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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小蘑菇的故事匣子(各式小短篇)[第6页] |
作者:红裙子姑娘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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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小孩的不正常,立刻有些担心地问:“追命?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无情一听,也放下了筷子仔细打量追命,果然见他那两只大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同样担心了起来:“哎呀!追命……怎么哭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后者含着眼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无情很快瞪上了另一个旁观者:“冷血!说!你是不是又欺负你三师兄了?!” 冷血差点没被呛着,极其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一脸无辜:“我哪有~三师兄今天下午出了趟门,回来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啦!” “出门?”铁手此刻是满腹疑问,虽然累了一天,但根本顾不上吃东西。“你去哪儿了?” 追命抽噎了一下,终于呜噜着说:“附近……那个……才……遭了……土匪的……村子……” 无情越来越一头雾水:“去那儿干嘛?” “咳咳咳~”冷血赶紧咳嗽几声,将两人的吸引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大师兄,二师兄,是这样啦。三师兄今天闲在家里,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临村惨遭土匪洗劫的案件,顿时好担心好忧郁啊~~~他想起了师兄们的教诲:要心系百姓!要为天下苍生谋福!于是他深入灾区,体察民情,与灾民亲切会晤……” “停停停!越说越没谱了!”铁手听得头晕,一挥手打断了冷血的夸夸其谈。“直接说重点!你三师兄怎么哭成这样?” “哦,这个这个……”冷血被他盯得后背一个劲地冒冷汗。“总之就是!三师兄看见百姓们的惨状!好忧伤好忧伤!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愤和痛楚!所以才、才哭得这么惨……”说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立刻一脸被感动的表情抱住了追命。“三师兄!你是我的榜样啊!此等赤子情怀~此等善良之心~啊呜呜……我感动得不行了……” 追命正好牙疼得无处发泄,于是也一把抱住了冷血,只呜咽得几乎没抽过去。 “哦,这个这个……”冷血被他盯得后背一个劲地冒冷汗。“总之就是!三师兄看见百姓们的惨状!好忧伤好忧伤!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愤和痛楚!所以才、才哭得这么惨……”说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立刻一脸被感动的表情抱住了追命。“三师兄!你是我的榜样啊!此等赤子情怀~此等善良之心~啊呜呜……我感动得不行了……” 追命正好牙疼得无处发泄,于是也一把抱住了冷血,只呜咽得几乎没抽过去。 无情:“……” 铁手:“……”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无情看着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的俩孩子,无奈抚额:“行了,二师弟,你……别太生气。” 铁手端起碗喝一口汤,淡淡地笑:“大师兄说什么,师弟听不明白。” 无情听他面无表情地来了这么一句,知道自家师弟怕是动了真怒,瞪一眼还在挤眉弄眼交换眼色的两个师弟,重重一掌击在桌上:“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跟二师兄认错!” 追命“咕噜”咽一下口水,低着头悄悄瞄着铁手,不敢想象自己的计划怎么就能被这么揭穿了呢?!明明这么天衣无缝(画外音:傻缺孩子= =)的嘛…… 冷血不经吓,看着两位师兄的脸色,立刻扁着嘴就要哭了,偷偷在桌子使劲扯着追命。 追命心里正乱,朝冷血冲口就是一句:“拽我干嘛!你就是把我的袖子扯下来我也没办法啊!” 冷血立刻炸毛嚷嚷:“你…你还吼我?明明是你不乖!你要吃糖葫芦吧!牙疼了吧!你还好意思……唔唔唔……” …… 这。下。真。的。玩。完。了。 追命拼命捂着冷血的嘴,看看无情哭笑不得的表情,再看看铁手的……面无表情,呆了几秒钟,立刻“哇”地边哭边松开叛徒捂住自己的腮帮子:“大师兄~二师兄~呜呜呜追命牙疼……好疼好疼……” 既然已经被揭穿了,索性就开始装可怜。无情和铁手虽然一肚子怒火,但追命的牙疼却是真的,耽误不得,只好先暂时不和这小子算账,又是请郎中又是抓药直闹得整个六扇门都鸡飞狗跳忙乱不休。 |
几日后。 冷血午睡刚醒,揉着眼睛边打呵欠边走进厨房想盛一碗绿豆汤解渴,推门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揭了锅盖伸手抓起了好几个馒头。 冷血下意识就大叫出声:“小偷!!大师兄二师兄有人偷东西吃!!!” 追命本来就慌乱,差点被自家师弟这一嗓子吓得一头栽进锅里去,气的一个馒头就朝冷血脸上砸去:“死孩子!!没看见我是你三师兄么?小声点儿!!!” 冷血眼疾手快地接住馒头,傻乎乎地咬了一口:“三师兄?你吃东西就吃东西吧,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追命扒在门边看了半天,确认刚才没有人听见冷血嚷嚷,这才松了一口气,愤愤地咬一大口馒头:“我哪儿敢明目张胆地吃东西?要是被二师兄瞧见我没有牙疼了,不得找我算账?” “哦!怪不得三师兄你中午都没怎么吃饭!”冷血边吃边怜悯地啧啧嘴。“可是就算你这么拖下去,早晚二师兄不都要找你算账的吗?” 追命翻个白眼,抢过冷血手里的绿豆汤咕噜噜地喝完,潇洒地一抹嘴巴:“躲得了一会儿是一会儿~” “唔……”冷血怨念地瞪着他,心里十分憋屈。“都怪你啦~昨晚大师兄已经找我算了账来着……” 追命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有气无力地继续啃馒头:“算了吧……就大师兄那么温和的人……能怎么教训你?你现在不还走的动么?” 冷血立刻不高兴了,捂住自己身后的两团肉指着他骂:“打红了!都打红了好不好!” “……我那已经不是打红的问题了!!”追命激动地将半个馒头都扔了出去。“我那是几天都下不了床的节奏好吗?!” “你……”冷血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却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你们俩讨论完了么?” 冷血:“O.O……” 追命:“QAQ!!!” 门外的人:“追命,自己到我房间来。” |
面对床上静静搁着的檀木板,质地光滑,四指宽,一指厚,大概比一串糖葫芦要长一点……追命对它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忍不住害怕得红了眼眶,委屈地望着铁手。 后者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拿起那块板子轻轻敲了敲床沿:“过来。” 追命缩在进门处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二师兄我错了……我错了……” 平平的声音:“过来。” “呜呜呜~二师兄不要打嘛~” “我叫你过来!” 突然的暴喝声吓得追命浑身一颤,赶紧一溜儿跑过去,乖乖地低着头在铁手面前背手站好。 铁手执了板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掌心,看向孩子的目光却含着沉沉的怒意:“知道错了?” 追命包着眼泪猛点头,企图能令他心软。 “那说说你错哪儿了。” “唔~那个、那个~”追命盯着铁手手里的板子,只觉得肝儿颤,声音也抖得厉害:“我…我不该偷吃糖葫芦……害自己牙痛……不该撒谎骗二师兄……嗯……还、还不该牙痛好了继续装病……不好好吃饭……”越说越觉得罪行太多,心里害怕,呜咽着就哭起来了。“二师兄~追命知道错了……二师兄……” 铁手挑眉想了一下:“嗯,确实差不多就这些。”于是站起身,用下巴示意孩子趴床上去。“闭嘴,敢不听话乱来,就别想着可以逃避惩罚。” “呜呜呜~~~”被呵斥的追命不敢再求饶,只好抖抖索索地褪了裤子,慢慢地趴上了床铺,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轻轻发抖。翘起的光屁股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带着少年特有的白嫩与细腻。这幅模样儿的追命看起来,倒是乖巧可怜得紧。 “啪啪啪!”连着三板子落了下来。追命疼得一仰脖子,就开始开始哇哇地又哭又叫:“二师兄~二师兄~哇呜呜……轻点、轻点……” 铁手皱了皱眉头,一手狠狠地按住了不安分扭动的孩子,毫不手软地又是几板子拍在嫩嫩的臀尖上,见那小屁股上已然是一片绯红,这才略略停手,冷着声音道:“追命,你以为我很想训着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和小孩子一样!搞不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追命又挨打又挨训的,虽然知道是自己错了,但还是委屈得不得了,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枕巾上,洇湿了一大块。还没有挨几下,身后就已经滚烫胀痛得厉害,一跳一跳地疼,铁手管他一向冷厉严肃,下手也从来不会轻到哪里去。 还在愣神间,“啪啪啪”的板子又接踵而至:“不说话?哑巴了?”重重的几下全都击在臀腿处,每一下都泛起四指宽的鲜红板痕。追命哭嚎得惨兮兮的,肉呼呼的脸蛋上已经有细汗渗出。因为被铁手摁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只能不住地踢蹬着两条腿:“不是不是~~不是小孩子……嗷嗷嗷~追命听话……追命懂事的……二师兄不打……呜呜~~~” “听话?”铁手一板子落在不停扑腾着的大腿上,训一句就跟着揍一下。“不老实!撒谎!这叫听话?!我真是惯得你!” “哇哇哇~~我不敢了不敢了嘛~~~”追命哭的像是要背过气去一样,实在受不了身后的疼痛,忍不住背过两只小手去遮住自己可怜的屁股。 板子扬在空中只停顿了一秒,便再次落下来“啪”“啪”两声狠狠打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心上。追命咧着嘴倒抽好大一口气,立马收回自己的手,这次疼得狠了,连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边哇哇地哭边往红了一块的手心上呼呼吹气。 铁手仍然是余怒未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板子,然而看着那足足肿起一倍的小臀,扬起来好几次却再也揍不下去了。狠狠丢开板子,转身出门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追命知道罚完了,于是趴在床上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小屁股使劲儿哭嚎,声音像是要把屋顶都掀翻似的。 铁手拧了一块湿毛巾在床边坐下,看着蹬腿闹腾的孩子,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将凉帕子敷在他的臀上轻轻揉着。 追命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是咬着被子抽泣,扭过头瞪大一双还挂着晶莹泪珠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铁手。 铁手被他盯得心里直发软,面上虽然还紧绷着,但揉伤的手势却愈发轻柔了起来。 追命又包起了眼泪,像小猫儿似的呜咽了两声,然后身子一拱一拱地钻出被子,缩进铁手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前一个劲儿地蹭蹭。 “你呀你……以后乖点儿,成不成?”铁手还是无法避免地心疼了,开口时声音低沉,但却变得温和起来。 追命乖乖地点了头,眼珠子又开始骨碌碌地转,拽着铁手的衣袖撒娇:“二师兄~糖葫芦~~呜呜呜……” “行了行了……”铁手无奈地苦笑。“等你的尽头牙一长完,我就马上同意你吃,好么?” “不要不要~~明天就要吃嘛~~~” “……听话。” “哇呜呜不要不要……” “……” “糖葫芦糖葫芦糖葫……” “啪啪!” “啊嗷嗷!不、不打~~追命不敢了……” 【第十七集 完】 |
