪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个手。”遂离开座位,挑了个灯笼,独自一人来到门房,推门一看,只见那长腿大汉被高高吊起,露出一身黑肉,两条腿上尽是卷曲的长毛,远远看去黑黢黢的,双脚赤裸,脏兮不堪。晁盖举起灯笼,照那大汉的脸,发现大汉鬓边长着一大块带毛的胎记,紫棠面皮,国字阔脸,便问道:“汉子,你是哪里人?我在村里不曾见过你。”大汉吃力地应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没想到那做公的不知好歹,把我当成贼人抓起来。”晁盖问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大汉道:“乃是一个好汉,姓晁名盖,人都叫他铁天王。”晁盖道:“你找铁天王做什么?”大汉道:“铁天王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送给他,所以才来的。”晁盖道:“实不相瞒,我便是铁天王晁盖,敢问壮士姓甚名谁?”大汉一惊,忙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天王恕罪!小人刘唐,今年二十有五,祖籍东潞州人氏,因双腿长于常人,人都唤小人为‘尺八腿’。”晁盖道:“好,我已知晓你的情况,如果你想让我救你,一会儿就要好生配合我,要叫我阿舅,我叫你外甥,你我是娘舅亲。你四五岁便离开东溪村,十四五岁又曾来过一次,至今已有十年未见,这次来便是来找我的,记住了吗?”刘唐道:“记住了,记住了!若能得救,刘唐深感天王厚恩!”晁盖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走出门房,装作净完手的样子,急匆匆回到后厅。
 
雷横见晁盖匆匆归来,道:“保正莫要着急,天色还早。”晁盖拱手道:“雷都头,怠慢了,小人敬雷都头一杯!”就这样,两人又吃了十数杯酒,雷横见窗外天已朦朦亮,遂起身道:“保正,天已亮了,我得去县衙画卯了,抽空再来探望保正。”晁盖笑道:“都头要事在身,小人不敢久留。下回若再来鄙村公干,一定要来一趟。”雷横拱手道:“好,保正不必送了。”晁盖道:“送到门口,送到门口。”两人同走出来,土兵们也都吃得饱了,各自拿好枪棒,到门房里解下刘唐,背剪缚着带出门外。雷横道:“保正请看,这长腿大汉便是我在灵官庙里抓的贼。”雷横话音方落,只听得刘唐叫道:“阿舅救我!阿舅救我!”晁盖躬下身子,仔细瞧着刘唐,佯装一惊,道:“咦?这不是我的外甥王小三吗?”刘唐道:“正是正是,阿舅救我!”众人吃了一惊。雷横不知这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便问晁盖道:“这人是保正的外甥?”
晁盖道:“正是,这厮名叫王小三,是我表姐的独子,从小在这里生活,四五岁时跟着姐和姐夫到南京去住,十年前曾回来过一次,后来便不曾相见。要不是他这怪异的身形,还有脸上的胎记,我也差点没认出来!王小三,你既然来到东溪村,为何不来见我,反而去做贼!”刘唐一脸委屈,道:“阿舅,我没做贼,都是这贼军官诬陷我!”晁盖听了大怒,夺过土兵手中的棍棒,劈头盖脸打了过来,雷横忙拦住道:“哎,保正息怒,先别打他,让他把话说完。”晁盖“哼”了一声,撇了棍棒,怒道:“若不是雷都头阻拦,今日我定将你打得皮开肉绽!你说!”刘唐道:“阿舅听我说,我的确是来投奔阿舅的,只是昨夜喝多了酒,不敢来见阿舅,只得去庙里凑合睡一宿,想着酒劲过了再来寻阿舅,不想就被他们拿了。”晁盖道:“你这个畜生,难道我这里没有好酒吗,非得在外面吃,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雷横劝道:“保正,令外甥的确不曾做贼,我们见他赤身露体地睡觉,一则面生,二则面恶,所以才把他拿了。若我早知道他是保正的外甥,那是绝对不能拿他的!”遂叫土兵解了绑刘唐的绳子,对晁盖道:“多有得罪,保正休怪,我等这便回去了。”晁盖道:“都头且等等,请借一步说话。”遂将雷横独自一人带回草堂,取出十两白银送给雷横,道:“一点心意,还望都头笑纳。”雷横假意推脱道:“哎呀,我怎么好意思收保正的钱呢!”晁盖寻思道:“喝了不少好酒,吃了不少好肉,还不好意思拿这点小钱,这厮好生做作。”遂道:“都头若是不收,便是责怪小人。”雷横忙接过白银,道:“我哪敢责怪保正,保正言重了!既如此,为了不让保正难受,我就权且收下,来日有机会,再报答保正!”晁盖拱手拜揖,又拿了些散碎银子送给众土兵,再将雷横一行人送至庄外。用现在的话讲,这就是套路——晁盖、刘唐演戏是套路,晁盖给众人钱也是套路。
 
晁盖见雷横行得远了,便取几件衣裳让刘唐穿了,取顶头巾给他戴了,问他道:“刘唐兄弟,你方才说送我一套富贵,不知指的是什么?那富贵如今又在何处?”刘唐道:“小弟自幼飘泊江湖,和哥哥一样,专爱结交好汉,所以早就听说哥哥铁天王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我曾遇见好多在山东、河北一带做私商的,他们都说要来投奔哥哥,所以小弟才敢跟哥哥说这话。哥哥可否让旁人退下,这事儿我只能和哥哥一人说。”这里出现了黑道上一个专有名词——“私商”。这个私商可不是字面意思的走私商人,也不是现代汉语所指的私人投资经营商业的人,而是专指通过抢劫来挣钱的人。这刘唐自己也做过一段私商,此外,当时浔阳江畔揭阳三霸中的一霸——张氏兄弟,哥哥火船工张横、弟弟浪里白跳张顺,表面上是摆渡的、打渔的,实际上是专门做私商的——通过宰杀坐船的人,抢了乘客的金银包裹,再问乘客想要什么死法,黑话是要“板刀面”还是“馄饨”,这个容后再叙,反正绝大多数都是要杀人灭口的。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的心腹,无需退下,但说不妨。”刘唐道:“小弟听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搜刮民脂民膏,凑成十万贯金银珠宝、玉器文玩,叫做生辰纲,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贺生辰。去年梁中书也曾送去十万贯宝贝,不知被谁在半路给劫走了,至今也没抓到贼人。今年梁中书又要送生辰纲,不久后就要安排启程,赶这六月十五的生辰。小弟想,这是一笔不义之财,抢了又怎么样?我们也可效仿去年的贼人,商量一个计策,半路给它劫了,就算老天爷知道,也不会怪罪我们的。小弟久闻天王哥哥钢筋铁骨,然小弟也有些本事,别说三五个人,便是一二千人,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如果哥哥不弃,小弟愿全力相助,不知哥哥作何想法?”晁盖道:“听起来很是不错,这样,你且先去歇息歇息,容我好好想一想。”遂叫庄客带刘唐到客房中歇息。
 
