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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不觉长安晚[第2页] |
作者:浅初夏的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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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像是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阳光照在青年挺拔的腰身上莲青色的光闪烁得明快,他抿了抿唇,“你怎的坐那么远,朕都没看见你。” 祝策只得赔笑,胡乱编了个来晚了的理由搪塞过去,刚要松口气就被皇帝接下来一句话把那快要呼出来的气砸回了肚子里,“如今回纥于西北蠢蠢欲动,而东南沿海倭寇又起,局势可是真乱呐。你是将门出身,对于当今这局面,又意见何如?” 娘的!他在心里暗骂一声——当今太后早已作古。之前他可不知道熬过了殿试之后曲江宴还有问答!按照绰大哥的说法,曲江宴不就是喝酒吃菜给皇帝看着的宴会吗? 他思忖片刻之后得出来的回答却也工整,“西北回纥大多是急功近利之辈,鼠目而寸光。只要我朝加以安抚,开放边界互市,赐粮食布匹,自然是不战而平。东南一带倭难危机,盖因其本国连年战乱,穷困凶恶之徒俱求生于我诗礼仁义之朝。亡命之徒胆大包天,再纵容下去恐是遗殆。东南一带最是富庶繁荣,可连年战乱怕会民不聊生。不如早除后患。此皆是臣之一己愚见,恐污皇上圣听了。” 青年在阳光下像是根翠竹,舒琅看着那石青色的背影从肩膀到腰身恰是个完美的倒三角,长发也像是有生命似的在脑后被风吹着飒爽。他无论是红装还是绿袍,骨子里的那分英气原来都是没有变过的。 这也是祝策唯一庆幸祝遗风是个将军的时候,祝遗风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家书里多少都会告诉他些当今战况如何,结合着一些他自己的分析。祝策全部都细细剪裁下来夹在自己的四书五经里天天翻看 ——不用想,祝遗风家书里后面那些嘱咐他诚心学习的话全都被他扔了垫桌脚,也不知道这次回来会不会发现,那样的话他估计还得去长孙家房梁上躲一晚上。 皇帝点了点头,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明显的神色,“你和你父亲的观点倒是不同,他平日都不和你说这些事情的吗?” 说了,我没听——再给祝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回答,略略抬头看见黄袍上那张脸神色如常不像是存有怒意,他又恭谨道,“军情要事父亲大多愿意与陛下您讨论,可没有微臣插嘴的份儿。方才微臣所说的大概都是在前朝的史书里,根据古人想法得出的拙见,跟父亲不能相比。” 皇帝当然不会希望他和祝遗风想的一模一样,那样只能说明爱将在教儿子搏宠或者是有什么更深的图谋,眼中绽开些浅淡的笑容,眉间枯藤一般的纹络也舒展开来,“很有见识,遗风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对你失望了。你起来吧。” 祝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旁边插进来的清朗声音,“方才祝公子所言的,臣以为,尚存不妥之处。”**!这谁!他应付完皇帝老儿已经实在不容易,驳论的力气可是没有了!祝策用要宰了人家全家的眼神瞪过去,看清那张俊脸登时却蔫儿了——舒琅!又是舒琅! |
那人不紧不慢白色衣摆一掀跪在他身旁端的是叫人生气的泰然自若,“微臣看来,西北塞防虽然处在荒无人烟之地,却事关民心向背;西北为先帝御驾亲征过后才纳入我国版图,民心未抚本易生变。回纥诱之以利,极易在西北扩大势力,进一步剑指中原,威迫长安。东倭虽有乱,然沿海富庶,不妨暂且和倭国商贸,徐徐图之。” 皇帝未置可否只是抿一口龙案边上放着的茶水,“你叫什么?” “臣,舒琅。”他垂眸,声音不大,落在安静到针落可闻的大殿里却是一字一句的清晰。 他看见皇帝手中那方才还被捧在手心之中耀武扬威的茶盏很快被扔到地毯上碎成几块毫无美感的碎片,坐在龙椅上的人稍有不快之色就足够叫人胆战心惊。“科举之策千挑万选而出的状元,该不会只有这点儿能耐?先帝戎马亲征,一路抚慰民心甚至操劳过度崩于西北。若是这般西北仍然民心未定,你倒是告诉朕该如何安抚民心?东海倭国,本是贼寇,与之通商岂不就是与虎谋皮!当真糊涂!” 祝策偷眼去看看舒琅,那人跪在那儿腰杆还是挺得笔直,垂下来的额发掩盖住眼眸之间的神色是一片深夜的郁郁蒙蒙,他只能看清那两瓣本来就颜色素淡的唇抿了又抿,直到苍白得看不清一点血色。那人攥着拳,指甲扣在手心也似乎不知道痛似的。 ——该!叫他乱出风头,活该挨骂!不知道龙椅上那位心思还乱猜度,挨骂又怪得了谁?祝策多少有点解气的感觉,可再看着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心口却又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被皇帝当着百十来号人训斥,对于个骄傲的人来说那痛楚丝毫不亚于左右开弓一边扇上十个耳光,他大概明了跪在身边那人什么心思的,也有点感同身受的涩。 四面压得很低的议论声夏日里蜂群一样的闹人,却又有着积累多了足以致命的毒素。祝策眸中那瘦削的脊背像柄刀刃,谁知道何时会用这骄傲把它的主人砍得遍体鳞伤? 他抿了个明亮的笑上前两步拜道,“万岁您忧心国事,还请保重莫伤龙体啊!您瞧今天本是吉日,嘉宾云集,舒公子呢,他本来也是有心为国分忧的。您且恕了他罪,既不至于伤了志士之心,又能彰显您宽大为怀,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皇帝瞅了他几眼神色像是浪峰过后的海绵平静下来,收敛了灼人的怒意,“朕,并无降罪之意,是你这孩子想多了。” 祝策忙请罪,又被皇帝亲手扶了一把起来,在他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心思纯善像遗风,当真是不错,不愧为祝家的儿子。你二人也都是关心国事,哪里有怪罪的道理!各自奖银三十两吧。朕有些乏了,无力再与诸君欢宴,便先行离了,诸位务必尽欢而归。” 立刻又是一片排山倒海似的恭送皇上将那明黄车驾抬回了皇宫,舒琅望着那逶迤车队最后的羽翠也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低声叹了口气握着桌沿硌得掌心生疼却是一时无话。 耻辱感和无奈感一遍遍重复地来来去去像是啃啮着心肝的疼,周遭人们也没有半分避着他的意思嚷嚷得热闹。内容他不屑于听,也不过是他卖弄聪明最后反而挨了骂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得感谢祝策宽大为怀将门风度不与他这等穷乡僻壤出来的一般见识…… 他按耐不住冷笑,起身离席。透过攒动的人头里微不足道一点缝隙他看见祝策,身边不只有两个好友,还拥挤了一堆人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目光的焦点抓抓头发笑得不好意思,却还是那般粲然,颊上酒窝倒是显得本来英朗的眉目里有几分少年的稚气。 舒琅的步子滞了下,向着另一个没人的方向走了开去。 许是他自己的错觉,他们的目光像是有过电光石火的交错之后又分开了,像是人生的脉络大概也只是匆忙不过的一回萍水而已。舒琅想着,伸手接过一片透过纵横交错的枝丫落在手心里的日光,最后到底没有回望。 |