【新文·书生与酒(康兰架空)】 这一天,风清日朗,晌午悠长。酒馆里没有客人,老板倒在长椅上呼呼大睡。他抱着白猫儿,拿书卷一下一下敲着额头,认真背诵:“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 忽闻门上风铃铛铛作响,有一黄衫公子摇扇而入,朗声道:“小二,上酒菜来!” 容若忙放了书,小跑过去:“客官要点些甚?” 那人说:“都行,都行。” 容若便与他端来一盘花生米,一坛女儿红。 “多谢。”他抛下几块碎银子,直接抱起酒坛子豪饮。 容若拿了一块碎银,将剩下的几块拢成一堆儿,还给他:“客官,给多了。” “赏你罢!” 这样大方的贵公子在小酒馆不常见。容若偷偷瞅一眼仍然在睡梦中打呼噜的老板,然后喜孜孜道了谢,将碎银子小心放入钱袋。 回到柜台前,继续背书:“……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嵫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 “小书生——” 那人往嘴里一颗一颗扔花生米,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换了称呼。 “客官有什么吩咐?” “坐罢。陪在下喝一杯如何?”他仍旧笑眯眯的。 容若摇摇头,答:“我……我不会喝酒。” “呵!”他似是笑了一声,便不再勉强。 第二日,那人又来了。 “小书生——” 容若放下书,小跑过去:“客官要点些甚?” “花生米,女儿红。” 他独饮半晌,微微熏然。又拉长了声音唤着:“小书生——” “哎。” “陪在下喝一杯如何?”他挑眉笑道。 容若踌躇片刻,同他坐下。双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小口饮啜。 “咳咳咳……” 那人大笑着,替他拍背顺气:“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为何?” “你想考取功名?”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手里的书卷。 容若点点头。 “那你可知,考取功名最重要的是学习什么?” 容若答:“四书五经。” 他摇头晃脑地否认:“是要学习喝酒。” “你骗人呢。”容若不以为然。 “小书生,在下可没骗你。”他忽然凑过来,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咱们当今皇上呀,最喜欢喝酒了。你想想,考取功名后,投其所好,他可不是要封你一个大官儿做?” 容若摸摸鼻子,指尖似有他的温度。于是不觉微红了双颊:“你,你怎知圣上的心思……” “我——就是知道呗。” 他说完,仰头喝干最后一杯酒,摇着扇子走了。 第三日,容若从清晨开始,背书便总是走神。有些心不在焉地,有意无意地瞟着酒馆敞开的木门。 风铃声叮叮当当,清脆好听。他果然又摇着扇子来了。 容若不等他吩咐,便端来花生米和女儿红,然后在他旁边坐下。 那人似乎很满意,笑眯眯地瞧着他。容若双手放在桌下搓着,有点紧张,有点欣喜。 “客官,我……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他一指自己身穿的黄衫:“在下黄三儿。”顿一顿,问他:“那你呢?” “我叫容若。” 他了然地点点头:“嗯,人如其名,一股书卷味儿。” 容若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没想到那黄公子极是敏锐,马上就察觉了。问他:“笑什么?” 容若摇摇头。他觉得说出来有些不礼貌。 “说不说?”那人欺身靠近,温热的呼吸甚至就吹在他耳边。暖暖的,带着酒香。“不说我便呵你痒了。” 容若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腰上忽然被人捏了一把,不轻不重,陌生的温度力透薄衫。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耳似火烧,心如擂鼓。只好小声说:“……那黄公子莫不是人如其衣?” 黄衫,黄三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捶桌大笑,声线朗朗如玉。 “容若,你可真真是个妙人儿。” |
入冬了,天儿愈发生冷。容若抄了两个时辰的书,右手冻得紫红肿胀,宣纸上的字迹却依旧端秀俊逸。小全子蹲在一旁,用木枝捣鼓埋在炭盆儿里的红薯,那声音哔哔剥剥的,响了一阵,香味便散发出来。 “大人,大人。快趁热吃吧。” 小全子用十个指头托着红薯,烫得他嘶嘶呼呼的吹气。容若接过来,那热度却正好烘烤了冰凉的掌心,好比抱着一个暖炉。 “小全子,你老是偷偷跑来翰林院,不怕被掌事太监发现了,又挨板子?” 小太监将嘴一撇,又在炭盆中翻出一个红薯,剥开来咬了一大口,满不在乎地说:“不怕不怕。现在大人您正是朝廷的新晋红人儿,连张太傅也夸您是那个什么佳公子,什么才子……我师傅才不敢跑到翰林院来管您要人呢。” 容若拿毛笔敲一下他的光脑门:“瞧这猴机灵的样儿,属你嘴甜。” 小全子咧着嘴呵呵傻笑。 说起来,这小太监也是容若无意间救下的。那日他替太傅大人抄录了书籍,正要送往内阁,途经一偏殿,听到里面传出惨叫声和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容若天性仁善,不屑遵循官场那一套明哲保身的理论,径直而入。 小全子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才不过十七岁,因为给他师傅斟茶时不小心洒了,就被那掌事太监下令重打三十大板。 若不是那日容若偶然经过,又坚持揽了这档子闲事儿上身,可能小全子小小年纪,就得拖着一双废腿过下半辈子了。 “大人,您在想什么呢?”小全子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晃。 容若回过神来,望着窗外。开始飘雪了,那雪花落在腊梅枝头,纯白映红艳,美景如画。 他忽然起了诗性,站起身来,道:“小全子,走,咱们去外面赏雪罢。” 翰林院旁有一亭,名曰长生。 容若走进长生亭,欣然落座。小全子赶紧将炭盆儿搬到他脚下。 雪与梅纷纷而落,凄美又萧然。 小全子跑腿很勤快,端来糕点和醇酒。他不识字,自知不能陪大人吟诗作对,于是又跑回去替容若拿纸墨书卷。 容若执起酒杯,喝了一口,却不是女儿红的味道;那些糕点,精致可口,却也没有花生米的咸香滋味。 此情此景,无知己在侧,倒真真是辜负了…… 容若望着亭外,诗性愈发清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忽有一人踏雪而来,朗声长笑。“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啊。” 容若抬眼望去,只见故人一袭黄衫,站在亭外摇扇浅笑。 “黄公子——” “哈哈,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重逢。”一别数月,那人竟一点都不见外,径直走了进来,一撩长衫坐下,拈了块儿糕饼吃。“为何没有花生米?” 接着,他又端过容若那杯酒,沾唇喝下,微微皱眉:“……也没有女儿红。” 容若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的,欢喜得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因……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来。” 这时小全子颠颠儿的抱着一摞书回来了:“大人,奴才不知道您要看的是哪一卷,所以奴才都——咦,你是谁呀?” “……” 容若看着小全子,忽然浑身一颤,转头又看着黄三儿,舌头有些打结:“你,你为何会在宫里,你莫不是、莫不是……” 那人一脸茫然,看看小全子,又看看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哭笑不得,顺手夺过小全子捧着的书卷照着他的脑门一敲:“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见过哪个太监穿成我这样了?” “唔……”容若揉揉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小全子却恼了,一把夺过黄三儿手里的书卷,将容若护在身后:“你到底是谁呀,竟敢对学士大人如此无礼?” 那人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朝容若施了个礼,道:“啊,原是翰林院的学士大人,失敬,失敬。卑职黄三儿,乃朝廷正五品蓝翎侍卫是也。” 小全子一点儿也不怕他,反唇相讥:“没见过哪个侍卫穿成你这样的!” “……嘿,你这小太监,挺横的啊。”黄三儿挑了挑眉,道:“我告诉你,我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是皇上特许我这么穿的!我还告诉你,皇上说了,过不久就要升我个御前侍卫来当当!” 小全子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将信将疑。 容若问:“皇上为何这样宠你?” 那人得意地重新坐下,端起酒杯:“……因为我会喝酒呀。” 天色已近黄昏,容若与他对坐,谈天说地,喝酒吟诗,心中真是好不快活。小全子仍然蹲在一旁,守着炭盆儿,翻烤他最爱吃的红薯,结果头一个便被黄三儿抢去了,气得他直跳脚。 远处忽然有一行人渐近,喧哗声四起。小全子定睛一看,吓得嘴里的红薯都掉在地上:“大人,大人!我……我师傅抓我来啦!” 容若一惊,忙站起身。 黄三儿喝了不少酒,神色微醺,依旧懒洋洋地坐着。 那姓夏的掌事太监果然带着人直奔过来,却看也没看缩在容若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全子一眼,只大喊一声:“皇……” “咳咳。”黄三儿忽然咳了两声。 那夏公公呆了一呆,又叫道:“皇——” “咳咳!” 容若觉得有些奇怪,见他“黄”了半晌也未叫出那人的全名来,便好心提醒:“夏公公,你找他啊?他叫黄三儿。” “……”那老太监一脸目瞪口呆。 这时候,黄三儿才伸了个懒腰,掸一掸衣裳,大步走过去:“夏公公,可是皇上宣召卑职?” 老太监答:“啊?啊……对对。” “大约又是找我陪他喝酒啦。”黄三儿回过头来,冲容若挑眉一笑。“小书生,在下先告辞了。回见!” “……” 小全子待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才探头探脑地从容若身后出来,松了好大一口气:“呼,吓死我了。大人,这个黄三儿真不简单哪,连我师傅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看来皇上是真的宠他呢。” 容若眉目轻拢,却似有些担忧:“黄三儿他的性子……有些随性放浪,若是哪日无意间冲撞了圣上可如何是好?” 三日后那人再来找他喝酒,容若道出这个担心,结果却惹来哈哈大笑。 小书生有些羞恼:“……你笑什么?” 黄三儿好容易忍住了笑,轻轻一挑唇,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笑你傻呗——” “……”容若霍地起身,正要负气离开,却忽然,整个人都被揽入一温暖怀抱。 鼻尖萦绕着一种清冽凛然的香气,像是郊外雨后的竹林,又像晨风拂过沾染了露水的青草。 那是万中无一的,龙涎香。 “容若……”他低头看他,眼里恍若盛着醉人的琼浆。 “你别这样,这样瞧着……”容若羞得快要说不下去,便拿书卷半遮着脸。“我,我……” 只听一声低笑,书卷被人用扇柄轻易挑开来。他唇畔的笑意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低下头,以吻寻到那人的唇,嗓音变得喑哑含糊:“……小书生,你可是,当真不知么?” “……” |