那刘唐在客房中踱来踱去,不住地寻思道:“我这亏吃的,真是不值当!多亏晁盖哥哥救了我,不然这贼都头一定变着法儿弄我。雷横这厮,平白无故把我当贼绑了一宿,他在庄上连吃带喝,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不成,趁着这厮还未走远,我要追上他们,好好讨个公道,顺便把晁盖哥哥的银子要回来,对,就这么办!”遂在兵器架上提了一柄朴刀,大踏步离开庄上,奔西而去。那雷横正和土兵们有说有笑,慢悠悠地往回走,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大喝:“贼都头给我站住!”雷横心下一惊,猛地回过头来,见刘唐气势汹汹,满眼杀气,喝道:“你这厮不好好孝顺你阿舅,赶来寻我做什么?”
 
第六回
刘唐猛地将朴刀戳在地上,指着雷横道:“你若是个明白事的,把那十两银子还给我,我便饶你。”雷横听罢,轻蔑地笑了笑,道:“这十两银子是你阿舅送我的,跟你有根屌毛关系?我若不是看在你阿舅的面子上,早一刀把你捅死,还轮得到你来管我要银子!”刘唐听了,怒不可遏,大骂道:“你这贼都头,我明明不是贼,却被你捆了一宿,还在我阿舅庄上连吃带拿,如果大宋朝的都头都像你这样,我看大宋离灭亡也不远了!识相的,快快留下银子,否则我让你血溅东溪村!”雷横听了,亦是恶从胆边生,喝道:“腌臜泼才,辱门败类,今日我就替你阿舅好好教训你!”
雷横说罢,抡起手中朴刀,向上猛地一窜,竟跳起一丈多高,将朴刀朝着刘唐猛地劈下。刘唐一惊,忙举起朴刀,向上一扛,怎奈雷横冲劲太大,只听得“噹”的一声,雷横的朴刀劈在刘唐的刀把上,生生将刘唐震得单膝跪地,虎口生疼。雷横赢了一招,嘲笑道:“你这贼头贼脸贼骨头,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也是脓包一个!”刘唐站起身,抄起朴刀,朝雷横门面砍将过去。雷横侧身一闪,刘唐这一刀险些砍中雷横身后的小土兵。这两条汉子,一个腿长跑得快,一个腿短跳得高,果然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二人斗了三十回合,土兵们见雷横不能取胜,都要上去帮忙,雷横喝道:“你们谁都不许插手,今日我定要亲自将他制伏!”遂又斗了二十回合。
 
就在二人争斗之处的西侧,有一间篱笆院,篱笆院的门徐徐开了,一条铜链倏地打将出来,生生将斗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隔开。刘唐、雷横两个定睛一看,从篱笆院内走出一人,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雷横见了,忙施礼道:“吴教授,原来您住在这里!”那吴教授点了点头,撤回铜链,徐徐上前,对刘唐拱手道:“不知这位好汉为何与雷都头起了争执?”刘唐上下打量着吴教授,道:“我与他争执,不干你秀才的事!”雷横解释道:“教授您有所不知,这厮夜里赤条条地睡在灵官庙里,被我们拿了,带到晁保正庄上,却不想竟是保正的外甥。我看在晁保正的面子上放了这厮,晁保正也请我们吃了酒肉,送了点银子给我们。不想这厮竟然独自赶上来,要把银子要回去,教授您说他是不是太不明白事儿了?”那教授心下寻思:“这场争斗我已看过多时,这尺八腿刘唐,每次都非要回这十两银子,真是愁煞我也。”遂对刘唐道:“好汉休要执迷,你阿舅与我是至交,我们和雷都头关系都非常好,平日里也都互通人情。你不知这其中的事,所以前来讨要银子,也不完全是你的不是,可你也要顾及你阿舅的面皮。”刘唐道:“秀才,这钱不是我阿舅走的人情,分明是这贼都头讹诈我阿舅的!”雷横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讹诈的?好,你若是真想讨回这钱,让你阿舅亲自来讨,否则你休想拿走!”
那教授又劝道:“你两个斗了这么久,也不分个输赢,到底想要闹到什么时候?”刘唐道:“闹到他还我银子为止!”雷横摆了摆手,道:“不还,就是不还,你能奈我何?我和你单打独斗,没让土兵们插手,已经算是让着你了,你若还步步紧逼,我们就一起上,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刘唐拍了怕胸脯,道:“你们就是一起上,老子也不怕!”便又提了朴刀迎上来。雷横见势不妙,也吵嚷着让众土兵一起上。眼看着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那教授叫道:“啊呀,那不是晁保正嘛!”刘唐回身一看,只见晁盖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王小三,不得无礼!”那教授大笑道:“果然每次都是保正亲自来,才能平息这场干戈,小生始终是无能为力啊。”
 
