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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棠棣四时开(兄弟 有心人看得出是写谁)[第6页] |
作者:鹡鸰于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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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容昼一醒过来就赶紧睁开眼,旁边却是他贴身的随从。他略有些失望,张张口,声音却是哑的,“你怎么在这儿?”随从忙答道,“殿下昨夜可能是着了凉,奴才半夜进来看殿下睡得好不好,却发现您有点低烧。夜太深不便惊扰皇上,奴才就烧了些姜汤给您喂了,发了几身汗,奴才给您换了几床被子,今早像是好多了。” 容昼皱眉,“你碰孤身上了?”随从连忙跪下,“奴才不敢。您素来不准奴才们随便动您贴身的衣物,奴才就没敢动。”容昼垂头看了看,却也想不起来昨天穿的是什么了,只得作罢。“那……昨晚有什么人来过没有?”“回殿下,奴才没有见到任何人来。” 容昼沉默了一阵,点点头,命他过来为自己更衣。奇怪的是,臀上的伤好像没有昨晚那样要命地疼了,像是用过药的缘故。那么果真有人来悄悄看过他?会是大哥吗?大哥表面上不理他,到底还是怜惜他的。一想到这,容昼的心就怦怦直跳。 随从正给容昼系着腰间佩玉,容昼突然想到一事,慌忙回身掀开被子,一眼看去登时面如土色,大叫道,“箫呢?箫呢!”随从也惊慌起来,“什么箫?”“孤昨晚睡觉时放在身边的箫!怎么会不见了!”随从额上冒汗,“昨晚奴才伺候殿下时,并没见到殿下身边有箫啊?” 随从又叫进外面守着的一大帮侍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索起来,掘地三尺,却连那箫的影子都没见着。容昼摆摆手道,“不必找了,你们都下去吧。” 大哥为什么要拿走箫?是拿去还给甘珠尔吗?还是觉得这刑具用得顺手,收起来日后好用?容昼默然又想了一阵,终于不想再去探究,收拾好了衣冠,扯动两条仍在作痛的腿向皇上的大帐走去。 去时穆安已不再那里,想是继续同阿依会谈去了。甘珠尔孩子寝帐内休息。果然,他也发了烧,到现在还蔫蔫的,面色憔悴。容昼半跪在他榻边,笑道,“怎么样?昨晚有没有借机狠狠折腾折腾他?”容敦苦笑道,“伤还没好就又胡说!我昨天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人事不省的,都不知皇上怎么样呢。”容昼笑着轻弹他的额头,“你就一老实疙瘩,要换了我,看我折腾不死他!”“呸呸呸!你又犯忌讳!咒诋皇上,大不敬啊!” 小兄弟俩笑闹一阵,容敦又关切地问容昼,“你上药没有?没发烧?”容昼满不在乎地一笑,“没看你天申哥活蹦乱跳的?倒是你,打生下来头回受那么大罪,心中还难受呢吧?”容敦淡淡笑着,眸色略有些凄然,“我昨晚梦见父王了,梦见他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我却一句都没记住。” 容昼叹了口气,“我也常想叔王和父皇。你别委屈,皇上打了你,心里别提多后悔,昨儿不还说再也不打你了吗?”“瞧你说的!我并不是委屈,皇上又没冤打我们。我是替你和皇上着急难过。皇上心太重,对人对己都逼得太狠;你的心又和他不是一路,你什么也不会说透,就掖着藏着。都是苦了别人又苦了自己啊!真盼着有个人能来解一解。”容昼出了好一会神,方勉强笑着推他道,“快别操这么多冤枉心!你的心事才叫一个重呢,随了十三叔的性子!操心这操心那,又万事都小心翼翼的,轻易不多说一句话。七病八灾,还不消停!” 容敦笑而不答,停了片刻道,“你把那箫还我吧。”容昼奇道,“原来皇上没还给你?”“皇上从你那儿拿走了?那就罢了,我也不便要了。”容昼苦笑了笑,拍拍他的背,“你做的孽呀!恐怕是他觉得使着趁手,留着好将来接茬揍我呗。唉,真后悔在狼群那没烧了它!” |
还是发不出来!!!!我气死了! |
不知道今天渣度好了没有……今天晚上预备更文 |
皇帝告太庙是件竦天之事,合宫合朝震惊,一干文武俱皆在太庙之外跪叩苦谏,劝皇上不可如此。但穆安充耳不闻,不设拜褥,直挺挺地生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背影坚毅如山。 太庙外,各种焦虑不安的窃窃私语:“皇上都跪了几个时辰了,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事根子还在太后那……太后不发话,恐怕皇上决不会起来。”“太后恐怕并不知晓此事。皇上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告诉太后呢。”“那么皇上要如何收场?又不许太后知道又不许人劝,难不成一直跪下去?皇上究竟在想什么呢?”“我听说……只是听的小道消息,说皇上一会儿还要……还要请金鞭呢。”“啊?” 这消息立即吓得一圈人面如土色,鸦雀无声。如果这是真的,今天少不得真得死几个人不可。拼了这条命也必须拦住皇帝的自残之举,否则今天在场的文武群臣,在后世之君手里,谁也别想有好下场。 就在众人都已急疯了的时候,远远地突然看见一顶红盖绒顶大轿,正迆迆然向太庙方向行来。有人一时激动忍不住惊喜叫道,“公主!是公主的仪仗!”太庙里穆安听到响动,浑身都颤了一下。 