席间祝策终于感觉到长孙绩方才所面临着的压力——似乎他家的马厩都能给要跟自己联姻的姑娘们给填满!看着那两人非但不帮忙,反而火上浇油地幸灾乐祸替他提要求。“策兄他性子火爆,比较喜欢清冷些的美人儿成个阴阳相和。”霍宸栖折扇抵着下巴,凤眼里笑得不怀好意,抬眸望进自顾自斟酒的长孙绩杯中,十年相知,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 面对着一堆争相跟祝策表示自己家女儿清雅脱俗的大人们,长孙绩不禁感叹当真是人心善变——方才他可亲眼瞧见这当中好几张面孔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跟他拍着胸脯保证自家女儿有多么的明媚鲜活,犹如桃花娇俏的!“策兄喜欢穿白衣的姑娘,金陵人最佳,得画的一手好肖像,更要在才华学识上胜过他一筹呢!” 一串要求扔出来列位大人都有点儿懵,霍宸栖那边又开始添火,“小时候将军找人给策兄算过一卦,他未来妻子得是两个字的名字,第二个字从玉,好润泽他那火气!”得,好几位支支吾吾表示回家就给自家闺女改名字的了,为了挣得个乘龙快婿这也真都是拼了! 祝策就算是蠢也能听得出来两人一来一回说的是哪一位“姑娘”,站起身来,手里掰断一根筷子,咬牙切齿道,“谢过各位大人美意,只是——我,好,龙,阳!不敢辜负佳人!” 酒液往霍宸栖挡着脸的折扇上头一泼,他扔了杯子连带一句掷地有声的话,“长孙公子和这位霍公子前些日子在我面前拜了天地高堂,诸位也莫要再打他们主意了吧?”想拿他开涮?行,大不了仨人一块当了断袖,谁怕谁! 都走出好几步了他还听着个声音自荐枕席,几分熟几分陌生,“公子,您可觉得我如何哪?我也甚好龙阳!”不禁慨叹,人什么都扔不了,这不要脸起来可是一个赛一个。 |
祝策承认自己这么匆促就跑出来,也不全是因为厌倦了应酬俗物,只因为他刚刚转头的瞬间看见舒琅的背影,单薄清瘦得像是秋风吹落了的一片叶,孤独到让人想要拥抱。千里迢迢为了个功名赶到京城得有多艰难?他比自己年纪更小,还是副不谙人事的样子,眸子一方澈水似的,容不下波澜。 他徇着个大概的印象,不紧不慢背着手往那边走,碰上人喊他也停下来扬个笑脸闲谈两句,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找舒琅的。三月初枝叶萧条,经冬的枯枝落叶散碎一地,踩上去细碎的破碎声让他有些怕将正寻着的那只野兔惊走,却在某个转身之后就看见正靠在水边石上坐着的人。 那白衣少年还没瞧见来客,托着腮一副怏怏的落寞模样,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皱结的眉间,像是佳人用来贴额的花钿,却也比那个要好看些。 他搜捡了脑海里被自个儿付之一炬的书章词句,最后匮乏了词语只剩下这两个字儿来,望着那人被长发衬得更加白皙的侧脸像是块温软的玉——于是他就将手贴了上去。舒琅偏过头惶惑地看他,真如他所想,是只人畜无害的兔子,“你坐这儿干嘛,多凉啊!”祝策不好意思地歪了下头,脸颊上的酒窝很快又旋开来。 舒琅抿了下唇似乎曾经试图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最后也只是在石头上给他让出个容身的地方,“祝公子何苦来这儿。”他声音比眼神还淡,跟这世上尘似也无干,“在下无碍,听倦了驴嘶马叫,来山野里散散心罢了。劳烦您再来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祝策一听就知道他心里憋着气,伸手捏他脸就算被舒琅拍开也还是一副好脾气的笑,“什么驴嘶马叫哪?你呀,也就该庆幸听着你这几句的是我,不然等着挨训吧!” 他转了转眼睛,眸子一弯搭上舒琅肩膀,“你上哪儿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嗯?我再跟那帮老头子带下去呀,我未来儿子的干爹他们都得给我排出来十几个!这地方又不是只许你来不许我来,边上没立着个牌子写上祝策与狗不得入内呢吧?” 舒琅咬牙尴尬地扭过头去没应声,望着映出苍绿的叶与湛蓝的天的溪水湍急清冽,还没融尽的高山积冰匆匆地和他对视一眼便被带到更暖的南方。让他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还的故乡小巷里,像是胭脂的夕阳和蒸腾后的米香,肆意地取代了被乡音拽进屋门的孩子在小巷里晃。 祝策看着舒琅被自己一句话噎住就转了头去的样子还有点好笑,只差没在脸上刻上个“我在生气”,眉毛皱的也好看,像是连绵一处的南方山峦,脸颊不自觉地微微鼓着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亦像个薄皮的包子,沾着粉面和诱人的鲜甜惹人去戳看看有没有汤汁流出来。祝策一向是个四肢不给头脑控制的人,尤其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于是他戳了上去,被扔了冷冷一句“无聊。” 倒是心眼够小!昨天在他面前窘迫一回,今儿就特地拎着画像来着意嘲弄自己;到了他舒琅窘迫时候,却连碰一下都不给碰啦? |
祝策想着愈发就觉得这人好玩,伸手捻了块白石子击破舒琅面前流动的树影,本一大滩的绿色碎成一溪逃窜的晶莹飞快地泯灭了形迹,那石子又在溪面上蹦跶了一会儿才沉进江心处。他端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来瞅着面前人,“人这一辈子呐,就像这石子儿是一样的……” “再怎么挣扎最后也逃不过沉下去?”舒琅勾一勾苍白的唇角,眸子里开着两簇挑衅的光,看着祝策反过来也被自己一句话堵得做不了声无言以对的样子他轻笑出了声。 祝策要说的他都明白,虽说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有没有人安慰,但是什么事儿有总好过于没有。“我知道你要说的,人生总有起起落落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在乎这些事儿,你还想着来安慰我,真是多谢了。” 祝策又是捡了好几块石子儿,接二连三扔过去,此起彼伏在水面上搭起来座桥,扬脸笑起来像是把林间阴翳全都填充了光,“不必跟我那么客气!我厉害吧?” 邀功一般他指了指水面上的石子故作严肃地一抿唇,舒琅却无端无由地觉得应当给他安上一双委屈的时候会耷拉下来的耳朵跟一条毛茸茸摇晃着的大尾巴。 舒琅索性也同他一道捻了石子打水漂玩,正巧将祝策那颗撞进水底里,笑随着涟漪一起泛开来,“祝公子,莫非以为小时候只有你会玩水?” 祝策怔了下旋即像是只见了肉骨头的狗儿眸子更加亮起来,挺直腰背像被他无意之中激起了竞争欲,说话的时候又是一颗石子扔出了手,“这不是没想到嘛!谁知道啊!” 他皱起脸来孩子似的拿衣角泄气,“谁知道你这一副乖得淌水的样子,竟然也跟我这种成天上树下河的一样会打水漂?你是金陵人吧,那倒是个好地方,从前长孙伯父总跟我们说,廿四明月明净如珠,卷上珠帘豆蔻梢风,朱颜红药年年若梦……搞错了搞错了,那是扬州,不过江南多灵秀,从你便能看得出来。同我们这些天天喝风吃沙子的一比,能让我们全都自愧不如!”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了。再富丽的地方,也不过是裹着红粉的骷髅罢了。游人撕不去上头浮着一层皮,其实内里也都是一样的,”舒琅望着那两颗又撞在一处的石子跟祝策皱起来的眉,不知道被哪个触了下,“祝公子若是真的想去,我给你当个向导也不是不可以。” 祝策修长的手指忽然灵敏地寻到了他的勾住,舒琅有些惊讶地偏头却看见青年孩子一般的笑靥——祝策毕竟是个烦心事永远不会停留三秒钟以上的人,脸上一派天真,“那可就说好了——都说了嘛,你不必一口一个祝公子的叫我,怪累人的,从小到大从没人这么一板一眼地喊我,你还不愿意跟阿绩宸栖他们那样叫我策兄,那随便你给我想个称呼吧!可别学我爹一口一个小兔崽子!” 话音刚落就听着旁边的人踟蹰一下,轻唤他,“祝策。”像是他刚才描述的种种扬州景,桥边红药,明月垂帘,全都酿成一杯酒随着舒琅波澜不惊的唤酥了祝策全身筋骨,从未觉得自个儿的名字这么好听过。 “祝策呀,咳,在金陵,可只是有闺中佳丽彼此许什么诺的时候才会用指相勾,不会当真是如我所想,你这堂堂八尺男儿的胸中还有颗百转柔肠的心?” 刚才那想法决计不是他的!至于是谁的,管他呢!八成就是那一刻他忽然被长孙绩上了身!祝策咬着后槽牙扔石子儿,那点将舒琅一道扔出去的想法却随他一眼化为乌有,烧过的纸灰样飞走。 埋怨却还是有的,“你这么个谪仙似的,怎的跟阿绩宸栖那两人一样!专门拿我开玩笑,我是逃不了误交损友的劫数不成?倒还没问你,模样这么乖巧是怎么学的打水漂?我从前认识个人,也是容貌跟性情截然不同,长得漂亮倒是让我不得不赞一句是真漂亮,人品嘛……罢了罢了,不开心的事儿跟你一起就不提了。” 他一甩手像是能把不开心的事儿全都甩出去干净似的,倒是让舒琅羡慕的洒脱性子。 “逃不逃的了劫数这可难说。”树影将浮冰染得透绿,照见舒琅眸间淡淡神色,“损友到底也算是个友。你以为我是怎学会扔石子打水漂的?从前我还没入疏远,那时候娘去的早,父亲眼里只看得见哥哥,我不是个伶俐的孩子勉强称得上乖巧,家里管得严哪儿都去不了。只有我们房后有个水塘——我在那儿玩着,就会了。” 祝策拍了拍他肩膀,毫无威胁力地挑了挑眉,“嘿,可说好不开心的事儿咱们都不提的。”少年掌心威风凛凛的灼热像是能将他心头里沉积许久的冰冻融上些许,舒琅却没怎么信。“以后也别总想着从前的事儿了,这么不开心,可容易未老先衰哪!” 少年的轮廓在逐渐沉入水中的日光里闪动,像是飞蛾眼中的隔窗烛火,暖意让窗外半轮寒秋都心驰神往。“有空你来祝府找我玩啊?祝府好找,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到——不对,你不认路啊,还是我接你去比较好!” 舒琅咬牙,手里石子一扔正擦过祝策额角,“那次是意外!” |