看官不免疑惑,这吴教授究竟是何等样人,说话如此怪异,仿佛刘唐与雷横的这场争斗,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而又未卜先知,知道晁盖回来劝架,真是奇怪。这吴教授姓吴,名用,字学究,号加亮先生。诚然,这吴加亮并不是一般凡人,乃是天上星宿之“天机星”转世投胎。然而这天机星转世投胎的时候,天界通往人界的隧道出了点问题,导致其他星宿临凡,都只是一生一世,而天机星临凡时,却成了轮回不灭——每次非自然死亡后,时间都会回到其出生的时点,一切从头来过,好比玩游戏时的存档与读档,若是中途战死,则需重新来过。这样的死亡与重生不入轮回,不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所以吴加亮能够保存些微前世的记忆。这吴加亮已经死过四次了——第一次死在了黄泥岗,第二次死在了水泊梁山,第三次死在了东京汴梁,第四次死在了延安老种经略府上——自然这便是第五次经历刘唐与雷横的争斗,因而那铁链也抛掷得十分准确,也知道晁盖马上要赶来劝架。
晁盖一把扯过刘唐,问道:“为何与雷都头在这里斗朴刀?”雷横道:“令外甥提着朴刀赶来,要把那十两银子要回去。我对他说:‘我不还你,我只还给保正,与你无关。’他和我斗了五十回合,幸亏教授及时出面,解劝在此。”晁盖道:“小人并不知道这畜生来找都头的茬,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小人改日亲自登门陪话。”雷横道:“我也知这厮是胡作非为,不和他一般见识,还劳烦保正跑了一趟。王小三,你记住,我和你阿舅之间一直是有人情往来的,你只看到今日我收了你阿舅十两银子,却没看到往日我帮了你阿舅的忙。”遂与晁盖作别离去。
吴加亮对晁盖道:“多亏保正及时赶到,否则雷都头性命难保。雷都头虽然以擅使朴刀著称,然而其刀招远不如您这天上掉下来的外甥来得迅猛。”晁盖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吴教授,这个外甥的确是天上掉下来的。”二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晁盖又道:“刚才我正要差人来请先生,不想我这刘唐兄弟抄着朴刀来追雷横,庄客告诉我后,我拼命赶过来,幸亏教授从中斡旋,还请教授到敝庄一坐。”吴加亮道:“我已掐指算得今日保正有事相请,已经提前给学生们放一日假了。”晁盖听了,大笑三声,道:“果然是智多星,料事如神。”
 
且说晁盖将刘唐、吴加亮引至庄上后厅深处,分宾主而坐。晁盖向吴加亮介绍了刘唐,并对其道出梁中书押运生辰纲一事。吴用听罢,徐徐摇着白毛羽扇道:“小生前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保正家屋顶之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今日之事,小生以为,刘唐兄弟便是这七颗星中的一颗,而保正也是这七颗星中的一颗,更是为首的那颗。”晁盖听了,心下一惊,忙问道:“教授的意思是,若想劫得生辰纲,算我在内,一共需要七个人的助力,不知确否?”吴加亮道:“保正漏算一人,那闪着白光的小星,也算一人。这生辰纲只能智取,不能硬拼,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事,人少不行,人多也不行,只八九个人最好。”晁盖沉吟片刻,又问道:“既是北斗七星,教授可知北方有何好汉,能帮我们成此大事?”吴加亮羽扇一挥,道:“北方石碣村中,恰有三个好汉,乃是一母同胞,日常靠打渔为生,也在泊子里做过私商的勾当。兄弟三个姓阮,一个叫短命二郎阮进,家中排行第二;一个叫立地太岁阮通,家中排行第五;一个叫活阎罗阮七,家中排行第七;老大、老三、老四、老六皆为女子,老大、老三、老四嫁到外地,老六仍在石碣村,但与阮七不和,不常走动。阮家三兄弟旧日与小生相交,关系甚好,他们虽然不通文墨,却是有真义气、真性情之人,称得上是男子汉,江湖人称其为阮氏三雄。若得此三人相助,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听说过这阮氏三雄,但却一直不曾相会。石碣村离此地不足百里,我这便差人请他们过来。”吴加亮忙劝阻道:“保正使不得,如此一来,三兄弟会觉得我们轻贱他们,须得小生亲自走一遭,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入伙。”晁盖大喜,道:“教授高见,不知教授何日启程?”吴加亮道:“事不宜迟,我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便可抵达。”
晁盖命庄客安排好酒好菜,款待吴加亮与刘唐。吴加亮道:“从北京到东京有许多路途可走,还请刘唐兄弟择日到大名府打探生辰纲启程的日期和路线,以便小生安排计谋。”刘唐道:“教授放心,小弟今夜便去。”吴加亮道:“刘唐兄弟不必心急,蔡京的生辰是六月十五,如今却才五月出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服阮家三兄弟入伙,我四人回来后兄弟再启程便可。”晁盖道:“教授说得有理,贤弟且在我庄上住一阵子,再去打探不迟。”
 
三更时分,吴加亮起床洗漱,对付两口早饭,揣了些银两,着了草鞋,连夜奔赴石碣村,果然晌午便到。吴加亮来过石碣村许多次,不需问路,直接奔阮进家而去——他已知道阮通、阮七都不在家,这便是来自前世的些微记忆。到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树桩上系着几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渔网,心下寻思:“这渔网似好久未用,却又破了大洞,想是好久未捕鱼了,果然还是惧怕梁山泊呵。”遂高声问道:“二哥在家吗?”话音方落,阮进从草房内探出头来,见是吴用,忙赤着脚出门迎接。这阮进三十二三左右的年纪,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件旧衣服,是哥三个中唯一一个娶妻的人。阮进拱手作揖,问道:“这是哪股神风给教授吹来了?”吴加亮道:“腥风。”阮进听了大笑,邀吴加亮进屋坐。吴加亮盘腿坐定,道:“小生已经将近两年没来石碣村了,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母亲最近要办八十大寿,需要几条十四五斤重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找二哥,看二哥能不能帮我弄几条。”阮进听罢,眉头一皱,道:“这事儿恐怕我一个人办不成。要不这样,教授且稍坐,我先把老五和老七找回来,我们一齐帮您想办法。”吴加亮道:“如此最好,我也十分想念五郎和七郎。”
阮进吩咐妻子陪吴加亮饮酒,自己撑着渔船,先到石碣村赌场去寻阮通。那阮通二十六七岁,十分好赌,不管家中有没有富余的银子,他都要想尽办法凑钱去赌,所以十里八村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赌徒,阮通也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阮进进了赌场,见阮通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上身赤裸着,露出胸前青郁郁的豹子文身,正在赌博的兴头上,遂将其拉至一旁。阮通问道:“二哥找我什么事儿,我正赌得欢呢。”阮进道:“吴教授来了,正在我家。”阮通忙道:“哟,吴教授来了,你且等等我,我把本钱赢回来就跟你回去。”阮进道:“且住!你若是手气不好,我得等你到什么时候。教授此次来寻我们,说想要十几条十五六斤重的金鲤子,莫说现在梁山泊去不得,就是能去得,上哪儿给他弄这么大的鲤子,还得是金的?我觉得教授这是话里有话,想是有什么私商的活找我们。你的本钱算我的,先跟我回去吧。”说罢,不等阮通分辨,阮进拽着阮通的胳膊离开赌场。
 