他坐在窗前认真抄书,一贯清隽的字迹有些虚浮无力。小全子卖力地将炭盆儿烧得旺盛,又去取了一条兔毛围脖正要替主子披上,却突然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哎呦!大人,您这脖子上怎么会有蚊虫叮咬的红斑呢?这隆冬天儿的,哪来的蚊虫呀?” “……”容若不明所以,取了铜镜来看。只见脖颈偏右的一块地方果然有两三点红痕,虽淡淡地,却有些扎眼。 小书生怔怔然对镜半晌,仿佛想起了些什么,耳根染上浅浅的红。 小全子说:“大人,奴才去太医院替您寻些药膏来敷上吧。” “不,不……不用……” “您不痒痒吗?这样多难受啊!”小全子压根不听,戴上帽子就要出门。容若赶紧将他拽回来,好说歹说,才算作罢。 他回到窗前重新坐下,小全子捧来围脖披在他肩上,仍在撅着嘴兀自念念叨叨。 容若抬手轻抚那白绒绒的兔毛,柔软细腻的触感一如那人的吻。他克制地抿着唇,颊边的小梨涡却不受控制地一漾一漾。 今年的冬日,似乎也不如往常严寒刺骨了。 黄三儿作为一名侍卫,却总是显得非常游手好闲,有事没事就往翰林院溜达。小全子不是很喜欢他,因为那人一来,便要将他从大人身边赶开。 “你怎么又来啦?你不用当差的吗?” “圣上隆恩——”黄三儿收起折扇,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拳,得意道:“在下的差事只需伴君饮酒作乐。” 小全子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掩了门退出去。 容若冲他一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写字。那人摇着折扇凑过来,几番与他搭话,都只得到了心不在焉的答案。 于是他有些不高兴了:“怎地日日抄书,翰林院的学士只有你一个人么?” “是我自愿的。”容若认真地解释道:“考入翰林院之后我便发现,这里的藏书典籍虽多,但大多杂乱,没有备份也没有批注。所以才请示了太傅大人,允准我进行归纳整理。” 黄三儿不以为然地撇了嘴,说:“你这样做,是既吃力又不讨好。太傅知晓又如何,皇帝知道么?太皇太后知道么?各方权臣知道么?他们压根不在意这些。你在这儿不分昼夜地整理,累死累活的,却又能向谁讨赏赐去?” “我不是为了赏赐。”容若仍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目录,温润清瘦的侧脸显示出一种异样的坚定。“只是既然承蒙皇恩,有幸入了仕途,就理应竭尽心力做好分内之事,让翰林院能够为世人后代留下更多的传世经典。” 说罢,小书生便转过脸来,笑对着他:“……再说了,以书为伴,以文会友,这样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怎会觉得累?从前那样苦累的日子,我还不是都熬过来了。” ……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总是在容若的诗里,读出更甚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婉转深情却不拿腔做势,多愁善感却不自怨自艾。像是一株历经雨雪风霜的兰草,生长在喧浮的人世间,即便穷困潦倒,即便无人欣赏,仍然馨香环绕,不落俗囿。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黄三儿,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容若以为那人还在恼自己光顾着抄书,不曾理会他,便哄劝道:“我就快忙完了,今晚一定陪你,好么?” 黄三儿当即一挑眉,促狭地反问:“陪我……什么?” “饮酒,作诗。” 他皱眉:“……没了?” “那……”容若想了想,补充道:“那我再叫小全子给你烤红薯吃?” 那人立刻不高兴了,嚷嚷着:“你陪我,不许有旁人!” 容若脸皮薄,听他说这样露骨的话,面上一阵发热,忙低下头作掩饰。 一室柔情旖旎缓缓徜徉。 月上柳梢,灯火如豆。一壶清酒,一双璧人,亭间对坐,吟诗赋词,消得冬日漫漫寒夜。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他吟罢,容若笑道:“这算什么诗?” “酒鬼诗!”黄三儿摇头晃脑,显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容若,你接。” 小书生略一思索,道:“醉里经年少,乍醒华发生。”他不太爱喝酒,便总夹着花生米吃:“该你接了。” 久久无人应答。 容若抬头,只见那人已醉倒在石桌上。 亭内烧着数个旺盛的炭盆,并不觉冷。那盆里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着他熟睡的脸庞,教人莫名觉得安心。 容若悄悄挪了位置,坐到他旁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模样。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这样好看的男子。 小书生抿着唇,偷偷红了脸。 |
翌日,翰林院难得清净。 小全子见容若总瞧着窗外,便说道:“大人,我听师傅讲,今儿个是皇上率众臣赴五虎猎场冬狩的日子,黄三儿他大概也在随行的侍卫队里吧。” “……”被看穿心事的人儿面上微红,却嘴硬道:“我赏梅呢,哪里是在等他。” 小全子笑嘻嘻的:“是是是,是奴才眼巴巴儿的盼着黄大人呢!” “猴儿崽子——”容若笑骂。 大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小全子在院内扫雪,忽然从大门外径直来了一行太监。他看那领头太监的衣着神态,似是在后宫哪位贵人身旁当差的,便迎上去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儿:“奴才小全子,给这位公公请安了。不知您是来——” 那老太监态度甚是高傲,只扬着下巴道:“咱家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前来宣召。翰林院这儿可是有个叫纳兰容若的学士?” “是,是的……”小全子面上唯唯诺诺着,心里却机警起来。“奴才这就去禀告纳兰大人,公公请稍等。” 容若很快便跟随小全子出来,一袭普通的官员服,却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显得极出挑。那老太监在心底冷笑一声,敷衍着作了个揖:“奴才慈宁宫掌事太监庆公公,给纳兰大人请安了。” 容若微微笑着,虚扶了他一把:“公公不必拘礼。” 庆公公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纳兰大人,请准备接旨吧。” 容若一撩长衫跪下,俯身叩首,口中道:“微臣纳兰容若,恭迎太皇太后懿旨。” 庆公公展开手中的册文,拉长了尖细的嗓音念道:“太皇太后懿旨。宣,翰林院学士纳兰容若赴慈宁宫觐见——” “微臣遵旨。” 容若俯首,磕头,起身,接旨。那庆公公一挥拂尘,仍是皮笑肉不笑:“纳兰大人,请吧。” “大人……”小全子也想跟上来,却被庆公公拦下来:“大胆奴才!想挨板子吗?” 容若微微皱眉,道:“小全子,你且候着,我去一去就回了。” 一入慈宁宫,顿觉豪奢之气迎面而来。偌大的宫殿内,以白玉铺地,水晶为柱,珍珠做帘,金珠镶门,玛瑙嵌窗。不知用了多少炭盆,才蒸腾得一室温暖如春;也不知燃着多少熏香,才让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显得名贵。踏进正殿,数十个太监宫女在两侧整齐排开,皆是服饰精良、眉清目秀之人。 容若心想,民间久传皇帝与太皇太后不睦,看来是天大的谣言——当今皇上该是非常非常孝敬自己的祖母,才会将慈宁宫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让她安享晚年吧。 他微躬着身子,一步步上前,行跪拜大礼,恭谨问安:“微臣翰林院学士纳兰容若参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子,声音并不显得太苍老:“平身罢。” 容若再拜叩首,起身:“谢太皇太后。”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微臣遵旨。” 容若心底有着犹疑,但还是缓缓抬起头来。只见端坐于凤座之上的太皇太后身着墨黑的狐毛氅衣,虽满头银丝,却梳成一个他叫不出名的繁复发髻,上缀累累珠玉,华美绝伦。她轻轻一挑细长的丹凤目,嘴角噙着些许笑意。 “纳兰容若么?好个清雅脱俗的孩子呢。” 容若忙谦卑地拱手道:“承蒙太皇太后谬赞。” “这样上乘的容貌与品性,若再能循规蹈矩,往后应是高官厚禄,仕途无忧的。”她仍旧笑着,语气却显得无比冰凉:“……你何以偏偏要,凭一己男儿之身,使那些个下作手段去勾引皇帝?” 太皇太后一掌震于金丝楠木桌上,那玳瑁镂雕錾花的尖细护甲套反射着细碎冷光。 容若实不妨她忽然动怒,怔然一瞬,慌忙跪下:“太皇太后息怒。微臣入宫不足半年,还未有幸面圣,不知……不知这罪名从何而来?” “呵,好一个不曾面圣!”太皇太后冷笑道:“事到如今,你竟还要想着狡辩!狐媚圣上、祸乱朝纲,若再加上个欺瞒哀家的罪名,便是死一百回也不足惜!” “……”容若面色沉静,并不显得过于慌张,仍保持着端正的跪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皇太后,微臣一身清白,愿配合一切查证。” “好!带证人上来。” “嗻!”庆公公向底下人使了个眼色,殿外的侍卫立即押进来一名太监。容若定睛一看,竟是小全子的师傅夏公公。 “奴才……奴才乾清宫掌事太监夏申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嗯。”太皇太后就着宫女的手吃下一枚葡萄,看似慵懒而随意地问:“夏申,看看你旁边这位大人,可有面熟?” 那夏公公略微抬起头,迅速瞥了容若一眼,立刻叩首禀告:“回太皇太后,奴才认得他。” “哦?说说看,他是谁?” 夏公公答:“近日皇上屡次撵走身边的随侍宫人,便是为了偷偷前去翰林院与这位纳兰大人私会。” 容若浑身皆是一震,无法再冷静下来,下意识地大声反驳:“你胡说!” “放肆!”太皇太后怫然作色,厉声下令:“在哀家面前也敢如此嚣张!来人,掌嘴!” “嗻。” 庆公公走到他身前,仍然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纳兰大人,奴才得罪了。” “啪!” 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极大,容若被打得偏过脸去,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慢慢透出五指鲜红掌痕,斑驳而可怖地隆肿起来。 纵然从小失了双亲,又穷困潦倒,他也从未曾受过这般羞辱。脸上热辣辣的疼着,心底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愤怒,冤屈,恶心泛呕,类似的感觉比比皆是。只不过……他狠狠握着拳,努力咽下口中的血腥味,重新端正了身姿,昂首朗声道:“太皇太后,微臣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可以贫穷,可以卑贱,可绝对不能平白无故地任人践踏。 “好!好!好!”太皇太后怒极反笑,拊掌道:“果然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可惜……可惜了!” 殿内久久回荡着她轻蔑而得意的声音。 “纳兰容若,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普天之下除了微服私访的康熙帝,还有第二人敢自称黄三儿吗?” |
在那惊鸿照影般的短短一瞬,容若回想起了很多事。 那个人一指自己身穿的黄衫:“在下黄三儿。” 那个人总是习惯摩挲拇指上那枚碧绿通透的扳指,名贵好似皇室贡品。 那个人一本正经地向自己施礼:“卑职乃朝廷正五品蓝翎侍卫是也。”而夏公公却叫他:“皇——” 原来,不是“黄三儿”,是“皇上”。 黄三儿——皇三子玄烨—— 爱新觉罗·玄烨。 容若再不能维持端正的跪姿,狼狈地瘫软在地上。 “怎么,不嘴硬了?”太皇太后唇角勾起的笑容愈发肃杀艳丽。“这样罢。若你即刻愿意画押认罪,哀家便留你全尸,也算体面……” “我要见他。”容若说。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骤然全消。 “我——要见他。”容若目光若磐石,坚定重复:“否则,我绝不就死。” 太皇太后此刻是真的发怒了:“纳兰容若——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在威胁哀家吗?!” 或许当一切都退无可退的时候,人便不会有恐惧了罢。容若面无波澜,甚至还笑了一笑:“……他欠我一个解释。” “忤逆犯上、魅惑君王、祸乱朝政、妄图动摇我爱新觉罗氏的江山——”太皇太后冷然长笑,涂着艳丽蔻丹的尖尖手指凌空直指过来。“纳兰容若,既然你不愿选择轻易些的死法,那可就怨不得哀家了。来人,传杖!” 朱红漆杖与乌木刑凳,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知曾有多少人伏身于上,失了鲜活性命,徒留下血肉模糊、筋骨断裂的尸身。 容若被强硬按在凳上,本已认命般闭了双眼,哪知身后忽然一凉——那行刑太监的手粗糙生砺,自他腰间至臀腿缓缓划过,长衫与衬裤便已被剥落。 他脑中直轰然一声,霎时恨不能触地而死。 庆公公拉长了嗓子:“廷杖五十。行刑——” 先是左边那个太监高举起杖子,席卷着风声一击而下。趁受刑之人痛楚将过未过,右边的太监随即狠狠笞落第二板,重叠于前一杖的伤痕之处。 纵然做足心理准备,从未受过这般苦楚的容若仍是瞬间痛得全身阵阵痉挛。他拼命咬住下唇,直至渗出了点点血迹,仍是不能缓解身后半点剧痛。 杖责一边一下,交替进行。行刑太监受过严密训练,深知如何在未达刑罚数目之前,将受刑之人的皮肉之苦最大化,且不致命。是以十几杖后,那臀腿间的淤伤已肿胀充血,紫红发亮,却没有破皮的伤口。 这样一来,即便是那人命大,熬得过五十廷杖,也熬不过皮肉下的淤血郁结,最终引发高热而亡。 容若每挨一杖,浑身便会狠狠地颤抖一下,受刑的地方也真真如针挑刀挖一般,火热痛楚难捱。那击打声像是被固定了时间,不疾不缓,一杖过去,另一杖随即跟上,好像永永远远都漫无尽头。 太皇太后端坐在凤座上,闲然饮茶,并不刻意回避这一场可怖的杖责。 她甚至还笑道:“哀家闻此声甚是欢喜。” 容若不知自己已强撑过多久,身后的伤愈发惨烈,像是被人血淋淋地剖开,再浇入滚烫沸腾的热水,直翻搅得五脏六腑都如同下油锅一般剧痛。他终于不堪忍受,昂着头嘶声惨叫出来,嘴唇上咬出的细碎伤口也随之渗落下小颗小颗的血粒子。 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仿佛那受尽酷刑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羞辱与疼痛也不太察觉得到了。容若想,千般苦楚万般折磨,到头来终于要归于宁静了。 他听见太监唱数的声音慢慢远去:“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和惨叫,安然沉睡过去,如同初生婴儿回归母体温暖的怀抱。 与此同时,外面的太监一声尖细刺耳的通传声划破了殿内单调沉闷的杖责声:“皇上驾到——” |