宫女卷起轿帘,贴身婢女搀住公主的玉手,扶着她缓缓走下轿辇。她一身大妆朝服,神色肃穆至极,一步步行来,身上的巍峨华贵之气竟叫人不敢逼视。那一刻,她不像位养在深宫之中的娇弱金枝,而像一位威临天下、和抚四夷的将军。 公主走到太庙跟前,受过了众人朝拜,轻启朱唇一字一句缓缓命道,“诸位大人请回吧。天家之事,孤与皇上自会商议。诸位为国辛苦,赵氏永铭功德。”语音不重,但谁都明白违拗不得,当即俱皆应了,又向太庙叩了首,方渐渐散退而去。 苏佩珅侍立在太庙外,此刻望着公主老泪纵横。公主向他颔了颔首,然后朝着太庙的方向屈膝便要跪下。侍婢慌忙拿过早备好的拜褥,公主却望苏佩珅问道,“皇上可用了拜褥?”“回公主,皇上未用。”侍婢不敢再多言。 公主端正跪下三叩首,朗声道,“臣妹恭请皇上圣安,跪候陛下,请予赐见。”话音刚落,便听里头穆安的声音传来,“苏佩珅,进来伺候。” 穆安深知公主的脾性,既然来了,劝不动自己就决不会走。女儿非祭祀大礼之时不得进宗祠;公主不能进来,所以穆安只好出去见她了。穆安跪了太久,腿早就动不得了,命苏佩珅搀着,咬牙切齿方从地上勉强站了起来。 穆安在苏佩珅搀扶下走出了太庙。“妹妹快起来。这么硬的地这么冷的风,不是闹着玩的。”公主谢恩起身,风吹得她衣袂翩然,更衬出她小小的面庞上一股凛然之气。 “皇上,臣妹过来是想讲两个故事给皇兄听的。西汉武帝时,为了与匈奴作战,武帝用宗室公主与西域诸国和亲。在与乌孙国和亲的过程中,朝廷先后派去了两位公主,一名细君,一名解忧。细君嫁去乌孙,终日忧伤,作歌唱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没几年就郁郁而终。而后,朝廷又派了解忧去乌孙。解忧深知和亲的意义,于是努力学习乌孙语和骑马,让自己尽快融入当地生活,先后辅佐了三位乌孙王,不仅为乌孙巩固国力造福子民,而且也同汉室密切配合,同匈奴顽强作战,终于受到乌、汉两国的深切敬重,晚年也带着儿孙平安回到了故乡。 “臣妹想说的是,只要国家需要,皇室的子弟,无论男女,都自当挺身而出不惜身家性命为国效力。和亲既然不可避免,那么臣妹宁为刘解忧,不为刘细君!臣妹幼年之时,父王曾抱奴在膝头问,‘若有一日,儿需抛舍骨肉、远赴他乡,立一番事业。儿可愿往?’臣妹对曰,‘父王是否希望儿去?’父王道,‘父王希望儿有男儿之志。’臣妹答曰,‘只要父王希望,儿便万死不辞。’ “皇兄不要难过,更不要内疚。妹妹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要去的。妹妹早就知道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和亲是臣妹生来的使命,没有什么可惧怕伤心。能为皇家效力,臣妹很高兴。父王也一定会很高兴。皇上别担心母后,臣妹已经让二哥三哥带着那……那蒙番小王去拜见母后了,母后会同意的。 “皇上,回去吧。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哥哥永远是妹妹的哥哥。” |
看起来似乎没有被吞…… |
卧槽中国冬奥会夺首金了!!而且是如此有喜感的夺金…… |
{第十四章} 这一年桐叶飘黄的季节,公主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天子正式下诏,指公主下降蒙番阿依王之子多尔齐为妻,赐号和惠公主,并次多尔齐敬亲王爵。因天子怜恤公主年幼,不忍即刻远嫁分离,遂特旨命于京郊起造公主府,待明年春天公主与驸马大婚后居住;需等公主年满二十再随驸马远赴蒙番。 虽起初太后伤心的厉害,但后来见了多尔齐几次,渐渐觉得这孩子深通汉俗,谈吐不凡,人品也俊逸潇洒,看着是极懂事又有志气的,倒与她想象中五大三粗的蒙番人很是不同,心里也慢慢好受了些。皇帝又下旨让公主留到二十岁,也是想尽了法子顾全家国,太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穆安的身体却大不如前了。才而立之年,却已开始时常胸痹、心痛,偶或咳嗽眩晕。太医诊来诊去只不敢妄下结论,然而有一耿直的老太医,是侍奉了三朝天子的,竟语出惊人地直言道:这病候与先帝的心悸之症极为相似,有可能是家族病,又因操劳过甚诱发出来的。穆安是从不肯轻易动怒的人,听了这太医的话竟雷霆震怒,险些当场要了他的脑袋。因此从那以后太医院的人俱皆守口如瓶,没有任何人再敢提“心悸”的话,只按安神补脑的方子为穆安慢慢调治罢了。 这些事因穆安的严令,除太医院外没别人明白就里。容昼他们也没察觉出皇帝有恙,只是感觉到穆安行事风格渐有些先帝的“操切”之意了。容昼婉转进谏过几次,反而不是遭斥,就是受罚,慢慢也就灰了心。他心里也诧异,明明没人比大哥更清楚“欲速则不达”的教训,怎么大哥又在往父皇的老路上走?大哥还那么年轻,怎么也不到老昏聩了的地步呀? 容昼越来越无法理解穆安的想法。穆安派给他的政务愈来愈繁重,要求也越来越严苛,而且不容许容昼有任何与自己相左的政见,且看不得容昼有一点点的空闲余暇。更可怕的是,穆安不仅把兄弟压得气都喘不过来,还开始“虐待”儿子。不到七岁的宜琰现在不单要承受繁重的课业,而且也时不时被带到养心殿听听政,早就没了孩童应有的那一点童真和快乐。 容昼劝过,也争过,但无一不以惨败告终。穆安现在根本不同他讲道理。他不听话,就骂;再不听话,就打,打到服,打到乖乖顺从为止。容昼本来就不喜拘束,如今穆安没有丝毫人情味的逼迫,让他更加厌恶这一切。