祝策也不恼,笑嘻嘻按住舒琅又要扔石子的手刚想调侃几句就忽然觉得后脑一疼,力道熟悉得让他直咬牙,再看舒琅强忍着的笑,“祝策,你方才若是不按着我,霍公子可是打不中你的。” 那两道身影踏过草色就站到他面前来,俱是衣冠散乱像是刚刚被蹂躏过一番。看得祝策有点心虚。毕竟是他扔下那句说两人是一对儿的话就跑,那群老头子没事干,少不了拎着他俩扒一顿内情,谁知道这两个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作证,舒公子这句说的可对,方才阿绩那块本来该打中了的!”霍宸栖手指一动又扔出来块石子,舒琅想躲却发现完全没必要,那石子直直冲着祝策眉心去的,压根伤不到他。 那两人走到跟前跟他见礼,“舒公子,您可没被策兄怎么着吧?”霍宸栖那双凤眸不着痕迹在他身上溜一圈,调侃的意思显而易见。 “不是我们怎的多管闲事儿,只是这策兄刚刚表明自己好龙阳。某看着舒公子您容貌俊秀气质非凡,才来提醒您一句,莫被我们策兄占了便宜去。” 舒琅一怔,看着祝策那头气鼓鼓的模样,一双墨色眸子快从眼眶里跳出来,剑眉挑的颇高,已经开始卷袖子估计挺想扑上去揍霍宸栖一顿的。他笑笑,“没。祝策他挺好的。” 祝策胸膛立马挺起来,一把揽过舒琅肩膀炫耀似跟那两人一晃,像是只斗胜了的公鸡,“看到没看到没!你们俩蠢玩意儿不识货怎的还不许人家识货啦?没事儿吧,你们两个多跟人家恣文公子学学,多读书,少睡觉!” 舒琅憋着笑,眉眼弯弯的从祝策胳膊底下挣脱出来,“我没事最喜欢躲阁楼里睡觉,从巳时睡到晚上才好。霍公子您若是不嫌弃,改日同宿可好?” “靠!舒恣文你可得说清楚,你到底是帮着谁的?这总是通敌可不行哪!”祝策像是想推舒琅一把却又收回了手,弱不禁风的万一散架了怎么办?于是就狠狠揉了下霍宸栖的脑袋。 舒琅抿唇,退开两步站在长孙绩身边,“我跟长孙公子一道,隔岸观火。您二位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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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两张脸上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神色他咬牙切齿,想着无论如何拿根筷子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和舒琅在密林里扔石子的时候人家早都终席,此时都收拾完毕了正要往家走,菜叶都没剩下! 他只能威胁似的往两人肩膀上锤几拳,扔下一句,“再有下次看我不砍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三人便又一道向外走了去。 手里却忽然不知道被谁塞了把剑,镂刻的蟒纹硌在掌心分外熟悉。他陡生惊喜地转过头,经年未见的脸正含了三分笑意看着他,“不错,倒还能认出来本王?”男子清了清嗓子故作出低沉音调,却和祝策的记忆微妙地重合。 祝策笑着附身行礼,“剑我倒是还认识,至于三殿下您嘛,臣还真不敢认!看到您臣还以为是三殿下在蜀地给哪个山林土匪劫了佩剑去,人家还大摇大摆混进了长安城呢!” 当即他就被那镂金剑鞘当头一敲,他挺想跟小时候一般咬牙切齿骂上一句苏靖恪你是不是找抽的,到底想起来对方已经是有了封地的蜀王,只能翻一个白眼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你跑哪儿去了!一整天,除了父皇召见那一次,本王找了半天却也没看到个活人!”来人倒也不怎么介意,一把拉起他便跟三人一道往外走。 三皇子苏靖恪是当年祝策还在娘胎里就被喝多了的爹跟皇帝一块儿定下来的未来夫君,起因是刚会说话的三皇子曾甜甜笑着央祝夫人生个可爱妹妹日后做他王妃,这话却是正被皇帝听着。 苏宇行大喜,感觉这儿子果然是自己亲生的。自己娶不了爹,总得让儿子把祝家闺女娶回来啊!遂一拍龙案,“爱卿!此事,就……就这么定了!” 彼时祝遗风也是多喝了两盏正迷迷糊糊,“行!这可是皇上您亲口说的!” 苏宇行晃悠到一边儿拿起笔来刚要写诏书,却糊里糊涂蘸进了酒杯里去——幸好是酒杯!不出三个月三皇子未来王妃呱呱坠地,祝遗风抱起来一看——靠!带把的!愁眉苦脸告诉了皇帝,彼时还年轻的苏宇行也面带愁容。在思忖片刻之后他天才似的冒出来个好主意,若不然颁道谕旨,日后断袖之欢得成百年之好?当然,毫无意外地被百官劝了回去。 后来祝策跟苏靖恪打了四五架,无意之中听宫里头嬷嬷说起来这段往事,各自惊出来一身冷汗地回家质问高堂,“儿臣怎么可能喜欢男子!”“我怎么能看得上苏靖恪!” 当然,两家长辈只能都心照不宣地把什么心思塞回肚子里去。 祝策想起来往事的时候依旧会有些胆寒,就他跟苏靖恪,要是真给两家爹捏造成了一对儿估计也是怨偶之中的怨偶。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为了一盘糕点险些闹翻了整个御花园,结果却谁也没抢到——一片狼藉后气喘吁吁的两人一回头,彼时才是四岁的长孙绩刚刚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巴,吮吮手指冲他们俩笑得甜到了骨子里。 祝策那叫一个气啊!隔壁家这熊孩子天天抢他吃的还得听父亲说的让着他也就算了,现在还跑这儿来抢?冲上去他要揍那小**却给苏靖恪一把拉住——三皇子长了九岁却也没见过这般粉雕玉琢的小弟弟。 祝策呢,长得虽然也还能凑合,但是刚刚跟他打过架,印象只剩下**两个字——**要欺负漂亮弟弟,站在谁那边儿是个不用过脑子的问题了吧!于是又一番翻天覆地大战正酣,两人就给分别拎回去,该挨骂的挨骂,该挨抽的挨抽。 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祝策盯着久别重逢那人,想着日后他编个什么“蜀王幼时记事”能不能去赚点酒钱,没留神这个想法就流出了口,结果自然挨了一拳,“你成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本王问你还不答?” 祝策抬眉哼一声,“臣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关您什么事儿!莫不成臣还得说臣和蜀王妃幽会去了,您可信?” 苏靖恪冷笑,祝策却从他那笑里读出来幽怨的味道来,“首先一件事儿,你得给我先纳个王妃再说。” 他在蜀地待了五年,有四年半忙着上山下水剿匪寇斗山贼,哪里有空管自己的婚姻大事!父皇也不是没给他指婚,却不是他看人家貌比无盐如同东施夜叉,就是对方看他凶神恶煞担心受虐致死,最后全都是不了了之。 加上前些年他有时候回来几趟,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看着他一回来就往祝将军府上跑。很快就有了传闻称,蜀王殿下迟迟不娶是为了祝公子。一来二去添油加醋,只差说祝策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京城里各家小姐,都感动于蜀王殿下当真对祝公子情深义重,自己如何能够棒打鸳鸯?于是乎,苏靖恪就只有惆怅地看着兄弟们娶妻生子,自我安慰先立业再成家也不算太迟了。 祝策确实茫然不知,一听苏靖恪至今没纳正妃当即大笑出声,“不是吧您!四殿下儿子都会叫我叔了您还连王妃都没有一个哪?莫不是某些地方……不太行?臣可是听闻城里新来个郎中,医术还算是高明,尤其是擅这难言之隐的病。若不然,臣看着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帮您把他请来看看?” 他装作看不见苏靖恪杀人一样的眼刀,一手勾着他下巴就特主动地把脸凑过去,压下声音在苏靖恪耳边戏谑道,“还是说坊间那些传闻的当真说中了,三殿下您至今守身如玉,是为了臣呢?嗯?那臣可就得劝您死了这条心了!” 苏靖恪眸光一动,手里剑如金蟒探上祝策脖颈,“祝止戈!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祝策蹿出去好远咧着唇角笑得满面春风,“三殿下您可别急着砍我!以后呀您若是还得日日夜夜跟臣共赴云雨巫山,就该后悔今日把臣这张脸划坏了!若是臣与您缠绵一半,您再吓个三长两短的,就只能让臣反客为主,以下犯上了!虽说臣也不想跟您过一辈子,但——君命难违啊是不是!” 又是一剑破空刺向祝策胸口,苏靖恪时隔几年又被这人气得半死只恨没法当街砍死了泄愤,“几年不见,祝止戈你扯废话的功力当真是见长得快!还本王娶你?娶你妹——”他给气得什么市井粗话都出了口,话音未落半空中流星似闪过一道软红鞭影。 因是好友玩闹,苏靖恪也没用力握着那剑,却没想到轻易就被那道鞭影拍到地上。他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有几分熟悉的流波杏目,湿漉漉软绵绵的像只小鹿。 |