隆冬时节,就快要过去了吧…… 小全子端着汤药进入昭仁殿内,见玄烨仍如过去的半个月一样,自顾自与容若说话。 “梅花都凋了,你若喜欢,朕叫宫女做几个梅花香囊进来……不过,估摸着日子,桃花也快开了。等你的伤养好了,咱俩还去长生亭,赏花饮酒,吟诗作对,可好么?” 而容若伏在床上,仍是不答话。 小全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将药碗置于桌上,然后俯首问安:“皇上吉祥,大人吉祥。” 玄烨笑道:“你瞧,小全子又来了。”顿一顿,又冲他说道:“今儿个有烤红薯吃吗?” 小全子忙恭谨地回道:“皇上若想吃,奴才即刻便去做。” 玄烨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然后亲自端了药碗过来:“容若,喝药了。” 银匙已送到唇边,容若闻着那苦药味,不耐烦地将头偏向另一旁。 “乖,别闹。”玄烨哄劝着,“就喝一点,一点点好么?” 容若霍地扬手,直接将药碗打翻。 “皇上,别在微臣身上费心思了。”他的声音里似有无限疲倦。“……微臣受不起如此皇恩。” 玄烨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妥协,为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小全子候在廊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重新去煎了一碗药,捧到大人的床前。 换了一个人,容若不再拒绝。他撑起身子,就着小全子的手,将整碗汤药服下。 “大人,您何苦与皇上这般置气?” “当日……当日您被带走后,奴才久不见您回来,好容易托了慈宁宫的人打听,才知道您出事了……奴才,奴才当时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幸好皇上在太皇太后身边安插了眼线,得了消息,他都顾不上祖宗定下的冬狩规矩和群臣反对,一个人策马便回了……大人,皇上是真心待您的呀。” 小全子一着急便口没遮拦,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有那夏公公和庆公公,那日当场便被皇上下令给杖杀了。大人,那庆公公在太皇太后跟前儿是多得宠的一个人物呀,皇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您不知道,太皇太后当时都给气得厥过去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容若脑内忽然闪现过这一句话。太皇太后是,其实,皇上他……也是。 帝王之爱,自古以来便是恩威并施,雨露均沾。比翼连枝当日愿,是多么痴心无妄的一句诗。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容若惨然一笑,猛然呕出一口血沫。 小全子大惊失色:“大人——” |
容若在迷迷糊糊的浅眠中,依稀听见玄烨发了好大的脾气。 “治不好容若,老子让你们一个个全给他陪葬!” 那人一着急,便是满口的粗话。仿佛还是那个名叫黄三儿的市井酒鬼。 “回、回、回皇上……纳兰大人伤处淤血深重,加之身发高热,体内两相郁结,病情着实过于凶猛……这、这……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齐刷刷的俯首叩头声:“皇上,臣等无能!” “混账!混账!给老子滚,都给老子滚——” 容若想张口说话,奈何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真的想对那人说,罢了。黄三儿,罢了。万般皆是命,半点都怨不得旁人的。 可笑事到如今,他的潜意识里仍旧当他是最初那个小痞子黄三儿。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能够永远留驻的初见。 容若能感觉到,玄烨在自己床前站了很久。 其实这是他的龙床。那人不顾所有臣民的反对,硬将他安置在了乾清宫的昭仁殿。 容若已数不清他已为自己破过多少回例,也已不能够盘算清,到底是自己欠他的,还是他欠了自己的。 “容若,你不能死……” 那人在床边坐下,声音都几乎颤抖得不能自已了:“你不能死。朕要你活着,朕要你看着朕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朕要你看着朕渡尽天下人!” 容若仍闭着眼,可是却流下泪来。 “你在哭么?你是为朕而哭么?”他缓缓躺倒在床上,凝视着心上人的侧脸。“容若,你可……原谅朕了么?” |
一夜无眠。 天微微亮了,玄烨从床上坐起。他望一眼枕边人清甜的睡颜,然后轻轻击了两下掌。 小全子领着三名太监鱼贯而入,悄无声息。玄烨由他们伺候着漱口、净面、更衣,临走时再看床上那人,只见他仍然熟睡。 玄烨抿着唇,转身,负手踏出寝门。 容若慢慢睁开眼睛,一直到听不见那人远去的脚步声了,这才起身靠在床头,扬声唤道:“小全子。” 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忙推门而入,打了个千儿:“大人有何吩咐?” “伺候我洗漱吧。” 小全子小心道:“您……不多睡一会儿?” 容若轻轻摇头。 小全子只得搀扶着他下床,洗漱更衣后,差人端来早膳与汤药。 容若只将药碗拿起来一饮而尽,却不碰那清粥细菜。 小全子苦着脸,为难地说:“……大人,皇上会怪罪奴才的。” 容若依旧轻轻摇头。 “小全子,扶我去外院坐坐。” 推开门,一片春光烂漫,桃花竟在一夜之间全然盛开了。容若仰着头,那阳光直倾而下,映得他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 “小全子,你过来。”他似乎很累了,靠着盛开的桃花树,眼神有些涣散。“小全子……我告诉你一句话,很重要,你一定记住,好吗?” “奴才遵命。” 忽有一阵微风吹过,驱走了阳光,散发着早春的寒意。容若似是体力不支,靠着树干慢慢下滑,坐在了地上。 “大人!”小全子惊呼一声。 有飘零的桃花瓣落在他纤瘦的掌心。 “倒春寒还未过去。”容若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你记得叮嘱黄三儿……天冷,加衣,珍重……还有,我已经原谅他了。” 小全子有些不明所以,却莫名觉得心似针尖挑戳一般酸疼:“奴才……奴才记住了。” “嗯……”他面上显出倦色来,慢慢阖上了双眼,声音轻得仿佛一吹便散:“我就在这儿……睡一会儿……等,等黄三儿回来了,你记得叫醒我……” 小全子答应了。 后来,玄烨下了朝,匆匆赶来; 后来,太医们也来了; 后来,皇后娘娘、各宫嫔妃们都闻讯而来; 再后来,小全子流着泪,看着玄烨跪在桃花树下,一手抱着容若,一手拿剑指着众人,形容癫狂:“谁敢再劝——谁敢过来——谁也不能带走他——” 粉色的桃花瓣儿,落在皇帝怀中那人紧闭的眉眼间,凋零似血。 不知僵持了多久,小全子不再流泪。他试探着,刚上前一步,玄烨的剑便直指他的咽喉。 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畏惧,竟又走近了一点点,剑锋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皇上……” 小全子扑通跪下,磕了个头,一步步膝行至玄烨身边,不顾剑尖已将他的皮肤刺破出血。 “黄三儿……”他附在玄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说:“倒春寒还未过去。天冷,加衣。珍重!” 玄烨猛地一颤,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周围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们分开。 小全子哭着连声道:“皇上,皇上。大人原谅您了,大人让我告诉您——他已经原谅您了——” 九五至尊的皇帝跌坐在地上,呆怔片刻,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呜咽,像一个小孩子般,哇的痛哭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再没有那个小书生,也没有那般滋味的好酒了。 【正文完】 |
【后记】 烛火发出“哔剥”一下轻微的爆裂声。 李德全靠着正殿的朱红色漆柱打瞌睡,闻声惊醒过来。他揉一揉眼,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抬头一看,皇帝正冷冷地瞧着他。 “哎哟!”他慌忙跪下,一叠声告饶:“奴才偷懒,奴才该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哼了一声:“老东西!”顿一顿,道:“滚过来磨墨。” “嗻——”李德全躬着身子小跑过去,跪坐在皇帝对面,伸手去拿墨块,谁知老眼昏花,竟一下子碰倒了茶杯,那凉掉的茶水泼洒在宣纸上,抹花了御笔朱砂。 李德全大惊失色,后背刷地冒出涔涔冷汗,拼命磕头认罪:“奴才御前失仪,皇上饶命——” 皇帝久久没有作声。半晌,忽然朗声长笑:“罢了——你起来吧!” 当今皇上近几年,愈发地喜怒无常,恩威无度。有人猜测和边境战乱有关,也有人猜测和民不聊生有关,更有甚者猜测是皇帝当年手刃嫡亲祖母而留下的良心债……但李德全觉得,大概还是和那个人最有关系。 他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起身:“多谢皇上……” 皇帝换了一张纸,提笔欲重写,又放下。突兀说道:“小全子,你老了。” 李德全年过半百,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是以他愣了愣,才答道:“是啊,皇上……奴才老了,快不中用了……” 皇帝运笔写了寥寥几行字,忽然又问:“你现在,还喜欢吃烤红薯吗?” 李德全又愣了半晌,才回答:“……回皇上,很久没吃过了。” 如今他身居高位,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有数不尽的人争相巴结他。送金银、送美人、送山珍海味,哪里还会吃那穷苦小孩儿才爱的粗食。 皇帝“哦”了一声,笑道:“朕也不爱吃花生米了。老了,嚼不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旷的苍凉,“老了,咱们都老了!” 李德全恭敬垂首,不再作声。 他知道,皇上又在想念那个人了。 “你下去吧,朕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嗻。”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他一人。正如这些年,他依旧孑然一身。 当初那个誓言,犹在耳边回响。 “你不能死。朕要你活着,朕要你看着朕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朕要你看着朕渡尽天下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早知结局却不曾叹息,人世苍茫浮沉而去…… 皇帝拈起那一纸文墨,抛之于地,扬长而去。 穿殿而过的寒风吹得那一角明黄色龙袍猎猎作响,吹得那一页藏在宣纸里的字迹展露真颜。 ……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醉里经年少,乍醒华发生。 沧浪星野阔,月涌浮骚声。 我恨鸿翼轻,难渡天下人! 【完】 |