而且他近来发现一些更可怕的趋势,那就是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传出“和王揽权甚重”这样的话,他自己,已被推到了权利漩涡的最中央。 大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您要天申做第二个叔王?可叔王没有活到后世。天申若活到了后世,您让后世之君……怎么待天申好? 容昼开始怠政装傻,什么事都不再好好做。如果穆安生气要罚,他也不再老老实实受着,而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慈宁宫求太后救命。皇上现在见太后跟老鼠见猫似的,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敢惹太后半点不高兴。所以每每气得要收拾天申时,只要太后发话不许动天申一根汗毛,穆安便是再生气,也只好干瞪眼作罢。 这样一个越逼,一个就越躲;一个越躲,一个就越逼。矛盾终于愈来愈无法遏止。容昼放浪形骸已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这些年他一直压抑的性情一下子通通爆发,他听曲、看戏、游猎无度、嗜酒如命,想尽一切办法嬉戏人生。王府的大宅里高悬着两首狂草诗章:“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扬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寐。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
终于有一天,容昼穿着好寿衣躺进早打好的棺材里,命王妃各处讣告广邀宾朋,为自己开“生奠”。王公贵族们都颇为震惊,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纷纷赶去府上。但见容昼果然穿的整整齐齐闭目睡于金棺之内,一边眷属都白衣素缟哀哀痛泣,顿时众人都信以为真,慌忙尽皆跟着举哀了。 容昼默默听着外面的哭声,慢慢地,泪水也从眼角一行行滑下去。王妃的哭声最明显。她是真心在哭的。她之前劝了他好久好久,始终无法理解他荒唐的举动,也不知他日后要如何面对皇上与众臣。他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他想,哪怕将来到了皇上面前,他也不会解释了。 这场闹剧结束之后,傍晚,宫里便来了旨意,急召和亲王入宫见驾。容昼明白,这才真是九死一生了。回头看了眼一室的丧仪白物,心中苦笑,也不知今日是否真用得着呢。 穆安帝在养心殿正殿等着他。皇上毕竟是皇上,在这样暴怒的情形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着。容昼行完礼后没有起身,穆安也没叫起,兄弟二人一跪一坐,对视良久。终于还是穆安打破了这份凝窒。 “容昼,不到半年,你能不能对朕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容昼半垂下眼睑,“臣原本就不是托梁架栋的松柏,不过是块朽木罢了。皇上不该当作宝贝雕琢十几年。” 穆安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抑住心头突突的剧痛,尽量平稳地发出声音,“朕知道,这段日子对你厌了些,你心怀怨恨。朕有朕的苦衷,不得已而为之。你再恨朕,也不当毁你自己。朕很早以前就对你说,皇家子天下养,当以身报天下。容昼,这是你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皇上!皇上常说,皇家子天下养。臣生在深宫,不知天下!臣只知此身是父皇生、皇兄养。如今父皇不在,臣这一身一命便是皇上的。皇上要臣还报天下,臣做不到,只好把这身子还给皇上!哪吒稚子尚知削骨还父,臣知还不起皇上的恩情,就请皇上赐臣一死吧……” “殿下!奴才求您,别再戳主子的心了!”苏佩珅跪行至容昼面前,泣不成声地打断他的话,示意他抬头看看上面。容昼透过泪光,看到的是穆安惨白得仿佛死人一样的脸。 “原来……”穆安撑着龙案起身,声音抖得叫人心凉,“原来朕都叫你活不下去了,是吗?”容昼哭着使劲叩头,“臣不想伤皇上的心,皇上,求您放过天申吧!任天申自生自灭去,您别再逼天申,也别再为天申操心了,好吗?” 穆安的眼泪霎那涌了出来,惊得容昼连哭泣都忘了。多少年了……印象里这么多年,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穆安的眼泪。他想过穆安会暴怒,会喝斥,会严责;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天下至尊、自己的亲哥哥,竟然被自己激得落泪了…… “苏佩珅,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拿条凳、绳子、家法来!这孽障自己找死,朕今天成全了他!反正已经跪过太庙了,难道还怕再跪一次?打死他,哪怕朕在太庙里被雷劈死呢!” “小殿下,您说您这都是为什么呀?一家子骨肉,有什么话不好说的,非要把陛下气成这样!”苏佩珅一面抹泪一面苦劝,试图叫容昼赶快服个软说说好话。容昼只是流泪,却一言不发,那架势显见得就是铁了心同皇上死扛到底了。 逼不得已,苏佩珅只得搬来了条凳绳索,却留了心眼;因恐穆安盛怒下失手,取来的是藤条。藤条比板子疼一千倍,但无论如何伤不到内脏,无碍性命。 穆安接过两根细藤绞成的藤棍家法,喝命道,“把这畜生全身扒光了,给朕死死绑在凳子上!”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刚刚看花灯回来,在此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情人节快乐,甜甜蜜蜜,幸福永远!~ |