姑娘生的秀气温润,朱唇抿作娇怯可人一瓣桃红,鬓角斜簪两朵芍药,硕大的艳色花瓣垂在耳畔衬得面色更是白净。她骑在马上笑盈盈望来,却将他望得心跳骤然快了些许。 姑娘却没再正眼看他,冲祝策徐徐笑开来,“止戈哥哥。”那一笑竟是有些像长孙绩,却更胜在几分媚而不自知的清澈,“你可知道长孙绩那家伙又将我鸣鸾哥哥拐到哪儿去了?”苏靖恪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自己才走了几年?这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红颜知己? 祝策随手指了个方向,懒散一拽她坐骑的缰绳,“反正他俩肯定在一块儿,玩够了宸栖自然能将阿绩送回来了。你就别找了,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满长安城晃悠也不晓得怕是不是?宸栖当你嫂子不可你心意吗?” 他一回头看见神色复杂的苏靖恪,才想起来他离京也是五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这丫头还小,压根没印象呢!“阿织,来见过蜀王殿下。三殿下,这是阿织,长孙织,阿绩的妹妹。” 少女跳下马来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个礼,风动险些将她发鬓上一对芍药花吹下来,苏靖恪赶忙伸手别正。姑娘声音轻软,“臣女参见蜀王殿下。”得他授意起了身,往祝策身边一靠却像是再也看不着他。 只顾得跟祝策撒娇,“止戈哥哥你还说我!要不是娘亲让我出来找,谁管他去了哪儿!还有,鸣鸾哥哥可不是我嫂子,可是你夫君呢!鸣鸾哥哥多好的人,跟长孙绩放在一起算是白瞎!” 原是叫长孙织,名字也好听,声音也好听!长孙家最是出美人儿,从年轻时候的长孙将军跟夫人,到长孙绰跟他夫人杨氏再到长孙绩长孙织,随便哪个往那儿一站都当得起无数双痴狂的眼睛。苏靖恪竟是连剑都没顾得上捡,只觉得好友站在那儿多余——站在美人身边的若是他该有多好! 祝策再迟钝也不能察觉不到苏靖恪那想把自己宰了的眼神,抿唇寻思要不要帮帮忙却被阿织拉了衣角,抱怨他不陪她说话。 小丫头十几年都给父母手心里掌心里捧大,千娇万宠不亚于宫里头帝姬。两个哥哥秉承父亲惧内家风疼妹妹自然不必说,就连祝策和霍宸栖每回来找长孙绩,也少有忘了揣点糖果糕点讨好她的时候。 不知怎的,长孙织打小就看她二哥怎么都不顺眼,却意外地对二哥的两个朋友都喜欢得紧——只不过表达喜欢的方式特殊了点儿。 那时候小公主刚七岁,一屋子大人围着逗她玩。忘了是哪个先挑起的事儿——八成是长孙将军!跟自己老爹真不愧是八拜之交,都对自己恨得深沉呵! 祝策咬咬牙根想着,记起来那天长孙将军将小女儿抱在膝头含笑逗弄,“阿织是喜欢小策哥哥呢,还是宸栖哥哥呢?” 小姑娘啃着个苹果,吮吮白嫩嫩手指上头苹果汁,扬起脸来看着对面坐着候审那俩人笑,“都喜欢!”祝策当时听到这个回答一笑就推推长孙绩,扔了个炫耀的眼神:看到没有?你妹妹除了你,谁都喜欢! 长孙将军却又接着问了下去,“那,阿织以后想嫁给哪个呀?” 这下子她可犯了难咯!左思右想的,连苹果都顾不上啃了,嘟着小嘴水汪汪一双眸子转了几圈也没得到个答案,抽抽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样儿,“我都喜欢诶……” 正在祝策想要上去哄哄的时候她忽的喜笑颜开,“对了!大哥那儿的书上说,要成人之美!那,就让小策哥哥嫁给宸栖哥哥好啦!” 祝策登时如遭当头一棒,呆若木鸡道,“我……我娶霍宸栖?” 阿织的小奶音又细又长,颇为天真可爱,“错啦错啦!是你嫁给宸栖哥哥才对!” 想到这里祝策就不明白了,他自忖二十三年活得算不上君子也是问心无愧,天地面前一跪却也是堂堂正正一条汉子——总被莫名其妙嫁出去算是怎么回事! 想着的时候长孙织已骑马走了接着去找哥哥,而他那皇上钦定的未婚夫正笑得毫无天家贵胄的风范,整个一街头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情态!“诶,娘子?阿策?内人儿?”他望着长孙织远去的方向面上掩不住笑意,像是她马蹄后的风尘也抹不平唇角了一般,“你说……我跟阿绩关系也算是不错的吧?” 祝策一脸嫌弃地闪开苏靖恪搭他肩膀的爪子,“三殿下,真不是臣着意说您。您真该照面镜子看看自个儿那样!眼睛快要黏到人家马尾巴上去了!怎么,想劫阿织跟你回蜀山里当王妃?臣是不帮您,直走往西头一拐便是长孙府,自个儿提亲去。能轮着打赢长孙家一家老小再算上我跟宸栖,您再想抱得美人归的事儿吧!” 苏靖恪丝毫不顾及那皇家架子整个人往祝策身上一趴,低了声音绕着祝策耳边盘旋,“娘子……为夫不就求了你这一回?刚才本王不还说要娶你妹,你跟阿绩是结拜过的兄弟,那他妹岂不就是你妹?本王一言九鼎,这不要娶你妹嘛!” “三殿下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我可不陪你大半夜的当街撒泼!”祝策给他那语气吓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寻思着这家伙到底是喝了多少! 蜀江边上人杰地灵,多少妙龄少女扑闪着水似的眸光,浣花春日悄然心里挂念个良人,他一例入不了眼,怎的就一见倾心这般话本里写来哄小姑娘的情节都能发生在他身上! 想着多年相知的情分祝策退开几步,硬邦邦道,“你若是让我帮你什么便说,再这么像个小姑娘似的磨磨唧唧我可就到家了!”看着苏靖恪那样子他都有点不寒而栗,担心好友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玩意儿上了身,需要敲锣打鼓好好驱一番邪。 苏靖恪扭捏着像是难以启齿似的,“你便……唉,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之前我也没对旁人动过这番心思,寻思着若是明媒正娶就够了。可这回不同,我想她心甘情愿嫁过来!” 祝策面对着那人成结的眉头只好草草妥协,伸手按了按他眉梢道,“行了你,我看看有空跟阿织说说,顺带着夸你两句。可你得明白,姻缘这事儿可不是强求的来的、再者说……” 他有点突兀地给苏靖恪行了个礼,两人都是明白的,“三殿下,您到底是个皇子。君臣有别。有些事情不该臣多说。皇上他不会希望您跟武将走的太近。”再开口他改换了称呼,不着痕迹地提醒着苏靖恪身份之差。 苏靖恪挑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从来没有争那皇位的心思。也就老五老七他们想得跟魔怔了似的,我出生的早还是我的错了?” 在蜀地的时候就三天两头的少不了几个满脸堆笑的县令知府推推搡搡到府门前来,一个个比他还关心怎么争皇位!也不知道都什么念头。“倒是你,好歹也算个将才,别为了那跟你没关系的人蹚浑水。古人可云过,仁不带兵,义不行贾。我怕你心思太善,为了点无干的仁义把自己填进去到最后捞不着好,不值得。” 苏靖恪说的自然是舒琅的事儿,祝策心里清楚却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他偏偏还就不能对那眸间凝着霜雪经年的人完全视而不见。知道苏靖恪是一心为了他着想,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惦记。生得好看的人固然不少见,只是眉目间蕴着傲气的,却是他公子无双。 “我可不跟你说笑,舒琅其人,志向不浅,心机不深。少年得志,外表装的谦屈,骨子里到底是傲纵。我看他也就是个给枪打的出头鸟的命,你与他交往,也得小心些好!”见祝策迟迟不言语他也很知趣地转了话题,“罢,不跟你说这些——趁你还没授官,有空约了宸栖阿绩,哥几个一块儿出去玩玩?” 祝策眸光一转看到家门将近,咧嘴笑了笑道,“您那份好意臣心领。”跳下马之前他搭着苏靖恪肩膀往人耳边吹去一句话,“在那之前哪,臣劝您一句,先去找个靠谱的大夫看看阳亏不举之症比较好!” “祝止戈!你小子有种站那儿别走!胆肥了你!”苏靖恪剑抄的快,虽没开鞘那剑也像是生风一般朝着祝策面门飞过去。 祝策一猫腰窜进自家院里朱门一扣,毫无形象地软在那儿后背抵着门,任那位三殿下在外面将门敲得震天响却也不应声,在里面捏着嗓子笑,“我家小娘子已经睡下了,三殿下您改天吧!” 苏靖恪给他气得无可奈何跳着脚骂他卑鄙小人,里面又飘了句话出来,还是祝策捏着嗓子装出来的女声,“我家娘子差人告诉三殿下,这儿离长孙府也就两步道的路。您若动脑子想想大半夜扰了阿织小姐清梦的后果,就最好回自个儿府里头去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