【第十八集 毒战(现代架空+欢脱+照例崩皮)】 “郭伟军!!你赶紧给老子起床了!!!” 窗帘被“嗤拉”一下大力拉开,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极其刺眼。床上的人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然后扯高了被子盖住眼睛,翻个身继续打呼噜。 张雷骂了声娘,抬脚狠狠地踹了床板一脚,震得床头柜上的闹钟咕噜一声滚了下来,“呯”地砸在蒙着被子那人的脑袋上。 “我X!”郭伟军顶着一头到处支楞的乱发猛地坐起,愤怒地操起闹钟就想朝张雷砸过去。 张雷反而抱起了双臂,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郭伟军拿着闹钟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敢挑战“袭击上司”这个罪名,“啪”地一声将闹钟掼在地上摔得零件乱飞。他仰着头抓狂地嚎了半天,极其不爽地抗议:“张队!好不容易结了这次的大案,您就不能让我睡个饱觉吗?!” “郭伟军组长,请您抬起您尊贵的头颅看一看墙上边儿的时间。”张雷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被子全部扯开扔在一旁。“你他妈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了,就算是昏迷也该苏醒了吧?!” 被子被抢走了,郭伟军只好抓起床底下的衣服裤子套上,耷拉着脑袋听着张雷的狠训。 “就算是个男人,也他妈别不拘小节到这样好吧?你搁在卫生间的那桶脏衣服臭袜子,堆几天了,啊?洗衣机就在旁边你都不会把东西扔进去洗吗?还有,我也不奢望你能收拾一下你这房间,但能不能别让我走几步就踩到手机,再走几步居然还踩翻了罐啤酒?”张雷越说越来气,见郭伟军完全充耳不闻,而是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穿裤子,气的一巴掌挥在他的屁股上。“听到没有啊你!我说什么你都当耳旁风吗?” “哎哟喂!”郭伟军让他一巴掌给打得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摔个狗啃泥,赶紧飞快地提好裤子以防他再次偷袭自己。“张队!你怎么比我妈更年期都还要啰嗦?你大姨夫要绝了?” …… 张雷扶着墙默默吐了半天的血。 郭伟军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荤笑话开得还挺幽默的,嘿嘿笑了两声,嘴里“啷里个啷”地哼唱着飘去卫生间洗漱。 张雷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他贫下去了,不然没死在执行任务上,反而给他气死了,那才叫一个憋屈窝囊。于是强压下怒火,伸手把明显是被某人踢下床的枕头捡起来。 门突然又被推开:“张队~早餐帮我买油条和包子~豆浆的糖不要加太多哦~” 张雷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将枕头狠狠地砸向那张嬉皮笑脸。 门被“嘭”地一声甩得震天响。张雷看着砸在门上的枕头滑下来,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吞一颗降压药。 “张……啊唔~张队……#@%*&/?……” 张雷用手撑着下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去瞅餐桌对面的人:“五个小时前我就已经吃过早饭了,你自己吃。” 郭伟军当然不会跟他说自己不过是假客气一下,于是乐颠颠地继续一口一个包子狼吞虎咽,以至于张雷不得不一张餐巾纸拍在了他的脸上:“赶紧把下巴周围的油擦干净了!恶心!” 十分钟之内,一顿早餐完美解决。郭伟军从桌上的一堆狼藉中抬起头来,满足地打了个嗝。 张雷一边将各类食物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一边擦着桌子问:“吃饱了?” 他满足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扑进了沙发中软趴趴地窝着。张雷最见不得任何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皱着眉头走过去朝那翘得高高的某部位拍了一下:“起来!没个人民警(…)察的正行。” 但那人只是将头埋在沙发垫子里,懒洋洋地把屁股挪一下,不理他。 张雷恼火得又甩一巴掌,这次用了大力:“装他妈什么死呢?起来!老子有话跟你说!” “哎哟~”郭伟军顿时弹了起来,在一边蹦哒着呲牙咧嘴地给自己揉揉,十分不爽地在自家头儿身旁站好:“嘁~大老粗~懂不懂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呃……张队我错了……您请说请说~” 张雷狠狠地又瞪他一眼,这才道:“等这个四天的假休完回局子的时候,上头会再安排一个人给我带。” 郭伟军闻言愣了一下,但这事儿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头儿那么厉害,这次蔡添明的案子又立了大功,上面自然想让他为缉毒大队多带几个精英出来。于是撇着嘴哼了一声:“哦。” 张雷又说:“这小伙子也是名校毕业,他舅舅是才退下来的老领导。我知道你小子看不惯这种走后门的公子哥儿,所以早早给你提个醒,少给我惹事。” 郭伟军本来很不高兴地想要反驳,但又抓不住这一袭话的漏洞来,只好又哼哼:“……哦。” 张雷看着他那明显不服的模样就头疼,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啰嗦得像个娘们,一边又不放心地继续叮嘱:“别把你在军校看不惯别人就打架的光辉精神再拿出来发扬,不然的话老子非抽死你,听见了?” 郭伟军心里有气,于是特别大声地吼着回答他:“哦!!!” “……”张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万一要是因公获私……罢罢罢,除了全力护着他,还能怎么做。眼前的年轻男子还撇着嘴气呼呼的样子,俊秀的眉目却依然英气而蓬勃,几年前前的自己不也是这般桀骜的模样?张雷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便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苦笑。 郭伟军闷着脑袋没有再吭声,只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地嘀咕开了。哼!才不管小子姓甚名谁,但凡他敢在自己面前捣腾出一点点事,不让他歪着鼻子出缉毒大队的门,老子就白担了手下那些兄弟的一声军哥! |
于是乎,四日后,当传说中的王志成带着一身的古龙香水味儿走进办公室时,站在张雷身后的郭伟军立刻就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于是一边伸手去推窗户一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哎呀呀~哪儿来那么大一股娘们的味道~通个风通个风~~” 本来满面春风的王志成听了这话,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起来。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又有学历又有家世的人,自己才刚刚进缉毒队,面前这愣小子居然就这么不知好歹地给他脸色看。 张雷笑了两下,说:“小王,你甭搭理他,这小子就爱开玩笑。”揪着郭伟军的手臂把他扯到前面来,下手不动声色地用了力。“来,我介绍一下。缉毒队行动组组长郭伟军。L大军校毕业实习生王志成。” 郭伟军被掐得剧痛,拼命憋着没叫出来,只好不情不愿地握住了王志成伸过来的手:“请多指教……” 王志成说:“不敢不敢,还麻烦两位前辈多提点了。” 话虽这么说,但郭伟军总觉得这人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嗓音还带着似乎是装出来的磁性腔调,听上去特别别扭和不舒服。于是他转了转眼珠,故意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幸会幸会,您哪儿的人呀?” 王志成以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套近乎,于是勾起嘴角回答:“在下就是本市的。” 郭伟军继续笑,握着他的手使劲摇了两下:“哎呀,这口音,我还以为王先生是台湾人呢。” 王志成愣了一下,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的讽刺,一把甩开他的手正欲发作,张雷却说话了:“好,今后大家就都是兄弟。现在各自回去工作!” 就这样,第一次见面,郭伟军便清楚地意识到,他和这装腔作势的人梁子结大了。 …… 这几天,据手下的兄弟反应,新来的鉴定组实习组长正在高调宣扬自己对行动组组长的不满。 手下一号:“报告组长!今天我去领咱们组盒饭的时候,王痔疮在后面哼了一句莽夫之流,我认为他在指桑骂槐!” 手下二号:“军哥!今天我在厕所撒尿的时候亲耳听到王痔疮向他的一个喽啰吐槽你又穷又邋遢!” 手下三号:“老大,还有还有!王痔疮扬言要当张队最牛掰的那一个徒弟!” 手下四号:“我还听说了&*%@!……” 手下五号:“而且据说……” 手下六号:“……” …… “停!”郭伟军一掌拍在面前的书桌上,连茶杯里的水都抖了三抖。“我他妈非收拾!!………………”话音却忽然一顿。 一众手下:“⊙▽⊙~~~” “……哎呀不行啊~~~”郭伟军很快就垂头丧气地趴在了桌子上。“张队警告过我了……不准给他惹事……” 手下n+1号:“军哥!这不是你在惹事儿!这是王痔疮先挑衅我们的!” 手下n+2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不饶人!” 手下n+3号:“同意楼上!” 手下n+n号:“同意楼上!!” …… 郭伟军:“……(☆_☆)有道理!走着!” 全部手下:“军哥威武!军哥霸气!” ………………(我是先动口再动手的打架分割线过渡)……………… 张雷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个脸上挂彩站的笔直的年轻人。 “处分下来了,知道么?” 郭伟军瞅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停职三个月。” 王志成也有些讪讪的:“上缴配枪……” 张雷扯了扯嘴角:“两个都是我的手下?内讧?好着呢!” 王志成脸上有些挂不住,早听说这张队铁腕严纪,果然没给自己留面子。但上司不比同事,他只得服软:“对不起张队,我得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张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郭伟军却翻个白眼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张雷立刻就发火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郭伟军!你小子再说一次试试!” 王志成心里忽然一动,于是嘴里继续道:“张队,您别怪郭组长,都是我挑衅在先的,我愿意接受上面的处理结果。” 郭伟军又左顾右盼地咕噜了一句:“……知道就好。” 张雷气的不轻,上前就是一脚将郭伟军踹倒在地上。 “张队!”王志成故意去拦着张雷,实际上一点也没有用力气拉住他。“张队!您消消气……消消气……” 郭伟军见自家头儿当着王志成那小子踹自己,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坐在地上也不站起来,使劲咬着嘴唇不吭声。张雷见状,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朝王志成挥挥手:“行了,你先下班吧。” 王志成赶紧态度良好地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去关上了门。当然,临走前不忘留给郭伟军一个不屑地眼神和铺天盖地的古龙水味儿。 郭伟军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殊不知,王志成的挑衅张雷倒是没有看到,却将他犟头犟脑的样子尽收眼底。“怎么着,打算坐多久啊军哥?” 郭伟军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两手一背,重新笔直地站好。 张雷看着他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尽量平静地开口:“这次的事儿,我想听你自己说说。” 郭伟军脖子一梗,只吐出几个字:“有什么好说的,就是看他不顺眼给揍了……” 话还没说完,郭伟军只觉得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惊呼声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被提着衣服领子给摔到了书桌上。 “郭伟军,你可真能耐。” |