二人上了渔船,正要去寻阮七,只见芦苇荡中摇出一直船来,船上那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穿一件棋子布背心,腰系一条生布裙,大老远地喊道:“二哥,五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阮进一见是阮七,忙招呼道:“跟我来,去见吴教授。”阮七一听吴加亮来了,忙撑起竹篙,那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赶上阮进、阮通的渔船,两船一前一后,直抵阮进家门。三兄弟下了船,将两只船都用缆绳系了,先后进入屋中,拜见吴加亮。吴加亮起身还礼,阮七道:“教授且上座,二哥对席,我与五哥打横。”吴加亮笑道:“七郎还是这么爽快。”
四人坐定,阮进妻子已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动作相当麻利。阮进道:“教授休要笑话,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款待,让浑家宰了一头黄牛,这牛肉肥而不腻,像花糕一样,用来下酒再好不过。”吴加亮道:“二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明是小生没有提前打招呼,突然造访,让兄弟几个措手不及。”阮进摆了摆手,让阮通将众人酒杯筛满了酒。吴加亮小酌几杯,拣几块瘦肉吃了,便不再动筷;阮家三兄弟却饕餮了好一阵,将那牛肉一扫而光,大快朵颐。酒至半酣,阮七问道:“教授到此,有何贵干?”阮进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先生,因那财主的母亲过寿,需要十几条十五六斤重的金鲤鱼,所以教授特来找我们帮忙。”阮七一听这话,道:“实不瞒教授说,就算是太平时节,想弄几条这么肥的金鲤子,都是难事,更何况现在不太平,我们恐怕是无能为力啊!”阮通道:“哎,教授既然来了,咱们怎么着也得对付几条五六斤的相送。”吴加亮摇头道:“小生不要小的,只要十四五斤重的。”阮家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明白这吴用究竟想干什么。阮七道:“教授,不是我们哥几个不肯出力,只是实在没地方去讨,就算教授想要七八斤重的,那也得等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吴加亮挥了挥羽扇,道:“三个兄弟且听我言,现在天色已近黄昏,我独自一人赶夜路不甚安全,所以今日就留在二郎家住一宿,明早启程,不知二郎可否愿意?”阮进道:“愿意,愿意,我家里方便得很啊!”吴用又道:“小生来这里走这一遭,千难万难,幸亏今日你们三兄弟我都见到了。中午这顿饭,哥几个没要我的钱,今晚这顿便由我来请。相烦二嫂去村上沽些酒,买些肉,杀只鸡,我们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阮小二听了,“啊呀”一声,道:“教授大老远来一趟,我们怎能让教授花钱请我们吃饭呢!”吴加亮道:“我这次来石碣村,一则买鱼,二则请你们兄弟三个吃饭。如果你们不依我,那我这便告辞。”遂佯装起身,阮七忙将其按下,道:“二哥,五哥,教授都这么说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吧!”吴加亮笑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遂取出一锭大银,交予阮进妻子。一炷香的功夫既过,阮进妻子买来一瓮酒、二十斤熟牛肉、一只大公鸡,只一人提了回来,兄弟几个看了,都称贤惠。阮七负责杀鸡,阮进浑家盛酒备菜,忙活了好一阵,已是子夜时分。
酒桌上,吴加亮旧话重提,问道:“你们这里偌大一片湖泊,怎么就没有大鱼呢?”阮进道:“实不相瞒,这样的大鱼不是没有,却不在石碣湖中,在那梁山泊里。”吴加亮明知故问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派之水,为何不去打些?”阮进听了,连连叹气,阮通道:“教授两年未来,不知这其中的事儿。以前这梁山泊是我们兄弟的衣食饭碗,可现在我们谁也不敢去了。”吴加亮道:“难道是上面不让在那里打渔?”阮七道:“上面?就是皇帝老子也管不得我们!只是如今,这梁山泊里来了一伙强人,不允许我们去那里打渔,否则要我们好看。我们虽有一身本事,但却寡不敌众,鸡蛋去碰石头,终究是要吃亏的。”阮进道:“那伙强人,为首的是个落第举人,叫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云杜千,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第四个叫做旱地忽律朱贵。那朱贵在李家道口开了个酒店,专一打探事情,偶尔也做一些私商的勾当。这几个贼汉子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强掳来往客商不说,还把泊子围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言难尽!”
就四个强人的绰号而言,白衣秀士、摸着云、云里金刚都是字面意思,唯独这个“旱地忽律”,十分令人费解。有人说“忽律”其实是“葱”,“律”字是多打出来的,这种情况其实存在。看过古书的人都知道,古书的活字印刷排版可谓是错字连篇、漏字多字俯拾皆是,若不是根据上下文来猜测,恐怕很难顺利地理解某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旱地葱”的话,就有点类似于“铁扇子”、“金毛犬”等绰号,表示这个人没什么本事。然而朱贵在老梁山泊势力当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的,一直到梁山后期,都在李家道口经营酒店,梁山酒店一哥的称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旱地忽律”这个绰号更加合理。那么问题又来了,“忽律”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鳄鱼,鳄鱼是两栖动物,既不能永远生活在水中,也不能永远生活在陆地上,那么只生活在陆地上、还是旱地的鳄鱼,自然是非常厉害的;还有人说是四足蛇,这种动物生性喜食乌龟,将猎物吃剩一个空壳后钻入其中,冒充乌龟,看起来温顺无害,一旦有猎物靠近便发出夺命一击,直接致其死命,因而把酒店比作乌龟壳、来往客商比作猎物、酒里的蒙汗药比作蛇毒都是很贴切的;还有人说是北方地区形容雷声的拟声词,现代人基本都用“轰隆”而很少用“忽律”,这样只能牵强地解释为,许多不得志的人到梁山去,可谓是久旱逢甘霖,而朱贵作为引荐之人,就好比甘霖之前的雷声,貌似也说得通。
 