全剧宇直上线√ 蜀策是纯洁的直男友谊!! |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苏靖恪怕是跟他折腾不起回府睡觉去了。祝策抿唇一乐露出一口白牙,走进庭前一树月光下去。父母都睡了,他不好打扰,唤了个守门小厮早上再告诉父母,便自己回房掩上门。 窗边停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玻璃珠似的小眼睛转了几转歪歪头,谴责似的盯着他像是在怨恨他回来的太晚。他一伸手,鸽子便轻巧落在他手臂上,动动爪子示意他拆下上面绑着的纸卷。“等挺久啦?” 他轻笑,伸手抚过白鸽光滑的长羽,展开那封不能够被称之为信的纸卷,上面字迹洒脱看着也是眼熟,“下午你和舒琅干什么去了?”是长孙绩。 拈笔蘸浓墨,他一气连着落下四个大字来,“关你何事。”看着白鸽扎进对面还亮着灯的窗户,他将笔放在床头方便随时回信之后便躺上了床。对面隐隐约约映出两个人影,还传来一声不甚明了的“***!”他冷笑,打算再有回信就加上一句家父是长子。 忘了这是他们仨谁的主意,三家紧挨着,小时候他们谁挨了打另外两人都能学个八九不离十的内容第二天互相取笑,还偏偏养了一人一只飞鸽专门传信。 他们仨也不会喂鸽子,可怜三只鸟儿被喂得活似家鸡,一只赛一只膘肥体壮,好在传信还是会的。每天可怜的鸽子们就在他们三家的窗台上此起彼落的,传递的无非是少年们的斗嘴打闹,有时候一个“滚”字都得劳烦鸽子。 日日这白影飞去飞来的,城里那盲眼道人都给编排出了个灵异故事,给他们仨一人幻化出一个一身白衣的女鬼当做情人。祝策听了是哭笑不得,伸手夺过长孙绩荷包摸出张银票给他,好说歹说劝老人家找个靠谱点的故事讲。 第二天说书人口中那深夜入户的白影可就不是什么女鬼咯! ——换成了蜀王殿下苏靖恪。 祝策撑着脑袋迷迷糊糊方有几分困意,白鸽就落在面前,“深山野林,人迹罕至,倒是易行苟且之事哪!”他几乎就能看见好友拉着长调一脸促狭地看着他的样子,一字一句咬得清楚生怕他听不清。 字条末尾几个字写得潦草起来,有气无力像是进了水的稻草,还滴上几个墨点子,想来是写这字的时候困极了,半合着眼睛写出来的。但愿他别撑着脸的手一松,直接将脸埋进砚台里去! 他借着从窗缝溜进来的月光草草涂抹几行字,“是吗?那你与宸栖平日里撇下我自己出去玩,去的可也都是深山野林,人迹罕至之处吧?”刚想将信纸卷起来绑上他又提起笔来补上几个字,“困了就睡别熬着了。想听详细的等我改日再给你说,可好?” |
对面窗下霍宸栖端了淡茶,衣衫半褪地坐在床边,看长孙绩困得迷糊还拎着笔等回信。那家伙眼皮快粘在一块儿了,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看着额前的发就要垂进墨汁里去。霍宸栖看不下去,走过去将那绺长发绕到他耳后,“困成这样了还不睡觉?明天睡到中午你也起不来!” “这不等策兄回信呢嘛……阿宸你困了就先去睡,别管我了。”那双本就水雾迷蒙的桃花眼勉强撑开来看看霍宸栖,然后就非常痛快地又合上了。 霍宸栖本想敲敲他脑袋,看那人困得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也只好强压下想法,将笔从他手里掰出来,拍拍他肩膀道,“我替你回,策兄说了什么都念给你听。去床上躺着,在这儿睡着受了风弄得嘴歪眼斜的你还怎么祸害小姑娘。” 长孙绩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就被霍宸栖拽起来解衣服,迷迷糊糊往他身上趴,还小奶猫似的拿脸颊蹭他胸口。霍宸栖抱不住他就被直接压在床上,骂着长孙绩你又沉了多少,还得扯过来被子给人盖上掖好被角。“就你这种的,怎么到如今都没哪个小娘子来诉你压着了人家!”他嘴里不留情,取下簪子的动作却小心着,生怕扯疼他头发。 好不容易将小祖宗安顿好了,霍宸栖回过头。白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窗框上,偏着头看看他俩,咕咕地叫了两声。 他无端地有点心虚,咳了一声,取下信卷来给长孙绩读。问了两遍没得到回复,回头一看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均匀,却是已经睡着了。 霍宸栖想叹口气,却不自觉地弯了眉眼,提笔,“阿绩都困迷糊了,我让他去睡了。所以说,你跟舒琅到底干了点什么?”他敢打赌,明天长孙绩起来第一句话定然是问这个! 祝策见字条上字体从洒脱变了清峻就知道换了人,问题的内容却是没变。今儿是逃不过了是吧?他无奈,草草回,“打了一下午的水漂,就跟小时候陪你俩玩似的。只一样,人家可比你们两个皮猴好哄!” 霍宸栖挑挑眉毛寻思那不是废话,祝策教他们打水漂的时候他俩也就十一,人家舒琅都二十一了,能一样?“哪有你这样的!有朋自远方来,你就领着人家打水漂?回头可别说我们认识你。”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祝策看了气不打一处来。那回阿绩带他们俩逛青楼,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给人家姑娘买些小玩意讨红颜一笑。结果霍宸栖进了门就被人撵出来,为何?他倒是舍得花钱,给美人送了只金龟!放眼整个长安城,这么“别出心裁”的恐怕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哪里有送妙龄少女王八的!出来之后长孙绩拎着他耳朵教训,霍宸栖犹自懵懵懂懂,“龟同贵,不好么?”长孙绩白了他一眼懒得说什么,将那金龟揣进怀里,后来偷偷扔到了祝策床头去。 就这种家伙,哪里给他的脸来训自己了!祝策扬眉,“是是是,换了您,估计就要领着人家下河摸金龟去了!”又添上个问句道,“怎的今天又住在阿绩那儿?不回家么?” 不用霍宸栖多说他也是清楚的。霍宸栖父亲收斩后,家里就剩下母亲和妹妹霍安。母亲一直对霍家曾经那荣光念念不忘,有空便念叨着让儿子去攀个高枝儿,最好再找哪家金凤凰成全个鸾凤和鸣。 差不多每次霍宸栖出门回来都得被碎碎询问一遍,可有结交哪家权贵?可有被哪家小姐请去喝茶?他只能是按捺下心中的无奈,一遍遍回答,“尚未,没有。”若说是重振霍家,身为唯一的男丁他自然知道自己义不容辞,但绝对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霍宸栖的字条很快传回来,清瘦笔体自有凌云气势。祝策想得出他不屑地扬眉冷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样子,“回家?被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念叨?然后安安再先劝娘再劝我?那我们仨今天晚上谁都别想睡了。” “安安也真是不容易。”祝策叹了口气,这句话他倒是真心的。 “所以我回来的时候给她买了点小玩意儿,权当谢她了。” 霍家兄妹感情不错——至少霍安没成天想着怎么将他和长孙绩撮合到一起去!想想阿织他笑得无奈,自己要是再有个妹妹该是副什么景象?三个妹妹会跟三个哥一样铁么? 祝策提了笔,眸子染一抹促狭神色,唇角挑着弧度,“哦,买了几只金王八?”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飞鸽又回来,却不知是嫌他们无聊还是飞得累了,停在窗口就不肯再动。祝策敲敲床板,那鸽子却犹扬着小巧的脑袋不搭理,似乎等着祝策求它。“***——得得得,你是我大爷行了吧?咯咯咯?咕咕咕?咯咯哒——不对这是母鸡。” “祝策!迟迟不归且不说,自己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得意忘形的劲儿也该过了吧!”只听得母亲厉声训斥,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咕哝句知道了,便不知何时睡了。 那头霍宸栖等了半天那白鸽却一去不回,不知何时城楼上鼓已三更。中天那半轮月亮开始向西歪斜,将长安城的影子拉得略显凄惶。摇摇欲坠的灯光下那人留给他一个轮廓模糊的的侧脸,像是被鼓声吵醒,转过身在被子里寻找着什么又皱了眉头。 他吹了灯坐到床边去,扯过被子,两个人裹进同一个梦里。 |