一听这声音郭伟军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张队这下是真的怒极,看来今天自己已经不能用正常姿势走出缉毒队大门了……然而嘴里却还是继续和他犟:“我所有的能耐不都是您教的。” “对。”身后一凉,裤子被毫不客气地扯了下来。“都是我的错。” 接着抽出了腰间的皮带。“真他妈委屈着你了。” 凉凉的语气,听得郭伟军心里更加不好受。他上身被紧紧地压在桌子上不能动弹,身后却是空落落的,本能地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就绷紧了臀部,咬着牙说:“……反正老子没错,就没错。” “啪!”极其狠辣的皮带突然甩了下来,贯穿了整个臀峰,被扫过的那块皮肤犹如火舌舔舐一般,瞬间点燃了敏感的痛觉,印出一道带着滚烫温度的鞭痕。郭伟军的头猛地向后一仰,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下粗气,生生忍下了第一波剧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行,那就看看咱们谁比较硬气。”张雷用皮带轻轻拍了拍那道肿胀发紫的伤痕,然后抬手连着数下砸在稍上方的位置。由于没有收着一点儿力气,登时那横七竖八的鞭痕就浮在了皮肤表层,甚至冒出一条条细细的血丝来。 郭伟军拼命压抑着痛呼声,但那破碎的呻吟还是自唇齿间溢出,仿佛在宣泄着满腔的委屈和倔强。身后的皮带每扫过一下,轻则迅速隆起,重则便直接冒出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来。心里在一点一点地变凉,冷到几乎发木。他不懂,实在不懂,自己打架虽然不对,但身上还带着那小子下死手留下的伤,凭什么那个人说几句话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自己除了被处分还得再挨一顿狠揍呢? 他才不信张队会听不出王志成那小子假惺惺的认错和对自己的栽赃。问题就在他明明听出来了,却还要下这么狠的手教训自己。铺天盖地的疼痛越来越甚,手指紧紧地抠住书桌的边沿,因为用力,指骨都微微泛起了青白色。 有一鞭落在了大腿根上,疼得他脱口就是一声惨叫,然后死死咬紧下唇。又是一鞭扫过刚才那道伤痕,郭伟军的眼泪终于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张雷听见他低低的抽泣声,心软了些,于是用皮带点点一道青紫的肿痕:“认个错,我不打了。” 郭伟军趴在桌子上直发抖,却硬是一声不吭。 张雷的火气又升上来,抬手就往臀峰最严重的伤处落皮带,于是又有好几道檩子破裂出血。郭伟军疼到极致,猛地一个翻身就缩进了书桌旁的角落里。 “出来!”张雷挥着皮带呵斥他。 郭伟军呜咽着只知道摇头。 张雷没了耐心,一把将他揪了出来,甩在沙发上。郭伟军以为他还要打,拽着他的裤子呜呜地小声哭:“张队……张队~不要打了……我认错……我认错……” 张雷不易察觉地长出一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再也不忍心打下去了呢?于是从抽屉里摸出一管创伤药膏,走到沙发边坐下,准备给他上药。 郭伟军瑟缩了一下,即使知道自己不会再挨打,可仍然怕极了张雷。这顿教训有多深刻,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上药的时候郭伟军出奇安静,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从他不停颤抖的身体,张雷仍然可以感知到他的疼痛。这孩子还是在委屈犯倔。 张雷苦笑,用手掌轻轻为他抹散了药膏,尽量平静地问:“你现在是不是仍然觉得,我罚你罚重了?” 郭伟军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点头。感觉到为自己揉伤的手势停顿了一下,又赶紧使劲摇头。 张雷失笑,手指沾着药膏抚过一道翻起鲜红皮肉的伤口:“我知道王志成那人,虚荣心嫉妒心都是极强的,又像个女人一样爱嚼舌根,还陷害我的手下兼徒弟,老子也很不喜欢他。” 郭伟军听了这番话之后眼圈又开始发红,趴在张雷腿上哼哼唧唧:“那…那你还打我……” “老子厌烦的人,躲他还来不及,难道还巴巴儿地贴上去管教他?”张雷帮他提好裤子,却仍然让他趴在自己怀里。“你小子也对不到哪里去,被这种人一激就动手,再不改过来,以后还要吃大亏!” “张队……打都打了,你就不要再训我了嘛……”郭伟军眨巴眨巴眼睛,泪痕还挂在脸上。“我疼呜呜呜~” “……”张雷无语。“拜托装哭也好歹装得像点。” 郭伟军干脆扯开嗓子干嚎:“真的疼嘛~~~呜呜呜……” “……好了好了,给揉揉。” “明天我要请假休息。” “……准假。” “你也请假!” “唉……好好好……” 【第十八集 完】 |
大厅内的舞会仍然进行得如火如荼。 杨慕次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途中不断有人向他点头示意:“杨老板,您好!”“杨老板,我们的生意上……合作愉快啊!”“杨老板……” 杨慕次心急如焚,脸上却一点也不能显露出来,竭力保持着平静与那些人一一寒暄。 雪狼提行李箱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那里面装的毕竟是个人,再瘦小也有不轻的分量。 所有人的额头都开始渗出汗水。 快要接近出口了。 快了。 有几个军绿色的身影在大厅里突然出现,向他们走过来。 杨慕次心里猛地一沉。罢,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慕初君。”武田背着手挡在他们面前,一脸的笑意吟吟。“怎么我刚拜访过,你们就要走?” 他的身后,一群持枪的日本士兵虎视眈眈。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沉静下来。杨慕次微微一笑,故意让自己脸上显出一丝不悦:“恐怕这离开的理由……武田君听了会动怒呢。” “愿闻其详。”武田的笑容在慢慢消失。 “武田,是你要逼得我不客气。”杨慕次忽然把脸色一沉。“你打扰了我们同学聚会的兴致,怎么,现在还要拦着我们另寻僻静之地叙旧么?” 武田愣了愣,性格暴躁冲动的他立刻就被激怒了,掏出手枪指着他的脑袋大吼:“杨慕初,你在找死!” 一众日本士兵齐刷刷地将枪“啪啪”上膛。 “哎呀,这是干什么……武田将军,有话好好说嘛。”一抹鲜红色的窈窕身影摇曳而至,她轻轻将自己的柔荑搭在武田的肩膀上,笑容娇媚而妖娆。“可不要砸了我和妹妹今晚的场子呀。” “就是说呀。”又一阵幽香飘然而至,白色衣裙的女子笑得甜美娇艳,伸手挽住了杨慕次的臂膀。“杨老板,赏个面子给人家可好?” 红玫白雪。双生姐妹花。百乐门当下炙手可热的舞女。中(…)共地下党组成员。 武田看着美人在怀,神情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和痴迷。 白雪将头靠在杨慕次的肩上,声音柔软魅惑:“快走。雪狼手中的箱子在渗血。” 杨慕次嘴唇轻轻一动:“叫小林跟在我们后面擦掉地上的血迹。还有,拖住武田!”然后极其不耐烦地冲武田沉声道:“武田将军,恕杨某不奉陪。” 说罢甩开白雪的手领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啧啧,这个杨老板真讨厌。”白雪轻笑着靠近武田。“将军,还是您好……” “哟,妹妹。”红玫旋个圈儿搂住武田的脖子,正巧挡住百乐门的出口。“可不兴这样和姐姐抢食儿吃。” 白雪朝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侍应生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嘴里继续朝武田轻挑呵气:“那得看武田将军的选择了……” 旁观的男人们一脸羡艳地看着武田被这对姐妹花扶进了包间,只敢窃窃私语:“那日本男人好艳福啊……”“居然有幸请到红白姐妹花……” 他们的旁边,有一个侍应生跪在地上低着头擦拭地面,讨好而卑微地朝那些男人们谄笑:“嘿,先生们,劳驾你们挪一下,这儿有一点点血腥玛丽被打碎了,小心踩滑……” 那些自恃尊贵的人们赶紧散了开,生怕沾在了自己的昂贵西服上。 舞会,仍然进行得如火如荼。 …… 三个小时后。春和医院地下室。 夏跃春擦着额头上的汗从里间走出,见众人皆是起立紧张地盯着自己,于是轻松地笑一笑:“救过来了。” 太好了! 杨慕次跌坐回沙发上,刚想开口说话,胸口猛然一阵剧痛袭来。夏跃春本还笑着,一眼看到他皱紧了眉头捂住胸口,赶紧冲过去:“阿次!阿次!你的伤……” 杨慕次额角已有薄汗渗出,却摆摆手强忍过突如其来的疼痛,咬牙道:“跃春,我没事,等一会儿就好了。” 夏跃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给你拿止疼药。” 杨慕次点点头。雪狼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表情担忧而愧疚:“抱歉,飘风……你的枪伤刚愈,这次行动本不该……” “哪儿的话。”杨慕次想笑笑,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说起来,这次倒有我大哥一份功劳。接应行动暴露,要不是他那个财大气粗的资本家在百乐门包有上房,我们根本不知道能把听月藏在哪里。” 雪狼说:“武田没有为难我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卖了杨老板的面子。” “得了吧,再说下去,我看你们恨不得就向上级打个报告,在我们社会主义的史册上给那杨大资本家记一个头功。”夏跃春端来一杯热水,将药递给杨慕次,一脸的不以为然。“无商不奸。” 于是大家都笑了,沉闷的气氛稍有缓和。 “离接头还有半个月左右,时间有点紧。”联络员老陈说道。“飘风暂时不能恢复工作,那就由我护送听月和下一个特派员会面,传递任务。” 杨慕次和水吞下药丸。真苦。他狠狠瞪一眼夏跃春,后者一脸的莫名其妙。“对不起,老陈,这本属我的工作。” 老陈笑:“那你就快些把伤养好,飘风同志。” “快凌晨两点了。”侦查员小林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外面暂时风平浪静,大家最好趁现在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杨慕次低呼一声:“这么晚了!”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就想往外面走。 “喂,阿次!你大哥的西服你打算送给我吗?”夏跃春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却故意要调侃他。“不用垂死挣扎了,我记得你的宵禁时间是十二点。” “……”杨慕次不理他,抓过衣服就走人。 |