吴加亮问道:“小生也似曾听说梁山泊之事,只是不知竟闹得如此猖獗,那为何官府不来捉他们?”阮通听了,忿从心生,道:“我们平民百姓去告官,最后受害的不是贼人,反而是我们百姓自己!那官府差下来的官差,一到村里来,先把百姓家的鸡鸭鱼肉吃个精光,还要我们搭他们盘缠。似他们这群欺软怕硬、外强中干之徒,如何敢去对付梁山强人,顶多吓得我们这群平民百姓屁滚尿流。”阮进道:“我们虽然打不得大鱼,也省了与梁山泊起冲突,更是防止那帮鱼肉百姓的狗官来村子搅闹。”吴加亮道:“照你们这么说,梁山强人也忒快活了。”阮通说得性起,猛地一拍桌子,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称分金银,异样穿绸锦,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何不快活!我们哥三个空有一身本领,却哪能赶得上他们?”
吴加亮听了,会心一笑。阮七将酒盏一摔,道:“五哥说的极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这几个臭打渔的,哪怕过他们那样的日子一天,也是好的!”吴加亮道:“这等强人,学他做什么?他们做的勾当,足够下到死囚之中,最后人头落地,把一身虎威都撇了。若是被官府捉了,也是他们自找的。”阮进道:“教授啊教授,如今这世道,强盗像官差,官差像强盗,案子都是一片糊涂!犯了弥天大罪倒没事儿,看热闹的反被捉去大刑伺候。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若是有人肯带挈我,管他是哪里的强人,我便投奔了去!”阮通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们的本事又不输给外人,却偏要在这小渔村终此一生,实属委屈!”吴加亮顺水推舟,道:“假如有肯带挈你们的,你们就真的去吗?”阮七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抹着嘴唇道:“若是真有带挈我们的,上刀山、下油锅,我们阮家三兄弟眉头都不皱一下,死亦瞑目!”
吴加亮道:“小生愚见,不如你们三位到那梁山入伙,岂不正合了三位兄弟的意了?”阮进道:“吴贤弟,我们兄弟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听说那白衣秀士王伦心地狭窄,安不得人。我兄弟三个一听这话,心都懒了,所以才不曾去。”阮七道:“他们若像教授哥哥这般慷慨,爱我弟兄,我们如何不去。”吴加亮道:“说到这慷慨爱人,我心中倒有一位合适的人选。就在郓城县东溪村,有一位保正姓晁名盖,你们曾听说过吗?”阮通双眼一瞪,问道:“莫不是叫做铁天王的晁盖吗?”吴加亮点了点头。阮七道:“虽然东溪村离我们这里只有百十里路程,却因缘分浅薄,不曾相会。”吴加亮道:“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好汉,为何不去拜会则个?小生这两年就在晁保正庄附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在那半路里劫了,如何?”
 
阮进听了,大笑三声,道:“晌午教授不是还说在地主家里当门馆先生,怎么现在又跑到村上教学了?”阮通道:“二哥寻思得一点不差,教授果然是有私商的事儿找我们。”阮七却道:“二哥,五哥,这事儿我不去,你们俩想去,你们自己去。”吴加亮不解,阮七道:“那晁保正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他若想劫这富贵,我们不但不该截胡,反而应该帮助他,这才是英雄好汉的做派!”吴加亮蓦地站起身,朝着阮七便拜,道:“七郎高义!实话告知三位,晁保正闻知阮氏三雄大名,特地教我来请你们说话。此次私商勾当不比往常,六月十五日是太师蔡京的寿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这梁中书搜刮了十万贯的民脂民膏,唤作生辰纲,要差人送往东京与蔡京庆生。今有一个好汉,叫做尺八腿刘唐,特来保正庄上报知此事。如今保正要请你们三位共聚大义,劫得他这套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派我前来,只以买鱼做刁难,聚得你们弟兄三个,计较此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七把碗一摔,道:“一世的指望,今日终得如愿!这事儿正搔到我的咯吱窝了!”阮进道:“晁保正既然有心要带挈我们,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残酒为誓,教我们都身遭横祸,恶病临身,死于非命!”阮通道:“好,好!这腔热血,我便卖给晁保正了!教授哥哥,我们几时动身?”吴加亮道:“三位赶紧小憩一会儿,待五更时分,我们便启程,一道往晁天王庄上去。”阮家三兄弟大喜。
五更时分,阮进吩咐妻子照顾高堂老母,并嘱咐其莫要走漏风声给阮六。三兄弟收拾完毕,跟随吴加亮一行四人离开石碣村,取路投奔东溪村而去。约莫正午时分,早望见晁家庄,只见远处绿槐树下站着四个人,前面两个是铁天王晁盖和尺八腿刘唐,后面那一男一女,吴加量却并不认得。四人下了船,吴加亮将阮氏三雄引荐给晁盖,晁盖拱手道:“久闻阮氏三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阮氏三雄还礼。阮通见那一男一女,问道:“兄弟怎会在此?”那俊男道:“小弟和浑家已在此恭候五哥多时了。”阮通遂向吴加亮介绍道:“教授,这是安乐村白胜兄弟,因专在白天做私商的勾当,人送绰号白日鼠,是小弟的赌友。这位莫不是安乐村的村花姜娘?”那俏女人施礼道:“奴家正是姜氏,几位伯伯有礼了。”阮通一惊,问道:“姜娘不是安乐村吕三的浑家,怎生跟了我白胜兄弟?”白胜道:“一言难尽,若非为了此事,我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来投奔晁保正。”晁盖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且去后厅说话。”遂将刘唐、吴加亮、阮进、阮通、阮七、白胜、姜娘七人引入后厅,分宾主而坐。
 
