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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神圣征途(8~10W字,马上完结)[第3页] |
作者:鹡鸰于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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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涸辙 根据艾兴夏向队内医务团队的咨询和娄育材自己挖心搜胆的回忆,最有可能引起指标异常的情况就是,剧烈的运动量加上水分补给不足的外部环境,以及睡眠质量差和精神高度紧张所带来的内分泌紊乱。 为了还原这样的场景,娄育材每天晚上都强迫自己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钟,时间久了拿着以往能让自己兴高采烈精神焕发的武侠小说强撑着看都能一不小心睡过去。每天去训练,那么高强度的运动量,娄育材却不能喝水,嘴唇皮都是干裂惨白的。有时候渴到了极限,把水倒一点在嘴里含着,含一会儿再吐出来,就是不敢往下咽。 他已经没法再去管什么训练成绩,甚至也极少再报各种赛事。他时常想,他宁愿用从小到大所有的冠军去换那一个检验结果的清白。 国家队的训练馆里那鲜红刺目的“杀气”、“霸气”、“勇气”大字条幅仍然宛如昨日,所有的队员都朝气蓬勃地践行着这些鞭策他们前行的理念。只有娄育材一个人,仿佛已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他无时不刻地疲惫和神经质,有时候暴躁得想摔拍子打架,有时候又沉郁消极得只想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热热闹闹和大家挤在一起嘻哈玩闹,只想一个人躲万千红尘远远的,任自己神神叨叨地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除了龙云晖,几乎没有别的队友在这段时间靠近他。 龙云晖追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事,他敷衍说就是最近状态不好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云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仍然照常叫他一起吃饭,干什么还是问问他是否同行。娄育材头一次感觉到守住一个秘密原来是那么艰辛而残酷的事情,尤其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坦诚待你的时候;无数个刹那,看着小晖的眼睛,他的眼泪和苦水都已涌到了眼眶喉管,唯凭借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和毅力方堪堪咽了回去。 龙云晖不追问他,平淡自然地在他身边,如同昨天、前天、从过去到现在的每一天。娄育材有时候觉得龙云晖这个人大马金刀粗疏到了极点,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有数,至察而返纯。可能对一个人越是亲近,越是会产生异于常人的感受,自己也会有异于平常的表现。甭管是出于哪一种情形,娄育材都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是不可或缺也无从取代的。因为云晖举重若轻的陪伴,他焦躁苦闷到一次又一次濒临崩溃边缘的心,总是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安稳下来。 涸辙之鲋,东海之水远弗可救,惟鱼相与处于陆,相濡以沫,相呴以湿。 无声,不言。 而在这漫长的煎熬里,艾兴夏也从来不安慰他,和他聊什么心里话。幸而那个年代没有心理医生,否则估计娄育材那种幻听幻觉的状态早就被诊断为精神疾病了。他有一次崩溃到冲进艾兴夏的办公室,扑在艾兴夏怀里就准备大哭一场;艾兴夏却狠心把他推开了。艾兴夏说,别让我看见你的眼泪,没有一点男人的骨头!过去的时候有人为了理想,连死都可以忍,受天大的侮辱都能和血吞下去。你为什么不行? 那一次没哭,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哭。 很久很久以后,娄育材在谈起艾指导时都还是忍不住感叹,恩师是个骨头如金石一般的人,课徒之严非同寻常;任你在什么情况下,都决不姑息,从无苟且。 但娄育材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后来他回忆这段日子,怎么想都觉得,假如艾兴夏稍微软一点,不这么生顶着他,他心里这口气一泄,所有的精神也就全崩塌了。人有时候活的不就是一口气吗? 干枯的车辙里,那拇指都能碾死的小鱼都能凭着一口气等待奇迹降临,人的求生欲岂能连鱼都不如?人可以华光锦缎、琼浆玉液,可以白玉为堂、金雕作马,也可以身被垢土、行若草芥。锦衣玉食里,没有必要为之活着奔跑的理由,虽生犹死,不过华丽的裹尸布中一具走肉而已;泥淖沉渊中,但有始终不灭的执着,人之所以为人的那缕生魂便不会散去,早晚浴火重生。 娄育材不熬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死都不甘。 |
{第四十章}带着伤的远足 时间慢得每一天都仿佛地狱里的煎熬,却又快得让你只觉得眨眼就沧海桑田。 育材熬过了三次飞行检查,但结果还没有出来。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没有系统训练,更不用说参加重要赛事,因而体能和球感早已不知退化了多少。然而中国队向来最为重视的男团世锦赛马上就要到了。 “我现在这种状态怎么能打得了这么重要的比赛?更何况,那事都没有解决,我……我怕……万一要是最后检测没有过,乒联……”娄育材抠着艾兴夏办公室桌角的漆面,强忍着心酸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没有一个国乒人能不重视团体比赛,尤其是男子团体;能和队友一起并肩作战捍卫这支钢铁之师的荣誉,是他们从进国家队的那一天起就最为珍视的事。 艾兴夏却没给他自艾自怜的机会,冷着脸以他一贯强势霸道的口吻道,“上不上由不得你。现在队伍需要你出战,你敢跟我说你不行?乒联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我们行得正走得直,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人家怀疑,你就越要站出来,该怎么比赛还怎么比赛。从明天起开始跟队伍一起封闭训练,不要跟我说跟不上。” 娄育材怀着五味陈杂的心情,再一次穿上国字号战袍,再一次回到了被疯狂的欢呼和呐喊充斥得连空气都仿佛火热灼人的赛场。 从第一场比赛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紧张,极端的紧张。