夜幕刚刚揭过,新一日的阳光还被朱门碧瓦深锁在东头层叠的亭台楼阁之中。祝策翻了个身,常年习武的直觉让他意识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正在房间中扩散。 抄起枕头下的长剑他猛然坐起身,床头站着的人却有着与幼时冤家如出一辙的眉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跟长孙绩霍宸栖传的鸽信。 “好久不见,策兄。”星眸带笑从信纸上抬起来,剑光照亮精致的眉目他却也没有半分惧色,依旧是笑吟吟玩世不恭的皮面,“有朋自远方来,你莫非就这么招待?按说你我也算是多年旧友,何必如此无情?” 熟悉的头痛感时隔四年回归,祝策咬牙,牙关紧咬之中漏出那人的名,“盛瑾!你找死是不是?” 那人跟他倒当真是老相识——想要直接掐死的那种。从前他们几个都跟着夫子一块从师的时候,盛瑾没少将他们仨的恶作剧禀给夫子让他们挨戒尺。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气人的是盛瑾自己搞出什么幺蛾子还总往他们身上赖! 偏偏夫子还总信盛瑾的诬赖——不信也难!盛瑾平日里在同门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学识,夫子面前还总装得乖巧好学,加上一副好皮囊,他的话如何都比三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有说服力。 却也不知道盛瑾跟他们仨有什么深仇大恨,什么事儿都能借机会踩他们两脚,能害着最好,害不着也不能让他们舒服!一来二去两边就结下了仇,指天誓日要看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剑锋寒,气势汹汹将盛瑾困在窗口,“深更半夜私闯将军府,秦王殿下还真是有个好属吏!秦地待着好好的,你回来干嘛!” “只许蜀王殿下散了曲江宴跟新科进士勾肩搭背一路攀谈,倒都不许我们秦王殿下安安分分回京来赏桃花?盛某身为秦王属吏,尽职尽责随行在侧何错之有?”盛瑾却也不慌,扯着祝策衣领笑吟吟往窗外倒过去。他倒是穿的衣冠齐整,祝策却是刚给他从被窝里叫醒只披了中衣,发也未挽垂散两肩,被人发现了窘的倒还是祝策! 他眼睛比秦地任何一川烟水动人,往窗边一站委委屈屈的模样倒是活色生香。就连祝策都不得不承认,盛瑾若是个女子定然是祸国妖姬的角色,“策兄,四年不见,你也没想过我么!这么绝情,可真令我伤心。” 祝策扯了衣服草草穿上,发带在脑后束了一环,“你如今还是这般下流无赖,倒也真是令我伤心!”他抓了锦带三下五除二地捆上盛瑾双手,“我怕是得押着你先巡一圈街,再亲自登门拜访秦王殿下!让他好好约束自己属吏,不然别怪我越俎代庖!” “那策兄您怎么不先约束好自己的嘴巴?相识多载,我竟是昨日才知道你本是断袖——为了你不至于那么尴尬我倒是还自荐枕席来着,你却头都不回,可真伤人。”他满意地看了祝策的神色从疑惑到羞恼,长剑挽了剑花冲他前心刺来。 盛瑾自然是要躲,祝策却不肯善罢甘休,两人几番打斗之间却是一起摔出窗口去。祝策顺手拎着人后脖颈几步蹿跃上了房顶,在檐壁间游走开。 太阳刚冒个头,街道上油光锃亮一片金晃晃,像鳞片密布的龙脊背。城里人大多在睡,起来的早的也都穿衣洗漱如此种种生活琐事,祝策拎着个大活人这般折腾跨了大半座长安城却也没谁看着。小半个时辰过得快,他们很快就站到秦王府门口。 祝策将盛瑾往前一推,挑眉哼道,“麻烦通传你们王爷一声,就说我绑了他的好手下,求见来的。” 守卫乖乖通报去了,不出一会儿出来道是王爷有客来访,却也让二人一块进去。祝策面上笑着谢过了,心底却是不屑得很。这才是刚刚回京就开始门庭若市,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那苏靖怀从前看着也是个有些心思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莫非真是想将皇位拱手让给前头蜀王楚王去——虽说祝策也乐不得如此。皇子之间的斗争总是你死我活,他不想看到城门上悬的首级是苏靖恪的。就算那把龙椅再不舒服,也比天牢地板好受些。 |
第四章 祝策拉着个盛瑾随着小厮入了正厅,苏靖怀正跟身边一白衣青年谈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笑盈盈唤他一句,“祝公子,好久不见了。” 他容貌最肖似父亲,秀眉,杏眼,个头不高,唇角总勾着温温润润的笑。秦地磨炼的几年,却也有了与父亲相近的那股让人不敢忤视的气势。让祝策一时想起来昨日面对苏宇行那感觉来,不禁也附身拜道,“拜见秦王殿下。” 盛瑾存心似的也不行礼,被锦带捆着的双手朝苏靖怀意思意思一扬,“王爷,臣今日便不行礼了,行不了。” 苏靖怀皱眉,眸间神色却并不锋利,“本王何尝与你计较过礼数。” 顾念着祝策还在苏靖怀也没给盛瑾取下带子,一面朝坐在一边的人笑道,“舒公子,这位便是本王的属吏,盛瑾,盛握瑜。秦地鄙远,本王这属下也是孤陋寡闻不知礼数,让您见笑了。这位祝公子您应当见过了,本王便不介绍了。” 舒琅一抬头祝策心里就悔青了肠子——他如今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多适合见客,不知道衣冠可还算是端正?完了完了,跟盛瑾那边一通闹估计头发也是散乱得不成样子;完了完了,今天随便乱穿的简直没法见人;完了完了,他出个门连脸都没洗谁知道现在看起来是个什么鬼样! 他也不好说话,抬头看着舒琅跟盛瑾互相行过礼。舒琅看着他抿开一抹淡淡的笑,却与那张清冷的脸不搭调,格外的鲜活生动。“倒是得多谢秦王殿下,托您的福,臣今日才能有幸和祝公子重逢。” “舒公子太客气了。”苏靖怀摆了摆手笑起来,上好的庐山云雾端到祝策手边,盛瑾自然是看得见喝不着,“只是祝公子,本王倒是不知道,握瑜是犯了什么滔天的错还惹着了您,还得捆着人带到这儿来?” “倒也没什么。”白瓷盏轻晃漫出浓郁的茶香,祝策着意抿了抿唇角想在舒琅面前装出些许风度,却被烫了舌头,五官少不得瞬间的扭曲。舒琅看着就笑,笑得他心尖儿都酥痒起来,像是杨柳枝搔着,温温柔柔的。 正事儿还是得说的,掖好让舒琅早日脱离苦海,苏靖怀可不是什么好鸟。“您这位好属吏大半夜的不睡觉,倒是跑将军府里抢了我家打更的刘叔饭碗。臣寻思着这般无理取闹的一定是冒了您的名头来招摇撞骗的,倒还真没想到——” 苏靖怀还能拿他怎么样?舒琅站在这儿,秦王殿下得装足了周公吐哺礼贤下士的模样,心里再是不悦也得笑道,“如此倒是本王没管好自己的下属了。便替握瑜跟您赔个不是吧,本王这儿有些新贡的龙井和碧螺,祝公子走时候拿些便是。” 堂堂王爷做到这个份上,祝策当然没法再逼着盛瑾道歉。寻思着得狠狠敲苏靖怀一笔,回去给孙子补点营养。他弯一弯唇角,笑里有些嘲讽的意思。 几人也只能谈些文章字画什么的,相敬如宾的模样谁都会装,倒也是好一番言笑晏晏。转眼东南一隅的太阳也上了柳梢头,舒琅告辞,祝策便也客套两句跟了出去,将主从二人留下在屋子里。 看着没了外人苏靖怀一把扯过盛瑾解下他腕上束缚,听那人轻轻嘶了声,不出所料地看见白净腕上那勒出来的红痕交错密布。苏靖怀一时之间半是气半是怜却也没说出来什么,闷声道,“捆了多久?不是都跟你说了,这不是秦地,我护不住你,怎的还能惹上祝策!” 盛瑾也看着自己手腕却只是笑笑,“我的错了,哪里想到这厮还是这副暴脾气,我去了之后倒也没个厉害的治治他?倒是王爷您,跟舒琅谈了些什么?从金陵来这儿就想着多拜访些权贵,也不是个笨的了。” 苏靖怀摇摇头,拿茶盏捂热了手再去揉揉盛瑾那勒红了的手腕,一边徐徐谈着,“本以为从昨天曲江宴上他硬要出风头不成反而挨一顿骂来看,他也没比祝策强到哪儿去。今日谈了会儿却也算是有些风雅,还读过兵书,也非庸才。只是跟祝策一个毛病,自视甚高,天下人全都不放在眼里。” 盛瑾似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一面冲着苏靖怀扬起脸来抿抿唇,对方倒是自动自觉将茶水送到唇边,“磨砺磨砺倒是不错,只我看他跟祝策关系不错,方才他们不也是一道走了?” 苏靖怀望着窗外早都没那两道身影,桃花开得倒是好,咄咄逼人地探到眼前来。“关系不错,你且瞧着吧,怕是以后可就不只关系不错了。” |