第七回
吴加亮与晁盖眼神交流一番,见晁盖点了点头,遂把石碣村一遭经过与晁盖说了,晁盖听罢大喜,向吴加亮和三阮讲述白胜的遭际。原来,这白胜年方三八,因生得眉清目秀、面白体长,自小被同村的姜娘看好。这姜娘闺名玉儿,生得俏丽俊秀、冰肌玉骨,二人青梅竹马、村人皆称其二人为天生一对。后因白胜家境贫寒,姜娘父亲姜太公贪图钱财,将姜娘许给安乐村大地主吕太公的儿子吕三。至此,白胜性情骤变,变得嗜酒好赌,夜来无人时,苦练家传绝技“蛇蝎手”,下毒于无形之间,乃阴毒诡谲之术。若是没了赌钱,白胜会伙同同村的闲汉做私商的勾当,其秘传蒙汗药无人能扛,只消一捻,便能迷倒十数个精壮汉子。
姜娘自嫁与吕三后,始终不让吕三玷污自己。吕三非打即骂,将姜娘衣服扒了,赤裸着赶出门外。这一幕幕,都被白胜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后姜太公与吕太公双双病故,姜娘见时机成熟,私会白胜,商讨逃离之计。日子一久,私会次数多了,吕三便有所察觉,心下亦有所提防,只是痛骂、鞭打姜娘,从未说破此事。是夜,姜娘将白家秘传蒙汗药缠在酒中,主动请吕三吃酒。吕三心中生疑,假装吃了几杯,佯装昏睡过去,姜娘果然露出马脚,取出匕首欲杀掉吕三。吕三倏地起身,夺过姜娘手中匕首只一划,将姜娘左臂划伤。白胜从衣橱中闪出,洒出一把粗沙,趁吕三眯眼之际,将事先沾有蒙汗药的手指插入吕三鼻孔之中,此即蛇蝎手之剔蝎撩蜂式。吕三将蒙汗药吸入肺中,少顷,双脚开始打滑,渐渐地站不稳了。白胜见状,从姜娘手中躲过匕首,一刀将吕三割喉,登时血溅满地。姜娘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将犯罪现场清理干净,将吕三肢解了,四肢都扔去喂鱼,头颅用石灰砌了,挖坑埋了起来。事毕,两个星夜奔赴东溪村,投奔晁保正而来。
吴加亮听罢,眸子一转,问道:“小生素闻蒙汗药能使好汉如痴如醉,英雄闻风丧胆,却不知是何成分?”白胜道:“这方子本是密不外传,既然教授哥哥问了,便说了也无妨。这蒙汗药分能药死人的和药不死人的两种,药不死人的是萃取曼陀罗花之精华而成,能药死人的则除了曼陀罗花精华之外,再添一定剂量的木鳖子粉,便可置人于死地。”吴加亮羽扇一挥,道:“白胜夫妇来得正是时候,想那一闪而过的白星,便应在你白日鼠白胜的身上。你这蒙汗药酒便是我们取生辰纲最关键之所在。”晁盖道:“依教授所言,当还有一人入伙,不知是谁?”吴加亮道:“今夜且陪哥哥吃酒,来日便知答案。”几个兄弟好生欢喜,当晚吃了三个时辰的酒,聊天至三更,方才各自睡去,自有庄客替晁盖为白胜夫妇和三阮安排房间。
 
次日晌午,众好汉正在堂后饮酒谈天,只见一个庄客来报:“门前有个道士要见保正化斋。”晁盖道:“你这厮好不懂事,没看见我在这里招待客人吃酒吗?你给他三五升米便可,何须来问我!”庄客道:“小人不是没给,只是那道士说,非得面见保正不可。”晁盖挥挥手道:“那一定是嫌你给的少,你再多添三斗米施舍他便可,顺便告诉他,我今日在庄上请客吃酒,没工夫相见。”庄客奉命离去,只吴加亮一人,笑而不语。少顷,庄客去了又来,禀告道:“小人又多给了那道士三斗米,可那道士还不肯去,自称是什么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求见保正一面。”晁盖面露愠色,道:“什么一清道人、二清道人,他在门口纠缠你,你便来里面纠缠我,全不替我分忧!他若是还嫌少,就再给他,给到他不愿见我为止,去吧!”庄客领命,辞了又去。
吴加亮道:“保正息怒,这一清道人既有如此执着之心,想必有点来头,保正何妨一见?”晁盖摆手道:“教授不知,这样的江湖骗子我见得多了,都似这般死皮赖脸,不答对满意,他们是不会走的。我们尽管吃我们的酒,不要理会则个。”正言语间,只听得门外有打斗的声音,另一个庄客飞奔来报:“那道士发怒,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法,一招把我们十几个兄弟全打倒了!”晁盖听罢,吃了一惊,对众人道:“众位兄弟稍坐,我亲自去看一看。”便从后堂出来,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道士头戴斗笠,身披黑袍,手持一柄神剑,盘在门前绿槐树之上。见晁盖出来,那道人道:“你们这群不识好人的凡夫俗子,不辨真佛!”遂念动咒语,只见散落在地上的白米腾空而起,环绕在道人四周。晁盖见这道士真有道行,忙道:“先生且息怒!”那道士道:“你也是来讨打的吗?”晁盖道:“我是来讲道理的。你这道士来寻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保正既已给了你米,为何非要见保正不可?”
那道士哈哈大笑,道:“贫道何等浅薄之辈,竟因几斗米便念咒打人?便是十万贯的金银珠宝,我也视作尘土。此次来寻保正,本事有要事相告,怎奈村夫无礼,毁骂贫道,贫道因此性发,小惩以大诫。”晁盖问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吗?”对曰:“只闻其名,不曾会面。”晁盖道:“我便是晁盖,先生有何要事要与我说?”那道士听了,忙收了法术,从槐树上一跃而下,千百颗白米粒霎时坠地,稀稀拉拉的一片白。道士于晁盖身前站定,躬身行礼,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首。”晁盖道:“先生不必客气,还请到庄内拜茶,如何?”道士道:“多谢保正。”
 