那种紧张不同于从前因为大赛压力而产生的近似兴奋的那种紧张,而是半年没有好好摸球拍而导致的心虚和紧张。身为他们这样长期站在世界之巅的超一流选手,从来不缺的就是自信,这是他们遇到各种各样刀光剑影荆棘坎坷时得以挫败强敌、战胜自我、一往无前亦或是永不放弃的法宝。它不是凭空产生的,是在一千零一个流泪流血流汗的日子里,比别人多一点点拼命,再多一点点拼命所积攒下来的。 而现在,那比金子还要宝贵的自信,没有了。 娄育材的冷汗不停地下坠,如同他不断下坠的一颗冰凉的心。无论艾兴夏在暂停时怎么鼓励他,出球要果敢要相信自己,他都做不到。 好在前面的对手都不强,即使他状态奇差,也还是能磕磕巴巴地勉强拿下来;再加上队友们的出色发挥,中国队总算有惊无险地杀进了决赛。 决赛再一次同老冤家瑞典队狭路相逢。近来乒联在尝试改革,用不了多久38mm的小球就要改成40mm的大球,21分制也即将改成11分制。两支乒球强国无疑都希望在小球时代的最后一次团体世界大赛里证明自己的王者之尊。 第一个上场的是龙云晖。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龙云晖一上去就梦游般丢了这必然能拿、也必须要拿的一分!娄育材在后面热身时得知第一场丢了,登时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似的,几乎不能呼吸。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不能输,无论如何不能输!如果输了就是0:2,后面的球还怎么打?无论如何不能输! 可是,当娄育材真正站在球台边的那一刻,他从心底里突然冒出一种可怕的感觉——自己赢不了。瑞典人气势极盛,当他发球的时候,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并不是些微畏惧的戒备,而是杀气腾腾的专注,让他联想到猎物被猎手冷冷盯住的那种情景。 他毫无疑问地输掉了这一场。 第三场仍是龙云晖。艾兴夏的面色看不出多少变化,只是在龙云晖上场前,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还记不记得奥运会你输了以后我对你说过的话?”龙云晖一凛,曾经那么深刻的痛与挣扎一刹那碎裂在心底某个地方,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怎么能不记得?那时他的肉体还在惯性地行动,心却已经如同粉末尘埃,唯一支撑着他还在全力以赴奔跑,就是那一句“别忘了还有双打,奥运会没有结束”。他不能放弃,因为身旁还有同伴,他们命运相系,声息相连,唇齿相依。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育材。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他也能毫不费力地感觉到育材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和恐惧。 他回过头,同艾兴夏对上目光,“我记得。”艾兴夏搂了搂他的头,“对同伴负责。” 第一场球他丢的太过随意,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承担这份生死战的压力,把中国队从悬崖边拉回来。 自从亚特兰大奥运会后,龙云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非赢不可的信念和渴望了。看台上红彤彤的国旗映入眼眸,燃起了他心底沉睡已久的火,那种火,是傲骨,是霸道,是执着,也是责任。哪怕过往有的伤恒久地难以痊愈,也不惮撕开那伤,发出属于男人的咆哮。 赢下最后一分的那一刻,龙云晖罕见地挥拳吼叫。艾兴夏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里复活,不,确切说是浴火重生了。 随着队友娄国团的稳定发挥,中国队将大比分扮成2:2平。 |
{第四十一章}相依为命 银球从半空落下,磕在球台的边缘,轻轻弹开,又“嗒”、“嗒”、“嗒”地一下一下跳跃着滚落在地上。 耳边是山呼海啸一般的狂欢之声。娄育材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在瑞典队掀翻房顶般的嚎叫中,自己竟然能听到那颗小球最后的绝响。 他输给了自己从来没输过的老瓦。中国队丢了斯韦斯林杯。 那一整晚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他才再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确丢了中国队最重要的团体大赛冠军。 龙云晖起得一如既往的早,待到洗漱完毕以后回头往床上看看,发现娄育材睁着眼睛躺着发呆;正欲说些什么,门铃突然响了。打开门一看,龙云晖惊讶地叫了一声,“艾导!” 艾兴夏风一样两步跨进他们的房间,直奔娄育材床头,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激动的光。娄育材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猛地被扯住了一样,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艾兴夏扶住他的肩,只说了两个字,“过了。” 娄育材鼻子一酸,一把搂住艾兴夏的脖子把脸使劲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艾兴夏眼睛湿湿的,一只手拍着他的肩一只手胡撸着他的脑袋,微笑着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没事了。以后就好了。” 命运就是如此奇异诡谲,它能让你前一秒钟置身地狱,也能让你后一秒钟沉浸天堂。从前娄育材在等待兴奋剂检测那最难熬的日子里,曾无数次想,他愿意用他这辈子所有的冠军去换一个清白。如今刚历失杯之痛,上天却送来这最及时的补偿,娄育材想,到底命运也并不曾十分亏待自己了。 龙云晖站在旁边一声未吭。 艾兴夏安慰了育材一会儿,起身道,“你们收拾收拾吧,完了可以出去逛逛。今天下午回国。这事儿你可以跟小晖讲了。”说罢又风一样地走出房门。房间霎时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 育材睫毛上泪水未干,望着云晖的眼神却已含满笑意。他向云晖远远地伸出双手,“小晖,过来。这事儿太长,我慢慢跟你说。”云晖走到他身边,育材想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却遭到一阵嫌弃,“你能不能别这样膈应人?有话赶紧说我慎得慌。” 育材笑着捶了捶他的胸,拉他坐下,平静了一下心情,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龙云晖沉默了,愣了好一会神,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育材有点忐忑地望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担心他是不是在生气自己那个时候没跟他讲。