心情极为低沉……我想我又有自杀倾向了。也许今晚会来更个文。 |
今晚会来更文!~以及告诉大家好消息,我今天已经正式完稿,此坑已经圆满结束,只等我慢慢打上来O(∩_∩)O~ |
预告预告!~~今晚卤煮将放一大招,亲爱的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
{第十六章} 又梦至那个夜晚了。 依旧是漆黑得不见星光,依旧是雷声轰鸣、电光滚滚,依旧是风雨如晦、寒气彻骨。 龙榻上那个人的面容、目光还是那样的熟悉,威势天成,叫人不敢仰视;只是,伟岸的身躯已是明显清瘦多了,难掩的病态透出一股森冷的灰败气息,让他万分揪心。 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俩,连惯常侍候在侧的苏佩珅都不在,永晖明白,父皇一定有事要同他说,大事。 他打心底里一直恐惧着这个时刻。 隆正命他起身,坐到榻边上来。记忆里他从未离父亲这样近过,也从未这样近乎大胆地细细端详过父亲的样子——父皇还不到天命之年,怎么竟就这样憔悴了呢?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深了,两鬓透着星星缕缕的银白,连目光都不如从前那般炯然,反是显得有些迟缓凝滞。他记得,祖父建宁大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还能搏杀狮虎呢。 隆正没有责怪儿子的失态,微笑着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背,“永晖,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吧?”永晖忍着泪意应了声“是”。“比朕二十八岁时,要强百倍呀。你还记得八岁时师傅教的,诸葛武侯的《诫子书》吗?”“儿臣记得。”“再背一遍给父皇听吧。” 永晖起身跪在榻下,便如幼童诵读文章那样,一字一句清晰地背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隆正听毕,长叹一声,复招手命永晖坐到自己身边,“国有长君,百姓之福。永晖,把这天下交给你,朕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爹终究会牵挂儿子。这《诫子书》,把当爹的心意都说尽了,但愿我儿能长长久久记在心里。” 永晖忍耐已久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一下子跪在榻边嘶声道,“父皇为何说这样的话!父皇春秋正盛,如此言语岂非陷儿臣于大逆不道之地!”隆正正身坐起,深深凝视他的眼睛,“永晖,朕素有心悸之症,你知道是无药可医的。你十三叔不知生死,朕日夜悬心,一来无益于朝政,二来是此病的大忌。朕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与其这么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不如趁朕精神还济之时稳稳妥妥传位于你。你是朕亲手培养到如今的,也跟在你十三叔身边历练了这么多年,朕信不过谁都信得及你。” 永晖的脸色变得雪一样惨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别说父皇现在还正是鼎盛之时,就算真有病恙,还有那么多太医呢。父皇何以会有如此……会有这样的想法?”隆正苦笑摇头,“心病是医不好的。非是朕逃避为君的责任,实是在其位,无力为其政,反而为祸国家,有害社稷。晖儿,父皇知道你能理解的。” 永晖泪痕僵在脸上,整个人像木了一样,全身发麻,手脚尽数凉透。隆正扶住他的肩膀低低地说道,“朕从今天以后,就算驾崩了。朕要去寻你十三叔,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不亲眼见到他的尸骨,此心不死!这件事只能有你知道,后事由你一手操办,一点纰漏都不能有,听清楚了吗?” 半晌,永晖轻轻地开口,“父皇就不能再想一想吗?此事非同小可,儿臣实在没有答应的胆量。”隆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永晖,如果你不答应,就是你亲手逼死了你的父皇。” 眼泪又漱漱地滚落下来,永晖跪伏在地上,简直如孩童一般泣不成声。隆正记忆里,自他七八岁以后似乎就没这样大哭过了。他哭得是那么伤心,连隆正那样坚决的心,都禁不住酸软起来,一绞一绞地疼。隆正知道,在这孩子心目中,再也没有谁比自己更重要。晖儿从小就仰慕父亲如天神;而自己,终究是亏欠了他。没有抱过儿子,没有哄过儿子,甚至没有怎么夸赞过儿子,末了,还把这么沉重的人生,硬压在了儿子的肩上。 晖儿从小就沉默、隐忍,喜怒不形于色,任谁都觉得他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只有隆正心里明白,这是多少不为人所理解的残酷所铸就的。