两人入得庄来,吴加亮见了,示意三阮、刘唐和白胜躲在屏风后面,只留姜娘一人伺候。晁盖见众人不见,心下猜得七八分,便不声张,与道人分宾主坐了,吩咐姜娘沏茶。晁盖问道:“不知先生高姓,贵乡何处?”道士对曰:“贫道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道号一清,蓟州人氏。贫道自幼好习枪棒,学成多般武艺,又学得一家道术,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是以江湖中人都称贫道为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铁天王晁盖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有十万贯金银珠宝,专门送给保正,以做进身之礼,不知义士有兴趣否?”晁盖听了,哈哈大笑,道:“先生所说的十万贯金银珠宝,便是那蔡太师的生辰纲吧?”公孙胜一怔,忙问道:“义士如何得知?”晁盖道:“我本是胡乱猜测,看来是猜中了。”公孙胜道:“这套富贵,绝不可错过。古人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不知保正意下如何?”
有道是:机谋未就,怎奈窗外人听。正说之间,只见一长腿的粗莽大汉从屏风后闪将出来,一把揪住公孙胜衣襟,喝道:“你好大胆!刚才你们所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正是尺八腿刘唐。公孙胜心头一慌,措手不及,只听得晁盖大笑三声,道:“刘唐兄弟,不得无礼。”只见吴加亮、三阮和白胜皆从屏风后走出,与公孙胜见礼。吴加亮道:“久闻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想今日却在此地相会,幸甚,幸甚!”公孙胜本是一脸茫然,见吴加亮礼数周到,忙还礼道:“这位莫非就是智多星吴加亮先生?”吴加亮点了点头。公孙胜道:“久闻加量先生大名,本以为是位老耆宿,不想恁地年轻!”吴加亮笑道:“小生也本以为一清道人乃是仙风道骨,耄耋之龄,不想竟与小生年龄相仿,真乃百闻不如一见。”众人大笑。
几筹好汉互相介绍已毕,吴加亮道:“今日众英雄在此聚会,绝非偶然,乃上应天象。晁保正作为庄主,理当坐在首位。”晁盖推辞道:“我虽是庄主,却是个穷庄主,怎敢占上!”吴加亮道:“保正年岁最长,依着小生,便请上座。”晁盖推却不得,只得坐了第一位,吴加亮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刘唐坐了第四位,阮进坐了第五位,阮通坐了第六位,阮七坐了第七位,白胜坐了第八位。晁盖命庄客准备檀香、香炉、黄符纸等祭祀用具,八人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弟,这个叫做“北斗聚义”:
千佛星——铁天王晁盖
天机星——智多星吴加亮
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天异星——尺八腿刘唐
天剑星——短命二郎阮进
天罪星——立地太岁阮通
天败星——活阎罗阮七
地耗星——白日鼠白胜
 
庄客们奉晁盖之命准备好酒好菜,公孙胜不食荤腥,以茶代酒,众好汉举杯相庆。晁盖道:“今日我等八人聚义,正是上应天象,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前日加亮贤弟央刘唐兄弟前去打探生辰纲路线一事,刘唐兄弟可别忘了。”公孙胜道:“刘唐贤弟不必去了,贫道已经打听到了,生辰纲会从黄泥岗大陆上来。不管那梁中书派谁押送,这路线是不会变的。”白胜道:“那黄泥岗人烟稀少,正是下手的好地方,纵是千人押送,小弟也能让他们连人带马全都倒了。”吴加亮笑道:“白胜兄弟所言甚是,这蒙汗药便是我所设计之中最关键的一物。”遂将计策与众人说了,众人听罢,无不拍手称赞。晁盖道:“真是一条好妙计,简直是赛过诸葛,赢得管仲!”吴加亮道:“哥哥,此事就此打住,众位兄弟谁也不得再提,当心隔墙有耳。”晁盖便道:“还请阮家三兄弟先回到石碣村家中等信儿,到了日子便来相会。加亮贤弟可回去继续教学,公孙先生、刘唐兄弟、白胜兄弟并弟妹就在敝庄小住。”当日饮酒至深夜,各自去客房歇息。次日五更,众人吃了早膳,三阮离开,众人送出庄外。此后,吴加亮不时来到庄上,与晁盖、公孙胜、刘唐、白胜等人商议计谋、调整策略,不在话下。
话说九文龙史进自离开少华山,已徒步行了半月,一路上栉风沐雨、载渴载饥。行至一片黑松林,史进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座破落寺院,山门之上挂着一块朱红色的牌匾,上书“瓦罐之寺”,便径入山门而去,行了四五十步,过了一座石桥,入得寺来。一般寺院接待宾客、檀越的地方叫知客寮,史进走到知客寮门前,见门锁早生铜锈,门前都是灰网,寻思道:“偌大一个寺院,怎地如此凋零破败?这里头一定有故事。”正想到这儿,只见一个大胖和尚,手持一根水磨禅杖,疯也似地跑将过来,见到史进,大吃一惊,道:“没想到还有同伙,也罢,洒家今天就和你拼了!”遂二话不说,迎头打来一杖。史进一个侧身,闪过攻击,罢斗道:“你这胖大和尚,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打我?”那大和尚听史进这般说,指着史进道:“你不是崔道成和丘小乙的同伙吗?”史进道:“崔道成是谁?丘小乙又是谁?你这和尚莫不是吃醉了酒,被方丈打了出来!”大和尚一听这话,忙道:“既如此,若想活命,快跟我走,寺内有强人!”遂一把拉住史进,从石桥逃了出来。
两人到了黑松林中,史进甩开大和尚粗壮的手臂,问道:“你这和尚,忒也无礼,你说的强人在何处?”大和尚道:“你且回头看看。”史进回头一看,只见一僧一道,手中各持一把戒刀,正站在石桥上四处张望。大和尚道:“那黑和尚叫生铁佛崔道成,那白道士叫飞天夜叉丘小乙,这两个强人把这瓦罐寺占了,把和尚、火工都赶走了,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的,就被他二人软禁起来,不给饭吃。洒家是个行脚僧,路过这里,本想化点斋饭,不想却险些送了性命。”史进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大和尚道:“洒家虽然没出家多久,却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道理。洒家本是渭州小种经略相公门下提辖,姓鲁名达,因为路见不平,三拳打死了欺凌弱小的郑屠,惹得官司缠身,只得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为僧。”史进听了,忙拱手道:“原来是鲁提辖,久仰大名。我这一路走来,各州各县都是缉捕你的文书,提辖拳打镇关西的事,早就被瓦舍说书匠传成了佳话。”
 