正纠结间,云晖突然又走回来,跪坐在床边上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又迅速把头扭开了,支着两只手胡乱扯被脚。 没头没尾,育材却知道他在愧疚什么。心一下子软得不行,连眼眶都跟着泛红了,育材伸手从背后环住别扭的小晖,把他往自己身边拖得近一些,“没关系。我们失去的,一起夺回来。”云晖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握住了围绕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 他们从来不用太多的道歉与忏悔,解释与剖白。 他们什么都不用多说。 他们本来就相依为命。 云晖同育材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娄育材。”育材头皮一紧,因为小晖这么连名带姓叫他时往往情绪不大好。“嗯?”“你是不是该起床刷牙洗脸了!”“~~~~(>_<)~~~~ ” 那天上午在欧洲停留的最后半天,龙云晖陪着娄育材去理发店剃了个光头。马上就要到奥运年了,娄育材想把这些晦气的、屈辱的、失败的、消沉的东西,连同曾经的辉煌与荣耀都一并剃光,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本来是要拉着云晖也剃个光头的,毕竟云晖的状态也低沉很久了。云晖却觉得,一个光头就已经太反光了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睛疼,要是他们两个光头成天一起晃悠,该被队友和对手投诉了。于是只同意推一个小平头。 曾经英俊潇洒得如同校园偶像的帅气小生发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杀历练的贴皮平头,头发硬扎扎地如短小钢针般耸立在脑袋上,倒将小晖显出几分硬汉的气质来。而育材…… 呃,云晖对此的评价是,劳改犯。 |
{第四十二章}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这大概是娄育材作为运动员时所经历过的最坎坷的一次奥运会。 自兴奋剂事件之后,长达半年的脱离系统训练不断显露恶果,而那次世乒赛团体失利更是成为娄育材心里跨不过去的一道阴影。虽然削发明志,虽然拼命努力恢复训练,但他的状态始终起起伏伏,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巅峰时期了。 队里还是给他报了两项。在奥运会备战期间,最让他感动的就是龙云晖的态度。明知道他现在状态很差,从前他们两个人的双打组合如今可以说优势锐减,在队内对抗中也常输年轻的师弟们,但龙云晖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他一直相信,龙云晖是双打的奇才,即使不和自己配,重新找一个搭档也一定能配得好。然而对于双打而言,没有什么比互相信任更重要。龙云晖无比信任他,所以他也绝对不会说出泄气的话。 到悉尼以后,他们一路都打得磕磕巴巴,几乎是摸爬滚打地冲进了半决赛。在单打的半决赛里,娄育材遇上了宿敌瓦德纳。从前,他素有“老瓦克星”之称,在去年之前还保持着对瓦德纳的全胜战绩。而另一场半决赛里龙云晖已经战胜了对手提前迈入决赛的大门。所有人都在期待娄育材干掉瓦德纳,再一次将金牌提前锁定在中国,完成众望所归的双子星的会师。 可是娄育材还是输了。他自从团体赛最后一场输给瓦德纳后,就如同被老瓦看穿摸透了一样,再也没法找到克敌制胜的办法。他输得浑身冰冷,却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他和云晖马上还有一场双打的半决赛,还是对瓦德纳及其队友。 他总算知道亚特兰大的时候小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直站在他身边,最终和他走到双打冠军领奖台上了。 龙云晖什么都没对他说,正如当年他也什么安慰都不曾给过云晖。他们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必要。他们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从前,育材和小晖在面对老瓦的双打时,由于老瓦比较虚育材,往往会选择云晖作为主要攻击点。今时今日却反过来了。云晖拼得前所未有的凶狠,浑然像忘了明天他还要和老瓦的单打决赛那么重要的事似的,积极侧身抢拉,哪怕育材这边有再多的漏洞,他都拼命挽救弥补过来。育材全身的血性都被这家伙给激起来了,两个人在场上你拉我挡,正反结合,不仅仅像是在打一场双打,而更像是…… 是的,像是场上只剩下你和我。我们说好过,要像两面旗帜一样插在各自驻守的领地里,然后,拿出全部的实力、信心和勇气,和对方一起完成最壮烈的比赛。 无论是隔网还是并肩,无论是单打还是双打,只要这个场地上还有你我,那我们就绝对不留一点遗憾。 最后一球掷地有声地砸在老瓦他们那半边球台上,像擂鼓般宣告他们的胜利。娄育材和龙云晖嘶吼着,向对方高高扬起手臂。 瓦德纳输的心服口服,笑着走过来同他们握手,对他们说恭喜,你们是我最棒的对手。龙云晖淡淡一笑颔首,瓦德纳又特意转向他说,但是明天,我们将单独决斗。 龙云晖照例在前面走得飞快,娄育材想多搂一会儿都来不及。但他还是奋力地追上去再次搂住云晖的腰,将自己热气腾腾汗水淋漓的身体紧紧贴在云晖身上,惹得云晖满脸嫌弃。 “小晖,明天加油。” “废话。” “小晖,明天你加油。” “……” 就当他以为云晖不会回应了的时候,云晖却突然轻轻“嗯”了一声。 云晖什么都明白。 他在说: 很高兴,能和你并肩战斗到最后。然而对不起,在你跨越世纪的尽头,那边的人不是我。 可是一切都没有变,我们的征途,依然是星辰大海。 {第四十三章}世纪之王 娄育材和龙云晖输了双打的决赛。 娄育材赢了单打的铜牌赛。 现在,龙云晖,单打决赛。 与这一战相比,其他无论是决赛还是半决赛,单打还是双打,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这是一个王朝与一个王朝的对话,一个时代与一个时代的对话,一个国家与一个国家的对话,一个英雄与一个英雄的对话。 这是两千年的最后一战。很可能,将也是乒乓球历史上的最后一战。 说最后,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都永远不会再复制重来了。 艾兴夏和娄育材他们此刻却根本没这些概念,因为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龟毛得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晖身上。由于头天和育材是穿着黑色球服输掉的双打决赛,所以龙云晖坚决忌讳黑衣服,而中国的队服总共就三种颜色——黑、红、蓝,他又不喜欢红色,非要穿蓝色的那件;可是,人家瑞典队的队服也是蓝色的,裁判只好让小晖和老瓦猜硬币,结果小晖输了……越到这种紧张关头,小晖的牛脾气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为闹腾着不肯穿红衣服都恨不得要坐地打滚了,气得艾兴夏一个头两个大,差点没忍住揍这娃两巴掌,亏得娄育材这边拉那边劝,才消停一点。