而祝策和舒琅两人出了门之后谁也没多说什么,并肩随着街市走走停停。祝策心情不好自然是表现在面色上,舒琅也没敢惹他,安静静走在那人身边。 春日里晴好天气,不少人都出来摆摊卖点小东西,舒琅多得是没见过的,时不时拿起来个看看。他生得眉眼俊俏,卖东西的大姑娘小婆娘都忍不住跟他多说上两句,舒琅又不禁逗,不知道哪一句就惹得微红了脸。 祝策在那儿看着,只觉得在自己面前棱角分明的人对付女孩子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好玩,给盛瑾惹得那坏心情也没了大半。偶尔舒琅看过什么东西他偷摸看一眼,看着差不多的小心翼翼掏腰包买下来,还得做个手势不叫舒琅看出。 舒琅又微微皱着眉将个草编的小兔子递回卖货的姑娘手中,匆匆低头走开去,回避了姑娘失落的神色。祝策眼底看得分明,一拍他肩膀总算打破沉默,“一路走过来这么多漂亮姑娘卖东西呢,可有什么看上眼的?”他挑挑眉却也有几分戏谑,谁知道问的是姑娘还是小物什。 舒琅瞅一眼那人塞得鼓鼓囊囊的袖子,却也抿着唇笑了,“方才你买下那几个,都不错。”存着点儿耍弄祝策的心思,他皱眉故作委屈状道,“祝公子,莫非我拿画像打趣你的事儿还没气够?我看上什么都得跟我抢么?” 买下来送你的。祝策却也没好意思这么说出口,“那可未必,你现在若是看中哪个姑娘领回家去我可不好做这夺人所爱的事情。”他甩手,着意表现出些凶巴巴的模样,袖子里揣着的东西却是七七八八地散了一地,又将舒琅惹得弯了唇。 两人只好是低头捡东西,却也没了刚出秦王府的尴尬都带上了笑。本来一路走来的时候祝策就在想,别说现在舒琅还不能被苏靖怀给拉拢了,就算站在不同阵营也不妨碍他欣赏这人不是?当然,若是舒琅不愿意委身在苏靖怀手里便是更好了。 本来也是这个理,舒琅估计也是谋虑性的人才,苏靖怀已经有了个盛瑾,两人还是私交甚笃,犯不着再处心积虑把舒琅弄过来——又不是唱双簧。这么想着,祝策都觉得自己出门以来一路冷冰冰的脸色有些对不住舒琅了。 两人一道站起身来,祝策趁着收拾东西,不用抬头看舒琅面色,浮皮潦草地从唇间咕哝一句,“你可没生我气吧?”让他对着舒琅眼神正正经经说句什么道歉的话,就算祝策肯,舒琅没准儿也会当大白天撞了鬼来看。 舒琅听得清楚唇角便勾了笑,“我倒是怕你生我气。你方才那脸色,真是自己没看着,我生怕你从哪儿变出根绳子来,把我一道捆了。”缘由自然谁都不必说,这种事请各自有各自的理,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思来想去一会儿舒琅还是补充了句道,“我没这么急,至少暂时如此。” “行啊你舒恣文,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话音没落脑袋上就挨了祝策一记,恼着抬眼,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折了路边桃花枝敲他头。 手一抖,那桃花瓣儿就随风跳到他肩头胸口,赖上了便就不肯走,黏人得紧。祝策板着脸故作严肃,眸子里笑却活像是那树枝上挤着的桃花,一碰就要溢出来似的。 祝策本是玩闹,谁料得到弄了舒琅满头满身的桃花瓣?看着舒琅有几分狼狈地拿手去拍,却也没什么用,便有些恼了,抬眼望着他,几分谴责的味道。 桃花本漂亮到喧嚣,可偏偏落在舒琅身上就多了些清冷的意味,祝策自知说不明白。只敢笑着给舒琅摘下鼻尖上的桃花瓣,不着痕迹地拿指腹一刮,“说你呢,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还不知错?” 舒琅一笑,也不看他。春日里的天际宁静高远,连停驻的云絮都带着笑流连一阵才赶往下片天空,长街上开得好的花儿不少,粉的白的,上赶着给蓝天镶上层边,没人能说的出不好来。 “蠢人。” 几不可闻的两字压在一地桃红里,连同一瞬间的风起,被埋得不见踪迹。 |
祝策自然不会听不着舒琅说的什么,当即又是满脸委屈地凑上前去讨个说法,认识时候以为对方只是个温顺书生,谁知道满肚子坏水? 舒琅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见快中午了,我也得回客栈吃饭,不妨招待一顿,权当是赔罪了。不知道祝公子可还满意?只怕是粗茶淡饭,你还瞧不上眼呢。” 祝策应承得也是爽快,末了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舒琅一眼,“你可认路?” 还来!舒琅也环顾四周开始找凶器了,同时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估计这件事儿就是被祝策记下了,至于时限嘛……未定,估计会很久。但听了祝策一问他想想,最后只得挫败地承认,“记不太清了,谁让你出来之后就走得这么快,我光顾着追你了,没顾得上认路。” 祝策大笑着拉过舒琅的手,大略辨认下正确的方向便迈开步子。他在长安城里土生土长混了二十几年也不是说说的,基本什么地方都能找着,便也成了笑话舒琅的资本,“自己不认路还怪到我身上来呀?我把你直接拐回祝府或者直接卖了可怎么好?” 一番话倒是有点人贩子的意思,可哪里去找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贩子?舒琅一抬头正看着祝策脸颊上酒窝荡着笑,眉目在日光里轮廓模糊后看着暖融融的,长睫一闪便坠下来连串的阳光。而这般灿烂的人正牵着自己的手在陌生的城市里游逛,像是这条街如春日的阳光一般没了尽头。 舒琅那双墨色深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语气轻飘飘的完全没把祝策的话当回事儿,倒是让他产生了好一番挫败感,“好呀。只要祝公子委屈些给我洗手作羹汤,其他随意。我很好养活的,平日里……有个两荤两素,四菜一汤也就知足了。” 祝策当然是养不起,拧拧他脸笑着骂一句牙尖嘴利也便作罢。 |
二人不久便到了舒琅那客栈,也是街市之中闹中取静之处,垂杨绕街,间杂桃李,风吹过来满怀区分不开的幽香。略有些江南风味的小楼白墙黑瓦,就连檐角风铃都纹样精致。正门上挂着年节时的灯笼,积了些灰,点起来想必也是朦朦胧胧的,反倒神秘。 祝策略略看了看,便笑着打趣,“倒有些像个青楼。不知道舒花魁可有什么接待?”他搭上舒琅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人来人往的舒琅多少羞恼,伸手推他两把也没推开,两人便这么走进了院。 科考发过榜后再住在客栈里面的学生士子便少了,没考上的纷纷收拾包裹回乡,考上的也少有接着在这里居住的,都在京城里看看能不能找个宅子住——好歹也算是个小官,跟着三教九流挤在客栈里便是失了身份了。客栈里倒是就剩下了舒琅几人与几个没搬走的,他也乐得清净。 没想得刚进去面前就迎上来道娉婷的身影来,一席青衫的书生打扮,却被秀丽眉眼出卖了女儿身,顾盼之间偏带着三分柔润的笑却让舒琅生生看出了危险。他看着顾繁脸上那神情就知道要不妙,连忙把祝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卸下来,却没逃过一双桃花眼。 舒琅趁着顾繁还没开口连忙帮二人互相介绍了下,听着他不情不愿喊师姐,顾繁面上笑意愈浓。也认出祝策就是那日与师弟共乘一骑的红衣少年,规规矩矩一礼,“小女见过祝公子。上次见得匆促,不想这么快就又重逢了。说起来,师弟这可是头一遭将朋友带回来呢,看得出来对祝公子您的情意可是不浅。” 哪里来的情意不浅!顾繁平日里看得都是什么话本,改日非得禀了师傅让他收了才好!舒琅正想着,那边祝策却笑眯眯的还礼道,“姐姐您就放心,莫说其他,便是为了您,在下也决然不敢辜负恣文这深情呀!”他生得好看,又不似舒琅总是板着个脸,两句话顾繁便弯了唇角。 舒琅咬牙,暗地里伸手掐着祝策的腰,凑近人耳畔,“我对你毫无深情可言!” 顾繁看得分明,眯了眸,葱指漫不经心弄着裙上流苏,轻声提醒道,“祝公子,师弟嘴硬,有些事情,您可莫要当真呢。” “自然,自然。多谢姐姐提醒。”祝策一怔,连忙笑着应下来,顾繁那笑总让他觉得这姑娘跟舒琅一般的不简单。 “顾繁你——”舒琅刚开个口就惊飞庭中树上几只鸟儿,怕惊着人,悻悻噤了声犹是瞪了顾繁一眼,“休得无礼!”