原来,这大和尚正是渭州小种经略相公门下提辖鲁达,因在酒店吃酒时,听见来自东京的一对父女啼哭,打扰了吃酒的兴致,便叫那父女二人前来问话。那老父姓张,家中排行第二,人称金二;女儿虽不是天仙容貌,却也生得俏丽,小名翠莲。渭州有个屠户,姓郑,一开始人们称呼其郑屠,后来因为郑屠勾结官府,通吃黑白两道,名声渐渐起了,人们遂改称呼其郑大官人,郑屠周围的小厮们更称其为“镇关西”。金二父女本是到渭州投奔亲眷,不想亲眷早已搬离渭州,无甚住店的盘缠,只得流落街头,不想在路上遇见郑屠。郑屠那厮是个好色之徒,家中已经有了三房太太,见到金翠莲,色心大发,便强行纳金翠莲为小妾,假言给金二三千贯彩礼。不想一个月后,金二不但未得到钱,金翠莲亦被大奶奶打出家门,郑屠反倒向金二索要三千贯彩礼钱。金二本就一文未得,哪里有三千贯钱,郑屠便强迫父女二人在客店中卖唱度日,所得银两二八分成,直到还清三千贯钱为止。对于金二父女而言,三千贯钱哪是那么好挣的?所以一想到这儿,父女两个都抑制不住悲愤的心情,才难过落泪。
鲁达听罢,恨得牙根痒痒,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当即将十两银子赠予金二父女,作为回东京的盘缠,保护金二父女离开客店。那店小二和掌柜见走了金二父女,慌忙前来阻拦,掌柜被鲁达打成乌眼青,店小二被鲁达打落三颗门牙。见金二父女走得远了,鲁达径自奔赴状元桥下,寻郑屠的晦气。此时赤日炎炎,鲁达将一长椅横在肉铺摊前,声称奉小种经略相公旨意,要十斤精瘦肉、十斤肥肉、十斤寸软骨,全部剁成臊子。郑屠本笑脸相迎,见鲁达如此要求,心中已有几分不悦。约莫忙活了一个半时辰,郑屠剁碎了瘦肉和肥肉,已是大汗漓淋,再也干不动了。然而鲁达步步催逼,郑屠怒道:“你这厮莫不是来消遣老子的!”鲁达听罢,怒火中烧,抄起肉馅向郑屠脸上砸去,正中郑屠面部。未等郑屠回过神来,鲁达早已一拳迎上,将郑屠鼻梁骨打折。郑屠欲抄起屠刀,鲁达又是连打两拳,一拳打裂了眼眶,一拳正中太阳穴,打得郑屠魂消气泄,再也动弹不得。
鲁达见郑屠如此不经打,假意喝道:“你这厮诈死,明日洒家再来与你理论!”遂拔步便走。那挨了打的店小二正在人群中,见鲁达跑了,忙去告官。府尹见是种师中的手下,不敢轻易抓人,亲自到小种经略府走了一遭。种师中道:“鲁达这人原是我长兄老经略处的军官,因我这里无人帮护,特地拨过来的。如果他真的打死了人,你们就该怎么判怎么判,不过一定要让我哥哥知道,否则日后我哥哥要这个人时,我们都不好看。”府尹这才下了文书,捉拿逃犯鲁达。
 
鲁达自离开渭州,东逃西奔,行过了几处州府,逃了半月有余,到了代州雁门县地界,竟遇见了金二父女。原来,这金二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担心若回东京,怕郑屠那厮赶来,又没有人搭救,只得望北而走,正撞见一个京城的老邻居到雁门县做买卖,就停留在此地。这老邻居见金翠莲生得美貌,便撮合金翠莲与当地一个姓赵的员外婚配,做了赵员外的外宅。金二将鲁达引至外宅,得到了赵员外夫妇的好生款待,然官军追捕得紧,赵员外提议,让鲁达到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长老处剃度为僧,以躲过追捕,避过风头,度牒等物事都是现成的。鲁达见无他路可走,只得答应出家。因赵员外是文殊院的檀越,智真长老当即答应收留鲁达,将其摩顶受戒,赐法名智深。由此,鲁达便成了鲁智深。
然鲁达摩顶受戒之后,时常犯戒,三番五次吃醉了酒,殴打僧众,强迫僧众吃酒吃肉。在山下喝得酩酊大醉后,鲁智深大闹五台山门,将门前的哼哈二将泥塑金刚打碎,又打伤了众多师兄弟。因其本就刺着一身花绣,又好吃酒,人都称其为“花和尚”。智真长老本碍着赵员外的面子,任凭鲁智深如何胡闹,只口头教训几句变罢,差人告知赵员外报销修缮寺院费用。可日子久了,下到火工头陀,上到书记首座,全都无法再忍,纷纷到智真长老处告状。智真长老无奈,带着鲁智深下山走了一遭,请其吃了顿好酒好肉,出钱为其打造称手的兵器——一根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并传授其一套杖法,鲁智深这才知道智真长老乃是真人不露相。次日,智真长老命鲁智深下山,携亲笔书信一封,到东京大相国寺去投奔智清长老。临行前,智真禅师道:“老衲俗名周侗,入沙门之前曾收得几个徒弟,一个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一个是曾头市教师史文恭,还有一个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你此去东京,若是遇到困难,不妨去寻林冲,念在同门情谊,他必资助与你。”又送鲁智深四句偈语:“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迁,遇江而止。”鲁智深拜了三拜,提了行李和禅杖离开文殊院,寺内众僧无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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