临了儿,云晖还是不情不愿地穿着大红色的球服上场了。 到了场上,所有人却意外地发觉红色是那么切合气氛——虽然远在悉尼,异国他乡,可是满场都飘扬着红艳艳的中国红,旗帜、标语、衣衫……那红色撞进云晖的眼眸,不知怎么的,他那向来不易多愁善感的心都好像被暖了一下。 他忍不住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小国旗,还有国旗旁边自己特意别上的一枚毛主席头像。 云晖和老瓦都是身经百战之人,都明白大赛之中开局的重要性,谁抢到了开局,谁就能把巨大的压力抛给对方,此消彼长,极大可能就决定了战势的走向。因此,一反往常细腻保守的常态,云晖上来就球球搏杀,刀刀见血,以巅峰的身体和心理素质拿下了第一局。 第二局更加艰苦,但是云晖仍然能控制住场面,始终领先一两分带着比赛稳步前行。育材在后场休息室紧盯着现场转播屏,握住一瓶水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四年前云晖在场下看着自己时是怎样的心情,可是此刻,他看着云晖,觉得自己像溺在五千米以下的深海里一样,无法呼吸,两眼发黑。 他渐渐听不见外面的人声鼎沸,也看不清屏幕上其他一切的人和物,仿佛整个世界安静而纯粹得只剩下了那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就在他面前,奔跑、跳跃、呐喊。 他有突然一刻的分神——小晖穿红颜色的衣服,其实也挺不错的,为什么他那么不喜欢? 然而转眼再盯回屏幕时,这一看差点把娄育材魂都看掉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龙云晖一个侧身拉球,右脚狠狠地崴了一下,明显是拼尽全力才没让身子歪倒下去。娄育材下意识地就弯腰握住了自己的右脚踝,感觉那里一阵一阵神经质地抽痛。 龙云晖打完这一球,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擦了把汗,连面部表情都没变化一下。只有电视画面才看得到他崴脚的这一下,从老瓦和艾指导的角度是根本看不到的。娄育材的心狠狠拧起来。 他了解龙云晖,他知道龙云晖会怎么做。 果然,这一局比赛云晖磕磕绊绊勉强赢了下来,而后面两局他看起来精力就不那么集中了,球风又变得有些保守,这又给了老瓦可趁之机,一下子就扳回来两局,一切重新回到起跑线上。间休的时候,云晖干脆坐在了地上听艾指导说话。 只有娄育材知道,他都疼成什么样了。 他不会叫医生的,连简单的冰镇和固定他都不会做,他甚至不会告诉艾指导他的脚崴伤了。娄育材知道,从崴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龙云晖什么都不会做。 大赛拼的从来就不仅仅是技术,高手交锋,心理上一丝一毫都退不得。 四年前,他和云晖击败当时受了脚伤的大师兄黄涛拿到他俩人生中第一个双打冠军,那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不会忘的,云晖也不会忘。如今的情景,云晖怎能重蹈黄涛的覆辙? 换了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撑下去。 育材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站了起来,跟着屏幕上的云晖一起走动。眼里的潮水一次一次涌上来,又一次一次被强压下去。 到最后几个球,育材的牙都咬酸了,鼻涕也趁他不注意差点溜进了嘴里。终于,20比9,最后一球,老瓦眼见已经无望,干脆直接将小晖一个稀松平常的发球挑出球台,小晖顿时仰天长啸一声,拉起胸前的国旗猛亲一口,然后猴儿一样“唰”地蹿到艾指导身上,被艾指导高高地举起来抱进怀里。 那一幕在今后的岁月里,将在各种影像资料里来回播放,被无数人铭记和景仰,和一个世纪一个千年一起载入史册,成为最动人心魄的传奇经典。 但是此刻,育材除了知道哭,啥都不知道。 |
终于全部搬完了……呼~真的没有人看嘛? |
内牛满面……终于把论文赶完了…… |
从此章起时间轴直接跳到五年后,艾兴夏已经升任体育局副局长,娄育材已经接任国家队主教练,龙云晖职业生涯末期,伤病交加状态严重下滑。 ============================================================================================= {第四十四章}爱与痛的边缘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娄育材一路铁青着连=脸,也不理会身后步伐沉重的龙云晖,径自走到自己的那辆保时捷旁边开锁拉门上了车。 龙云晖的车已交给熟人去处理,他只能跟着上娄育材的车。 娄育材侧过脸去看云晖。龙云晖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颓态,身上的酒气还浓烈得刺鼻,目光呆滞地瘫靠在副驾座上,连安全带也不知道系。娄育材忍了大半宿的焦急、担心、愤怒与后怕,此刻齐齐爆发似喷涌上来,全身的血一下子冲向大脑,他猛地朝云晖高高扬起了巴掌。 云晖感觉到了他的掌风,没有任何闪躲,只是紧紧闭上了眼,长睫颤动。 育材的巴掌终究没落下去。对这个人,哪怕气得心脏都要炸裂,他还是一点点都硬不起心肠。他恨得回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同云晖陡然震惊睁开的眼睛对视了一秒,然后俯身给这家伙系好了安全带。 “带你回艾指导家。”娄育材一边发动车一边冷冷地说,余光瞟到龙云晖僵硬的神情,“今儿你死在那儿都甭指望我给你求情!” 两人之间气氛如冰,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就这么僵着到了艾兴夏家。 话说得狠,可真到了家门口,看到龙云晖怕得脸都白了,娄育材还是一瞬间便心软起来,习惯性地圈过云晖的腰,小声叮嘱道,“千万千万别再跟艾指导顶了,能怎么认错求饶就怎么认错求饶!这回不同以往,艾指导只怕打死你的心都有,好汉不吃眼前亏,是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盛怒之下要是真有个闪失,吃亏的是你自己,啊。” 云晖恼他送自己上刑场还假惺惺扮好人,拍开他的爪子,“不用你教!” 育材简直服了他这驴死不倒架的作派,“好好,你大爷你有种!” 嘴上虽还硬着,掏钥匙开门时却手抖得插了三次才插进去。娄育材也没心思笑话他,因为一颗心早就已经吊到了嗓子眼里。 艾兴夏坐在书房里等他们,那脸沉得简直能拧出水来。书房连长凳都摆好了,一旁撂着根皮带,一看就是名牌,厚实得叫人触目惊心。 “艾指导,小……”娄育材刚想开口,直接被艾兴夏打断:“你出去。”育材脸色一僵,同艾兴夏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云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书房。 艾兴夏起身锁上了房门。 云晖自己心里有数,先不用去想之后队里的处分公众的谴责什么的,就眼下这顿家法,也是铁定饶不了自己。所以也不用艾兴夏多说,他自觉走到书房中间的长凳旁,俯身趴在了上面。 