风尘仆仆地赶回杨公馆,刚一进门,老管家便迎了上来:“二先生。” 杨慕次将衣服甩在沙发上,自己也疲惫地倒了上去。 “二先生。”老管家站在他旁边,又叫了一声。 杨慕次闭着眼睛问:“大哥打了多少个电话来查岗?” “十八个。”老管家想了想,认真道:“二先生,您还是赶快给先生回一个电话吧。” “……”杨慕次叹一口气,认命地挪到电话边拨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了起来。杨慕次有些心虚:“大……呃,阿次。” 好险。紧张到差点出错。 那边的“阿次”轻轻笑了一声:“大哥,今天工作忙么,怎么这么晚。” 杨慕次想了一下,低声说:“还…还好。今天下班之后和跃春一起去了百乐门,和几个老同学多聊了几句。”咳了一声,转而问道:“阿次,你呢?” 杨慕初“嗯”了一声:“我?老样子,没什么新鲜。” “李婶一家都好吗?”这句话实则在问候和雅淑以及爱中爱华两个侄儿。杨慕初此趟是顶着阿次的名义南下出差,悄悄去了重庆和妻儿团聚。而杨慕次几个月前出任务时中了一枪,如今重伤刚愈,每天代替他大哥上上班,做些轻松的工作,是为养病,也是在混淆日本人的视听——这些年来,杨慕初在上海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手一遮几乎就覆盖了半个上海滩的金融生意,他们一直试图寻找杨慕初妻儿的安顿处,好以此要挟。兄弟俩这才时不时的上演一回交换身份的戏码,日本人一直都被他们蒙在鼓里,完全没能寻到和雅淑和爱中爱华的踪迹。 “嗯,他们都好,还叫我代替他们向大哥问候呢。”那边笑道。 因为怕有日本人的电台窃听,两人从来不会多说什么,确认了对方的安全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杨慕次回房间洗了个澡,头发都懒得擦干,倒在床上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然而睡得极不安稳,在梦里都还在苦苦琢磨着等再过三日大哥回来之后,该怎么把宵禁这件事糊弄过去。 …… “阿次,你的伤刚好,大哥不放心你。” “我去了重庆之后,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才不信。” “你保证我也不信。” “好了好了,别赌气,跟个小孩子一样。勉强信了你了……不过先说好,第一忌烟酒,第二宵禁照常,第三不准接任务。等我回来若是发现你违反了其中的一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反对无效。” “我就是霸道了怎么着?你但凡肯听话一点,我也不会用这些条条款款压着你。” “少废话!想挨板子了?” …… 杨慕次被这句话一惊便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微亮,他慢慢地坐起身,感觉有些头痛,或许是昨晚头发没擦干就睡觉的缘故。幸好大哥不在,不然又得好一番啰嗦。 起床洗漱,换衣服,下楼吃早餐,杨慕次总觉得今天一开始心情就不怎么爽。不过他才不会承认是梦见了大哥临走时那一番训话的原因。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坐立不安,连处理公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大哥看到这些文件鼻子都得气歪了。不过他顾虑不到那么多,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的下班时间,匆匆开着车就往春和医院赶去。 听月今日已经苏醒,正靠在床上和夏跃春说话。见到杨慕次来,挺高兴地和他打招呼:“您好呀,飘风同志。” 杨慕次一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一点头问道:“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谢谢您。”听月苍白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红晕。“您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谢。” 杨慕次刚想说“我们是有着共同信仰的志同道合之人不用言谢”,却被夏跃春抢了个先:“阿次光棍一个,你可以选择以身相许作为报答。” “夏跃春!”杨慕次狠狠瞪着一本正经的人,后者只是作恍然大悟状:“对了,你出来,我正好有话和你说。” 夏跃春挤眉弄眼地朝听月笑笑,然后踏出了病房,杨慕次尴尬得顾不上看一眼害羞的女子,就跟着走了出去。 两个男人各自靠着地下室走廊的墙壁上,和对方面对着面。杨慕次习惯性地伸手想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什么,结果摸了半天之后作罢。 夏跃春看得好笑:“你再捣鼓也弄不出一包烟来。” 杨慕次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夏跃春被他盯得发毛,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听月这位同志挺不错的。” “……” 杨慕次隔了好一阵才说:“夏跃春你疯了吧,听月还不到二十岁。她只是个孩子。” 夏跃春闻言一声嗤笑:“阿次,我们的工作是孩子可以胜任的么?” 杨慕次无言以对。 “夏跃春,你想说什么?”他直接问。 “革命者的浪漫不止一次。” 杨慕次仿佛被电击一般,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将牙齿深深地咬进下唇里去,冷笑:“我大哥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不,今天上午。” “他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你以为他不知道,今天是荣华的祭日?”夏跃春反问。 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世事苍黄,又仿佛长长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女子在晨曦中微微一笑,无数丛繁花齐齐绽放,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连一句珍重都未曾留下。 许久不曾听见的这个名字,突然自他人口中说出,杨慕次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喃喃道:“大哥干嘛不自己和我谈……” 他始终不愿再提及深埋心底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夏跃春耸耸肩,“我负责传话罢了。” 杨慕次本来十分混乱的思绪猛然一滞,抬头看他:“你不会告诉了我大哥,我们因工作借用了他在百乐门的房间,对他表示感谢吧?” 夏跃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感谢了啊,这是应该有的礼貌。” 杨慕次觉得自己的天空开始崩塌。 “哦,我还和阿初表扬了你,虽然带着伤,却英勇保护了我们的同志,其表现可圈可点。” “……谢谢你的美言,跃春。” “哈哈,没有没有,阿次,你不用客气,你客气起来我还真有点不习惯……阿初还说,三日之后,他会亲自回来表扬你。” 杨慕次:“……” |
杨慕初回来的这一日,杨公馆上上下下都站在门口迎接他。 那天有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明媚暖阳,光线浓烈得好似一团化不开的大雾,让杨慕次有些看不清从车上下来的身影。 那人穿着自己的墨绿色军装,身姿修长挺拔,一张脸清俊逼人,分明是他无数次在镜子里看惯了的熟悉面容。 然而,这决不是自己。 他笑起来时温柔和煦如同今日的阳光。 他的气质绝佳,浑然天成的高雅华贵毋须刻意造作。 他的谈吐优雅不凡,举手投足间亦有着数不尽的健逸潇洒。 这是他杨慕次的大哥,杨慕初。是如今这乱世之中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唯一一个会拼了命护他安好的人。他们是比一般兄弟更亲密的双生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分离的存在。 恍惚想到这儿,杨慕次一贯冷傲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 杨慕初快步上前,轻轻拥抱了自己的兄弟,愉快地说:“阿次,大哥真想你。” “我、呃……大哥,我也是。”杨慕次不像他大哥那样深受英国风俗的影响,再加上他性格本就内敛淡漠,倒被杨慕初这一个热情的拥抱弄得耳根都微微发烫。 两兄弟身后的老管家领着佣人们齐齐鞠躬,恭敬道:“欢迎先生回家!” “嗯。”杨慕初微笑着点头,搂着阿次的肩膀走进了杨公馆的大门。 这天傍晚,杨慕初亲自下厨做晚餐。 杨慕次从厨房外面伸进一个脑袋,想了半天才说:“大哥,你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的。” 杨慕初正在切牛肉,闻言挑眉看着口是心非的弟弟:“哦,原来阿次还是比较喜欢咱们家厨子的手艺?那我去把他叫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杨慕次赶紧拦住他。“我……我还是想吃大哥做的……” “那就不要假惺惺地跟我客气。”杨慕初失笑,伸手在弟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小混蛋,就知道累着你哥。” 杨慕次气鼓鼓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瞪着他大哥,故意学着他平日里挑剔自己时嫌弃的样子:“你的手这么脏还来碰我。” “你说什么?”杨慕初危险地眯起眼睛,瞳仁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杨慕次立刻聪明地顾左右而言他:“大哥,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不需要!”杨慕初没好气挥挥手赶他出去,低下头继续切牛肉,“赶紧歇着去,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杨慕次不服气地杵在原地又叫:“大哥!” “……”杨慕初瞥一眼别扭的弟弟,随手从盘子里捏出几个番茄塞进他的手里:“那好吧,你去把这个洗了。” 杨慕次看看手中圆滚滚的番茄,再看看大哥切好的形状漂亮的牛肉,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大哥!这东西连小孩子都会洗!” 言之意下就是别把他杨慕次当小孩糊弄。 杨慕初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从水池里捞出一条活鱼举在弟弟面前:“行,那就麻烦杨大副官去剖鱼,记得要把鱼肚子里面掏干净,但不能破坏了鱼身的表皮。” 杨慕次看着那条鱼在他手里活蹦乱跳的样子,抬手擦擦脸上被鱼尾巴甩上的水珠:“……大哥您忙,我去洗番茄了。” 杨慕初将视线从弟弟笨手笨脚做事的模样中收回来,低头细细地料理起手中的鲫鱼来, 眼里含着满满的笑意与怜爱。 窗外略过一群群飞鸟归巢时的翩迁鸿影,凉风轻轻拍打着玻璃,发出嚓拉嚓拉的柔和声响。这样家常的时候,他在剖鱼,弟弟在洗番茄,水声哗啦啦响得清脆又悦耳。杨慕初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在这一刻,他不是上海滩只手遮天的金融大亨,阿次也不再是风雨中过着刀口舔血般亡命生涯的特工;他们现在只是一对最普通的兄弟,为了一顿晚饭而亲手忙碌,不问世事,远离战火,过着安稳平静的好日子。 到了吃饭的时候,杨慕初屏退了所有下人的伺候,想要和阿次叙些兄弟间的闲话。 然而杨慕次却只顾埋头吃饭,偶尔发出些“嗯”、“对”、“我知道”之类的音节词来附和他。 杨慕初看着狼吞虎咽专捡肉食吃的弟弟,好笑得摇摇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到他的碗里:“阿次,你是把咱们家的厨子得罪了么?所以他这几天都不开工,将你饿成了这样?” “……才没有。”杨慕次看着碗里的素菜皱眉头,但还是吃了下去。“是大哥的手艺好。” 杨慕初哈哈大笑:“小东西,如今倒学会哄人开心了。”见弟弟开始专心剥虾剔鱼又无视了他,干脆搁下筷子看着他吃。 杨慕次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抗议道:“大哥,你别看着我吃东西好不好。” “不好。”杨慕初很无辜地摇头,故意促狭道:“我要把这半个月没看的都补回来。” 杨慕次差点被鱼刺卡住了喉咙。 |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风平浪静的日子。 杨慕次的枪伤刚刚好,在他大哥威逼利诱砸医院的威胁之下,夏跃春根本不敢再让他重新开始出任务。 杨慕次闲得发慌。等死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他绝对不敢妄想大哥会忘了和自己算私自接任务这个账。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午觉,索性披衣起床。拉开窗帘,刚下过一场小雨,外面的天气看上去有些阴冷。杨慕次的目光随意眺远,落在后花园细心侍弄花草的那个身影上。 平日里,只要公司的事务不多,杨慕初都会亲自打理这些他甚是喜爱的植物和盆栽。杨慕次趴在窗户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来了兴致,于是便一路小跑下楼去了后花园。 “大哥!” 杨慕初听到喊声,抬头看见是弟弟,先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皱起了眉头:“又穿这么少!”说着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要给他披上。 “大哥,其实不用……”杨慕初眼睛一瞪,他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辩解道:“大哥,我是说……你会冷。” “我不冷,一直在打理这些花草还感觉有点热。”杨慕初继续摆弄着盆栽。“你把衣服给我穿好了,受伤期间不比平时,身体虚弱得很,稍不注意就会着凉……” 每次一被念叨,杨慕次就特别不耐烦,但他又不敢反驳回去,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训,最多在心里腹诽几句他大哥的专横和啰嗦。 “你瞧,这螃蟹兰开花了。” 杨慕次懒懒地瞟一眼那盆仙人掌上一朵朵或细白或嫩黄的小花:“……哦。” 杨慕初忍着笑意将视线从弟弟挨了训之后闷闷的表情上收回来,故作不知地继续:“螃蟹兰,属于仙人掌科,耐干,畏寒,成熟时期会开花。” 杨慕次茫然地看着他。大哥这是要跟他普及生物知识么? “这盆螃蟹兰刚买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它性属干旱,不需要太多的水分滋润。”杨慕初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几片小巧的花瓣,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于是我隔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给它浇水,也并不像对待其他花草那么细心。但它却开出了花苞,很小,但生气蓬勃。” 杨慕次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等着大哥的下文。 “我很高兴。忽然又想到,现在它可能会需要多一点的水分吧?于是我开始围着它打转,希望它的花朵能如期盛开。” “结果,它的花苞却全都枯掉了。花匠说是因为我浇水过多的缘故,要我别去刻意管它。” “我听从了花匠的建议,对这盆特别的植物放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它却迟迟没有再长出花苞,肢干上的刺反倒一天比一天长得厉害,无数回划破了我的衣服和手臂。” 杨慕次也伸手想去碰那片花瓣,被杨慕初眼明手快地抓住:“小心点。”然后从花朵下方轻轻摘掉一根差点扎进他掌心的刺。 “瞧,我多么矛盾。我喜欢这盆螃蟹兰,希望它最终能开出漂亮的花。可它性子又极不领情,对我施舍的多余水分会毫不犹豫地排出;但若是不去管它,那张牙舞爪的刺却会伤到别的植物,甚至它自己的花瓣。它也怕冷,贪恋温暖,所以需要我时常为它遮风挡雨。” 说到这儿,杨慕初停顿了一下,微笑着看向若有所思的弟弟:“阿次,你觉得我该如何对待它呢?” 杨慕次出神地注视着原本他不怎么感兴趣的螃蟹兰。是的,如今它也开花了,在大哥特殊的关照之下。 “大哥。”他轻声说,“我想,这盆螃蟹兰自己也是很矛盾的。它渴望温暖,然而却不需要过分的溺爱和施舍;它有能力开出漂亮的花,但稍不注意就会让满身急于求成的刺戳破了自身娇嫩的花苞,无意伤害到了关心它的旁人。” 杨慕初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慕次张了张嘴,又想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螃蟹兰有志开出更漂亮的花,只是它需要长期的修剪和鞭策。”接着他慢慢地红了脸。“谢谢大哥的教诲,阿次……阿次知错。” 杨慕初的笑容里多了一种叫欣慰的表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拍弟弟的肩膀,兄弟俩一同站了起来:“走吧,咱们还是进屋说话。阿次,大哥想继续和你深入探讨一下关于有人私自接任务这件事,该怎么善后。” |
书房内。 杨慕次端端正正地站着军姿,只因身上套了一件松垮垮的米白色绸质睡衣,看上去自然要比穿军装时少了几分凌厉与桀骜,一贯的面无表情此刻看起来却好像带着一点委屈。 杨慕初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双手在脑后舒服交叠着,与弟弟的老实规矩对比鲜明。他的嘴角仍然噙着笑,然而目光里却含有杨慕次几乎不敢直视的沉沉怒意。 “听跃春说,是你的急中生智救下了那女子一条命?相当不错啊,杨副官。” 一声咬牙切齿的“杨副官”叫得杨慕次下意识绷紧了身后某个部位。他实在没想到大哥变脸如此之神速,前一秒还在温言细语地同他讲道理,后一秒就把家法板子给撂在了书桌上。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小声嗫嚅:“大哥……嗯,这次是突发情况……其实我没有要违逆大哥的意思……那,那个……但还是该罚……”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去瞟离他一米开外的那块檀木板。 杨慕初被弟弟那瞅着家法畏惧而可怜的目光逗得忍俊不禁。作为一名优秀的潜伏特工,阿次可以面对任何刑具都面不改色,毫无畏惧之感;而此刻却让小小的一块板子给震慑住——这算是真性情流露吗?他心里早有了肯定的答案。尽力抑制住不断上涌的心疼与怜惜,掩饰性地喝道:“瞟什么瞟!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什么态度?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挨揍吗?” 杨慕次被他大哥突然爆发的怒火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将背脊挺得笔直:“阿次不敢!”手指在身后使劲绞成一团,掌心开始濡出丝丝汗水。“大哥,您消消气……我,那个,我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杨慕初皱眉:“抖抖索索的算怎么回事儿?舌头给我捋直了,好好说话!” 杨慕次被他大哥骂得满脸通红。自己平时虽然算不上伶牙俐齿,但怎么每次都被大哥吓得结巴成这样……传出去不得丢死人……他强自稳住心神,斟酌着回答道:“阿次此番行为实属乖张。大哥走之前定下的规矩,阿次就犯了其中之二,甘愿领大哥重罚。但此次任务危急,阿次不是有意为之,更无意冒犯大哥,实在是人命关天,不得不搏。” 杨慕初听了这番话一下子就火冒三丈高,腾地站起来冲着弟弟的屁股狠狠拍了下去:“好你个杨慕次!啊?避重就轻!不知悔改!什么任务危急人命关天?把你的工作搬出来吓唬谁呢?!”骂一句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杨慕次没想到小心翼翼的措辞却把他大哥给彻底激怒了,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老老实实挨下了大哥气头上没有收着力气的几巴掌,缩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杨慕初握了握被震得发麻的掌心,他被气的不轻,道理已经在花园里讲通,只剩帮他留一个深刻的教训了。于是动手将弟弟几步拽到沙发边,恨声喝了一句:“裤子脱了,趴上去!”然后转身去拿书桌上的板子。 杨慕次一刻也不敢耽搁下去,红着脸用最快的速度落实了他大哥的要求。于是当杨慕初握着板子转过身来时,看到的就是弟弟整个人趴在了并排放着的两个沙发上,睡裤褪至膝弯,光裸的臀部正好被正中央凸状的沙发扶手高高地托起,脸埋在双臂之间,只留了两个羞红的耳朵在外面。 他倒是对这个自觉的姿势很满意,走过去将弟弟的脑袋从手臂中解放出来,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大哥管教你,是家法,不用你跟熬刑一样硬撑着,疼了可以叫出来,这不丢人。” 杨慕次小声嘀咕:“……不丢人才怪。” 杨慕初将他的哼哼唧唧听了个清楚,直接一板子就拍在他的臀峰上,干脆用行动代替了说教,对于他家这个弟弟,动手往往要有用多了。 板子打在裸臀上的声音十分清脆,杨慕次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相对于身后的疼痛来说,光屁股挨罚的羞辱更让他难捱和不自在。 杨慕初很了解弟弟的承受能力,那是连杜旅宁都大为称赞的硬气,就自己的这点责罚完全不够看。所以他每一次都是抡圆了板子揍下去,一点儿力气也没留。 然而杨慕次却一板子接一板子忍得辛苦。大哥虽然比不上老师的军统出身,但好歹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又憋了好几日的火,揍起人来不能说不厉害。他的鬓角处渐渐开始渗出汗水,顺着脸上的线条缓缓往下流,最终滑过下巴大颗大颗地滴在沙发上,慢慢就浸湿了一小块地方。 “啪”地一板子扫过臀腿交接处,火辣辣的疼了一片。杨慕次没忍住,哼了一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低低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下全都落在相同的位置。杨慕次死死咬住下唇,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去,大哥越来越会挑着自己的软肋来揍,他能感觉到大腿根上的皮肉肿了起码有二指高,颜色定然也开始由红向青紫转变了。突然一板子回到臀峰处:“松口!不准咬着嘴唇。” 杨慕次心里腹诽,大哥明明站在他身后呢,怎么就能看见自己咬嘴唇。但还是依言乖乖地松了口,然而还没等他有个接受过程,板子又拍回了大腿上,他当即就没有忍住脱口而出的痛呼声。 杨慕初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杨副官好耐力啊,终于被打疼了?不犟了?” “……你故意的。”杨慕次疼得直哼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股委屈自心底直往外涌。“我没有犟,我都认错了。” 杨慕初看着弟弟不停发抖的身子,能从他有些走样的嗓音里听出一丝丝哭腔,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手掌轻轻覆上了青紫肿胀的臀,小心地揉着,却发现手下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些。他还没有完全消气,却没有办法忍住心疼的情绪,“阿次……不哭,不哭。” 杨慕次挣扎了一下想要躲开他的手,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哽咽:“你哄孩子呢!” 杨慕初叹了口气:“杨家的二公子一闹,我可不是就得哄着。” 杨慕次没有说话,只是抖着身子小声哼哼。 休息了一会儿,他的呜咽声渐渐收住了,然而屁股上还是滚烫胀痛得难受。一块光滑冰凉的硬物却冷不丁又贴了上来,接着就听见杨慕初冷下来的声音:“缓够了吧?那我们继续。” 杨慕次一惊,情急之下连掩饰都顾不上,转过头就委屈地叫:“大哥!你还打……不,不是都罚过了……” “阿次。”看着弟弟脸上清晰的泪痕,杨慕初心里何尝不是揪着疼,但他还是忍着心疼一字一顿地看着他说,“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自作主张替我赴死那回的绝笔信里面,你是怎么写的。” 杨慕次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能此生永无再见之日。望大哥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悲伤……阿次不孝,自小认贼作父,长于仇家,性格莽撞,几番冲撞大哥……蒙大哥不弃,数度援手,救我于危难之中……阿次感念在心,不敢辜恩忘情……” 杨慕初慢慢一字一句地背出来,念到最后竟哽咽到不能自已,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去看惭愧的弟弟,面容扭曲而痛苦:“阿次,我好不容易从茶室后面的那条河里把你捞回来,你醒来之后答应过我,再也不轻贱自己的性命,要和我一起……” 杨慕次喃喃地接过话头:“……阿次要和大哥一起,走过这乱世天下,兄弟携手,迎来重生。” “你明明记得。”杨慕初猛地睁开眼睛,颤抖着手用力砸下一板子。“你记得!为什么还要带着伤去犯险?!” 剧痛再次舔舐上了本已饱受教训的臀,掀起一波波入骨入髓沉甸甸的钝痛。杨慕次疼得低低叫唤,然而大哥却是充耳不闻,他只好颤抖着声音开口:“大哥……阿次知错,阿次真的知错了……以后不敢了……大哥……”翻来覆去似乎只剩下这两句话可说。 杨慕初暂时停手,将板子搁在弟弟的屁股上,声音坚定而毫无商量的余地:“自己说,该罚多少下。” 杨慕次狠狠一抖,咬牙道:“五……五十?……” “啪!”板子带着风声拍在已结成硬块的臀峰处。“三十下。” 杨慕次低如蚊吟般地应了一声,汗水混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板子再次落在身后时,他开始无法忍耐地哭叫,甚至小幅度地扭动身体想要逃避责罚,他是真的疼得受不住了。然而大哥却狠狠摁住了他的腰,将剩下的三十板子打了个结结实实,丝毫没有一点放水。 杨慕初挥完了最后一板子,手中的家法便直接脱手掉在了地上。他僵硬着身子挪到书桌后面坐下,双手支在桌上撑住脑袋,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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