那个位置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却也是天底下最孤独的。自己有十三,但晖儿什么都没有。上天注定这孩子会比自己更坚忍,更刚强,更伟大,也就注定这孩子的人生更孤寂,更冰凉,更沉重。 然而隆正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等待永晖哭完,等他一点一点平复下了,等他终于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红肿着双眼定定地望向自己,回答道,“父皇,儿臣答应您,以精血生命侍奉天下。但父皇也要答应儿臣,无论找不找得到十三叔,请父皇一定要善待自己。”隆正站起身,拉他起来,同他击了三下掌,“爹答应你。” |
下面还有半截更加惊雷滚滚的大招……大家不要太吃惊……如果想糊脸请轻轻Orz |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几如万钧雷霆之势。隆正在窗边凝神站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晖儿,去佛堂里把供桌下头的暗箱最后一层中的东西请过来。” 永晖知道,父亲是信佛的,佛堂中供的事物必是圣物;当下不敢轻怠,连忙急趋向佛堂走去。待拿到手一看,登时神色一变——一根双腾绞成的金鞭!他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父亲是何意;但也不敢稍有耽搁,当即双手捧了迅速回转到父皇的寝殿里。 隆正从永晖手里接过金鞭,用黄绫缎子仔仔细细擦拭了四五遍,方正色对永晖命道,“赵永晖,跪下。”永晖慌忙一展袍角,端端正正跪了下来。隆正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旋即满面肃容道,“尔从小到大,朕皆以圣贤之道教诲于你,未曾施过一次家法。如今离别在即,朕给你上最后一课,无缘由动一次家法,你可服气?”永晖连叩三下响头,朗声答道,“儿臣恭领父皇教诲。” 隆正点点头,高扬起金鞭,“咻咻”两声,重重在永晖左右两肩上各落一鞭。两道明显的血痕瞬间洇了出来,清晰地浮现在肩头的衣衫上。永晖从未受过如此苦楚,剧痛之下身子连连发颤,却死咬牙关摒住呼吸,没有倒下,也没有叫出声来。 “这两肩,当力挑日月。”“是,儿臣记住了。” 隆正点点他的手,“伸手。”肩上有伤使得永晖此刻举臂伸手的动作宛如酷刑,但他还是流着冷汗把双手用力高举起来,摊平在隆正面前。隆正更不留情,狠狠两下抽在永晖的手心,当即隆起了两道一指来高的肿痕。永晖疼得几乎咬碎了牙,泪水一下子飙了出来。 “这双手,当紧握乾坤。”“是……儿臣记住了。” 隆正又吩咐道,“起来,转过身去。”永晖努力稳住还在发抖的腿,笔挺地站起来复转身跪下。隆正挥手又是两鞭抽在儿子宽厚坚直的脊背上,连衣衫都抽破了,带出一串串飞溅的血珠。永晖的冷汗一滴滴摔碎在地上,一时疼得气都喘不上来。 “这背,当担负黎庶。”“是……儿……儿臣……记住了。” 隆正的声音越发威严,“站起来,站稳了。”永晖深深喘了几口气,方才努力平平稳稳站起身。隆正用力向他腿上抽了两下,喝道,“这两条腿,倘遇国难,也要能亲跨战马,守卫河山!”“是,儿臣记住了!” 永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一身的血迹斑驳,惨不忍睹却还兀自站立得如玉山孤松,自有一番坚忍不拔的气度。隆正回身坐到龙榻上,微喘了几口气,柔缓下声腔道,“儿子,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打你?”永晖转过来恭身立着,努力压住喘息轻轻道,“父皇是为儿臣好。”隆正摇摇头,“从此以后,天下人的家法国法都握在你手里了,执鞭者,怎能不知道受鞭的疼?你过来。” 永晖眼含泪光依言走到隆正身边。隆正拍了拍自己的腿,微微笑道,“趴过来吧,还有两下家法,是要打在屁股上的。” 永晖登时羞得脸都红了。小时候,他曾有一次误看见过父亲教训十三叔的场景,当时他心情很复杂。这么多年的成长里,他也曾有过幻想,假如父亲用那样羞人的法子教训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滋味。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却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下。 永晖很是尴尬,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隆正也不催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半晌,永晖终于一咬牙,红着脸俯下身子,轻轻靠上隆正的腿,却是发着抖虚靠着,根本不敢真正挨到父亲身上。隆正心里一酸,伸手把儿子实实抱在腿上压住;永晖羞赧地轻声道,“儿子重,别压着父皇了。”隆正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语气温和成了什么样子。“这辈子唯一一次抱你,还要打你。恨爹吧?” 永晖慌忙摇头,然而还不待他说话,隆正重重的两下鞭子就抽在了他臀峰上。