他到底比顾繁大了两三岁,压低声调。摆出一副兄长架子来倒还是像那么回事,落在祝策眼里却只觉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让人想揉他的头发。 他暗里去挠舒琅后腰,舒琅怕痒,被这么一碰就笑出声来,倒是没了刚才好不容易摆出来的威严气场。带着怒气瞪祝策一眼,可祝策是脸皮多厚的人,笑嘻嘻揽他肩膀就当没这事儿一般,“到底是你师姐,客气点儿嘛。” 舒琅这厢气着,却也想起来昨日曲江宴时候他怎么跟长孙绩霍宸栖合起伙来欺负祝策的,倒也是天道好轮回?结果顾繁倒是抿着唇不怀好意地看过来,“师弟生长山野里,无礼惯了,还得祝公子多多教诲着才是,小女这厢且谢过祝公子了。”说着盈盈又是行礼,温温婉婉恰一朵江南的芙蕖。 “姐姐莫要这般,在下万万担当不起。”祝策也是知晓些怜香惜玉的人,如何能够看着漂亮姑娘如此朝自己一礼再礼的?连忙虚扶一把,也没敢碰顾繁,舒琅的师姐应当也是诗书女子,轻慢不得。 舒琅挑挑眉,板着张脸故作生气,眼底笑却没藏住,“祝公子方才教训我的时候不是挺担当得起的?” 祝策手忙脚乱又是去哄,舒琅这次可没给他面子。转身就上了楼去,仰着头一副不屑理人的清傲模样,也不看路,走到半路就跟个下楼的人撞上。他一脚没踩稳,险些直接栽下来,好在祝策就跟在后面,连忙伸手去接,才免了一出惨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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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么一闹舒琅还哪里好意思装什么清高,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祝策肩膀里不出来得了!领着祝策匆匆进了屋,还听得那人颇是关心地问顾繁,“恣文今日是怎的了?脖子扭了?看着似只烧鹅。我倒是认识个不错的郎中,若是明儿还不好,便请过来看看吧?”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将自己咳死在这儿。 恨恨转过头来,刚想说点什么,顾繁笑意盈盈又开了口,“是呢,师弟见了美人脖子便扭了转不回来,多谢您挂心。” 那人在楼下又同顾繁说了会儿话,回头看那头舒琅早就将人带进了屋,他多少有些惊讶。他跟舒琅同一屋檐下住了不短日子,对方虽说对他友善却也从未带他进过房间。这祝策……看上去不一般哪! 顾繁像是看出他心里念头,悠悠然叹一口气,掩唇而笑像是证实着他猜想。 舒琅将祝策带进了屋却又多少尴尬,他早上走得急没细收拾,屋子当然谈不上整洁。昨夜里想心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连被褥都翻了一半出来,哪里有见得了客的样子!祝策落在眼里,也没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歪着头饶有兴致看着他床头贴着的字,“字很好看,像你。” 舒琅随口应着,手下连忙将床铺整理好,“见笑了。”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字还是在说这凌乱的房间。 祝策余光瞅他在那儿收拾几下还抬头瞅一眼,像只受了惊的野兔,未免多了点儿亲近感。他屋子里常年是个鏖战过后的战场,祝遗风每回进来都抱怨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拎着他耳朵去收拾一遭也是撑不了三天又开始一团乱七八糟。 “这屋子倒还挺干净的嘛!”他负手转上一圈最后得出了这么个评价,毫不见外地往窗边一坐便端详起窗外景致。 舒琅也无暇管他那句话是嘲讽还是真心赞誉,起身去给两人泡茶,“斯是陋室嘛,跟将军府当然比不了。”下一句是惟吾德馨,他不说破,抿唇将沸水倒入青花瓷盏当中。 干巴巴的茶叶在沸水之中翻滚着,舒展了窈窕的身形,透过碧绿的茶汤去看犹如绿纱帘后起舞的美人,舒琅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似的。看着祝策似是觉得新鲜,扒着窗沿往外望去,他陡惊一身冷汗,失声道,“小心——” 多年习武,祝策察觉有异,堪堪一偏头,挂在屋顶的长矛便猛地坠下来,擦着他脸颊刺向了窗外。那细绳还在晃晃悠悠的,像是在提醒他们方才的一幕有多惊魂。这窗外若是有人的话就算不被这一矛捅个透心凉,恐怕也直接被吓得摔下楼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去,同时开了口,“你没事吧——” 祝策没管那矛,大概也就是舒琅防身的机关,客居他乡,有些防范总是好的。况且他也没伤着不是! 见舒琅还怔着,祝策几步到了他身前拽过他左手来看,他像是这才察觉到痛似的轻嘶一声。方才他正泡着茶,祝策那边就出了状况,惊得他将热水浇了自己一身却也没察觉。 |
祝策捏着他手腕皱眉细看,舒琅皮肤白皙,被烫一下红得就颇为明显,好在也只是烫红,并无大碍。祝策多少心疼,小心翼翼吹了两口气,看那人还是怔怔的像是给吓呆了,不禁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轻拍一下,“好一只红烧猪手。东厨何处?撒上点料直接啃,倒是不用再费心做饭了。” 舒琅瞪他一眼将手抽回去,也不看看他这是为了谁!方才茶水浇了自己一身,衣服穿着好几层也没烫着身上,但到底要换一身。他手还疼着不方便,便一伸手交给祝策代劳。想着两人都是男子,看了能如何? 祝策当然又要调侃几句,一面给他宽衣解带。舒琅眉一挑,谁知道这双手解过多少佳人腰间罗带?“你倒是蛮熟练,怎的,想来我个男儿的衣裳可比将军府里头婢女简单许多吧?” 祝策皱眉,威胁性地将手往舒琅腰间探了探,“乱想些什么!我娘亲身边那些婢女个个都有些功夫,一个够打你十个,我哪敢有那念头?再胡说我就挠你痒了,可别躲!”他一抬头,舒琅上身已经给他扒个干净,白皙清瘦的身体毫无遮掩就露在他眼前。 他目光从锁骨优美的线条上滑落到平坦的胸膛,舒琅身子瘦削,自然是没什么肌肉的,却干净如玉雕雪塑,呵口气都怕化了。舒琅也觉察他目光,多少有些羞,自己穿了中衣问他看些什么。祝策说话哪里过脑子,溜口而出,“糖醋小排。” 舒琅险些没直接将茶盏砸到他脸上去!信手拎过来窗边那长矛,却自己都忘了那矛拴在屋顶上拿不下来,又给祝策看了笑话。冷声道,“看来将军府的厨子该换换了,不然堂堂祝大公子,怎么跟没吃过饭的街头乞儿一个模样!” 刚才的红烧猪手还没计较呢,现在又来糖醋小排!这是将他当猪了不成?还是全须全尾放在那儿待烹那种! 舒琅也看出来祝策是真饿了,瞪他一眼便下楼去厨房做些吃食。祝策当然赖他身上跟着去了,进了厨房便推脱自己不会做,站在一边看着。 舒琅站在那儿切菜也是腰板挺直长身玉立的模样,拿刀的手势都是像模像样的标准,垂着眸子盯着面前的食材,微抿着唇,样子比殿前对答还认真几分。炊烟模糊那清冷的面目,像是忽然堕入了烟火人间的仙子,让祝策不由自主就带上了笑——可是我把他拽进凡间的么?我果真厉害! 将汤小火焖上,舒琅回过头来正看见祝策斜倚门边,手里摆弄一枝不知何时折下来的桃花,隔着落入门槛的阳光看他,像是看过了纵横枝蔓的多少年,看过莺飞草长,风吹水摇,看过秋鸿照影,冬雪缄霜。“做的什么?” “莲子猪心汤。”舒琅净过手,毫不客气地甩了祝策一脸水珠,在他长睫上扑棱棱落不下来,阳光一晃像重叠几道彩虹,“有补脑益智之效,特地为你做的。” 半晌汤炖好了,两人都懒得再上楼,索性就摆在院里石桌。祝策去拿碗筷,舒琅提了酒,两人各自斟上,“粗茶淡饭,莫嫌弃。”他垂下眸,有点忐忑地看着祝策喝下第一口。 祝策也不嫌烫,吹了吹一大匙灌下去,咂嘴品了品味儿,皱眉笑道,“这句你可没胡说!是够淡的!没记得放盐吧?”许是热气熏得,他看着舒琅脸颊有些泛红,难得没反击他,想想做饭时候这人异乎寻常的认真,祝策不由得乐出了声——多半这是第一回做饭?就给自己遇上了! 舒琅见他笑也知自己多半是暴露了新手的身份,汤匙敲了敲碗掩饰自己的尴尬,“古语云君子远庖厨,今日所来非君子,我便不以君子自许了,又如何?” 祝策自然不敢如何。 云絮将檐角的风铃都擦拭得干净,临走却牵起风恋恋不舍的送,小院里桃花不急不躁地缀了满枝,两朵三朵温吞地坠下,在酒杯里浮开一层艳影。他们谁也没注意,已经是春日迟迟的好时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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