艾兴夏捋了捋皮带,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心痛:“龙云晖,我带你快二十年,你如今已经三十岁了。人说三十而立,你非但没立起来,反而还趴下去了!你二十岁的时候都不会犯的错,到了三十岁……不,你这不是犯错,是犯罪知道吗?你都这么大了,名誉地位都有,师父不想再这么没脸地打你。可你自己的脸自己不知道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都不知道珍惜,你说国法队规家法,哪一样能饶得了你!” 云晖把脸埋进胳膊里,用拳头堵住嘴,静静地等待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痛楚。 艾兴夏连数都不定,直接撩起皮带就狠命抽向云晖臀部。“啪——”皮带舔上屁股的那一瞬间,感觉像是它把皮肉拼命扒开要嵌进去一样;然后它迅速抽离身体,那被抽到的一长条皮肉立即痛得一麻,随即感觉仿佛被炸去了一块血肉,恶劣的麻痒麻疼,叫人恨不得立刻就伸手去抚揉,好舒缓这要命的痛楚。 但是云晖死命咬着自己的拳头,忍住惨叫和伸手遮挡的欲望,诚心诚意承受着这样严厉得近乎残酷的责罚。 然而皮带一下接一下,没过十下他便再也忍不住,疼得本能回手挡住了臀部。“手下去!”艾兴夏喝道。云晖满头冷汗,苦苦喘着气哀求道,“师父……缓一下……求您!”艾兴夏放下皮带,回身到柜子里乱翻一气,扯出一根废弃的绳子,毫不留情地将云晖手和脚直接绑在了凳子上。 “让你酗酒!飞车!撞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是一门心思找死是不是?嗯?”艾兴夏把皮带抡得凌厉生风,噼噼啪啪抽在他屁股上,仍然消不下心里的怒气与伤心。云晖疼得实在没有办法,手脚又动弹不得,只能在长凳上乱扭乱挣,惨叫哀嚎。 “你以前从来不是这么自甘堕落的孩子!我去了局里,育材管不住你,你看你成绩差成什么样子?你还配称奥运冠军吗!你还有尊严吗?不争气!不上进!让你练新技术不练,什么问题都喜欢找客观。队里凭什么让你吃闲饭养你个废物啊!你找面镜子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 没人对他说过这么露骨这么狠辣的重话,没人敢,没人忍心。现在艾兴夏说了,他就像被活活剐了一层皮一样,疼得钻心刺骨,又羞得无地自容,更寒得万念俱灰。 屁股已经挨了五六十下皮带。他今天该死地穿了条束腰紧身牛仔裤,裤子紧紧箍住臀部,此刻简直变成了另一种酷刑。屁股现在肿了差不多两圈有余,两团肉被死死裹在裤子里,烫、疼、胀,突突跳得吓人,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艾兴夏看不到,云晖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已近于惨灰色。终于,云晖的眼前突然一黑,心口蓦然发凉,“哇”地一声抖肠擞肝呕吐起来。 |
累瘫……我觉得头要疼炸了……球多留言安慰可怜的卤煮T T |
回复 小重迷 :大团在微博上调戏小辉,问他说你还记得十六前台北那一夜吗,咱俩看到门缝底下蔡指导塞在那儿的小纸条,吓得一宿没睡对口供准备第二天怎么应付。于是人民群众纷纷表示极度好奇那一夜到底发生了神马,当事人始终未作出解答2333 |
今天跟朋友一起去看了《超能陆战队》呜呜呜呜快哭死……本来超萌片子里的兄弟的,结果没有一点点防备,哥哥居然开场没多久就死了!!!!然后被大白萌的不要不要的,最后大白在黑洞里跟小宏告别的时候简直哭昏在电影院!编剧我必须要跟你谈人生!!!! 桑心地来更文T T |
{第四十五章}爱与痛的边缘(下) 艾兴夏赶紧停住了手,蹲下来边拍他的背边慌手慌脚地解绳子。云晖又吐又咳,很快就呛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横七竖八混在脸上,那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门外一直在转圈的娄育材此刻也听出动静不对,登时急得规矩礼数全忘了,用力捶门,捶不开干脆一脚将锁芯踹断,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小晖!”娄育材上前一把搂住云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云晖吐得面目浮肿,浑身抽搐,此刻却如疯魔了一样推开育材,颤抖着双手去够地上那根皮带,在艾兴夏与娄育材又惊又痛的目光中把皮带塞进艾兴夏手里。“艾……艾指导,国家队不养闲人……您打死我吧……医生说,我的右肩已经……不能再打球了,我就是个废物,连代表黑龙江打联赛的资格都没有,您打死我,就当我已经死在车祸里了……” 艾兴夏脑子嗡嗡地,胸口刀绞一般,眼泪不受控制涌了出来。他知道龙云晖肩上的旧伤,也知道这段日子以来云晖状态奇差,已经不再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只是替省队打一些联赛;但他没想到云晖的伤已经如此严重,更没想到云晖已经要到放下球拍的最后关头。 那一瞬间,二十年的岁月突然如电影剪片般飞速掠过脑际,太仓促太匆忙,他几乎什么也抓不住。最后定格在记忆里的竟是小晖年轻、稚嫩而又倔强的脸,他说,我想做中国的瓦德纳,我要一直打下去。 一个时代,已经终结。 看着娄育材抱着云晖心疼到无以复加,艾兴夏突然一把抹掉眼泪,重新拿起皮带。“艾导,您干什么?!”娄育材大惊失色,云晖回头一看见艾指导拿皮带,身子立即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骂你几句你就寻死觅活,做给谁看呢!说你说错了吗?雅典奥运会之前教你的新技术你是不是没好好练?是不是自己放松要求?是不是喜欢找客观?育材当了主教练队里你是老大,没人敢说你了是不是!惯得你!越来越娇气,还一口一个死,你吓谁呢,啊?教你的话听不进去,偏偏把老子两句气话听进耳朵里去了!你跟我较劲是不是?你硬气,有本事别躲他身后,给老子趴回凳子上去!去啊!” 艾兴夏一面吼一面将缩在育材怀里哭的云晖使劲往外拽。“艾导!艾导您别这样!小晖他受不住了,您就放过他吧!”“你少搅合!都你惯成这德性的,再搅合我连你一块收拾!” 终究云晖还是被揪出来重新摁到了刑凳上。艾兴夏挥起皮带,却不再如先前那样抡圆了玩命抽。只是云晖臀上的伤现在哪里还经得起任何一点触碰?就算艾兴夏没使多大劲儿,也依然痛得云晖叫破了喉咙。 “运动员有伤病算屁大的事!国家队不养闲人,你就只有当运动员一条路啊?娄育材做教练不做的好好的么?不管干什么,不管遇到什么天大的挫折,都不能成为你放纵颓废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你违法乱纪的借口!你服不服?” 云晖捶着身下的凳子嘶声哭叫道,“服!服!我知道错了!以后这辈子不沾白酒了!不开飞车了!别打了!” 娄育材实在忍无可忍,扑过来俯身护住云晖臀部,用脊背生生接了艾兴夏没收住的一皮带。还没等艾兴夏反应过来,他突然一转身紧紧抱住师父,冲瘫在凳子上死鱼一样的云晖吼道,“傻子,跑啊!” 艾兴夏知道娄育材在给自己台阶下,遂嘴上厉声斥骂娄育材胆大包天,手却并没有挣开。看着云晖扶着腰从凳子上翻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门,方才一脚踹开箍在自己身上树袋熊似的育材:“混小子!真早晚被你们气死。还不快追你的心肝宝贝去!” |