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永晖这下没忍住,痛得惨叫起来。隆正厉声道,“你这屁股底下坐着的,是荆棘王座,是全天下最不好坐的椅子。永远记着这疼的滋味,战战兢兢,永不懈怠!”永晖的泪水濡湿了隆正的衣角,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腰,哽咽着答道,“是,儿子记住了,永远不敢忘。” 永晖靠在父皇腿上略歇了一会儿,尽管心底里无限留恋,却终是强迫自己赶紧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垂首道,“儿臣失仪了。”隆正没说什么,把金鞭托起送到了永晖手上,“拿好。朕……我今晚就走了。” 永晖一下子就心慌起来,下意识抓住了隆正的袍袖,仿佛一松手父亲便会消失一样,“父皇把暗卫全带走吧,否则儿臣无论如何放心不下。”隆正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你的暗卫,也需你自己创建才好。”“父皇!……爹,找到十三叔后,您……还是回来吧。儿子不能膝前尽孝,永远不会心安的。” 隆正与他对视了片刻,眼睛一点一点泛起水光。但他终究轻轻拂开了儿子的手,背转过身,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不到黄泉,不相见。不必相送,不必相寻。” |
还是希望大家都踊跃一点吧,我敲这么几千字,也不容易好吗…………再过两天我要回学校了,开始忙各种事情,又不一定还有网,那时候更文的因素更不确定了。我也很希望就在家里就把这文结束算了,但尼玛码砖头还好歹得吃饱饭呢,何况码字!给我点动力吧各位 |
{第十七章} 眼睛一点一点适应光线,慢慢地,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皇后章氏正两眼浮肿地凝望着他,此刻见他醒了,激动得声音都直发抖:“陛下!”却是一语既出,连眼泪也堕了下来。 穆安又闭了闭眼,觉得浑身酸痛,脑子也混沌。好半天,他才渐渐忆起之前发生了何事。想张口说话,喉咙却是干涩得难受。章氏未等他吩咐,已贴心地命宫女奉来了茶水,搀起他侍候着进了些,这才好多了。 “太医是估计陛下这两日能醒的,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陛下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人的魂都吓掉了。”章氏边拭泪边笑逐颜开,又唤过一个太监,命他赶紧往慈宁宫报信去。“母后日夜悬心,这下她老人家总算能安心了。这几天啊,宜琰、妹妹、甘珠尔、天申他们几个小的,日日来轮番侍疾……”“天申?”穆安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话,“他的伤……” 章氏叹了口气,边为他按揉肩背边道,“陛下和天申,真是前世的冤孽。您现在心疼着急了?早先又为什么下那样的狠手呢?那天苏佩珅火急火燎来太后与臣妾这报信,带了太医赶去时,您也昏着,天申一身的血迹,也人事不省。虽臣妾看不到伤,也知必是您下了死手的。何苦来?伤了他,您自己也难过。太医说,您就是气急攻心,血不归经的症候。” 穆安明白,是自己对太医院下的封口令,让他们没敢对太后与皇后说实话。这病,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血不归经”。穆安笑着拍拍皇后的手,“吓着梓童了?叫母后为朕操心,更是不孝之至。”皇后笑着摇摇头,“赔罪的话,陛下留着去说给母后听是正经。天申当时醒了以后,连路都还不能走,就叫人抬着来守在您这儿,哭得叫人怪心酸的。后来还是甘珠尔劝的他,说他若真有孝心,一当好好养伤,二当在陛下不能理事期间为陛下分担一二国事,这才能真正慰陛下的心。这不,这些天的折子,都是天申帮忙看得;不大要紧的都发下去了,有特别重大的,他还扣着等您亲阅呢。” 穆安笑叹了口气,“这小子自来如此,顽劣起来叫你真恨不得打死,乖起来又比谁都会装样哄人。”章氏接过侍女奉上的粥膳,服侍穆安进食,“朝廷的事臣妾不懂,你们兄弟爷们儿的事臣妾也掺和不明白。但臣妾有句话需劝陛下,这兄弟之间啊,最怕的就是误会隔阂。天申原是个好孩子,对您也是敬爱有加忠心耿耿。您其实心底里器重他,可您就是不曾好言好语待他。这样时日久了,终究寒他的心啊。” 穆安用毕膳饮,又服了药,向皇后吩咐道,“替朕更衣吧。朕先去向母后请安,再去看看天申。”章氏慌道,“不急在这一时啊。陛下才醒过来,身子还虚呢!”“朕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这病就是发作起来吓人,缓过来就不打紧了。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朕这骨头都要散了,也该出去走走。”皇后无法,只得命宫女奉了皇帝的衣冠来,服侍他更衣。“天申这几日没回王府,仍住在荟西六所他原来的住处。”“朕想也是。” 等到皇帝驾临荟西六所的时候,已至傍晚时分。容昼他们早已听闻皇上苏醒的消息,因此今日容昼便什么也没去忙,只安心卧榻养伤。穆安到容昼屋中时,里面一片静悄悄的——容昼才用过药,睡下了。 直至现在,容昼仍是趴卧着睡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睡熟了身上便开始一个劲儿地冒冷汗。穆安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了,小心翼翼揭开他被子的一角。为了方便养伤,容昼身上什么也没穿,因此掀开被子便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背上、臀上、腿上,一道道伤已经开始结痂,颜色越发乌紫得可怕;臀上伤得最重,还有好几条翻卷着皮肉的大血槽愈合不上,仍有渗血,甚至都溃了脓。穆安沉默良久,胸口疼得似被钝器重击,气便又有些喘不上来了。 |
感觉现在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像是马上就要碎成一地渣子一样……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再没有什么人能像家人一样把我逼到快要精神失常的地步了……我好冷,全身都在发冷……一点暖意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你们都还在吗?此刻我多么想依赖你们…… |
虽然动静很轻,却仍惊醒了浅眠的容昼。他一睁眼猛然惊觉是皇上驾临,立即便要翻身起来。“瞎折腾什么?老实睡着!”穆安眼疾手快按住他,嘴上仍严厉的紧。容昼红着脸缩进被子里,“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得了吧你,比这更该死的事也不知干了多少,倒没见你不好意思!” 容昼忍痛侧过身子,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穆安的气色,“皇上可大安了?”穆安笑道,“没被你气死,祖宗保佑。”容昼却并未如从前那样嬉笑耍赖,反而怔愣了半天,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干什么?”穆安皱眉道。容昼知他不喜自己流泪,连忙抹了把脸,“臣也不知道……臣该死。”“左一个该死右一个该死,怎么,还想和朕打擂台?还想求死?”穆安半玩笑半认真地望着他说道。容昼一下子又红了眼圈,泪花直在眼眶里乱转,“臣害怕……害怕皇上真要臣的命。” 穆安心头发酸,难受得胸闷气短,却仍笑着揶揄他道,“怎么,天申哥儿还有怕的?从前没看出来你这么怕死呀?”容昼低下头,很小声地慢慢说道,“我怕死在你手里。” 我怕死在你手里,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容昼在看见大哥晕倒吐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屈服妥协。不再同他倔强,不再惹他生气,不再……奢望自由。哪怕日后永远过着案牍劳形的生活,哪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怕有一天不得好死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我接受你给我安排的人生,我帮你。纵机阱满前,众镞攒体,也顾不得了。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永远不能伤害你。 容昼轻轻搭住穆安的腿,缓缓道,“皇上,臣以后会兢兢业业办差,再不会令皇上失望伤心了。” 穆安抚了抚他的头,长长叹了口气,“这还不够。” 容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穆安。穆安神色万分凝重,扶住他的肩膀道,“赵容昼,你听好。朕不仅仅要你做个贤王,朕还要你……做诸葛武侯那样的托孤之臣。万一朕哪天不幸山陵崩,宜琰年幼,主少国疑,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大昌朝不能再出个敖拜,朕也不愿看到外戚坐大,至于太后和皇后,皆无庄文皇后那般垂帘听政的才干,所以,朕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朕的同胞手足,朕一手带大的兄弟。天申,朕知道你做得到。” 容昼一直在摇头,听到最后,脸色已如死灰一般。“大哥,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不过而立之年,春秋正盛。待你百年之后,宜琰早已长大成人,何需谁人辅弼?大哥,你糊涂了吗?” 穆安惨然一笑,“朕若等得到他成人,又何必这样狠心逼你?你可知父皇是因何驾崩的?”容昼心头突地一跳,顿时手足都软了,“心……悸?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大哥怎么会……大哥一向身体健壮,怎么会?怎么会!” 穆安握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这病无药可医,发作突然。真到了那一天,朕怕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所以朕必须提前相托。容昼,小弟,你答应朕,辅佐宜琰,守护好赵家的江山。你答应朕!” 容昼在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大哥对他那样严厉残酷,为何大哥的行政风格会变得那样操切,为何大哥……会吐血昏迷。原来,原来一切都快来不及了。 身上的伤仿佛齐齐爆发,加倍狰狞地剧痛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大哥……大哥……大哥!—— |