T T又木有人…… |
{第四十六章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育材和云晖的家和艾兴夏在一个小区院子里,因此育材没有动车,直接架着云晖的肩膀一路搀扶他回到了家里。 云晖倒在沙发上,虚弱得嘴唇都是灰白色的,一个劲地倒冷汗。此刻回到了自己的家,安静下来,身边只有你知道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亲人,什么都仿佛尘埃落定,那身上的苦痛立刻便像再也无所顾忌似的,疯狂地活跃开了。 臀上的伤像是从骨头里翻卷到皮肉中,然后麻麻点点跳着剧痛。牛仔裤把屁股包裹得太紧,肿痛愈发密不透风,真真切切是紧紧贴在身上那么痛。其实酒精在他身上还没完全散去,大概艾指导也是闻着这种气味下手才越发狠的吧。他的头也疼,胃里因为吐过还火烧火燎的难受,从喉管到食道一片都像被铁条刮过一样,又腥又灼;湿漉漉黏糊糊的上衣贴在肌肤上,前胸后背都又闷又冷。 云晖侧着脸趴着,连抬一抬眼瞧瞧育材在做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又何必瞧。育材已经从卫生间端着一盆温水奔过来了。他深知云晖极爱干净,容不得浑身臭汗的窘境,所以第一件事便是先打水过来替他擦洗一下身子。小心翼翼替他脱去汗透的上衣,从脸一直细细擦下去,擦干净了又赶紧给他套上一件干净宽松的棉T恤。 然而接下来到要上药的时候,育材犯难了。 “小晖,咱把裤子脱了上点药好吧?这么干疼不是办法,是哇,自己受罪啊。”育材苦口婆心劝他脱裤子,但牛仔裤太紧,想脱下来屁股势必要受大难,云晖死活都不肯。 “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消停睡会儿……你忙你的去。”云晖烦躁得直皱眉,挥手想把苍蝇似围着他嗡嗡转的育材赶走。“我还忙什么呀?我现在最要忙的就你了。上好了药咱立马消消停停地睡,是哇,但得先处理伤啊,不然明儿你连床都下不了了。咱是疼一会儿好还是疼一个多月好?是哇?” 好说歹说云晖就是不肯,固执得跟块铁疙瘩似的,气得育材真恨不得再望他屁股上补两巴掌。也是焦急之下出急智,育材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冷敷可以镇痛,赶忙跑冰箱里挖出两大坨冰用纱布裹好做成冰袋,然后隔着裤子放在云晖臀上,等冰敷到他不那么疼了,再给他把裤子扒下来。 “哎呦妈诶!——娄育材!嘶……”虽然这么费尽心思,脱的时候云晖还是疼得乱嚎乱叫。育材一脑门子汗,连声哄道,“我该死我有罪,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啊。”而定睛去看时,云晖那白皙的皮肤上紫红紫红的一道道肿痕,好几处渗出血点,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现了乌黑色。饶是再有多足的心理准备,育材的心仍是猛地一抽,知道这伤怎么都要养大半个月了。“这该有多疼啊……”育材一面极轻极小心地上着药,一面含着泪轻轻念叨。 云晖本来一直在使性子发脾气,此刻心里却突然很浓很浓地酸了一下,冲得眼眶都犯疼,视线再一次模糊了。育材温暖的手心带着药无比爱怜地抚过他疼痛难耐的臀部,他不忍心再闹再埋怨,闭上眼,自虐一般安静地感受那痛,和爱。 |
默契地感应到云晖心理的变化,育材上完药,给他上身搭了条毯子,在他身边蹲下来坐在了地板上。 “还难受的厉害吗?”他低声问,抵了抵他的额头,试他有没有发烧。 “不很。”他低声答,摇摇头。 “育材,”他突然直直看向他眼睛,“退役以后,我还是做教练。” 他有点吃惊,“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做教练吗?” 他又把目光别开了,“主教练的位子有多难,你我跟了艾导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我总是要帮你的。更何况,乒乓球是一辈子的事,我除了它也干不了别的。” 就像他当年郑重地对他说,钱我们对半分,但(比赛)遇上了咱还是真刀真枪地干。就像那一年他们世乒决赛之后,回到房间他赶出所有道贺的人,同他抱头痛哭。就像他们最后一次在奥运会并肩战斗,输了比赛后他主动牵住他的手对他微笑。 同那么多次一样,龙云晖在娄育材最需要的时候,永远选择在他的左右。 娄育材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了。 “育材,我其实真想打一辈子乒乓球。别人运动员到最后会厌倦,可为什么我一直那么喜欢,怎么都不够似的?我不爱说这些你知道,但……真不想离开乒乓球队,不想离开赛场。可我不能老霸着这位子啊,中国乒乓球那么强,多少新人挤破头要上来,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何况我有自己的尊严。可是不打国际比赛我觉得真没有意思,伤又越来越严重,我只能退役。是运动员都有退役的一天,但我……” 他极少这样细碎地诉说自己内心的挣扎,零零散散,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育材都完全明白,而且感同身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娄育材更了解龙云晖,如同水溶于水,浑然难分。正因为那样明白,所以他没法狠心去真正逼他,就像艾指导责备的,他老惯着他。那又能怎么办呢?对云晖的心意,他是如此了解,爱若珍宝,且不忍违背。 而且即使是懂,亲耳听他说,都还是心如刀割。 “……你是军人你知道,做军人,都想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我还想打最后一场球,在一个正规的赛场上退役。你说好吗?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我心里的想法,我不想再说了……” 云晖的眼泪从眼眶滑过鼻梁再擦过沙发的边缘,一直掉到了育材手背上。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小晖,好好睡吧。”育材忍着泪意亲亲他的脸颊。“我疼得厉害,睡不着,你读书给我听吧。”“好,想听什么?”“随便什么。” 育材从书架中随手一抽,拿到了一本《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书是深蓝色的,像海一样深沉又温柔。扉页上写着:我的身体虽然不自由,但我的心是自由的。 “……作为必死的生物,我们处在最后几个小时内,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样的联想?回顾往事,我们会找到哪些幸福,哪些遗憾呢?…… “然而,大多数人把人生视为理所当然。我们知道总有一天我们将死去,可我们总把这一天想得遥遥无期。…… “有时,我的心在哭泣,渴望能看到所有的东西。……也许人类就是这样,不懂得珍惜我们所拥有的,而渴望那些远在天边的东西。…… “假如你真的面临那种厄运,你的目光将会尽量投向以前未曾见过的事物,并将它们储存在记忆中,为今后漫长的黑夜留下美好的回忆。你将更加珍惜你的眼睛和你看到的每一件物品。然后,你将真正看到,一个美好的世界在你面前展开。” 育材阖上书页。云晖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暖光柔和地笼罩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律动在眼睑下映出忽浓忽淡的阴影。许是伤处还疼,在梦里他的眉仍轻轻皱着,于恬静中略添一缕道不明的忧郁。 即使走下神坛,浑身伤痕,落魄不堪,龙云晖依然是龙云晖。唯一,和最后的王子,是多少人心中永恒的白月光。 娄育材为他骄傲。 |