{第十八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来勇气走到这一步的。 己身重伤未愈,君上又正处危难之时,他却费尽心机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只身独自仓皇逃出京都,从此亡命天涯。他清楚地知道,自他迈出离开京城的第一步起,这条孤臣孽子的路,他便走定了。 只是不想自己这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他原本是带了不少银钱细软出来的,可惜毕竟是绮罗丛中长大,到底不解市井险恶,没过多久便被盗得两手空空。如今客栈都无法暂栖,身上的伤更是不断恶化,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痛累交加之下,竟蜷在荒郊野岭的草堆里昏沉睡去。 亦不知睡过了几多日夜春秋,方慢慢被一阵悠扬宛转的箫声唤醒。意识刚刚复苏,他便感觉到周身暖烘烘的,连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了,清清爽爽地包扎着,不再如之前那般挠心挠肺地剧痛。定睛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雅致的屋里,周遭一切陈设虽未见多华贵,却绝非世俗之人能置办的。 他突然想到生母从前告诉过自己,说自己“抓周”时抓到的是一个不倒翁。当时虽然父亲不喜,说此子所抓乃玩物,恐日后要往纨绔一路去;然而却有一位解命的先生说,小公子一生有福,哪怕命中偶遇顿挫,凡事也皆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刻,他已料知自己必是为好心人所救,方不至曝尸荒野,不由暗叹自己果然命好。 外面那悠悠的箫声绵延不断,渐渐将他的思绪吸引过去。很奇怪,箫声多呜咽,自来吹箫之人都会吹出几分愁闷怅惘来;但这段箫声音色圆融流畅,气韵浑然天成,丝毫不见凝滞愁苦,反而显见得吹箫人心境旷达,平安喜乐。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箫声。 他掀开被子,拿起床边备好的干净衣袍,略有些笨拙地给自己穿戴好,然后小心翼翼挪出房门。这是一座不小的屋子,出了卧房绕过几段回廊,方通到一间正厅;走出正厅,外面是一个顶宽敞的院子;院中有座凉亭,亭里两人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个正是吹箫之人,而坐着的那个正执笔临案,仿佛在急书着什么。 看到那两人背影的一瞬,他就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那分明是他这些年来最期盼看到、却明知再不可能看到的人。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他几乎迈不动僵硬的两腿。他怕这是梦,是幻,是海市蜃楼,是神魔鬼怪捉弄他的一个玩笑。他怕哪怕再多走一步,多靠近一点,那些幻象便会通通消失。 但看着,看着,他渐渐地,不再那么害怕。因为在那两人间或的一个对视、一个莞尔中,岁月仿佛凝固住了。这是他自幼看熟的画面。父亲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十三叔,十三叔也只会对父亲这样微笑。 天地万物都消失了,他身边依然有他。 箫声歇了。十三叔含笑扯住父亲的笔,将桌上那纸揭起来边看边笑道,“果然又没写完,还是慢了两字。”父亲脸上微现孩子气的懊恼,细看却能发现他的眼睛还是在笑,“好罢,服了你,我认罚便是。” 似是从前也玩过的雅趣。十三叔吹箫,父亲听他的曲默书词谱,看能不能在曲终之前默完。他记得,父亲从来没有赢过十三叔。他心口又暖热又胀痛,一直无声地笑着,直到嘴里尝到些咸湿,才惊觉自己泪水已铺了满脸。 酒醒莫被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爹。”他轻轻唤道。 “爹!——”他双膝落地,撕心裂肺地叫着这个字,纵声嚎哭起来。 那二人齐齐回首。岁月善待着他们,面容、发鬓、身形,一如华茂春松,唯一变化的只有眼神和气韵。从前国愁家难压在他们肩头时的那些悲怨、辛酸、愁苦、愤懑、刻毒、暴戾,通通烟消云散了。如今的他们通彻得如雪,沉静得如松,洒逸得如云,温润得如玉。 那正是赵承禛与赵承祥。 承祥几步过来扶起容昼,微嗔道,“才醒怎么就四处乱跑?伤不疼了?”承禛随后也过来了,皱着眉斥道,“你是越来越不成个体统!私逃出京的事待会再算,我只问你,刚才怎么不叫你十三叔?” 容昼擦了擦眼泪,慌忙又跪下叩了三个头,“父皇息怒!非是儿臣敢对叔王无礼,实是……叔王从前也认过天申这个儿子的,儿子方才叫爹,既是叫父皇也是叫叔王嘛!”承禛被他逗得绷不住笑了,轻踹他一脚道,“滚起来吧!胡言乱语油嘴滑舌,多少年不改!” 承祥笑道,“改了称呼吧。世宗皇帝躺在泰陵,怡贤亲王躺在怡王墓里,你只叫家常称呼便是。进屋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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