当时写最后这几章的时候,真的哭成狗……直到现在,打字时回顾这几章眼睛还是会潮湿……一想到我心爱的运动员退役时的情景,就实在忍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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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舐犊 约莫到中午时分,大门传来开锁的响动。正在厨房手忙脚乱的娄育材赶紧出来——艾兴夏来了。 “他怎么样了?”艾兴夏一面换鞋一面迫不及待地问。育材慌忙压了压手又一指客厅沙发上还在昏睡的龙云晖。可能真的是折腾太狠了,他平常睡觉那么浅眠的一个人,这样的动静都没吵醒。 艾兴夏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蹲下身轻轻试了试云晖额头,果然发烧了。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极小心地揭开搭在他身上的毯子看看他的伤。臀上的伤绝大部分已经变成了骇人的乌紫色。 育材见他神情都变了,知道他打重了又心疼得要死,心下暗暗叹气,禁不住把那一两分埋怨的小心思也丢开了。不忍见师父在这儿纠结自虐,育材牵了牵他的袖子,请他移步厨房说话。 “您怎么回来了?局里没事儿吗?”育材倒了杯水递给艾兴夏。“早上捡要紧的弄完,我跟局里请了假下午就不去了。眼下也没心思管那么多。你一早上就耗这儿?”育材点点头,又有点紧张挨骂,忙道,“跟王领队打了招呼的。他……我实在放不下。”艾兴夏瞪眼,“他睡着了你不能先去队里吗?你干坐这儿有什么用?下午我看着,你赶紧去一趟队里。他的事少不了你还要出面,跟队里开检讨会,应付媒体。有多少没眼色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人,电话短信都追到我这儿了!这段时间别叫他露面,就说闭门思过,你多辛苦点。这件事我不好多说话,明白吗?” 娄育材不用他叮嘱也已经琢磨过怎么处理这事儿了。以龙云晖的社会影响力,酒驾车祸这么严重的事队里确实很难盖过去。不过眼下艾兴夏已经发话,他心里便三分有数,立即应了。在这一点上他跟他师父一模一样,关起门来怎么恨铁不成钢怎么打怎么罚都成,但自家的宝贝不许外人指指点点喊打喊杀。 “下午请陈医生来给他看一下,万一伤得太重该怎么治还是要听医生的。你说你,连个伤都处理不好,怎么让他发烧了呢?烧多少?”娄育材哪敢回嘴,只好一面腹诽谁叫您下那么死的手一面老老实实答:“38.3℃。”想了想又道,“我怕小晖不愿意叫医生看他伤。”艾兴夏皱眉“啧”了一声,骂道;“前怕狼后怕虎你还能干点啥?知根知底的人有什么好怕的。都烧成这样了……磨叽性子!没出息!” 育材知道他这是心疼没处抓,生自己气只好找现成出气筒,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回身继续忙着切菜。艾兴夏惊讶地看了看他,“就你这还能做饭?得得边儿呆着去,待会把手切了!”育材只好任他抢过了菜刀,哭笑不得闪到旁边去了。“他现在吃不下什么东西,就给他弄点清淡菜和粥最好。……回来他骂我没有?是不是恨我?” 育材心都酸了。艾指导课徒甚严,他和云晖跟他这么多年,很少见他有这样明显的主动示好。“怎么可能呢?若论大气,小晖强我一万倍,他那么敬您,怎么会记您的仇!”艾兴夏顿了顿,语气低落,“那……他还伤心吗?” 育材想到云晖梦里掉下的眼泪,心又难忍地绞痛起来。不过,他仍笑着答道,“做子弟的,家长打骂两下,哪谈得上伤心那么严重呢。艾指导,小晖准备退役后当教练,您有什么想法没?” 艾兴夏斩钉截铁道,“我都替他考虑了好几年了。我想把他放女队,不用像你那时那么急那么快,摔那么大跟头走那么多弯路,就让他慢慢接。你将来带整支队伍,他是最适合撑你的人。” 娄育材起初听时非常意外,因为压根没考虑过女队的事;然而听到后面,他眼眶慢慢湿润了: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他不知艾兴夏早已替他俩把未来想得如此透彻和周密。 “你们都是一辈子离不开乒乓球的人,我知道。”艾兴夏一边倒腾电饭锅一边笑道,“过来的人,有什么不明白。小晖喜欢打球,我也希望他能打得更久。现在不能打了,他不愿去想的,我总得替他想。我早知道他还是要做教练的,他不可能离开球台,也不可能离开……”说到这艾兴夏抬起眼笑着瞟了一下娄育材,娄育材的脸瞬间便红了。 因为来不及再做点干饭和更多的菜,艾兴夏最终将育材赶去队里混食堂,然后端着粥和青菜来到客厅放到茶几上,蹲下身摸着云晖的头轻轻叫道,“小晖,来,起来吃饭了。” 当云晖一睁眼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艾指导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喊救命——好在理智还在,没干出那么丢脸的事。但身体本能的哆嗦仍然无法控制,他结结巴巴猫叫似的喊了声“艾指导”,就准备强撑着起身。 艾兴夏赶紧拦住他,知道他现在怕自己怕得厉害,心里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给你弄了点粥,配点小菜凑合吃吧。”艾兴夏蹲在地上端起碗准备喂他。云晖怎么敢让他这么屈尊,连连说着“我自己来”,便要起来去接碗;然而他稍稍一动就扯着了臀上的伤,虽不敢嚷,可疼得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艾兴夏心疼得直瞪眼,“犟什么犟!还不老实趴着!喂你吃委屈你了?” 云晖费劲地侧过身子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稍微恭敬点。“没有这样执弟子礼的,您让我自己吃吧。您赶紧起来坐着,蹲久了腿麻,您腰又不好。” 他是个极重礼貌的人。艾兴夏记得曾有一次同云晖一起坐电梯,走到电梯间,云晖按住电梯门开关等他先进。然而那时却突然碰见了一个熟人,他过去跟人家寒暄,说到点小事便谈了大概五分钟。等他转过身时,发现云晖仍然替他按着电梯门,脸上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艾兴夏不知自己此刻的语气已经软成什么样了。“就当你生病了你爹喂你吃饭,什么礼不礼的!听话张嘴。”说着勺了一勺粥,轻轻吹温了送到云晖嘴边。云晖赶忙张嘴吞了,垂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其实挨了打又发着烧,胃里非常难受。但云晖想快点吃完好让艾兴夏赶紧起来,所以吞咽得异常迅速,没吞几下就实在忍不住捂了嘴,差点又吐出来。 艾兴夏赶紧把碗放了过来拍抚他的背,揪心着急之下又忍不住训他:“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跟你抢!”云晖缓了一会儿好容易忍住吐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艾导,我饱了。”“胡说!早上就没吃东西,现在还不吃怎么受得了?慢点吃,一口一口嚼。” 云晖不敢再多说,只得受刑一样享受这少爷的待遇。正在出神,却听艾兴夏突然开口道,“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咱们最后好好恢复训练一下,然后去无锡参加联赛,给你职业生涯划个完美的句号。之后的事我慢慢再跟你谈,你看好不好?” 云晖的心像被一股大力猛撞了一下似的,翻江倒海,酸甜苦辣都涌了上来。他再也忍不住,伏在艾兴夏肩头呜呜地哭了。艾兴夏单手揽住他的头,含着泪光笑道,“真是今生父子,前世冤孽。我肯定是前世不修欠了你。咱爷俩算和解了吧?小晖啊,别恨师父对你们那么狠那么严。师父都老了,你都那么大了,别总像孩子似的。师父照看不了你一辈子,你该学着去帮育材挑担子了。” |
我大概今天就会完坑~我最盼望的事,就是完结以后能看到有长评的出现……虽然这个希望也许很渺茫,但姗姗总忍不住存着万一之念~不用措辞多优美,不用思想多深刻,只要,能让我感觉到一点点对敝文的在乎……总觉得诚意是给别人的,更是给自己的~ 我愿意等~总觉得付出真心,必有回响。 总还是那么盼望着的~ 完文后我会照例留下我的交流群,虽然那里人不多,但都是姗姗视为真朋友的人。 |
{第四十八章}永恒的征途 就像失过明的人才知视觉的珍贵,龙云晖现在倍加珍惜自己的右手。想打最后一次球的意愿是如此强烈,因而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听从队医和教练的嘱咐,努力治疗,努力恢复,努力训练。 与从前想要去赛场上争取一个冠军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只是单纯地想打好一场球,不带任何杂念,不留任何遗憾。如同垂老的战士最后一次走上征程,不是去耀马扬威杀敌立功,也不为慷慨悲歌垂名千古,只为回到梦开始的原点,于无声中走过最后的路。 或许不完美,但是完整。 巧合的是,这场比赛的地点恰恰在无锡。再一次来到这里时,他的思绪陡然飞了很远。 那一年,他十一岁,在懵懵懂懂中跟着许多大哥哥大姐姐来参加了艾指导组织的青少年集训,于跌跌撞撞间连输了十几场球,然后,在恍恍惚惚的最后一场比赛里,宿命般遇见同样十一岁的娄育材。 而如今,娄育材正和肖指导、艾指导,还有他的父母一起,坐在看台上,用目光紧紧地锁住他;间或抬头对视,心里会特别安稳。 他如从前做过无数次的一样,仔仔细细钉号码牌、上胶水、糊拍子、系鞋带。这是他最后一场比赛但外界并不知情,这又只是一个公开赛的第一轮;因此场馆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铁杆球迷和跟了他数十年的“龙迷”们,在看台不停地向他挥动旗子和标语。 对手是一名来自山东的年轻小伙子,叫蒋怀坤。云晖比他整整大一轮,自然从未同他交过手。不过云晖倒是真的知道这个蒋怀坤,因为那孩子正是肖指导倾心培养的,肖指导跟他和育材都提过。 蒋怀坤在场地边准备的时候,双眼还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握住球拍走到球台中间与他握手时,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就变了。龙云晖突然觉得这孩子真的很有意思。 那是一双特别的眼睛。不同于瓦德纳的玩世不恭,不同于娄育材的鬼神难测,也不同于他龙云晖的清冷孤傲;蒋怀坤的眼睛里,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疯狂与野性,就像高原上的藏獒,平常慵懒随意,一旦遇上令他兴奋的猎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嗜血的危险气息。 云晖微笑了一下。他明白蒋怀坤的激动亢奋是从何而来。如果今天蒋怀坤赢了自己,育材说不准会直接调他进国家队。 那么,都全力以赴吧。 云晖将球轻轻一抛,用他标志性的勾手腕动作发了个短球。蒋怀坤同他一样是横板,但是打球风格与他截然不同。如果说云晖打球优雅得像一位王子,那么怀坤简直就冷酷得如一名杀手。 云晖第一眼看到怀坤就知道,跟他打球光靠相持没有用,必须搏杀。尽管自己体力肯定不如他,但不搏只能等死。 搓、挑、摆短、切……这些他做了二十年,连梦中都会不自觉重复的动作,他行云流水地做着。他甚至不去看比分,只是跟着感觉在走,任对方如何大力冲击,他只是凭感觉回球。 乒乓球,可以像博弈一样精准地计算对手的下一步下下一步,也可以仅仅是努力把球打到对面球台上而已。 最后的征途,不再想荣誉、责任、使命,只是去享受一项运动最单纯,也是最神圣的快乐。他认为,这就够了。 结果其实没有太大的悬念。2:4,他输了。微笑着走过去握住怀坤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肩,对自己这位特别的小师弟发自肺腑地说道,“恭喜你啊,怀坤,好好加油!”怀坤尚未从战胜这位世纪名将的震撼中回过神,呆呆地什么也没有回应。 云晖和裁判握了手,借过话筒对着看台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这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从今天起,我正是挂拍了。谢谢球迷朋友们这么多年的关爱。尽管作为一名运动员我的职业生涯必然是有限的,但我想我永远不会离开乒乓球这项运动,也希望朋友们继续关注和支持乒乓球,支持中国乒乓球队。” 他的语速依然如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快,三言两语说完,在众人都还震惊得无法反应的时候便已大步流星地离开,消失在了球场上。 那天的报纸头版几乎都是这个轰动的消息。许多家报社都用了这样一句话:“乒坛再无王子”。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这条征途上永远不乏最勇敢的战士,总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让这项精致的运动永远无愧于国球的神圣称号。 只是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龙云晖,娄育材,是这条永恒的征途上注定被刻入丰碑的名字。 国球长红,双星永灿。 ===================================全文完========================================= |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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